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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另类史》 作者:梅毅

[ 杀人如草不闻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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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张献忠的成败公元1644年,明朝崇祯十七年,阴历三月十九日。夜。北京紫禁城内乾清宫。

皇帝寝殿。

一位一米八三左右的精瘦汉子,皮肤黝黑,头发细黄,正浑身赤裸地站在御殿寝室的巨大黄金浴盆旁。十余个身着明宫官服的年青貌美宫女,手忙脚乱地帮他揩拭身体,水珠不停地从汉子那细软如鼠毛的发间滚落下来。黑大汉侧身之际,一人多高的西洋穿衣镜中,登时出现一个影像,凸颧凹腮,睁一目渺一目,未瞎的一只眼里面凶斜之光糁人,遍体黑毛,臂膊间青筋毕现——大汉一惊,多年戎马生涯养成的警觉令他大喝一声,肩摇腿踢,几个正为他揩身的宫女重重摔翻在一旁。

殿门处卫士闻声飞速赶入宫殿,见大汉余悸未消,一脸惊惶地怒视穿衣镜,卫士长忙下跪禀报:“闯王,那是西洋穿衣镜”。

“知道了!”大汉挥挥手,扈卫立刻消失于殿下。这位北京紫禁城的新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李自成。

读过姚雪垠先生小说的人,见笔者的描述肯定大吃一惊——姚先生笔下的李自成,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头戴毡笠,身披红氅,完全是农民起义英雄“高大全”的形象——那种描写,完全是文学的臆想和政治的演绎。甚至连李自成最明显的相貌表征“独眼龙”都不着笔墨,姚老先生太过“美化”这位明王朝的掘墓人。

一位姓窦的掌书宫女卖力地跪伏在巨大的、遍处绣锦飞龙的龙床上,不停吸吮抚摩侍侯这位皇宫的新主人。令人奇怪的是,黑大汉如同先前的崇祯皇帝一样,生理反应极其不明显,一则因为多年的“流贼”生活使这位“闯王”的器官用进废退,二则是因为他当时心中还存有最大的挥之不去的隐忧:崇祯皇帝到底在哪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京城虽克,明朝的象征人物不落不明,仍旧不算是最终胜利。

两天后,宫里一个小宦官在煤山脚下发现了崇祯的“御马”。

农民军士兵追踪寻迹,终于在山上一棵歪脖树上发现了自缢而死的大明皇帝。

在这位三十六岁皇帝的白绫衣袖上,发现有数行潦草凌乱的字体,显然是崇祯皇帝上吊前仓卒所书。一行是:“朕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另一行是:“百官俱赴东宫(太子)行在。”

十七年的皇帝生涯,对于崇祯皇帝来讲,只能用杜甫一句诗来概括:艰难苦恨繁双鬓!

除诛杀魏忠贤一事上崇祯帝“英明神武”外,崇祯帝继位后的每一步,几乎是步步皆错,一步一步带着他的大明国走向灭亡。

狡黠驿卒成王业李自成河南、湖广的攻取之路李自成在洛阳把福王朱常洵烹杀,大军吃过“福禄宴”,休整数日,就提兵进袭开封。

由于明朝河南巡抚李仙风当时正在怀庆地区攻打“流贼”,开封守将也因洛阳告急领兵外出,致使开封城内城守力量薄弱。李自成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自领三万精兵,急行军三天三夜,准备以突袭方式攻克开封。

开封的周王倒不财迷吝啬,他在拿出五十万两白银犒军赈民的同时,提高赏赐,发榜表示说,“民众有能出城斩贼一首的,赏银五十两”。重赏之下出勇夫,兵民踊跃击贼,争相出城奋击。李自成军大惧,退避数舍。此时,出援洛阳的官军及时赶回,开封终于免于被攻陷。

李自成不死心,亲自骑马到城下观察地形。城上官军发箭,有一箭正射入李自成左眼,镞深入骨,差点把这位农民军头子射死。从此,李自成就成了独眼龙。

开封围解。

此后,李自成与弃张献忠来归的罗汝才合军,自河南西部入湖广,在孟家庄抓住了明朝三边总督傅宗龙(前兵部尚书)。贼军押傅宗龙去项城,想让他去赚开城门,岂料傅总督大声叫骂,立刻被杀。项城虽然未下,经此一战,李自成部下又多添了昔日的陕西能战“官军”,势力更大,便开始自称“闯王”。

项城之战后,农民军横扫豫中地区。李自成破叶县,杀守将刘国能;克襄城,杀守将李万庆。被杀的这二人,刘国能绰号“闯塌天”,李万庆绰号“射塌天”

,皆是李自成从前的“革命”老战友。他们几年前投降官府后,耿耿忠心,一直忠于明朝,誓死击贼,终成大明忠义之士。

南阳一战,明朝猛将猛如虎、刘光祚也在与农民军作战中阵亡。李自成名震一方。

在此情况下,李自成开始了对开封的第二次攻击。

农民军围攻了三个月,直到崇祯十五年(1642年)开年,开封仍攻不下。情急之下,李自成指挥士兵逼迫城外平民在城墙中掏大洞十余个,置火药数万斤。

然后,农民军士兵百炬齐投,就等着城崩杀入城去。

岂料,火药威力太大,天崩地裂一声响后,正纵马擐甲准备杀入城的农民军数千人全被崩成碎肉沫。

崩城未成,自己人大损。这样,李自成二破开封仍旧失败。

傅宗龙死后,明廷任汪乔年为陕西三边总督。这位汪爷笃信怪力乱神,调兵遣将他不急,先派人把米脂县内李自成的祖坟刨开,并从中捉到一条小蛇,四处张扬,然后千刀剁碎,宣扬说已把大贼头家的风水全部搞坏。

