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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春梦 第七集 三大战役》 作者:唐人

第十五回 斗嘴挥拳 男代女代显身手 叫苦呼冤 莫老洪老皱眉头

却说蒋介石把胡适、莫德惠,于斌等人找来,担心道:“弄了一批又一批,现在招待所里的那批绝食代表,叫我着急,你们可有什么办法?要快,再拖下去,难免不闹大笑话。”

 

  于斌首先发言道:“今天我奉命到第五招待所去看他们,见他们态度的确很强硬,我差点儿脱不了身。”于斌沉吟道:“据目前迹象看来,这批家伙如果没有甜头,不肯下台。主席可否高抬贵手,让他们也得些好处?”

 

  胡适闻言把眼镜按了按,抚掌笑道:“于主教所言甚是,主席不妨采用逐个击破办法,让他们无法闹事。”蒋介石一听展颜,苦笑道:“好极好极,有烦你们把他们中间的头儿找来,让我亲自接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于是莫德惠会同吴蕴初两人,一口气赶到招待所,把苏铭芳、杨世麟等两名“绝代”邀到官邸,蒋介石笑嘻嘻地破例迎接一番,婉言解释道:“自从你们绝食以来,我心头老大一个疙瘩,饮食不安。只因事情太多,不能到招待所里看你们,你们的生活还好吗?”苏铭芳答道:“不敢当得很,我们不想有劳主席玉步。至于我们的生活,当然乏善足陈,凄惨之至,每天所吃的,只是牛奶水果之类的东西。江西代表杨翘新今年高龄六十有三,也同我们在一起,可怜他筋疲力尽,不能动弹。”

 

  蒋介石皱眉道:“咳啊,那怎么行?”

 

  苏铭芳道:“是啊,所以医生已经给他注射了四十CC葡萄搪,医生说其他营养仍然非常缺乏,但没办法。”蒋介石摊牌道:“我听说你们几位之中,只有你们两人是识大体、顾大局,你们可以出席大会了,回去吧。可是我想拜托你们两位,回招待所后,一定要代表我去劝劝他们,不可拼死硬干,行吗?”

 

  苏、杨两人忙不迭说:“行行行,”再三道谢,欢天喜地回去了。

 

  蒋介石见他俩离去,再派人到“签署代表办事处”指名要马文车、汤志先、陈式锐等三个“触代”晋见。马文车等立刻赶到,蒋介石开口就问道:“刚才我们谈的,你们说回去商量再决定,现在商量得怎么样了?”马文车道:“报告主席,依照刚才我们谈的,把主席的意思转告各位代表。他们之中,有些代表已答应让出名额,但也有好几位表示不让,还要据理力争。”蒋介石一听脸色铁青,吆喝道:“简直要造反啦,连我的意思都不想想,连我的困难都不考虑,来人啊!”

 

  侍卫们一听蒋介石的声音,便知道这只是一种手法;如果真要抓人,就不会当场找人了,于是一拥而前,垂手听命。蒋介石道:“那些代表末免太过分,谁不听话,给我重办!”左右一齐劝道:“马文车先生,你们也真是的,瞧把总裁气成这样,还不是回去婉言开导,别使大家下不了台才好。”马文车等也不打话,冷笑一声,扭头便跑,边走边说:“好好,我们去商量商量,不必唬人!”

 

  蒋介石见他们走了,透口气道,“该没事了吧?现在你们快去筹备那个预备会议。这个会定三月三十召开,眼看就到。有句话说得好:‘良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千万别再闹笑话啦,去吧!”蒋介石疲乏地挥挥手:“去筹备吧!”

 

