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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乱:且说魏晋南北朝》 作者:陈舜臣

第二十四章 曹军南征

    取得袁氏兄弟首级后,曹操当然把眼光朝向南方。荆州有刘表,东吴有孙权,只要将此二者攻灭,统一天下的伟业可谓大致完成。剩下的便只有西北一小撮军阀和益州刘璋而已。

    讨伐东北凯旋回邺的曹操,在城北处开凿了巨大的人工水池——玄武湖。这是为了供水军演习而设的。

    一旦组织南征军,长江及其支流势将成为主要战场。曹操过去打过无数次战争,却绝少有过水战经验。他的部下亦然。因而他开凿人工水池,用以训练水师。

    ——曹操着手训练水师。

    这个情报当然是由潜入曹操势力的南方间者,分别向刘表和孙权报告的。

    刘表因重疾卧病在床,且由于家庭纠纷,他更无暇认真研究对策。所谓的家庭纠纷,自然是指继承问题而言,这是权力家庭普遍会有的现象。刘表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刘琦,小的叫刘琮。刘琮为刘表后妻所生,两人算是异母兄弟。刘琮的母亲蔡氏出身荆州大豪族,刘表自从赴任此地以来,始终受到其强力支持。倘若未得蔡氏后援,刘表或许未必能有今日的成就。因此,以蔡氏为后盾的小儿子刘琮,在继承父位的竞争上略占优势。不过,当然也有不满分子企图拥立刘琦。

    实际上,对刘表幕下的要人而言,两子中的何者将继承荆州的问题犹较曹操即将南征前来的情报重要。

    ——长此以往,荆州一定会完蛋的!

    有眼光的人大都做如是想。其实,已有不少人从荆州开溜了。

    ——为继承父位而兄弟阋墙,荆州一定会因此灭亡。待在这样的地方,不但不可能发迹,连老命都会保不住。

    有眼光的人会这样想乃是当然之事。

    离开刘表的家臣中,有一个名叫甘宁的四川人。他企图前往投靠孙权,却被守夏口的刘表部将——江夏太守黄祖——所阻,并被禁足达三年之久。

    ——甘宁逃走,一定会不利于荆州!

    这是黄祖的想法,因为甘宁率有八百僮客。僮客是四川省的少数民族之一,素以慓悍善战驰名全国。

    但甘宁终于在三年后巧妙地逃出夏口,投靠东吴孙权阵营。

    “据说,曹操正在训练水师。不知刘表阵营有何对策?”

    孙权向甘宁询问。

    “根本没有什么对策可言,他们的派系斗争正闹得不可开交。”甘宁回答。

    “这不是很要命吗?”

    孙权蹙着眉头道。

    “确实如此。”

    甘宁表示同感。

    孙权为什么不愿见到刘表阵营发生混乱呢?

    因为,曹操南征一定会从攻打荆州刘表开始。荆州越是顽强抵抗,对后面的孙权越为有利。孙权盼望曹军因受到损失而兵力减弱。

    倘若荆州不战而降曹操,结果会如何呢?丝毫未受损失的曹军与荆州军队联合,并以庞大军势直攻过来,这不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吗!

    “该如何是好呢?你有没有什么计策?”孙权问道。

    “主上可以打一场复仇战。”

    “复仇战?”

    “夏口有黄祖驻防。”

    黄祖就是与孙权父亲孙坚交战的刘表部将。虽然孙坚是死于流箭,但当时的对手确实是黄祖。视黄祖为杀父仇人的孙权,后来曾攻打过他几次。

    “说得也是……”

    过去是为了报仇,但现在攻打黄祖,有更积极的含义。荆州举全军向曹操投降的可能性极高,与其让荆州士兵为曹操夺去,不如自己也夺来一些。纵使强夺不到,也有必要使向曹操投降的兵力尽可能减少。

    “好!就攻打夏口吧。”