依理来讲,老李家好日子应该到头。可笑的是,李自成没咋的,全须全尾活的好好的。由于左良玉率部逃走,农民军攻克襄城,活捉了挖李自成祖坟的汪乔年,喀嚓一刀,汪总督好日子立刻就到头了。

于是,几个月之内,李自成在豫东地区秋风扫落叶一样连战连捷,把开封外围打扫得干干净净,第三次包围了开封,势在必得。

明廷十分重视开封的安全,马上派丁启睿督帅,总左良玉等部近二十万众,号称四十万,连营黄河岸边,准备与农民军开打。

李自成有谋,为防止出现腹背受敌情况,他先派人化装成官军向开封送信,要城内军队严防死守不可轻出。然后,他集中力量迎前,在朱仙镇与明军开战。

此时的明军,各怀鬼胎,督统丁启睿又无能,面对强敌,未战心乱。大将左良玉率先不战而退,其余诸将一窝蜂四溃,总兵姜名武被俘杀,明军大败。

李自成挟得胜之气,复率兵围开封。

李自成此次围开封很有耐心,他不着急攻城,先拨人四处拨堡陷城,最终把开封完完全全变成一座孤城。

被围四个多月,开封城内断食,人民大量饿死,数目达数十万之多。在吃光牛皮、鼠雀、水草、马松、胶泥之后,守军只得吃死人尸体为食。可称的是,守军就是不开城投降。

无奈之下,明军采取决河灌敌之法,挖开朱家寨黄河大堤以冲农民军。李自成当然不示弱,他反决马家口黄河大堤。但双方决堤都没见成效,河水只在城外漫浸,深三、四尺而已。

最后,围久生技,农民军趁阴雨连绵河水暴涨之际,先塞堵东西南三面堤口,然后数万人一起挥锄猛挖,掘开北面黄河的上流堤坝。

如此一来,黄河水洪涛横流,开封城顿时成为水中泽国,居民死伤无数。老弱妇孺不必讲,很快被淹死。开封城中,只有钟鼓二楼、周王王城、以及延庆观几处地势高的地方没有被淹,这几个地方保存了一些居民的性命。不久,这些人中很快又有大部分人冻饿而死或被饥饿的人吃掉。满城尸骸,惨不忍闻。

农民军掘堤时,也有一、两万人躲闪不及,喂了鱼吓。

趁乱,明朝的宗室周王有幸在明军保护下乘船逃走。

开封虽成为废城,但已非朝廷所有。

此后,自潼关入河南的陕西孙传庭部官军复为李自成、罗汝才部联军击败。

河南大地几乎尽属李自成。

一直在安徽、河南、湖北交界地区流窜的“革左五营”(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治世王刘希尧、争世王蔺养成)北上河南,与李自成会师,农民军势焰张天。

合军后,农民军齐攻汝宁。克城后,杀掉藩王崇王与他一家人后,把顽强抵抗的明朝“保定总督”杨文岳绑起,用大炮轰碎泄恨。

河南大定。李自成、罗汝才以及“革左五营”联手,杀向湖广。这种行动,“红色年代”的历史学家纷纷夸之为“农民起义领袖”的“雄才大略”与“目光远大”。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河南久经旱蝗水灾,千里萧条,几十万农民军只搞杀掠不事生产,吃饭成为当务之急。湖广乃鱼米之乡,粮草才是“领袖”们所想。所以,乍看明末农民战争史,一般人根本记不住这些人的行军路线,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如此飘忽的行走飞奔,都以为是农民军出于策略往来奔波致胜,实际上他们是流动抢劫队,哪里有吃食哪里官军弱就杀向哪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被称为“流贼”。

据守襄阳的左良玉部当时有二十多万,面对汹汹而来的四十万李自成联军,他不战而逃,把襄阳留给了李自成。

农民军乘胜,攻克荆州,杀湘阴王全家人;下承天,击杀总兵钱中选,并刨开嘉靖帝生父的陵墓。(承天就是钟祥)。

夺取汉川、汉阳后,李自成休军,自回襄阳,开始算计起“革命”老战友们。

李自成出手很快,迅速杀掉了罗汝才和贺一龙。他此举真够阴狠。郏县大战,他所率一军已被孙承宗大败,如无罗汝才义无返顾自香山驰下出手相救,反败为胜,他当时就会被官军杀掉。“革命”形势大好之际,为保证自己第一把金交椅的稳固,李自成率先下手,亲手杀掉毫无防备的、当时正在营帐中与数位美女做春梦的大恩人罗汝才。罗汝才当时以其绰号“曹操”闻名于世。先前河南一带有童谣:“郑台复郑台,曹操今再来”,他为应谶言,故以为号。

杀人后,李自成立刻控制罗汝才全部。除少数人投降孙传庭官军外,大部分罗汝才军队并入李自成属下。

“革左五营”几位头头们闻讯,为之心寒。特别是“老回回”马守应,远远躲开,不敢再与李自成联军。“老回回”当时在湖南躲得开,剩下几个头头无奈何,只得听任李自成兼并已军,乖乖成为他的部将。

