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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 作者:王跃文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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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玉鼎道:“你不同巡抚衙门一起查案子,同奸商恶人混在一起,算什么好官!”

 

陈廷敬笑道:“谁借了你们银子不还,就是坏官,就是奸商,是吗?这样就好说了。你们息息火气,马上随我去藩库,领回你们的银子!”

 

商家们不敢相信,半日没人答腔。

 

阚祯兆说:“钦差大人说话算数!”

 

向玉鼎怒道:“你休得开口!”

 

陈廷敬说:“老乡们,你们误会阚公了!”

 

向玉鼎道:“谁误会他了?他家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到头来把我儿子差点儿打死!”

 

阚望达说:“向老伯,云鹤真不是我阚家打的!”

 

正在这时,向云鹤突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向玉鼎吃惊道:“云鹤,你怎么来了?”

 

向云鹤道:“我是钦差的人带来的。爹,我的伤真不是阚家打的!”

 

向玉鼎傻了眼,问:“云鹤,怎么回事?”

 

向云鹤低头道:“那日巡抚衙门里的人说,为了不让朝廷盘剥我们,就得阻止阚家把税赋新法报上去,就得把阚家告倒!他们把我打伤,然后污赖阚家!”

 

阚望达摇头道:“云鹤,你这苦肉计,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啊!”

 

向云鹤拱手拜道:“望达兄,我对不住你!”

 

阚向两家恩怨刚刚了结,人堆里又有人喊了:“你们两家和好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认缴税赋?”

 

人堆里又是哄声一片,直道不交。

 

陈廷敬道:“老乡们,我们先不说该不该纳税缴赋,我先问你们几个问题。云南地处关边,若有外敌来犯,怎么办?”

 

有人回道:“朝廷有军队呀!”

 

陈廷敬又问:“云南地广人稀,多有匪患。若有土匪打家劫舍,怎么办?”

 

有人又回道:“衙门派兵清剿呀?”

 

陈廷敬继续问道:“衙门里的人和那些当兵的吃什么穿什么呀?”

 

这下没人答话了。陈廷敬说:“缴纳皇粮国税,此乃万古成例,必须遵守。阚家父子提出的税赋新法,你们只是道听途说,我可是细细请教过了。告诉你们

 

,我家也是做生意的,这个税赋新法,比起我老家山西,收的税赋少多了!”

 

仍是没人说话。陈廷敬又说:“阚公跟阚望达,实在是为云南长治久安考虑。不然,他们操这个心干吗?按照税赋新法,他们自己也得纳税交赋呀?”

 

阚望达拱手道:“各位前辈,同行,听我说几句。云南现在的税赋负担,已经是全国最轻的。富裕省份每年都需上解库银,云南不需要。我们云南只是朝廷

 

打仗的时候需要协饷。王继文是怎么协饷的呢?他一面要在皇上那里显得能干,一面要在百姓面前扮演青天,他虽不向百姓收税赋,却是挪用库银办协饷。

 

 

阚祯兆接过话头,说:“他王继文博得了青天大老爷的好官声,飞黄腾达了,会把一个烂摊子留给后任。到头来,历年亏空的库银,百姓还得补上。百姓不

 

知道的,以为王巡抚不收税赋,改了张巡抚李巡抚就收税赋了,还收得那么重。百姓会说巡抚衙门政令多变,说不定还要出乱子!天下乱了,吃亏受苦的到

 

底还是我们百姓!”