  但这个预备会议却变成了“笑话的开始,就是胡闹的一半”。第一炮打出代表座位问题,当值主席于右任一听满身发毛,连一把大胡子都吓得如浪如潮,抖个不定,宣布不干。大会便改推于斌,那于斌何等精明,早已不见了踪影;找来找去,最后抬出个胡适来做代理主席,才算挡了一阵。那胡适外号“过河卒子”,五四运动时出过风头,搞过白话文,捧过袁世凯,曾主张把东北交给日本管理四十年,抗战时期一直在美国避难,最后做了美国国务院中的中国问题专家,端的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但今日得见,不过如此,原来他一上主席台,竟无法维持会场秩序。只见他念念有词,说:“偶有几茎白发,心情微近老年;做了过河卒子,只得拼命向前。俺,胡适博士是也,现在代理主席,请各位代表对座位问题发表意见。”话犹未了,只听见高亢尖锐的一声叫:“我是西康代表邓珠娜,我们因言语不通,而且为了让各位多多认识边疆,请胡适博士宣布,我们边疆代表应该坐在前面!”胡适笑容未敛,只听见霹雳似的一声喊,几乎把胡适吓倒台下,那人道:“本人是河北省国民大会代表刘延福,我认为边疆代表无权坐在前面。”胡适惊魂甫定,强笑道:“那末请问边疆代表该坐何处?”刘延福道:“应该坐在边上。”此言一出,二十几名“边代”气得七孔冒烟,齐声喝打。刘延福一听“一鹤冲天”,长袍一摔“金蝉脱壳”,耸身离座,双拳一拱,唱个大喏道:“好,刘某奉陪!”说罢一个亮相,竞是少林派功架,与座各代相顾失色,顿时鸡飞狗跳,日月无光。胡适大急,使出浑身解数,动员七代八代,才把刘延福按回座椅。

 

  但胡适还未定下心来,只见台下一阵骚动,七八条黑影一跃上台,那身势端的矫捷。胡适还顾不得喝问何事,那七八人已纷纷展开扩音器争夺战,幸亏此物系金属制成,否财不弄个肝肠寸断才怪。七八个人相持不下,脑袋彼此碰撞,都想把那张嘴对准播音器说几句话。刘华抢了上风,大叫道;“我主张混合抽签,不分彼此,应该混合抽签!”杜羡孔接嘴道:“我反对,我认为每一个单位集中一起,比较方便!”一个女代表莺莺呖呖地发表意见,说:“现在要提倡女权,应该让老娘们坐在前面!”另一个彪形大汉厉声喝道:“我主张统统坐在前边!”胡适闻言大惊,忙不迭摇手道:“统统坐在前边,那怎么坐得下,后面又该怎么办哪!”但台上台下七嘴八舌,谁还听得进去?只听见乱拍手掌,乱开汽水,乱蹬双脚,乱成一团。胡适不折不扣变成了“往何处去”?(”胡适二字的白话说法)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立在台上有如着迷一般。

 

  闹了好大半天,台上台下都乏了,于是风平浪静,最后以抽签办法决定了代表的位子。

 

  这一阵闹,胡适己软了半截;接着是商量主席团的名额问题,更是了得;会场混乱,不在话下。有位代表忽然发言,说:“主席,在决定主席团名额之前,兄弟有个建议。”胡适不知此人所建何议,当即点头表示同意。那代表说:“我建议先解决大家‘办公’大事,把会场厕所的抽水马桶改善了再说。”此言一出,全场大笑,笑到好几百人直不起腰。那当儿忽又闪出一员女将,扭扭捏捏往台上走去,抓住扩音器道:“各位,我也有一个紧急提议,比抽水马捅更重要。我说的是会场空气太坏,抽烟的道友太多,有香烟、有雪茄、有烟斗、有土烟,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烟,把空气弄得烟雾迷役,实在太不舒服。所以,最好大家不抽烟,或者由大会另辟吸烟室,——”说到这里台下一阵喊,有人大声说:“我们抽烟关你屁事!你的先生难道不抽烟?”又有人说:“请你这位女代表看看,鄙人的吸烟姿势好不好看?标准不标准?”于是吸烟与不吸烟的又展开舌战,胡适闻所未闻,立在台上有如中邪一般。

 

  又闹了一阵,抽烟问题告一段落,不了而了,抽水马捅兴趣不大,无形撤销。胡适心想这下子可以开会了,不料有人提议,在代表们发言之前,应该通名报姓,提起名牌,有如夫子庙里听清唱那样,让大家知道此人名字,问此法是否可行?

 

  胡适道:“拿夫子庙歌女来同国大代表相比,这个似乎不妥吧?”一个女代表秋波一转,直瞅得众代表骨酥腰软,听她说道:“嗨!我看还是表决会场中不得抽烟吧!什么夫子庙不夫子庙的!”但众人对抽烟问题不感兴趣,喧闹中楼上有两个代表闹得无聊,一个说:“也真的是,今天晚上,咱们上夫子庙开开心如何?”另一个说:“好啊,这个会,开得我头都裂啦!”于是两人合作,扯下一张纸片,写上一首打油诗道:

 

    清明时节雨纷纷,国大会场乱腾腾;问声代表何处去?选主席到六华春。

 