在牛金星等人窜掇下,李自成在襄阳建立伪政权“倡义府”,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但当时并未建国号,也未改元。之所以如此,不是李自成当时不想当皇帝,而是因为他铸钱、营殿皆不成。迷信之下,他未敢遽称国号为帝。

当时的李自成农民军,已有百万之众。由于农民军四处杀掠,江淮“数千里内,见城陷处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鸡犬无声,曾未遇一耕者”(保定巡抚徐标向崇祯帝说他的“见闻”)。

可见,农民军与官军之间的大规模交战,受害最深的当属地方人民百姓。

陕西“老家”的回归襄阳、荆州、德安、承天陷落,湖广自然不保。身在北京的崇祯帝忧心如焚。

崇祯十六年(1643年)夏,他严命身在西安的陕西总督孙传庭出关,寻找李自成决战。

当时,明王朝仅剩三大部主要军事力量,其一是辽东部队,但陷在那里堵防满清;其二左良玉部队,但此军军头跋扈,形同军阀,很难指挥;其三就是孙传庭部。其实,如果孙传庭部在西安养锐不动,李自成无论是进攻北京或者南京皆有后顾之忧,可称是对贼军最的大的威慑和牵制。

君命难违,加上陕兵能战,抱存侥幸心理的孙传庭在八月率军出关,其下有白广恩、高杰、生成虎三个总兵,共十几万精兵。由于孙传庭的身份是“督师”

,他同时檄调河南总兵陈永福在洛阳会师,檄调左良玉提军西上,以便夹击李自成。

孙传庭出关后很顺利,很快收复洛阳。如果明军步步为营,胜算还是很大。

但是,北京朝中的崇祯帝死催。由于害怕自己因“逗留观望”被杀,孙传庭硬着头皮向南进发。

李自成自然重视河南军事。他听闻官军出潼关,立刻把湖广一带农民军调往河南。他本人离开襄阳,进入河南。由于在河南当“流贼”日久,他对当地的地形地势一清二楚。仔细考虑后,他决定诱敌深入,在把主力部署在郏县以南的同时,派弱旅诱敌,吸引官军注意力。

孙传庭连连得胜,交手即克,一连打到了宝丰。此时,他思想麻痹,自以为可以解民倒悬之苦,清君父苦思之忧,天天惟一的念头就是“旦夕灭贼”。

九月初九日,官军攻克宝丰县后,向郏县挺进。九月十四日,双方交战,官军首战获胜,并擒杀贼中名将“果毅将军”。此役中,李自成命悬一线,他本人几乎被明军擒获。农民军奔集襄城。惊惧之下,数位头领都想绑李自成投降官军。

李自成智谋过人,笑言道:“不要怕,我辈杀王烧陵,毁城无数,罪过不可谓不大。可在此决一死战,如果不胜,你们再缚我出降不晚!”

时值秋雨连绵,道路泥泞。由于孙传庭孤军深入,后勤保障困难,运输速度又慢,明军粮草很快匮乏。如果此时他回师洛阳什么地方就粮修整,还不至于失去主动。但胜心益炽,孙传庭觉到开弓没有回头箭,命令军队攻破郏县就食。

郏县确实不难攻,很快就落入官军手中。但此处县小地穷,根本没有什么吃食。幸好有农民军丢弃的几百匹运物骡马,被官军宰杀当粮,几天就吃个干净。

明廷闻报,立命山西、河北就近传饷输粮。

孙传庭另一个失着,在于他率军攻克唐县时,把集中在那里的贼军家属几万人杀个精尽,致使“贼满营痛哭,誓杀官兵。”农民军哀兵必胜之气,已经点燃。

李自成严令部下搜掠四境,一粒粮食也不留下,致使官军不可能就地筹粮。

特别有心机的是,他派大将刘宗敏领一军万余人,间道抄至官军后方,在河南汝州的白沙切断了官军的后勤被给线。由此,明军大惊,军心动摇。打仗打的就是给养,如果无粮,大败可期。

孙传庭此时清醒过来。他留河南总兵陈永福率部留守,自己准备率陕军回军,想先打通粮道再说。陈永福手下的河南籍士兵急眼了,大声叫骂:“你们陕西兵回军,准备先打让俺们河南人在这里饿肚子等着贼来杀,不中!”他们跟着陕西兵也跑。

混乱时刻,李自成指挥农民军主力发动进攻。双方交战,变成了农民军对官军的追击战。

官军大溃逃。由于明将白广恩部的火车营士兵为逃命解开拉军车的马匹逃跑,笨重的军车四散于路,把路堵住,逃跑的官军更乱成一团。

农民军恨官兵在唐县杀自己家属,士气百倍,一路追杀。血光飞溅下,明军有四万多被杀。他们飞遁四百多里,丢失甲仗骡马无数。

孙传庭本人与总兵高杰率数千残兵有幸渡过黄河,经山西恒县逃回潼关。经此一战,陕西王牌军基本报销。

崇祯帝闻败大怒,责斥孙传庭“轻进寡谋”(其实是他自己的决断使然),削去督帅之职,让他戴罪收拾残兵,图功赎罪。同时,崇祯帝升任败入潼关的白广恩为援剿总兵官,持“荡寇将军”印,协助孙传庭,以望保住陕西。