 

陈廷敬道:“各位东家,道理我们讲得很清楚了,你们一时想不通的,可以回去再想想。现在呢?就随我去藩库取回你们的银子。”

 

陈廷敬说罢上轿,阚家自己的轿子也早候着了。商家们边议论纷纷,边跟在陈廷敬后面,往藩库取银子去。

 

刘景这才把驿丞向保的供词递给陈廷敬,说:“老爷,您快看看,还有惊天大案。”

 

陈廷敬接过供词,果然过目大惊。原来吴三桂兵败之后,留下白银三千多万两,粮食五千多万斤,草料一千多万捆,都被王继文隐瞒了。向保原是王继文的

 

书僮,跟了他二十多年。向保不过粗通文墨,官场里头无法安插,就让他做了个驿丞。向保做驿丞只是掩人耳目,他实是替王继文看管着吴三桂留下的钱粮

 

。每次需要协饷,银子就从藩库里挪用,粮草就由向保暗中凑上,这事连杨文启都不知道。吴三桂留下的那些钱粮,王继文最初舍不得报告朝廷,后来却是

 

不敢让朝廷知道。

 

阚祯兆恍然大悟,说:“这下我就明白了!唉!我真是个瞎子呀!王继文就在我眼皮底下玩把戏,我竟然没看见!”

 

陈廷敬吩咐马明:“速去请一请王继文大人,毕竟是云南藩库,我不能说开就开啊!”

 

到了藩库,等了老半日,王继文乘轿来了,下轿便道:“钦差大人,这么大的事情,您得事先同我商量一下。”

 

陈廷敬笑道:“我这不正是请您过来商量吗?”

 

却有商家喊道:“我们取回自家银子,还有什么需要商量的!”

 

王继文软中带硬道:“假如造成骚乱,官银被哄抢了,可不是我的责任。”

 

向玉鼎道:“放心吧,制台大人,我们只要自家的银子!”

 

藩库开始发还银子,商家们都喊陈廷敬青天大老爷。陈廷敬频频还礼,王继文却是急得火烧火燎。忽然,又听得陈廷敬漫不经心地说:“制台大人,我已查

 

明,吴三桂曾留下巨额银子、粮食跟草料,都不知哪里去了。”

 

王继文顿时脸色铁青,两眼发黑,说不出话来。

 

陈廷敬却不温不火,道:“制台大人,随我进京面圣吧!”

 

回到驿馆,刘景把玻璃象棋拿了出来。陈廷敬问是怎么找到的,大家都笑而不答。

 

终于大顺说了:“老爷,我才知道,玻璃象棋本来就没有丢!”

 

原来刘景他们看出向保不寻常,却又无从下手,就故意拿丢失玻璃象棋去唬他。陈廷敬听了哭笑不得,道:“今后查案子,可不许先给别人栽赃啊!下不为

 

例。”

 

刘景应了,却仍是笑。陈廷敬便问:“笑什么呀?是否还有事瞒着我?”

 

刘景笑道:“老爷,这都是珍少奶奶的主意!”

 

陈廷敬对珍儿便有责怪之意,珍儿道:“我早就觉着向保同王继文关系非同寻常,却抓不住把柄。”

 

陈廷敬板着脸说:“抓不住把柄,你就强加他一个把柄?”

 

珍儿嗔道:“老爷也真是的,向保这种人,你不给他个下马威,先吓唬他,他肯说实话?”

 

刘景道:“还多亏了珍少奶奶,不然向保哪肯招供王继文隐瞒吴三桂钱粮的事?”

 

陈廷敬终于笑了起来,却仍说今后再不能这样办案。

 

第二日,陈廷敬押着王继文回京。王继文尚未定罪,仍着官服,脸色灰黑,坐在马车里。陈廷敬仍是以礼相待,王继文却并不领情。

 

快出城门,忽见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仔细听听,原来都是来送王继文的。有的百姓痛哭流涕,说王大人是个好官哪,这几年没问百姓要一两银子,却被奸

 

臣害了。又有人说,王大人得罪了云南有钱的商家,被他们告到京城,朝廷就派了钦差下来。

 

出了城门,却见城外还黑压压的跪着很多人,把道都给挡了。一位百姓见了王继文,忽地站起来,扑上前哭道:“王大人,您可是大青天啊,您走了,我们

 

的日子不知怎么过呀!”

 

王继文也仿佛动了感情,说:“你们放心,阚家父子提出的税赋新法,钦差大人虽说要上奏朝廷,但皇上不一定恩准哪!”