  一个个“边代”在旁瞅了半天,不懂得“六华春”何解,那“诗人”便解释道:“六华春者,乃金陵鼎鼎大名的大酒家是也!反正我们的餐费食费有人供给,每天白领食宿费六十四万,不也快哉!每天到六华春大吃一顿,管他妈选出来的家伙是人养的还是狗养的!”就这样众代表三三两两,变成了小组会议,各说各的,口沫横飞。坐在楼下右边厢第一、二排的代表们,有两人已呼呼大睡,鼾声如拉风箱一般,令人注目。在前的姓周名炎光,河南人氏;在后的是个江苏代表李某,两人睡得正甜,鼾声前呼后应,有如唱和;不料楼上几个“边代”因言语不通,闷得无聊,看起“益智图片”来,大概看得出神,把毡帽水杯一古脑儿碰到楼下,不偏不倚落在周炎光和李某头上,这把老周吓得蹦起三尺高,把李某吓得直往倚下钻,以为出了什么乱子,可把旁人笑得个前仰后合。周炎光一急之下,连河南骂人话都搬了出来,指着楼上“边代”跳脚道:“俺入你姐!”,那“边代”见状不逊,也就还骂;周炎光不知所“骂”,但见他不肯认错,一横心直奔二楼,抓着他就在会场短兵相接。只见两大汉一个“叶底偷桃”,一个“黑虎偷心”;再一回合周炎光“刀劈华山”,那“边代”“二龙抢珠”,二人同时跌倒,痛得在地上滚作一团。而四周衮衮诸代,竞推波助澜,大擂边鼓,会场变成了演武场一般。胡适在主席台上气得一佛出世,二佛上天,抓着个扩音器大叫住手,却惊动了场内场外的军宪警,这才把二楼武剧收档,可是全场代表竟无心开会,有人竟抱怨胡适太煞风景。场内吵闹得有如墟场,胡适急中生智,连忙宣布休息,众代表闻言大喜,鼓掌致庆,把胡适气得立在台上发怔,有如梦游一般。

 

  就象这样子的“预备会议”,不知道开了多少次,开了多少天,还“预备”不出一个名堂来。为了争吵主席团的名额,国大会议形同搁浅,蒋介石那个不高兴,不在话下。列位看官,你道为什么主席团位如此热门,竟使众代表抢得日月无光?原来这席位能否到手,同“副总统”选举大有关系。“总统”一席不用猜测、不用开会便知道非蒋莫属,但“副总统”却因情形微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争吵。

 

  这一阵闹直闹到四月三号下午,已经是第五次预备会议了,才好不容易通过主席团名额为八十五名。莫德惠那天担任临时主席,待名额决定,便宣布发票选举。这一来台下有如天翻地覆,有如万马奔腾,有如领救济米,有如领抚恤金,只见人人奋起,个个拼命,莫德惠几乎叫救命,捧着个扩音器要大家守秩序,但怎会有效?众代表千军万马抢票写票,抢到选票就圈定自己要捧的人,抢不到票的便坐在那里干等。莫德惠一头是汗,待投票即将结束时,主席台前却又烟尘滚滚,大闹一阵。原来湖南代表推出主席团候选人名单中,主要大将是贺衷寒一名,但唱票者不知怎的把贺衷寒漏掉了。旁人不觉得,但拿到贺衷寒好处的众代表便有“无颜见湖南父老”之感,于是一拥上前,质问莫德惠与洪兰友二人。那贺衷寒本人更是无名火高三千丈,一个箭步直冲主席台上把莫德惠当胸一把抓住,厉声喝问:“你凭什么把我的名字漏掉了!你凭哪一条、哪一项、哪一点,不许唱票人唱我的票?”莫德惠吓得面无人色,满身发抖道:“老兄,有话好讲,不必动武,这里是国大会场,可不是……”边说边央求洪兰友解围。洪兰友就没命大叫道:“各位湖南代表息怒,各位湖南代表息怒、贺衷寒先生大名并非唱漏了,乃是奉主席之命予以除掉,兄弟应该向各位代表负责解释,千万不可对莫老为难。”

 

  湖南代表一听火气更高,大骂道:“这种选举算什么!这种选举算什么!”正闹得不可开交,蓦地坐在后面的代表又大声喊叫“不要吵不要吵!”同时吩咐会场办事员马上补发,不得有误。可是这一发有如大散银纸,众代表不管已投未投,群起而抢之,而办事员们也无法分清谁已投过,谁未投过,搅得个争争夺夺,天下大乱,而的的确确还没拿到选票的代表三四十人,更是鼓噪。