十月初六,李自成对潼关展开进攻。高杰一部先溃(他手下军皆从前的“贼军”),白广恩随之逃跑,潼关失陷。

孙传庭无奈,只得退军渭南。

李自成得势不饶人,合众数十万齐攻渭南。孙传庭知不可免,在预备队打光后,与监军副使乔迁高双双持马跃马,高呼冲入无边无沿的贼军之中,陷阵而死。

人在西安的孙传庭妻子张氏闻夫死讯,率孙传庭两女三妾跳井自杀,实为节烈妇人。

可悲的是,由于明廷没有找到孙传庭尸首,崇祯帝怀疑他未死降贼,竟不予赠谥。

潼关一破,西安自不必说。秦王朱存枢也是那种明朝皇室遗传的抠门精,一两银子也不拿出犒军,激起众愤。结果,不待农民军进攻,明朝守城将领主动开城投降,西安落入李自成掌握中。

李自成气魄很大,下令诸部四出,稳取三边。明朝总兵白广恩、陈永福一大批高级将领相继投降,宁夏、甘肃、青海大部分地区皆被农民军攻克。这样一来,整个西北地区(除西宁以外),已经是李自成的天下。

1644年(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李自成改西安为长安,建国号大顺,改元永昌。他在这里封侯拜将,更定官制,开科取士,真得有那么一股帝王创业开基的气息。当时,李自成已经称帝,并改名为“李自晟”,追尊西夏的李继迁为“太祖”(这招不伦不类很失算,历史上姓李的“皇帝”不少,不知李自成为何攀上鲜卑拓拔部人为“祖宗”)。

历史上真实的李自成,绝不是姚雪垠先生笔下那位爱民如子、胸怀宽广、英俊挺拔的“革命领袖”形象:

李自成每屯(兵),以骑兵一营外围巡徼,书夜更番,除营以次休息。警侯严密,人不得逃逸,逸者追获必磔之。营兵不许多携辎重。士兵各携妻孥,生子弃之,不令举。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咸掠为养子,为奴隶。故(李自成)每破一邑,众辄增数万。每一精兵则蓄役人二十余,其驮戴马骡不与焉。众实五六万,且百万也。

虽拔城邑,不听屋居,寝处布幕,弥望若穹庐。其甲(胄)缝棉帛数十重,有至百者,轻而韧,矢镞铅丸不能入。每战,一骑兵必二三马,数易骑,终日驰骤而马不疲。严寒(时分)则掠茵荐布地,以藉马足。或刳人腹为马槽,实以刍椒饲之(杀人喂马,确实残忍)。饮马则牵人贯耳,流血杂水中。马习见之,遇人则嘶鸣思饮噬焉。

行兵倏忽,虽左右不知所住。鸡再鸣,立起蓐食,备马以俟。百万之众,惟(李)自成马首是瞻,席卷而趋。遇大川,则囊土拥上流,虽淮、泗诸水,乱流而渡。百万合营,不携粮,随掠而食,饱则弃余,有断食断盐数月者。临阵,铁骑三重,反顾则杀之。战不胜,马兵阳(佯)北,官军乘之,(农民军)步兵拒战,马兵绕而合围,无不胜矣。以牛金星为谋主,日讲经一章、史一通。每有谋划,集众计之,(李)自成不言可否,阴用其长者,人多不测也。

其攻城,分昼夜为三番,以铁骑布围,步兵肉薄向城。人戴铁胄,蒙铁衣,携椎斧凿城,得一砖壁即还,易人以进。穴城可容一人,则一人匿之,畚土以出,以次相继,遂穿空旁侧。迤四五步留一主柱,巨絙系之。去城十百丈,牵絙倒柱,而城崩矣。(其攻城方法很独特)望风降者不焚杀,守一二日杀十三四,或五六日不下,则必屠矣。杀人数万,聚尸为燎,名曰“打亮”。城将陷,以兵周布濠外,缒城者杀之,故城陷必无唯类。掠马骡为上功,次军仗,次币帛衣服,次珍宝。其金银恒散弃之,或以代铅置礮中。屠城则夷其城垣。令后莫兴为守。(李自成屠城成习惯)(李自成军队)立投顺牌四,凡破城,四向负牌至村落。降者既负牌过别村,否则加兵。牌所至,日蹙千里。

(李自成)性惨酷,断耳、剔目、截指、折足、剖心、锯体,日以为常,谈笑对之。其兄从秦军来,(李)自成获则杀之。(他)性又澹泊,食无兼味。一妻一妾,皆老妪,不蓄奴仆。无子,以李双喜为养子,(此人)嗜杀更酷于(李)自成。

势如破竹的“东征”

1644年正月初八,李自成自统大军从西安出发,杀向北京。除主力军外,他仍派刘芳亮等人率一军为偏帅,进取黄河以南,与主力部队相夹成钳,堵住了崇祯皇帝可能由运河一线南逃的道路,同时又可有效阻止南直隶、山东明军的北援路线。

渡河之后,平阳府不战而降。这样,李自成大军从容向太原进发,并于二月六日包围了太原城。

可笑的是,太原城内的宗室桂王拿出三千两银子募人杀贼,却被山西提学黎志升换成“记功纸票”。都什么时候了,这位贪官还想省银贪扣。

仅仅过了一天多,明军守太原新南门的军将开城投降,太原陷落。太原府众文官一大批人被杀,而那个克扣士兵赏银的黎志升却买通李自成手下,称誉其为“天下文章能手”。此人活命之余,还成为“大顺”朝的考试主审官。