 

那人扭头怒视陈廷敬:“你就是钦差吗?你凭什么要抓走我们的父母官?王大人可是云南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好官哪!”

 

陈廷敬高喊道:“老乡们,王大人有没有罪,现在并无定论,得到了京城,听皇上说了算数!”

 

那人道:“朝廷有你这样的奸臣,王大人肯定会吃苦头的!”

 

突然有人高喊杀了奸臣,百姓轰地都站了起来,蜂飞蚁涌般扑了过来。刘景和众随从拼命挡住人流。珍儿跳下车来,挥剑护住陈廷敬。

 

马明闪到王继文马车前,耳语道:“你赶快叫他们退下去,不然砍了你!”

 

王继文瞪眼道:“你敢!”

 

马明抽出刀来,说:“你别逼我!快,不然你脖子上一凉,就命赴黄泉了!”

 

王继文同马明对视片刻,终于软了下来,下车喊道:“乡亲们,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却有人叫道:“王大人您不要怕,我们杀了奸臣,朝廷要是派兵来,我们就拥戴您,同他们血战到底!”

 

王继文厉声喊道:“住口!”百姓马上安静下来。王继文突然跪了下来,朝百姓拜了几拜。百姓们见了,又齐刷刷跪下,哭声一片。

 

王继文道:“我王某拜托大家了,千万不要做不忠不义之事!我在云南克勤克俭,不贪不占,上不负皇天,下不负黎民。这次进京面圣,凶吉全在天定。天

 

道自有公正,乡亲们就放心吧!”

 

再无人谁说话,只闻一片哭声。王继文又道:“乡亲们请让出一条道来,就算我王继文求大家了。”

 

百姓们慢慢让出道来,他们都恨恨地望着陈廷敬。

 

珍儿说:“王大人把自己都感动了,还真哭了哩。”

 

陈廷敬叹道:“这回夹道哭送王大人的百姓,倒是自己闻讯赶来的。可怜这些善良的百姓啊!”

 

回京路上,陈廷敬接到家书,报喜说豫朋中了进士。陈廷敬喜不自禁,便吩咐快马加鞭,巴不得飞回家去。豫朋、壮履兄弟自小是外公发蒙,陈廷敬忙着衙

 

门里的事,向来疏于课子。陈廷敬正日夜往家飞赶,不料数日之后又获家书,岳父大人仙逝了。陈廷敬痛哭不已,更是催着快些赶路。

 

云南毕竟太远了,回到京城已是次年七月。屈指算来,一来一去几近一年。陈廷敬先把王继文交部,顾不得进宫,急忙往家里赶。一家人见了面,自是抱头

 

痛哭。陈廷敬径去岳父灵位前点香叩头,哭了一场。回到堂屋坐下,月媛细细说了父亲发的什么病,什么时候危急,请的什么医生,临终时说过什么话,举

 

丧时都来了什么人。陈廷敬听着,泪流不止。

 

陈廷敬进门就见家瑶同祖彦也在这儿,心里甚是纳闷,只因要先拜老人,不及细问。这会儿祖彦同家瑶走到陈廷敬跟前,扑通跪下,泣不成声。

 

陈廷敬忙问:“祖彦、家瑶,你们这是怎么了?”

 

祖彦哽咽道:“爹,您救救我们张家吧!”

 

陈廷敬又问:“你们家怎么了?”

 

家瑶哭道:“我家公公被人参了,人已押进京城!”

 

说起来都是故旧间的纠葛。京城神算祖泽深宅院被大火烧掉,便暗托明珠相助,花钱捐了官,没几年工夫就做到了荆南道道台。去年张汧升了湖广总督,他

 

那湖南巡抚的位置让布政使接了奇$%^书*(网!&*$收集整理。祖泽深眼睛瞅着布政使的缺,便托老朋友张汧举荐。张汧答应玉成,可最终并没能把事情办妥

 

。祖泽深心里怀恨,参张汧为做成湖广总督,贪银五十多万两去场面上打点。张汧又反过来参祖泽深既贪且酷,治下民怨沸腾。两人参来参去,如今都下了

 

大狱。

 

月媛说:“亲家的案子,可是闹得满城风雨!皇上先是派人查了,说亲家没事。后来皇上又派于成龙去查,却查出事来。”

 

陈廷敬叹道:“于成龙办事公直,他手里不会有冤案的。唉,我明儿先去衙门打听再说。世事难料啊!当年给我们这些读书人看相的正是这个祖泽深。他自

 

己会算命,怎么就没算准自己今日之灾?”

