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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春梦 第五集 和谈前后》 作者:唐人

第卅六回 审汉奸 蒋介石如同身受 明是非 张学良拒绝出山

话说蒋介石率领徒众,公祭戴笠,不仅借刀杀戴,要戴送命;而且猫哭老鼠,要大小特务为他卖命,于是胡诌道:“戴故局长帮了我很多的忙,对民族国家,他都有功劳。所以,我要在全国成立三个学校,来纪念戴故局长。那三个学校叫做‘雨人中学’,定浙江衡州、首都南京、以及四川重庆三地校址,凡是毕业的学生,都希望他们,继任戴故局长捕杀共党的遗志,而且希望,三个学校里都有美国教官。戴故局长对国家民族的忠贞,对我的服从,已经做到了百分之一百,希望大家,拿戴故局长做模范,努力效忠,捕杀共党,那是我所希望的。今天,我很伤心,完了!”

 

  大小头目见蒋介石如此伤心,还以为是真的,莫不涕泪交流,蒋介石睹状十分开心。事后蒋经国报告,说追悼戴笠大会的效果甚好,军统局那些高级干部们,对蒋介石表示十分效忠,并未发现阴谋不轨之处。蒋介石大为高兴道:“我早说过了,什么军统、中统,今后我要来个一统,别象以前那样,让戴笠从中耍花枪。这两个机构虽然也是我的,但戴笠拼命在他的圈子里培植死党,扩张势力,这对我们非常不利。现在好了。”他透口气道:“你知道戴笠用什么方法笼络这些人吗?”

 

  蒋经国摇摇头。

 

  “有奶便是娘!”蒋介石道:“这一套办法并不新鲜,当年上海帮会里就是这样的。用钱把你养肥,你利用职权吃饱了,对顶头上司也好,对师傅也好,你当然万分感激。只要你感恩图报,什么事也做得出来,不怕逃跑。”蒋介石对这个宝贝儿子灌输家教道:“这个太容易,以后我们亲自领导,也让他们利用职权吃得很饱,可是我的话说在前头:千万不可以露出马脚。如果给人控告营私舞弊,那我说什么也得避避嫌疑,由这个人倒楣好了。”

 

  蒋经国忙不迭点头,可是问道:“关于成立三个‘雨人中学’的事,这几天有人提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认为很有意义。”蒋介石笑出声来道:“你以为我真的要成立雨人中学吗?我不过鼓励他们罢了。难道我有钱没处花,却要纪念这么一个犯上夺主的大混蛋吗!”

 

  “可是亚伯己经就说过了。”

 

  “这有什么关系?”蒋介石道:“当天我已经通知他们几个负贵人,要军统局自行办理。我说本来这笔钱由教育部设法,但国库艰难,只好由他们去募捐,我不管了。”

 

  果然这三个雨人中学都如昙花一现,甚至没有办成。重庆的那个原拟募捐五亿法币,但不到半数,并无办法完成,加上物价飞涨而告吹;衢州一个由戴笠的儿子戴藏宜主持校务,搞得不成个局面;南京的一个开在小火瓦巷,没几个月也断了气。这些都是闲话,按下不提。

 

  却说戴笠死后不久,审汉奸进入高潮,陈公博如何判法,也该有所决定了。陈公博同蒋介石之间的微妙关系,主要由戴笠负联络之责。现在戴笠已死,蒋介石的顾虑少了一半,但还有一半仍在人间:陈公博万一照实供述,岂非糟糕?因此万分着急。

 

  陈布雷奉命将审讯汉奸的情形逐日报告,蒋介石以不安的心情,听取案件的进展。

 

  “苏州高等法院正式宣布,定四月十六、十七两日公开审判陈公博和陈璧君。昨天审判了伪考试院副院长缪斌。”蒋介石听到缪斌的名字,心头一沉,暗想:“我派他同日方谈到过几次,不知道他如何说法?”陈布雷已在说下去道:“据报告,该案由石美瑜庭长主审。缪斌衣长袍、光头、神气十足,当庭狡挤。”

 

  “缪斌当真满不在乎哩!”蒋介石相当着急。

 