得到太原重镇坚城,李自成自信心爆棚。他此处告布“诏书”,展示平定天下的大志:

“上帝鉴观,实惟求瘼。下民归往,只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稽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鉴往识今,每悉治忽之故。咨尔明朝,久席泰宁,浸弛纲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阊左之脂膏罄竭。公侯皆食肉纨袴,而恃为腹心;宦官悉噬粮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既穷求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灾梫 .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之痛。念兹普天率土,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躬于恒冀,绥靖黔黎。犹虑尔君尔臣,未达帝心,未喻朕意。是以质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审几,朕将加惠前人,不吝异数。如杞如宋,享祀永延,用彰尔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庆,用彰尔之仁。凡兹百工,勉保乃辟,绵商孙之厚禄,赓嘉客之休声。

克弹厥猷,臣谊靡颓。惟今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恫怨于宗工,勿阽危于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于君父,广贻谷于身家。永昌元年谨诏。”

这份诏书,文采确实不错,洋洋洒洒,立意鲜明,言辞赫赫。至于诏书作者,可能是牛金星,也可能是黎志升,还有可能是善写文章的明朝降官张璘然。

二月二十六日,稍事休整,李自成继续北上。

途经宁武时,明朝宁将周遇吉顽强抵抗,给予农民军很大杀伤。克城后,李自成下令尽屠宁武城内人民,以儆效尤。

三月一日,农民军大军抵达大同城下,明朝总兵姜环未作任何抵抗,马上开门投降。他顺便捉住明朝的文官大同巡抚卫景瑗和宗藩代王交给李自成。

李自成久闻卫景瑗巡抚清廉之名,并不杀他,还要用他为官。卫巡抚忠臣,自己在寺庙上吊殉国。李自成想饶卫巡抚,却不饶代王,下令把这位明朝宗室全家杀个精光。

见大同守将向农民军投降,各地震动,明朝将领大多心怀贰心。驻守阳和的宣大总督王继谟本想率亲兵护送库银逃回京师,但他手下的明军士兵忽然奋起哗变,把王总督的银子和好马抢夺一空,挟取后去投农民军。阳和军将投降后,明朝宣府总兵王承胤更殷勤。李自成还未到宣化,他已经派人送来降书。在当地的宣抚巡抚朱之冯还想抵抗,总兵王承胤早已暗派人把城下大炮引信除掉,塞住炮口,使这些守具成为一堆废物。朱之冯哭骂之后,自缢殉国。

自从李自成占领西安,崇祯帝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自知来日无多。

不祥的预感,终日笼罩不去。

从朝臣中挑了半天,崇祯帝只得派大学士李建泰替自己出京督师,以图能抵御住农民军咄咄逼人的攻势。李建泰文人一个,无兵略,无将才,因为他家是山西曲沃的豪富,崇祯帝挑他,也是希望他能用家财饷军。当时,大内的官帑,基本山穷水尽。

为大张其事,崇祯帝在北京正阳门(现在的前门)亲自为他饯行,金杯赐酒,手递敕书,赐其尚方宝剑,表示李建泰可斩罚一切级别的文武官员。这种礼遇,比当年对杨嗣昌高出了许多。李建泰自然泣下叩恩,誓死以报。

出北京后,李建泰刚到保定,就被李自成偏师刘芳亮部堵在那里。凭城四望,见农民军旌旗铁甲,连绵百里,马嘶人喊,势大得让李大学士拉了一裤子,马上就决定了——投降。

保定知府不投降,率军抵抗。李建泰为农民军军做内应,终于使得保定被农民军占领。

李自成本来要屠城,宋献策劝说他收买人心,认为如果不大肆杀人,可以更快拿下北京。气愤良久,李自成才收回屠城之命。

后来,满清打跑李自成,李建泰又投降了大辫子军,并被委任为弘文院“大学士”,主修《明史》。由于拉关节受贿,他不久被免官。家居时,大同姜环叛清复反。心怀怨恨的李建泰据太平县响应,最终被清军擒杀灭族。这个反复小人,官虽然大,在《明史》找不到他,《清史列传》等书的《贰臣传》中也找不到他,原来他被编入了《逆臣传》。

垂死挣扎之际,崇祯帝还有两招可想,一是南迁,二是调山海关外的吴三桂辽军入京。

风雨欲来贼逼城之际,崇祯帝确实动过南逃的主意,即以亲征的名义“南下”。

可是,明朝朋党斗争在王朝将要灭亡之时,也一点儿没有消停的意思。阁臣们个个心怀鬼胎,他们惟恐皇帝跑走后自己会与太子一同留下死守北京,所以没一个人正式出来明确表态。

傻不拉叽的书呆子直臣、时任左都御史的李邦华开口就很冲:“皇上应该留守社稷!”他建议让太子朱慈烺去南京“监国”,分封定王和永王两个王子于外。

这样举措,完全是南宋国亡前的翻版。崇祯皇帝很气,怕大臣们拥太子去南京搞出“另立中央”的事情,就说:“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能济事,哥儿孩子家(指太子、二王)又能做得什么事!”