 

祖彦道:“请岳父大人救我张家。现在里头的消息半丝儿透不出来,不知如何是好。我已多方打点,过几日可去牢里看看。”

 

陈廷敬只得劝女儿女婿心放宽些,总会有办法的。他心里却并没有把握,张汧果真有事,皇上如不格外开恩,可是难逃罪责的。

 

第二日,陈廷敬先去了南书房,打探什么时候可以觐见。他的折子早交折差进京了,料皇上已经看过。一进南书房的门,只见臣工们都围着徐乾学说事儿。

 

见这场面,陈廷敬便知事隔十余月,徐乾学越发是个人物了。只是不见明珠和索额图。

 

徐乾学回身望见陈廷敬,忙招呼道:“哟,陈大人,辛苦了,辛苦了。您这回云南之行,人还没回来,京城可就传得神乎其神啊!都说您在云南破了惊天大

 

案!”

 

陈廷敬笑道:“尚未圣裁,不方便多说。”

 

闲话几句,徐乾学拉了陈廷敬到旁边说话,道:“陈大人,皇上近些日子心情都不太好,您觐见时可得小心些。征剿噶尔丹出师不利,又出了张汧贪污案,

 

如今您又奏报了王继文贪污案。皇上他也是人啊!”

 

陈廷敬听罢,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良久,道:“我会小心的。不知皇上看了我的折子没有?”

 

徐乾学道:“皇上在畅春园,想来已是看了。我昨日才从畅春园来,今日还要去哩。陈大人只在家等着,皇上自会召您。”

 

两人又说到张汧的官司,徒有叹息而已。

 

陈廷敬在南书房逗留会儿,去了户部衙门。满尚书及满汉同僚都来道乏,喝茶聊天。问及云南差事,陈廷敬只谈沿路风物,半字不提王继文的官司。也有追

 

根究底的,陈廷敬只说上了折子,有了圣裁才好说。

 

徐乾学其实是对陈廷敬说一半留一半。那日皇上在澹宁居看了陈廷敬的奏折,把龙案拍得就像打雷。张善德忙劝皇上身子要紧,不要动怒。

 

皇上问张善德:“你说说,陈廷敬这个人怎么样?”

 

张善德低头回道:“陈廷敬不显山不显水,奴才看不准。”

 

皇上冷笑一声:“你是不敢说!”

 

张善德道:“皇上,奴才的确没听人说过陈廷敬半句坏话。”

 

皇上又冷笑道:“你也觉着他是圣人,是吗?”

 

张善德慌忙跪下,道:“皇上才是圣人!”

 

皇上道:“陈廷敬可把自己当成圣人!别人也把他看做圣人!”

 

当时徐乾学正在外头候旨,里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又听得皇上在里头说让徐乾学进去,他故意轻轻往外头走了几步,不想让张公公知道他听见了里头的

 

话。

 

陈廷敬每日先去户部衙门,然后去南书房看看,总不听说皇上召见。倒是他不论走到哪里,大伙儿不是在说张汧的官司,就是在说王继文的官司。只要见了

 

他,人家立马说别的事去了。皇上早知道陈廷敬回来了,却并不想马上召见。看了陈廷敬的折子,皇上心里很不是味道。皇上不想看到王继文有事,陈廷敬

 

去云南偏查出他的事来了。

 

有日夜里,张汧被侍卫傻子秘密带到了畅春园。见了皇上,张汧跪下哀哭,涕泪横流。皇上见张汧蓬头垢面,不忍相看,着令去枷说话。傻子便上前给张汧

 