  “缪斌狡辩说,他在华北任新民会副会长,是‘软性抗日’。说参加伪组织是本以平民爱国意志,抱牺牲名誉、‘明哲保身’之心,作策反工作。缪斌力辩曾与军统局戴笠发生关系,此事系自三十二年三月起,至三十三年十一月汪精卫死后为止。缪斌供称:‘呼当时我主张取消南京伪政府,三十四年三月与小矶代表山县大佐密谋组织留守府。去春赴东京系奉命劝日本向中国求和……’”蒋介石闻言不安地搓搓手,吩咐陈布雷道:“这个人胡说八道,不能让他活下去!你发个电报到苏州,就说是我的意思。”

 

  过两天陈公博受审,蒋介石更为紧张。苏州电合专线为此事向蒋报告:“陈公博矢口否认承认伪满,当庭上开留声片,重播他去长春祝贺伪满成立纪念的演词时,他还不承认留声片中播的是自己的声音……”

 

  “他撒赖了。”陈布雷道:“陈公博还发表了长达三万字的自自书,题为《八年来的回忆》。”

 

  “内中说些什么?”

 

  “说是检察官列举他十大罪状后,便提起公诉,而陈公博便提出了这个东西。在庭上宣读两小时,对检察官起诉的十大罪状逐一加以辩护,归根结蒂,说他对抗战是‘有功’的。”

 

  “怎样有功法呢?”

 

  “他说他的行为是‘为了保全国家元气’,他的内心还是爱国的。参加伪府人员的成份,他说大都是国民党员,还有一部份是青年党员。他说重庆是武装抗战,南京是和平抗战,南京对重庆并无敌对之意。关于共同剿共,曾经和顾祝同、何柱国有过关系。而南京汪政府中不容共党分子,重庆蒋政权中也不容共党分子,可见南京与重庆之间,更无敌对之意。陈公博还提出了他对‘党’的观点,以及同戴笠密切的关系。”

 

  听说陈公博果然泄露了秘密,蒋介石又气又急,忙问:“他怎么说?”

 

  陈布雷战战兢兢道:“他说他认为‘党不可分’,至于怎样不可分?他另有一信呈给蒋主席,不拟在庭上公开。陈公博还说,他从成都到河内时,也曾有信呈蒋主席,希望对汪精卫等人宽容,在答辩检察官所提的收编伪军罪时,陈公博说:‘除剿共外,并未同中央军交战。孙良诚部调苏北,也是为了防备共军。当时如果不这样打算,今天东南几省,恐已沦入共军手中矣。’对于伪政府宣言参战问题,他说这样做可以提高中国国际地位,并防止东北发生意外。……”

 

  蒋介石迫不及待道:“我想知道,他对同戴笠联络事是怎样供述的?”

 

  陈布雷在电文间找了一阵,说道:“这是公役辩护律师代辩时特别指出的,说陈公博曾经设立两个无线电台,一个供给重庆地下工作人员专用;一个供给戴笠专用,现在戴笠已死。但戴笠留在他那里的证据还很多,可以拿出来作证供。”

 

  “不必了,不必了。”蒋介石脱口而出道:“陈公博洋洋几万言,不过是说他对抗战有功,是吗?他没说别的什么吧?”

 

  “没有。”陈布雷要他放心:“他也很识趣,他在苏州庭上的口供到此为止,有很多不便公开的东西,都写在给主席的呈文里了。”事实上,蒋介石早把这些文件烧毁,他不能把这些文件留诸于世,让后人知道汉奸之中,那些大头子同蒋都有过微妙的关系。而这些关系,显然同蒋介石口口声声的“礼义廉耻”相距千万里。

 

  陈公博等人所以强调“做汉奸对抗战有功”,同时把机密的东西不公开,主要是让蒋介石下得合,来一个刀下留人,可是扑空了。

 

  “陈公博也不能让他活下去。”蒋介石道:“你通知苏州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蒋介石随即进入内室,同蒋经国道:“让陈公博、缪斌他们完蛋吧!我有什么办法?我要是把他们放了,或者判个无期徒刑,不正证实了我同他们勾勾搭搭玛?我的威信,不是大有影响吗?”说罢绕室徬徨,突地走向办公室道:“明天我同你到贵阳走一趟,对于东北问题,我想同张学良谈谈,知道他有什么看法?”