廷臣们争吵商议,终日不绝,崇祯帝南逃就逃不成。

这样一来,只有调吴三桂一路可走。但吴三桂部路远,短时间内不能赶到,崇祯帝只得下令先调蓟镇总兵唐通和山东总兵刘泽清入援。刘泽清人品很坏,先是谎称自己有病,得到朝廷赏银后,率部在临清一带抢掠一番撤回原地。唐通还行,率八千士兵很快抵至京城。但是,崇祯帝对将领不放心,派出太监做监军。

此举惹得唐通大怒,拉起队伍回到居庸关。崇祯帝无可奈何。放在早先,他一纸诏书,早就要了唐通项上人头。崇祯帝朱由检确实是一位沉猜之君,任期内曾诛总督七人,杀巡抚十一人。而他手下的十四任兵部尚书,不是自杀(张凤翼、杨嗣昌),就是被杀(陈新甲),或遭削籍,罕有善终者。兵临城下之际,崇祯帝人主的威严顿失。

情急抱佛脚,兵来要花钱。没钱怎么办,崇祯帝只得让勋臣、太监们出钱助饷。这些腐败到根儿的贪官财迷疯们纷纷搪塞,身为皇帝岳父的周奎仅捐出一万两,就表示自己家中再无银两。日后刘宗敏“追赃”,从周奎家抄出现银和金宝一百多万两。内廷太监们心怀怨恨,让他们出银子比割内还痛,有人还在宫墙上写“反标”:“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所以,求来求去,明廷也从官员、太监手里没抠出多少银子,最终只得二十万两的银子,完全是杯水车薪。李自成入京后,大板子大夹子“伺侯”,一下子从这些蛀虫家里弄出七千万两还要多的银子,皆在逃离北京时搬运出走。

明将唐通赌气离京抵至居庸关,对李自成大军可不敢有气。三月十五日,他开关迫降。天险一失,北京城大敞四开地摆了农民军面前。

三月十六日,昌平失守。晚上,农民军前哨已经出现在城下。明朝襄城伯李国桢统三大营京兵在城外迎敌,结果,迎敌变成迎宾和迫降,他带着大批火器投入李自成“怀抱”。

如此关键时候,更为奇怪的是,北京全城所有军队,皆由太监指挥。为了讨好公公们,国家即亡的崇祯帝竟然下令礼葬魏忠贤——他亲手除去的逆阉!原因只为司礼太监曹化淳一句话:“(魏)忠贤若在,时事必不如此!”这哪挨哪儿呢?可能崇祯真的相信当初辽东胜仗确有魏公公“指挥若定”的因素吧。

李自成至城下后,派先前在宣府投降的太监杜勋入城,与崇祯帝谈判。

这位大贼头开始要价根本不高,提出割西北一带予自己,立自己为王,犒军白银百万。如果崇祯帝答应条件,他就退军河南,并表示还可以为明朝内灭群贼,外遏清兵。

崇祯帝召大学士魏藻德计议,老魏深恐自己蹈陈新甲后尘,一直鞠躬俯首,始终不发一言,气得崇祯帝挥袖把他斥出。

忧懑无计之余,宦官张殷屁颠颠跑过来,说:“皇帝陛下不要愁,奴才有一妙计。”

崇祯抓住根稻草,忙问何计。

张殷说:“贼军果真入城,自可投降,肯定就没事了!”

闻言,崇祯帝差点气死,从案上抽出一剑,把张殷公公捅死在当地。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亲手杀人。

可叹的是,北京守城士兵,仅有七、八千疲卒,健锐士兵均在先前被那些派出京城到四地监军的太监们当护卫军调走。北京的宦者们人数不少,城上城下走窜着的有上万人,他们颐指气使,个个都一副“政委”模样。

北京守城开始之际,还有人送饭。小宦者派人胡乱到城上送去几大桶粗饭,听凭士卒以手攒食。十六日以后,送饭的人也不见了,守城士兵竟有不少饿死者。

农民军开始大规模攻城。

崇祯帝手持三眼枪,率数十名宦官在城内转悠了大半圈,均不得出城门,失望而归。

农民军攻彰义门时,监军太监曹化淳开门投降,引大军入城,齐攻内城。

回宫后,崇祯帝知道大势已去。但他还存一丝幻想。于是,他唤来皇亲新乐侯刘文炳以及驸马巩永固,想让他们带家丁护送太子及二王出城。二人跪地哭诉:“国法素严,我们哪敢在家里私蓄武装家丁。即使把所有仆人带齐,也就几百个人,这些人平素皆不习武,何能出城逃跑时与贼军相抗?”

崇祯帝彻底失望。

无奈之下,他又召首辅魏藻德议事。老魏仍旧一语不发。

绝望的绝望之余,崇祯帝命官人上酒。痛饮数杯后,他先让皇后周氏自缢。

同座的袁妃不想死,遽起离座想逃,被崇祯帝追上,数剑砍死。接着,他手提利剑在宫内自己动手杀掉嫔妃数人后,行至寿宁宫,正遇自己十五岁的长女乐安公主。

三十六岁的朱由检含泪叹息道:“汝为何生于帝王之家!”掩面朝爱女挥剑。

乐安公主一声惨叫,右臂被断,昏死于地。

接着,朱由检咬牙下手,把自己的幼女、时年仅六岁的昭仁公主也亲手杀掉,以免她日后遭人玷污。

然后,崇祯帝拉住已经吓得发傻的太子朱慈烺的手,恸哭言道:“你们今日是太子、王子(二王也在场),北京城破,你们就是百姓小民……各自逃生吧,不要恋我。朕必死社稷,也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你们出宫后千万谨慎小心,见到做官的人,长者呼为老爷,年青的呼为相公。如遇平民,长者呼为老爹,少者呼为老兄。呼文人为先生,呼兵士为长官……”,父子情深,崇祯帝泪下如雨,至嘱切切。