去了枷锁。

 

皇上说:“你是有罪之臣,照理朕是不能见你的。念你过去还是个好官,朕召你说几句话。”

 

张汧听皇上口气,心想说不定自己还有救,使劲儿叩头请罪。

 

皇上道:“你同陈廷敬是儿女姻亲,又是同科进士,他可是个忠直清廉的人,你怎么就不能像他那样呢?如今你犯了事,照人之常情,他会到朕面前替你说

 

几句好话。他已从云南回来了,并没有在朕面前替你说半个字。”

 

张汧早嘱咐家里去求陈廷敬,心想兴许还有线生机。听了皇上这番话,方知陈廷敬真的不近人情,张汧心里暗自愤恨。

 

皇上又道:“朕要的就是陈廷敬这样的好官。可是朕也琢磨,陈廷敬是否也太正直了?他就没有毛病?人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挑不出毛病。”

 

张汧尽管生恨,却也不想违心说话,便道:“罪臣同陈廷敬交往三十多年,还真找不出他什么毛病。”

 

皇上冷冷道:“你也相信他是圣人?”

 

张汧道:“陈廷敬不是圣人,却可称完人。”

 

皇上鼻子里轻轻哼了哼,嘴里吐出两个字:“完人!”

 

皇上许久不再说话,只瞟着张汧的头顶。张汧低着头,并不曾看见皇上的目光,却感觉头皮被火烧着似的。张汧的头皮似乎快要着火了,才听得皇上问道:

 

“你们是亲戚,说话自然随意些。他说过什么吗?”

 

张汧没听懂皇上的意思,问道:“皇上要臣说什么?”

 

皇上很不耐烦,怒道:“朕问你陈廷敬说过朕什么没有!”

 

张汧隐约明白了,暗自大惊,忙匍匐在地,说:“陈廷敬平日同罪臣说到皇上,无不感激涕零!”

 

皇上并不想听张汧说出这些话来,便道:“他在朕面前演戏,在你面前还要演戏?”

 

张汧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完全弄清了皇上的心思,便道:“皇上,陈廷敬尽管对罪臣不讲情面,他对皇上却是忠心耿耿,要罪臣编出话来说他,臣做不到!

 

 

皇上拍案而起:“张汧该死!朕怎会要你冤枉他?朕只是要你说真话!陈廷敬是圣人,完人,那朕算什么?”

 

张汧连称罪臣该死,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皇上又道:“你是罪臣,今日有话不说,就再也见不到朕了!”

 

张汧伏地而泣,被侍卫拉了出去。

 

祖彦去牢里探望父亲,便把皇上的话悄悄儿传了回来。陈廷敬跌坐在椅子里,大惊道:“皇上怎能如此待我!”

 

祖彦说:“我爹的案子只怕是无力回天了,他只嘱咐岳父大人您要小心。”

 

陈廷敬仍不心甘,问:“皇上召见你爹,案子不问半句,只是挑唆你爹说出我的不是?”

 

祖彦道:“正是。我爹不肯编出话来说您,皇上就大为光火!”

 

皇上如何垂问,张汧如何奏对,祖彦已说过多次,陈廷敬仍是细细询问。

 

几日下来,陈廷敬便形容枯槁了。人总有贪生怕死之心,可他的郁愤和哀伤更甚于惧死。凭着皇上的聪明,不会看不到他的忠心,可皇上为什么总要寻事儿

 

整他呢?陈廷敬慢慢就想明白了,皇上并不是不相信王继文的贪,而是不想让臣工们背后说他昏。陈廷敬查出了王继文的贪行,恰好显得皇上不善识人。

 

过几日,皇上召陈廷敬去了畅春园,劈头就说:“你的折子朕看了。你果然查清王继文是个贪官,朕失察了。你明察秋毫,朕有眼无珠;你嫉恶如仇,朕藏

 

污纳垢;你忠直公允,朕狭隘偏私;你是完人圣人,朕是庸人小人!”

 

陈廷敬连连叩头道:“皇上息怒,臣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皇上!”

