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香港繁华的商业街上一片殖民地风情，一座大钟楼耸立在街头，是这条街道上最鲜明的标志，引来无数初来乍到的黄皮肤黑眼睛好奇凝望。

　　钟声传来，铁山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又继续专心地用磨石磨着箭镞尖。墙上贴满了照片和画像，手绘画像、剪报、翻拍照片，他却看也不看。

　　铁刚正在为他介绍，“各省的乱党代表基本都到了……为掩人耳目，乱党放出消息说他们要在马来西亚槟榔屿开会，其实确定就在此地，孙贼一定会来的。”

　　“还没有孙贼的行踪？”铁山仔细地察看箭尖。

　　铁刚低头，沉默。

　　“那个张自由到了吗？”

　　铁刚抬头，“今天到，轮船班次查清了，卑职已在天星码头布下天罗地网。”

　　“他是孙贼的机要秘书，抓到他，就能找到孙贼！要活的！”铁山将磨石随手放下。

　　“嗻！”铁刚打了个千。

　　“让开。”铁山漫不经心的声音。

　　铁刚愣了一下，没明白。

　　刚磨好的箭镞被搭在弓上，铁山举起了弓箭，准备瞄准。铁刚明白了，飞快侧身闪开。与此同时，铁山的眼睛眯起，瞄准！

　　“嗖”！“砰！”——如此有力的声音！

　　铁刚急忙转头看去，箭尖深深地插在墙里——墙上照片中一个人的额头正中。

　　照片上的青年一身西装革履，娃娃脸带着几分英武。照片不甚清晰，下面盯着一张纸，写着一个名字：张自由！

　　密探很快就召集完毕，原本空寂的小院挤得满满当当，一沓张自由的照片被一张张分发到便衣密探手里。

　　“这个张自由就在这班船上，都看仔细了！”铁刚站在众密探前，“要活的！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开枪，动静太大，英国人又会来找铁大人的麻烦，海关的警察都已打点好了，会配合你们。”

　　“卑职明白。”密探头目应道。

　　铁刚略微提高了声音，“诸位都是高手，跟随铁大人多年，此次任务铁大人在摄政王那里可是下了军令状的，不成功，则成仁。我等亦当如此！”

　　所有的密探齐刷刷跪倒，齐声道：“诛杀孙贼！报效朝廷！报效铁大人！”

　　铁刚的目光落回到照片上那张英武的娃娃脸，此时此刻，和“张自由”十分相像的一张娃娃脸正绷得紧紧的，以视死如归的神情跪在商业街的一间眼科诊所门口。惹得诊所的老管家连连哀求，“走吧……算我求求你……你再这样跪下去，贝拉先生没法做生意了，我也要被炒鱿鱼的。”

　　娃娃脸绷得更紧了，做作的表演更坚定。

　　街头的好事者三三两两围着看热闹，老管家轰了人，转回头斥责他，“你这不是讹人吗，半个月了，你天天往这儿一跪，谁还敢进我们诊所。人家贝拉先生是洋人，不兴这一套！”

　　娃娃脸一言不发，又使劲地绷了绷脸，觉出脸僵得要抽筋，连忙伸手揉揉脸，就是不理人。

　　“你再不走，我叫阿Sir（警察）了！”老管家换了副硬面孔。

　　娃娃脸眼珠上翻，痞气十足地瞥了老管家一眼，显然不怕。

　　“男儿膝下有黄金！”老管家真急了，“没见过你这么贱格的，就为了要打折……贝拉先生……”突然看到主人来了，老管家顾不上骂人，急忙迎了上去，讪讪道，“贝拉先生，我这就去叫警察！”

　　贝拉先生是一副标准的英国绅士打扮，头戴礼帽，手拿黑伞，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的是一套三件套长西服，胸前露出怀表链子。看着这娃娃脸，他的神情比老管家更无奈，冲老管家挥挥手，苦着脸用一口港味中文道：“算了，他大概是上帝派来考验我的同情心和耐心的吧。”

　　“你，起来吧。”贝拉先生走到娃娃脸面前。

　　娃娃脸仰着头，倔强地盯着他，还是不说话，一动不动。

　　贝拉先生冲他伸出一根指头，“不能再少了！”

　　“100？”娃娃脸也犹疑地伸出一根指头。

　　贝拉先生点头道：“这已经是五折之后又五折了，绝不能再少了！”

　　砰砰砰……娃娃脸以迅疾之势连磕三个响头。

　　贝拉先生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娃娃脸已经一跃而起，拉过贝拉先生的手一阵狂握，冒出连串的英文，“Deal！ Deal！ Deal！ Deal！（成交）贝拉先生，你是大菩萨！不，不，不，你就是耶和华！圣母玛利亚！哈利路亚！OK！”

　　娃娃脸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高兴地叫道：“阿纯可以手术了！”

　　“先生！”贝拉先生叫住娃娃脸。

　　“叫我阿四好了！”娃娃脸乐颠颠地跑回来，“100块我有！还差两块，十天之内准凑齐！”

　　贝拉正色道：“阿……阿四……先生，阿纯小姐的眼睛不能再耽搁了，半个月内一定要手术，否则会永久失明。而且，后天我就要回英国一段时间……”

　　阿四有点失落，“您等不了十天了？那七天？先生，我是个拉车的，一个月也就能攒五块钱，100块，我花了五年时间才攒够，还借了好多钱，再也借不到了，再宽限七天，就七天，贝拉先生，您行行好……”

　　贝拉耸耸肩，“上帝作证，我已经尽力做好人了，正常的手术费要400块呢，可我必须回国给我的母亲过生日，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明天一早你来交钱，我给阿纯小姐做手术。明天一早！OK？”

　　“O……K……”阿四一脸茫然，“今天之内，我一定挣到两块，一定能挣到！一定能挣到！”

　　贝拉先生早已进了诊所。阿四兀自给自己打气，“两块钱！今天一定要挣到！”

　　天星码头的出关通道，此时出现了同样的一张娃娃脸，他西装革履，一身英气，礼帽遮住额头，露出一双机警的眼睛，他就是张自由，真名叫李重光。

　　李重光的目光雷达一般扫过熙攘的人群，很快锁定不远处的一个眼神和举止可疑的便衣密探，一个，两个，三个……从通道到出口，至少有二十个清廷密探。出关的检查口排着一条长龙，每个旅客都被开箱翻包检查，检查口附近同样晃悠着好几个密探——也就是说，这班船的确被盯上了，目标八成就是自己！

　　李重光压低礼帽，下意识拎了拎手里的箱子，皮箱上赫然一个牛津大学的徽记。他放慢脚步，四处张望，发现自己所在通道写着“外埠到达”，而旁边熙熙攘攘的通道里也挂着“大清到达”的字样。一个站在不远处的密探注意到他，朝他走来，李重光立刻往后退，躲在了行李推车的后面。

　　守在“外埠”通道的两个密探交换一个眼神，朝李重光的方向快步走来，截住缓缓推过来的行李车。迅疾冲到行李车前，拦住车，却不见李重光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