三月十八日夜,崇祯帝与太监王承恩逃上煤山(景山),四望之下,北京城内杀声一片,农民军已经入城。

叹息良久,崇祯帝写下遗言。然后,他与王承恩相对缢死于树间。大明王朝,至此落下帷幕。(崇祯自缢处说法很多,有说是衣帽局,有说是树上,皆无定论。)王承恩大公公陪皇帝同死,其余的大小宦者皆希翼富贵,导引李自成等人入宫,并以极高效率为宫内嫔妃按像貌为标准分出三等,详写姓名于一册,呈与李自成、刘宗敏,以供二位贼头淫乐。

献门的大太监曹化淳文化高,为博“新帝”一笑,他口诵谀文:“万姓归心,独夫授首,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

李自成并不买帐,对这些公公们叱责道:“汝曹背主献城,罪应当斩!”公公们跪倒一片,好多人当时就拉尿满裆。

太监杜之秩(居庸关投降)还算脑子快,乞哀道:“奴才们承天顺命,故来孝顺。”李自成当时心情好,没下令杀他们,叱令他们立即滚出城去。

于是,数千大小宦官,狼狈出逃。农民军的孩子兵争相上去拳打脚踏以为戏乐,群呼“打老公”。

昔日的大太监们没那么好运,不少人在随后的“追赃”中基本都被折磨死,算是报应。

至于锦衣卫方面,这些昔日滴水不漏的特务机关,皆作鸟兽散,一个不见。

李自成用于宫内守卫的,是他自己的“龙衣卫”,皆是他老营将士,自己的绝对心腹。对于原先锦衣卫和东厂的中高级头目在京未逃者,李自成下手果断,整家整家予以诛杀,根除殆尽。此举,对京城百姓来讲倒是大快人心。

十九日黎明时分,得意洋洋的李自成从西长安门入紫禁城,手发三箭射承天门匾,矢失其二,仅有一箭中于“天”字下端。

牛金星一旁言道,“真乃天意,此即定鼎天下之意!”

李自成大笑。

入宫后,望见遍地鲜血,袁妃、公主狼籍于地,李自成也叹息:“皇上太忍!”

三月二十一日,崇祯与王承恩的尸体被发现,李自成等人终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兵卒们用两块门板把两具尸体抬至东华门荫凉处,买了两具柳木棺(仅值二十串铜钱),把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装了进去(一为帝王,一为首席太监)。

两位爷头下皆枕以土块,尸体上蒙以草苇。不久,自杀的周皇后尸身也被放置于侧,可能有宫女细心,尸下垫以锦褥,上覆锦被。

崇祯帝尸体暴露一天后,倒是李自成兵士中有人看不过眼,撤周皇后尸身上的锦被,蒙于崇祯帝尸身之上。

二十三日上午,农民军终于从市集找来两个卖丧敛之物的商贩,有一个稍有良心的小宦者在旁,指挥他们为崇祯帝和周后的尸体穿戴靴帽。

农民军看守士兵在一旁见到崇祯帝空脚穿靴,周皇后脸上无蒙布,就问小宦者为什么这样做。

小宦者熟悉内廷典故,躬身答道:“凤不裹头,龙不裹脚。”可叹的是,这一龙一凤,在九天之上昂首舞爪飞扬,只是一种奢侈、离奇的梦想。

明朝所有群臣中,临“梓宫”而痛哭者,惟兵部主事刘养贞一人。

三月二十四日,李自成听见东华门方向哭声大震,惊问是什么人。兵卒禀报,乃北京城内老百姓聚集,请求新朝礼葬先帝。李自成很“顺从”民意,加上心情又好,下令可以用帝礼葬崇祯,祭祀以王礼。

有大贼头“口谕”,明廷的光禄寺才敢以祭礼追奠“大行皇帝”。至于昔日满朝文武,敢来祭拜者廖廖,仅有数人来观,也是远远瞻望而已。他们大多惟恐表现不佳,耽误自己在新朝的任用。

四月初三,“大顺”政权派出挑夫三十多人,轮流换肩,把崇祯帝和周皇后的尸身挑到昌平州的田贵妃墓地埋葬。由于新朝态度简慢,极其“节约”,重挖田贵妃墓的工钱都不够,当地十名士绅思恋旧主崇祯帝,凑钱“三百四十千”,勉强雇人挖开了田贵妃墓。

由于崇祯帝的薄皮棺材太过寒酸,当地的农民军监葬小官自作主张,把田贵妃外棺套于崇祯帝薄棺之外,总算凑齐一套“棺椁”。至于坊间传说李自成亲自率众将士哭祭崇祯帝说什么“我来与汝共享江山,如何寻此短见”等等传闻并以皇帝尊礼下葬崇祯的事情,皆属讹传。首先,李自成没那种“好心肠”,其次,他缺少真正开国帝王的那种修养。

敲骨榨油的“追赃”

李自成入京后,崇祯皇帝的三个儿子很快就被抓住。这三个孩子皆着民间破烂衣服,帽子上与绝大多数北京市民一样,贴“顺民”二字。

李自成本人没儿子,看见这三个眉清目秀的玉孩儿,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怜爱,安慰他们说:“你们今日即同我儿一般,不失富贵!”他立刻唤人为他们换上新衣。

这几个孩子智商很高,但自他们幼长于深宫,没有经历过世事,说话口无遮拦,回答李闯问话时,言及农民军,还一个一个“贼”字。对此,李自成也不怪。

李自成问太子朱慈烺:“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吗?”