 

  各派各系见莫德惠当主席如此派票,全都恼火了。只见雷震一马当先,孙亚夫也抢在头里,率领手下,一涌而前;奔向台上,要同莫德惠过不去。众人见状不妙,连忙七扯八拉,还未拉开,那边厢杀出一名大汉,东北代表朱存善一跃上台,大叫大喊:“为什么剥夺俺们的投票权?入他奶奶的!谁敢剥夺俺们的投票权?”另一代表刘宾喧也在台下把双拳似擂鼓一般,用足气力呐喊道:“他妈的,你们发选票象发传单,有人拿了好几张,有人半张也没有,你们在搞什么鬼把戏!”浙江代表也跳脚大骂:“娘希匹了有人拿了三张选票,阿拉一张也没有!”刘赞周更不含糊,吃吃力力爬到台上,一指头触到莫德惠的额角,厉声问道:“你干得好事啊!莫老梦你舞弊!你以为咱们的眼睛都瞎了吗?呸!”一口痰吐了莫德惠一头一脸,然后挥拳大叫:“今天的选举作废!今天的选举作废!”说完扬长而去。接着满场“混账王八蛋”声,吵得莫德惠恨不得找条地板缝钻进去。这一阵闹闹到天黑,已经投过一票或一票以上的代表,都喜气洋洋地走了;没有拿到票或者拿到票不认账的代表,还在里里外外,大叫大闹。

 

  莫德惠见众代表气焰稍降,苦笑道:“各位,今天的选举有误会,实在抱歉,诸位有什么高见?”洪兰友也说:“这真对不起,想不到办事人个个是饭桶。”留下的代表哪有好气,一致赞成重选。莫德惠还不死心,问:“真要重选吗?有无异议?”台下却一致表示无异议,非重选不可!莫德惠见事已至此,无法转圜,长叹一声道:“好,那么就重选吧!”“留场代表”才怏怏而去。洪兰友同莫僵立台上,苦笑道:“今天已是第五天,想不到选主席团如此不容易。”莫德惠摇头道:“是啊,开会五天,法币已花了五十多亿,成绩却是狗屁,回头在他面前,如何交代?”两人正纳闷间,忽闻顶上闪电似的白光一闪,紧接着一声巨响,两人都以为是有人放冷枪,吓得脸无人色,一齐爬向主席台下,还没走完的代表也大呼不好,夺路而逃。正在这当儿,一个新闻记者背了个摄影机头,闪出在褛上道:“对不起,是我的灯泡炸了,害得你们受惊,真是对不起!”莫德惠、洪兰友闻言忙从台下钻将出来,心头怎会好过?便把一肚子鸟气全搁在新闻记者头上,说是他们捣乱会场,第二天不准记者参加,国大要秘密开会,旁人不得入场。

 

  第二天情形还要糟,报纸上刊载着昨天会场的情形,那真是应了句广东话:“笑话成箩”,看得代表们好不气恼,当即传令新闻记者退席。新闻记者也不是好惹的,再说如此会议而不采访消息,那真是大傻瓜一个,于是坚持不退,双方又吵一阵,记者们终告获胜,仍留会场。可是场内吵闹甫停,场外吵闹续起,原来有一批“边代”一早出门逛街,逛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上午的会议已开了一半,门口卫兵不让“边代”入场,几乎打将起来,好不容易再三排解,这才告一段落。千辛万苦把八十五个主席团选出来,把莫德惠、洪兰友等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洪兰友向老天磕了三个响头道:“天可怜在讨论大会议事规则时,千万别大吵大闹,让我们多活几天吧!”