    孙权立即下了决心。夏口就是现在的汉口市。孙权遂以吕蒙为前锋将军,大军压境,取下了黄祖首级。

    吕蒙虽然堪称勇敢善战,但这次战役的功劳应该首推甘宁。在夏口滞留三年的他,对该地的弱点了如指掌,一切依照甘宁的作战计划进行,结果全都成功了。

    对黄祖而言,最为不幸的是,主君刘表病笃后,荆州襄阳城里的要人们莫不因派系斗争而忙得不可开交。接到夏口危急之情报时,竟没有派出一兵半卒前往救援。

    地处中国中心的武汉三镇一带遂归孙权所有。

    刘琦陷入严重苦恼中。由于父亲刘表卧病在榻,因此以当地豪族蔡氏为后盾的重臣,有意压下他而拥立其弟刘琮。

    刘琮的母亲是蔡氏之女,刘琦妻子也是蔡氏族人。

    刘琦几乎放弃了继承的念头。虽然他想放弃,围绕他身边的人却不甘心。因为他们已经把他作为财主了。

    ——你是长子,由长子继承家门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们怂恿他不可放弃权利。

    但,这理所当然之事何等困难。因为,荆州的实力派人物大都靠到弟弟那边去了。要命的是,事情也并非放弃就可以解决。弟弟成了荆州之主后,做哥哥的立场将会变得很尴尬。这已不再是弟弟一个人的问题,围绕在弟弟身边的人大概不会容许这个哥哥的存在吧?

    ——非把刘琦除掉不可。要维持荆州的和平,这是最好的方法。

    近臣一定会如此逼迫弟弟。

    放弃欲念,生命也会危险。深深苦恼的刘琦,最后准备去找有荆州第一智者之称的诸葛孔明,向他请教该如何应付。

    但孔明已是刘表客卿刘备的人,如果对刘家继承问题有所置喙,将使主子刘备的立场为难,因而与刘琦避不见面。

    一天,刘琦在院里与孔明不期而遇,刘琦指向旁边的高楼说道:

    “我们一起到上面走走如何?从高处远眺的风景相当不错。”

    孔明不得已,遂跟着刘琦登上这座高楼。刘琦则交代部下于两人登楼后,把登楼的梯子撤走。

    “孔明兄,这是我现在的立场。我上不能登天,下不能到地,此处现在只有你我两人,请就我该走的路教教我吧!”

    刘琦以求救的表情说道。

    “申生因留在国内而死,重耳因出走国外而生。”孔明回答。

    春秋时代,晋献公有申生和重耳两名优秀的儿子。后来,献公爱妃骊姬生子,并且企盼能由自己生的儿子继承大业,因而向献公谗言陷害两名太子。结果,哥哥申生因留在国内而被迫自杀,重耳则由于亡命国外而幸免于难。他不仅没有丧命,更于流浪外地十九年后,被故国迎回成为晋主。以霸者驰名的晋文公,就是公子重耳。

    ——离开襄阳吧!

    这是孔明对刘琦的建言。

    “我如何离开襄阳呢?逃走吗?”

    “少主可以采取志愿的方式。江夏太守的位置目前不是正缺着吗?”

    孔明教了他这个方法。

    刘表所任命的江夏太守黄祖已被孙权攻杀。由于夏口为敌人所夺,江夏太守无领地可管辖,因此,继任者迄今未见任命。

    刘琦遂向卧病在床的父亲上书请愿:

    ——夏口被孙权夺去,实在令人切齿扼腕,儿因不甘心而连夜失眠,儿今矢志夺回夏口,恳请父亲赐予江夏太守之职,特上此书,伏请照准。

    刘琦的请求被接纳,得以率领万余军兵,离开州都襄阳。这是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八月之事。刘琮的拥立者因竞争对手自动退出而松了一口气。

    但刘表不久之后便陷于危笃状态,接到消息的刘琦立即赶回襄阳。而蔡氏一族的长老蔡瑁却对刘琦怒道:

    “将军任命你为江夏太守,此职何其重要!你矢志要夺回夏口,却未成功,此时会见将军,倘若发生万一,该如何是好!将军若再因此而盛怒,使得病情加重的话,你这不是有亏孝道!”