太子:“知道,父皇崩于寿宁宫。”

李自成:“你们老朱家为什么失去天下?”

太子:“父皇误用庸臣。”

李自成闻言也笑:“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太子可能是平日听左右儒士教诲,恨恨地说:“满朝文武官员无情无义,很快就会来向您朝贺求官。”

李自成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于明朝官员的贪腐,他本人感触自然不浅。崇祯帝太子之言,无形之中又加深了他对明朝官吏的憎恶。有了这种恶意,加上刘宗敏等诸将的贪婪,才最有可能是导致紧接而至的对明朝北京大官们的“追赃”拷掠的起因。

相比朱棣纂位后建文帝诸臣的殉难,崇祯一朝不是太多,仅仅三十多位臣子,且多为文人士大夫。但这些人的殉节之烈,不愧前人。

世臣戚臣方面,宣武伯卫时春、新乐侯刘文炳、驸马巩永固,或阖门自焚,或全家跳井;文臣方面,首推大学士范景文,他在壁上大书“谁言信国(文天祥)非男子,延息移时何所为”后,毅然投井自杀。户部尚书倪元璐,自缢殉国。状元刘理顺,闻贼入城,书绝命辞云:“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山践之,吾何不然!”一家十八口阖门自缢。左都御史李邦华(劝阻崇祯帝南逃那位爷),在阁门上大书:“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之死靡他”,仰药自尽。太常寺少卿吴麟征,一直在城上指挥守卫,城陷后上吊自杀。农民军兵士久闻其名,过其门而不敢入内抢劫,叹赞:“好男子,真忠臣也!”户部给事中吴甘来,题诗堂上:“到底谁遗四海忧,朱旗烈烈凤城头。君臣义命乾坤晓,狐鼠干戈风雨秋。

极目山河空泪血,伤心萍浪一身愁。洵知世局难争讨,愿判忠肝万古留!”引佩带自缢于室。兵部主事金铉,投河自尽。其母、妻闻之,泣言曰:“我等为命妇,焉能辱于贼手!”相继投井而亡。其弟殡敛母兄嫂尸之后,亦投井而死……;可称的是,城破国亡之际,紫禁城内宫女自杀者数百人,赫赫烈烈,直让成千上万降臣羞死!

李自成命人遍索皇宫,发现大内府库中只有黄金十七万,白银十三万,骇异之下,失望至极。本来,他“建国”之后当大赏将士,如今金银缺少,如何是好!

李自成回想崇祯太子一番话,又有刘宗敏等人窜掇,李自成下令“追赃”。

至于明末清初士人杨士聪在《甲申核真略》中所记说明宫中有银三千七百万两,完全是臆测和道听途说。崇祯帝再财迷,也知道金银在国亡时只徒为贼军当赏金,他的“觉悟”不会低到那份上。可就这份类似“小说”的记载,被后世无数学者当“口实”,攻讦明廷国亡之际仍吝啬守财。

最早向大顺军“献财”的,乃大太监曹化淳,他一出手就是五万两白银,很让李自成高兴了一把。三月二十日,新朝“宰相”牛金星发布文告:“各官俱有次日朝见。朝见后,愿去者,听之。敢有抗违逆令者,斩!”一时间,明官纷纷报名晋见。

转天,李自成等人坐于朝堂,牛金星手执花名册,一一点名,“嬉笑怒骂,恩威不测”。李自成坐一会儿就不耐烦,与刘宗敏起身离去。

忽然之间,明朝各官皆被二骑押一人,全体驱往西华门外四牌楼街。众人愕然之余,以为是将要遭受集体屠杀,不少人吓昏过去。大顺兵押送途中,棍棒交下,如驱牛羊。

忽然间,农民军中有传令:“前朝犯官俱送刘宗敏将军处听侯发落”。

于是,这大批人转向,被驱赶至刘宗敏处。当时,这位将爷正拥妓欢笑,饮酒为乐,叱命兵士把朝官押回军营待审。于是,百官皆换上监狱号服,被捆系于军营的马棚待处理。他们饿了一天多,转天才复被带至刘宗敏处听审。

结果,刘宗敏根本不审,也不问,只让人传令:“以官第献银,一品必须献银累万,以下必须累千。痛快献银者,立刻放人;匿银不献者,大刑伺侯。”

由于官员太多,刘宗敏自己所住的大王府容纳不下,便把其余诸人转送至贼将田虎和李遇的府中。

一时之间,棍杖狂飞,炮烙挑筋,挖眼割肠,北京城内四处响起明朝官员的惨嚎之声。同时,城中富民不少人也被当作“反革命份子”加以拷掠,平民的薪米尽被农民军抢掠以供军用。城内饿尸遍地。

李自成闻报,也觉有些过份,趁集会时对刘宗敏等人讲:“你们为何不帮助孤王作个好皇帝?”

刘宗敏马上顶他一句:“皇帝之权归你,拷掠之威归我,你别说废话!”

李自成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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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另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