 

  然而事与愿违,四月六日“国大代”商讨这一项目时,风波较前几天还要凶险。看官,那个“国大”每一个纠纷的形成,谁都知道幕后有人。而这些人,又是蒋介石手下的各路兵马,大家也心照不宣。这一次“国大代”的主要任务是选总统,对外却说为“行宪”“还政于民”,真的是连三尺童子都不相信;但对内则有如打牌一样,众干部互相换换位子,可是在台上的谁都不肯下来,而在台下的说什么也要把在朝的拉下几个,由他们在野者上去干,这一来争争吵吵,不在话下。CC系几员大将连日商议,认为这是一个炮轰张群的好机会,便提议大会检讨国是,要张内阁报告施政,准备下手。CC调遣兵马,由潘公展出任先锋,大唱花脸;那潘公展在上海时同吴国祯唱了多少出对台戏?这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于是指定福建人林紫贵和他拍硬档,两人上合唱双簧。列位看官,这林紫贵本来默默无名,但他后来声名大振。原来那次国大会上,他曾代表CC,喊出“杀陈诚以谢天下”的豪语,以打击敌派,陈诚当时东北失利,不愿露面,闻有此事,也只得忍气吞声。不料一九四九年陈诚忽任台湾省主席,而无巧不成书,那个林紫贵恰好在台湾任省府新闻处长,获悉陈诚出任斯职,真是吓得他心惊肉跳,寝食不安。他连忙呈文辞职,但陈诚却不批准,把他找来道:“林代表你好啊!”林紫贵早已六神无主,七荤八素,全身似筛糠一般,抖个不休。最后林紫贵终于以“窝裁匪谍”罪打入天牢,一家一当,全部报销,刚出得狱来,却又赶上贪污案,林紫贵真是“吃不完兜着走”了。

 

  话说那天国大代会议的主席是于右任,此公还未上台,早已心惊胆战;上得台来,先说好话一大担,希望风平浪静,结果还是吹胡瞪眼。只见CC人马接二连三放出排炮,要求主席团接受“戡乱期间,应该检讨国是”的建议;但张群手下马上还击,高喊“国大职权在于行宪,不可延长会期。”那林紫贵有如打了吗啡一般,如疯如狂,在场督战。只要是自己的人发言,说一句,赞一句;说一段,捧一段;拍手呼喊,如醉如痴。即使讲得狗屁不通,莫名其妙,林紫贵还是当他天下第一宏论,对方即使讲得头头是道,林紫贵照例给他大开汽水,迎头一棍,迫使对方草草了事,甚或不了而了。当时激怒了一个姓吕的代表,跑上台去,痛斥这种作风,简直拿正经事开玩笑;另一个政学系代表顺水推舟,接下去说:“本人来自民间,是四亿五千万人推选出来的;本人反对扩大国大职权,禁谈时局。”这种论调怎能畅言无忌?只听见林紫贵一声吼:“滚蛋!滚下台来!”场中CC代表连忙响应,嘘声骂声,如万马奔腾,那代表头红脖子粗,当真下台去也。

 

  于右任瞧在眼里,痛在心头,把胡子一捋,抓着个扩音机央求道:“今天我们是行宪,不是毁宪,诸位要多珍重才好。”但台下有谁听得进去?正在这当儿台下起立一员女将,肥肥胖胖,穿了件滚边玄缎旗袍,吃吃力力走上台去,于胡子一礁,原来是陕西省主席祝绍周太太刘宦,祝绍周在汉中时得罪过不少当朝官儿,人们见他太太出场,总想找个机会轰她下去。刘宦心里明白,一开口就说:“我知道我的意见会给大家反对,所以在未讲之前,先请求各位等我讲完再嘘不迟;讲完后我马上就走。我反对本会讨论国是,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多开一天会,国家就要多耗费一百五十亿元;实在不好。”此言一出,台下痛骂大吵之声,竟比对任何一人都要热闹,骂的那些难听话,简直令人意想不到。刘宦把心一横,笑骂且由人,她还是讲她的,这一来扩音机与台下山崩地裂之声交作,于右任可怜偌大一把年纪,给吵得天昏地转,两耳嗡嗡作响,几乎震破耳膜。不但此也,还有人大声喝打,准备冲上台去,于右任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把播音机的插销拔掉,电流立告中断,刘宦才怏怏下台而去。场中见她“下野”,自己的嗓门也累了,双手双脚也痛了,于是也就休息片刻。于右任正庆“得咗”,不料又有一员女将上得台来。

 

  众人定睛一看,侧耳一听,只见那女代笑盈盈说道:“各位大代表,我是章绳以,立早章、绳子的绳、所以的以。”众人见她十分天真,莫不大笑。章绳以见台下如此捧场,小嘴儿一噘,手绢儿一摔,娇嗔道:“我是来为女代表作不平之鸣,你们男代表应该尊重女代表才行。我们的话,也就是各位男代表最亲爱的太太的话嘛!”这席话说得哄堂大笑,拍手打掌,怪声叫好,简直不成个模样,于胡子气得满身直抖,待章绳以扭扭捏捏下台,他就宣布散会。

 

  众代表最怕开会,最爱散会,闻言大乐,正欲举步,只见林紫贵一跃上台,抓住扩音机,使尽吃奶之力,喝道:“各位,如果说开会如打仗,那么我们今天的仗只打了一半,我们要继续开下去,大家别走,我们要检讨时局,别忘记如此重大任务未完,怎能散会?”