    刘琦不得已,含泪折返南方。

    曹操的南征军于九月间在新野出现。新野是现在的河南省新野县,位于汉水上游,沿河而下就是荆州之地。荆州州都襄阳北方有一个叫樊城的要地,客卿刘备军队即驻扎于此。

    首先与曹操南征军对阵的是刘备。

    刘表此时已死。客卿身份的刘备当然于刘表临终前赶去见了他最后一面。由樊城到襄阳不远,只有十多公里路程。

    ——希望你妥善照顾我的两个儿子。这一点,千万请你多费心……

    刘表抓着刘备的手,以细微声音恳求道。

    ——将军请放心。在下定会全力辅助两位公子的。

    刘备握着刘表骨瘦如柴的手,如此承诺。葬仪甫毕,便频频接获曹操南征军进逼的情报,他就赶回樊城来。

    刘备返回樊城后,荆州领导幕僚齐聚州都襄阳举行会议,会议的主题是研讨对付曹操南征军之对策。

    席间,章陵太守蒯越以及傅巽等要人力主媾和。所谓媾和,实际上就是向曹操投降。

    “曹操挟有天子,我们身为人臣而与主子对抗,这是大逆不道。顺逆有原则,强弱有定势。以新的楚荆(湖南、湖北)之力是绝对抗拒不了中原势力的。”

    蒯越以此为论点。

    “不是有刘备会为我们出力吗?”

    少爷气质的刘琮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想依靠客卿刘备。

    “这万万不可!”蒯越以断然的口气道:“倘若刘备有此能耐,他是绝对不会继续留在将军幕下的,这是很明显的道理。”

    没有一个人赞成派兵援助的樊城的刘备,以便阻挡曹操攻来。刘备曾经有过从曹操阵营逃走之情事,因此曹操一定痛恨刘备,先让两者交锋,荆州再行投降,这将是有价值的投降。——有人作顽强抵抗时,乖乖投降的人就会显得格外顺从。

    ——不要让刘备知道投降之事,让他和曹操交锋。

    这是荆州幕僚会议的结论。他们打定主意对客卿见死不救。乱世之策谋,确实绝情。

    但这件事情被诸葛孔明派出的间谍探出,而为刘备阵营知悉。

    “该如何是好呢?”刘备问道。

    他终于开口问了这样的话,过去多么渴望能有这样的一天!以前的他不可能以这样的话询问部下,因为想问也没有对象。——关羽、张飞以及赵云都是以一当千的猛将,但他们都不是智将。

    现在有了诸葛孔明,刘备终于得到可以与之共商大计的谋臣了。

    “曹公大概不会饶恕主上吧?”孔明道。

    投降,一定会被砍头。以曹操的为人来说,他是绝不可能对曾经背叛过他的人开恩。

    “只有奋勇拼战之途吗?”

    “做拼死之战也打不过——”

    “那如何是好?”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们可以在南逃途中,于荆州州都襄阳斩杀刘琮,夺其军兵,然后更向南逃。如此一来,我们会愈来愈接近孙权势力,一旦与东吴孙权联手,我们不就能与曹操对等交战了吗?”

    诸葛孔明做了如此说明。

    “不可以斩刘琮……”

    刘备摇头回答。

    “为什么?他曾经准备让我们去送死啊!要不是探子报来消息,我们险些孤立无援地在樊城被置于死地!这样的刘琮,为什么不可以杀呢?”

    “刘琮的父亲刘表临终之际,曾经抓着我的手,请求我好好照顾他的两个儿子,当时我对他表示承诺,而这才是十来天前之事,受托照顾却将其首级取下,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做得出来?”

    “好,那就不斩刘琮吧!不过,请不要忘记夺取荆州军力南下,是我们的唯一活路。”

    “这我知道。”刘备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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