 

  话说蒋介石在美国飞机和舰队帮助下,以全力对付东北,满想一鼓而歼灭对方,然后掉转头来,在关内关住大门痛打,务使中共全部灭亡。不料战讯传来,竟没有一条捷报,进攻四平街外围的八十七师被对方歼灭,长春又告失却。原想留住苏联军队顶一顶,使苏军卷入中国的内战,由苏军替蒋“守土”,但苏联军队却在消灭夙有“皇军之花”盛名的关东军后,全部撤退回国,留也留不住。蒋介石一方面对东北之战犹有信心,同时不得不另出奇兵,企图迅速解决东北战场,缩短他胜利的时间。经再三思虑之后,他想到了张学良,因为张学良在东北大有声望,一旦率师前往,一定能够得到东北民众欢迎,而使士气为之一振;而且中共对张学良相当尊重,如果见张出山而不得不退出东北,岂非甚妙?

 

  但蒋介石认为此计虽妙,然而在不清楚张学良的真实情况之前,倒也未可预料,因此决定亲自出马,携带蒋经国在四月(一九四六年)九日,吃罢中饭,飞往贵阳。

 

  美龄号专机在西南上空行进,地面公路如带,阡陌纵横。蒋介石无心欣赏风景,兀自打坐,仔细斟酌同张学良见面之后,该如何探听他的口气;以及一旦答应,又将如何布置。因为西安事变说明了张学良并非一味盲从之人,但此时如能运用这只棋子,也不失为一股有力的奇兵。

 

  两点二十八分蒋介石抵达贵阳机场,只见省主席杨森,省党部主委周伯敏,以及黔垣党政军团高级人员一字儿在机场列队相迎。杨森抢上来,向蒋介石父子俩问候过,便咧嘴一笑道:“主席今天到贵阳,恰巧离开主席在三十二年到贵阳的日子整整三年,巧极了,巧极了。”说罢便开车门。蒋介石往车厢一坐,却要杨森开往黔灵山行邸,不拟到市区参观。杨森心头明白,当把仪仗队、乐队、大小宫员遣走,跟他到得黔灵山行邸。那颗“棋子”果然早在那里等候,他便是张学良。

 

  “你早来啦!”蒋介石伸过手去,作亲热状,打量一阵,说道:“好象胖了一些,是吗?”

 

  张学良苦笑道:“一天到晚吃吃睡睡,怎么不胖?”

 

  “听说你还运动!”蒋介石道:“运动,好啊,一个人是要运动的,你只打网球吗?”

 

  张学良点了点头说:“是的。”接着侍卫递进茶水,杨森便同蒋经国离去,只剩下蒋介石、张学良二人,对坐细谈。

 

  “在息烽住得还好吗?”蒋介石一副关切状:“这几年来,听莫德惠告诉我,你读了不少诗词歌赋。”

 

  张学良点了点头:“我在研究明史。”

 

  “很好很好。”蒋介石道:“这对你做人处世,的确有好处。”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改口道:“你是昨天同刘副官一起来的吧?”

 

  “是的。”

 

  “在息烽,看些什么报?”

 

  “还是大公报和中央日报。”

 

  “东北的情势,你是知道了?”

 

  张学良漠然点了点头:“在报上看到的。”蒋介石一顿,接着问:“如果你到东北去,你以为东北问题很快会结束吗?”

 

  张学良苦笑道:“我看我没有这种可能,也没有这种能力。”

 

  “你有的!”蒋介石试探道:“如果我发表你去东北负责,你有这个信心吗?”

 

  张学良不作声。他自从“奉命读书”,失去自由以后,第一次再同蒋介石见面,而这种见面,显然不会有融洽的气氛,因为他还在无形的牢笼之中。

 

  蒋介石钉一句:“我想你是有把握的。”

 

  张学良不能不开口,纡缓地说道:“主席的意思,是和平解决呢?还是武力解决?”

 

  “你没有看报?”

 

  “报上登的,是主席要求和平、民主的演讲词。”

 

  蒋介石不悦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在报上当然看得见军事方面的活动。”

 

  “不过我也看到关于停战小组的活动。”

 

  蒋介石倒抽一口冷气,狠狠地道:“那你说明白点,对于东北问题,你以为和解与讨伐,两者哪一点更有利?”