 

  众代表本想一走了事,但见林紫贵如此号召,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于是CC和在朝党又展开了激辩,于右任干脆来个不合作,坐在一边,由他们舌剑唇枪,杀得叮叮当当。但众人忽闻香风阵阵,扑鼻醒神,登时吵嘴的不吵了,想睡的也不睡了,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一齐扭过头去找寻,原来是“国大之花”唐舜君到也。

 

  说起这位“国大之花”,端的是此马来头大,众人见她曲线玲珑,一步三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把众代表看得口水直流,暗暗叫好。众代表对迟到早退之人都有怨言,因为他们出入会场,总不免使前后左右之人让路等等,感到麻烦,惟独对庸舜君的迟到早退,真的是人人欢迎,个个“同意”,因为只有她,才能使会场空气一新,提神醒脑。却说唐舜君坐下之后,众人才透过一口气来,只怨排座位的人,没有把自己同她排在一道,唐舜君背后那位“老代”,瞧模样高龄已过古稀之年,但一见她,忙不迭摘下老花眼镜,象古董家鉴赏什么似的,聚精会神。把于胡子在台上的说话置若罔闻,这还不算,楼上一位浙江代表实在按不住那股子劲,拔出钢笔,就《君住长江头》词填了几句,写在纸上,掷下楼来献给“国大之花”道:

 

  “君坐楼下头,我坐楼高头,日日思君君不知,同开国大会……”

 

  林紫贵等人在为“检讨时局”吵得日月无光,另一批代表却七七八八,在开“国大之花专题讨论小组会”,把唐舜君如何在“满映”拍片,如何变成交际花,又如何当了代表,讲得津津有味。一个上海代表对唐甚感兴趣,认为她身世可怜,打算邀她同舞共游,“可怜”她一番,便“诗兴大发”,也胡诌了几句丢给她道:

 

  “自古红颇多薄命,劝卿休要嫁君王;倒不如嫁得阿拉风流汉,朝欢暮乐度时光。”

 

  那班“国大代”们就拿着这两首玩意儿一唱百和,摇头晃脑,把唐舜君乐不可支,但也把蒋介石气得无以名之。他听说会场如此胡闹,拍台拍凳问洪兰友、莫德惠等人道:“究竟怎么回事?是开国大代还是逛窑子?”他气呼呼地表示明天也要出席会议,众人唯唯。

 

  骂了一阵,蒋介石问:“国大会场之中,究竟有无共产党捣乱?怎么人人一见我,便说这个会开得糟透糟透?”吴蕴初叹道:“国大会场之中,尽是政府有关人士,共产党连影子也没有。”蒋介石问:“那何以如此之糟!”吴蕴初心头叹道:“就因为没有共产党哪!”他苦笑不语。胡适道:“国大之糟,大概主席团压不住台吧?明天主席一去,情形当然不同了。”

 

  蒋介石再问:“那末为什么对每一个问题都会相持不下,吵个不休!”众人无以答对。这当然很难启口。以讨论议事规则为例,CC利用各地代表不满中央的心理,布置疑阵,拒东打西,别说胡适当主席,就是蒋介石,恐怕即使运用“军法从事”也无法使众代表心悦诚服。于右任不便说,即使是“老虎主席谷正纲”也济不了甚事,来自北方的代表非听局势报告不可,尤其是非听军事报告不可,这使张群下不了台,摊不了牌,他希望蒋介石亲自出马,应付难关。

 

  第二天蒋介石一肚子气前往会场,大会已经开了半点多钟,也即是吵了半点多钟。老代小代、男代文代们,开汽水、拍巴掌,蹬双脚,练嗓子,蒋介石还以为自己踏错了门槛,走错了地方,目前所见,哪有一点儿象样之处?他且不发作,缓步入场,正碰上民社党代表王培基上台哭诉,猛见蒋介石来到,声音都变了;众代表便怪声叫好,但前面之人感到奇怪,怎的后面忽然之间“万籁俱寂?”扭头一看,原来是蒋介石来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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