 

皇上冷冷一笑,道:“你为了朕?朕说王继文能干,升了他云贵总督,你马上就要去云南查他。你不是专门给朕拆台,千里迢迢跑到云南去,来回将近一年

 

,这是何苦?”

 

陈廷敬只得学聪明些,他早想好了招,道:“启奏皇上,现在还不能断言王继文就是贪官。”

 

皇上从陈廷敬进门开始都没有看他一眼,这会儿缓缓抬起头来,说:“咦,这可怪了。你起来说话吧。”

 

陈廷敬谢过皇上,仍跪着奏道:“臣在云南查了三笔账,一、库银亏空九十万两,其中七十八万两挪作协饷,十二万两被幕僚杨文启贪了;二、吴三桂留下

 

白银三千多万两,粮食五千多万斤,草料一千多万捆,都被王继文隐瞒,部分粮草充作协饷,银两却是分文不动。但朝廷每年拨给云南境内驿站的银钱,都

 

被驿丞向保拿现成的粮草串换,银子也叫他贪了;三、建造大观楼余银九万多两,也被幕僚杨文启贪了。倒是王继文自己不见有半丝贪污。”

 

皇上冷冷地瞟了眼陈廷敬,独自转身出去,走到澹宁居外垂花门下,伫立良久。皇上这会儿其实并不想真把陈廷敬怎么样,只是想抓住他些把柄,别让他太

 

自以为是了。大臣如果自比圣贤,想参谁就参谁,想保谁就保谁,不是个好事。识人如玉,毫无瑕疵,倒不像真的了,并不好看。张善德小心跟在后面,听

 

候吩咐。

 

皇上闭目片刻,道:“叫他出来吧。”

 

张善德忙回到里头,见陈廷敬依然跪在那里。张善德过去说:“陈大人,皇上召您哪。”

 

陈廷敬起了身,点头道了谢。张善德悄声儿说:“陈大人,您就顺着皇上的意,别认死理儿。”陈廷敬默然点头,心里暗自叹息。

 

陈廷敬还没来得及叩拜,皇上说话了:“如此说,王继文自己在钱字上头,倒还干干净净?”

 

陈廷敬说:“臣尚未查出王继文自己在银钱上头有什么不干净的。”

 

皇上叹道:“这个王继文,何苦来!”

 

陈廷敬私下却想,做官的贪利只是小贪,贪名贪权才是大贪。自古就有些清廉自许的官员,为了博取清名,为了做上大官,尽干些苛刻百姓的事。王继文便

 

是这样的大贪,云南百姓暂时不纳税赋,日后可是要加倍追讨的。这番想法,陈廷敬原想对皇上说出来的;可他听了张善德的嘱咐,便把这番话咽下去了。

 

皇上心里仍是有气,问道:“王继文毕竟亏空了库银,隐瞒吴三桂留下的银粮尤其罪重。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

 

陈廷敬听皇上这口气,心领神会,道:“臣以为,当今之际,还不能过严处置王继文。要论他的罪,只能说他好大喜功,挪用库银办理协饷,本人并无半点

 

儿贪污。还应摆出他在平定吴三桂时候的功绩,摆出他治理滇池、开垦良田的作为,替他开脱些罪责。”

 

陈廷敬说完这番话,便低头等着皇上旨意。皇上却并不接话,只道:“廷敬,你随朕在园子里走走吧。”

 

今儿天阴,又有风,园子里清凉无比。皇上说:“廷敬,朕原想在热河修园子,你说国力尚艰,不宜大兴土木。朕听了你的话,不修了。这里是前明留下的

 

旧园子,朕让人略作修缮,也还住得人。”

 

陈廷敬回道:“臣每进一言,都要扪心自问,是否真为皇上着想。”

 

皇上又道:“廷敬,你是朕的老臣忠臣。朕知道,你办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秉着一片忠心。可朕有时仍要责怪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皇上说罢,停下来望着陈廷敬。陈廷敬拱手低头,一字一句道:“臣不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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