 

  张学良紧皱眉头,紧捏双手,低沉而有力地说道:“我这几年来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事也不清楚。不过如果一定要我到东北,我一定服从。东北子弟都想回家,抗战之前我们在西安那一次不愉快事件,出发点也是为了这个。这是极其简单的心理。现在天下太平,东北子弟更是想家,我何尝例外?不过我对东北问题的看法,恐怕同主席有点出入。我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当年主张举国一致,团结抗日,停止内战;现在是举国一致,团结建设,不再内战。”

 

  蒋介石在心头咒骂,嘴上却笑道:“啊啊啊,你真了不起,你越来越会说话。”

 

  张学良毫无表情地答道:“我自己倒感觉到,我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当年先是到溪口去小住,能谈得来的没有几个人。现在息烽见的人倒不少,可是淡到聊天,那就不成了。”

 

  “他们太无知识了。”蒋介石一脸同情状:“因此你只得埋头读书。”

 

  “不,”张学良摇摇头:“不是谈不来,而是根本不同我谈;我只要同他们打个招呼,他们一扭头便走了,有的顶多打个哈哈。”蒋介石心头好笑,欣慰他手下的隔离工作做得不错。但有意试探道:“那末这样吧,这些都是粗人,你要谈,也谈不出所以然来;不如替你请几个先生,对《明史》什么的加以指点。”

 

  张学良听他这么说,知道蒋介石还没有使他恢复自由的意思,惨然道:“我反正是这个样子了,您看怎么好,就怎么好。”蒋介石进一步逗他道:“听说,赵四小姐又拔了几颗牙齿,她身体好吗?”张学良心头嘀咕:“原来你对我这样注意。”便苦笑道:“也就这么回事了。我刚到贵州那几天,突然发了盲肠炎,也差一点完了。”蒋介石作惊诧状道:“他们没有告诉我。赵四小姐拔牙的事情,还是在账上看到的。我以后要他们经常报告关于你们的消息。”又逗他:“美国有信吗?”他指的是他的发妻于凤至。张学良当然明白,但凄然答道:“有信没有信,还不是一个样儿吗?”张学良语气之中,充满了渴望自由的口吻,蒋介石不再逗下去了,言归正传道:“如果你去了东北,问题便简单得多。”

 

  张学良一怔,知道蒋介石在向他摊牌,但无从答起,沉思良久。正在这时候蒋经国送电报来,那是关于东北战局的。蒋介石连忙接过,见又是失利的消息,十分着急。蒋经国见室中空气闷结,便对张学良说:“听刘副官同我讲,您每天一早黎明即起,跑步半小时以上,还要做柔软体操,真是太好了。”

 

  蒋介石闻言一怔,坐在对面的这个人,根本不是等死而已,还是象初时的情形那样,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分明有所为而为,不作绝望颓唐之想,倒不能小看了。半晌,待蒋经国走后,又试探道:“其实你到东北去,也没什么,我们有美国帮忙,还怕什么?你想想看,还怕什么?”

 

  张学良双手是汗,措词为难;再三斟酌,不能启口。蒋介石还以为他已心动,但难表达,笑道:“是吗?既然没什么可怕的,你去好了,赵四小姐一起走还是随后来,都可以。”

 

  张学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也摊牌道:“我先报告您我的一些心得,在息烽所见所闻的心得。”

 

  “好啊!”蒋介石莫明所以,不知道这个倔强的对手,要说些什么。

 

  “我们在息烽,”张学良定下心来:“每天听见枪声、惨呼声;每天看见五花大绑或者步履艰难的人,他们是押往刑场的。”

 

  “噢!”蒋介石一怔。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关在息烽?为什么悄悄地死去了?这些我都不谈,把它搁在一边。我只是说说我的心得:我以为以这种武力加诸予这种人,有无效果,实在很难说。相反,这种武力加诸于这种人,甚至会发生反效果。我举个例:有一次,一个中年人给推出牢房枪毙,他并没有害怕或者哭泣,他反而边走边安慰他的难友,其中有一句话使我难以忘却,这个人大声喊:‘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人站起来!’”

 

  “这句是不是空泛的口号,我不知道。但从息烽牢狱有人满之患,而每天不断有人押进来这一点猜测,这个人的话的确值得我们思索。我们枪毙了这么多主张抗战,主张团结,主张民主的人,事实上抱有这种主张的人越来越多!”

 

  蒋介石故作安详,只是微笑,听他细讲。

 

  “所以,”张学良透一口气:“美国如果加强我们这方面的援助,我也看不出有什么成功的前途。甚至我有这种隐忧,或许我想得太空洞:我总觉得美国如果这样援助,将来只是代替了日本的‘日支亲善,共同防共’,对中国并没真正的好处,因此我——”

 

  “唔!”蒋介石恨不得给他一记耳光,狠狠地问道:“那末,假如我们在美国的援助下,把共产党消灭光了,你还有什么‘心得’!”

 

  正是:黄鼠狼向小鸡拜年,其结果毋须说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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