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铁大人对我说，儿子逃了他拿老子；儿子回来了，他拿儿子；只要我答应继续合办制造局，他就给我这个护身符……”李玉堂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打开，“诸位请看，部堂大人请看，这就是铁大人刚刚写给我的证据，‘劫救秦少白一案，李玉堂父子二人，绝不互相株连。广州将军铁山，某年月日’。”

　　众人紧盯着，连总督也斜觑着那张纸。

　　铁山气极，步步走近，“无耻奸商，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

　　李玉堂挥动那张纸，一脸嘲讽，“最可笑的是，铁大人竟说我赚了，因为我们不是亲父子，死了假儿子我可以保住李家产业，（惨笑）连父子他都要离间了，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我们当然是亲父子……因为我可以为我儿子去死！”

　　李玉堂忽然抢去铁山的佩剑——

　　铁山发觉不对，但已经晚了，李玉堂把剑插入自己胸膛，鲜血喷出！

　　时间凝固了……

　　一片惊呼落地，四下寂静无声！

　　李玉堂倚着桌案，撑住一口气，“可我要铁大人……说话算话，现在……就放了我儿子，不再株连……”

　　他不支倒地。场面乱了。曾四爷等商绅要上前，却被铁刚指挥清兵阻拦……

　　阿四冲上台，撞开铁山，扑向李玉堂，“爹……爹！！！”

　　礼堂里乱成一团，区巡抚的亲兵队长匆匆赶来贵宾室，对区巡抚附耳了一番，

　　区巡抚眼睛一亮，“手脚可干净？”

　　“干净，干干净净！”

　　“好！ ”区巡抚附耳交代，“你现在立刻……”

　　亲兵队长闻言大惊。

　　区巡抚大喝，“还不快去！”

　　区舒云回头不解地看着，只见亲兵队长匆忙而去。

　　礼堂台上，李玉堂躺在阿四怀里，已入弥留。主席台上，总督早就闪没影了，铁山也被愤怒的商绅挤不见了，周围是形成自然屏障、一脸关切的曾四爷等商绅。李重甲挤在人群中，紧紧盯着。

　　阿四大哭，“爹！爹！你为什么要这样？！”

　　李玉堂的眼皮在动，却已很难张开，恍惚中，他回到了他追悔不已、设想过无数次的那个上午——

　　回忆和幻觉交织在一起：阳光灿烂的皇后大道，他坐着汽车，与坐在黄包车内的李重光擦肩而过；

　　李玉堂疯了似地摇下窗户，黄包车车棚帘布内是李重光回望的脸；

　　黄包车车棚的帘布放了下来——坐在黄包车上、穿戴着孙中山衣帽的却成了李玉堂！

　　李重光在路边狂奔追赶，后边跟着秦少白；一支巨大的铁箭忽然破空刺入黄包车；李玉堂被铁箭刺穿胸膛！

　　“爹！你为什么要这样？！”白色西装的李重光俯身看着奄奄一息的李玉堂，涕泪满面。

　　——李玉堂的幻觉中，当时替孙中山死去的变成了他，而活下来的是儿子李重光。

　　“爹！你睁开眼看看我，爹……”阿四叫着，涕泪满面。

　　李玉堂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阿四完全就是李重光。

　　阿四痛入骨髓，“爹！你为什么？”

　　李玉堂露出了笑容，虚弱地道：“重光，你做的对，爹不该骂你……爹好后悔……”

　　阿四一怔，没听明白。

　　“爹替你走，你好好活下去，替爹照顾家里……给奶奶养老……送终……”

　　阿四明白了，心如刀割，“爹，我……我不是……”

　　李玉堂瞬间清醒了，紧盯着阿四，却更坚决地看着他，“重光！我的儿子！……你要把我想做的事做完……”

　　阿四哽咽地看着李玉堂，答不出来。

　　李玉堂使出最后一口气，“……答应我！”

　　阿四一震，郑重道：“重光答应爹……”

　　李玉堂带着微笑，离开了。

　　“爹——”阿四一声长长的哀嚎，响彻礼堂。

　　铁山阴沉着脸——李玉堂以一死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但他必须面对。

　　李重甲也不痛快，他恨的人终于死了，却死得这样惨烈，他心里并不舒服。

　　众商绅肃穆闭息，死去的是他们的领袖，仿佛他们自己！

　　礼堂门口，两排清兵肃立。

　　众商绅簇拥，阿四在前，老丁、小丁、制造局众职员用门板抬着李玉堂的遗体往外走。李重甲混在其中，尽量让自己不醒目。

　　铁刚挡在门口，等待铁山下令，抓阿四，铁山青着脸，不吭声。

　　阿四走近了，看都不看挡路的铁刚，低喝：“让开。”

　　铁刚对铁山叫道：“请大人下令！”

　　阿四站住，倏地望向铁山， “铁大人，你刚逼死我爹，是不是还要抓我？是不是还要抄李家？你来啊！”

　　一时间，众商人群情激愤，“铁大人还要株连？”“以官欺商，欺人太甚！”

　　铁刚大怒，“肃静！”

　　铁山阴沉道：“李重光，天地良心，你敢说你是无辜的？！”

　　阿四也不知哪来的胆略，想都没想，“铁大人，天地良心，我敢说我爹是无辜的！可你还是逼死了他！我要不要跟你算账？！”

　　众商人纷纷叫嚷，“对！还李老板公道！铁大人给我们一个交代！”

　　如此情境，铁山只有破釜沉舟了，“诸位商绅，本案与你们无关！官府要抓的是李重光！李玉堂以为扯个弥天大谎，一死就能包庇罪犯，但李重光勾结乱党，证据确凿……”

　　“这是不是证据！”阿四拿出铁山那张纸，挥舞着，“这是不是你写的？你自己刚写的保证就不算数，你还是人不是？！”

　　铁山大骂，“放肆！还有没有国法？！来人——”

　　阿四大喝，“国法上头，也得有个天理！”

　　“对！国法上头还有天理！”商人们也愤怒了。

　　“不能让他们抓李总办！”

　　“我们要保护李总办！”

　　他们团团护住了阿四，清兵不知该怎么拿阿四，双方僵持。

　　“还有一句话，”区舒云忽然出现了，“‘国不知有民，民就不知有国’！铁大人知道这是谁说的吗？”

　　阿四惊呆地望着。铁山也愣住了。

　　众商绅让开一条路，区舒云目光中全是鼓励，走过去握住了阿四的手，“是慈禧太后老佛爷说的，专门用来告诫铁大人这种官逼民反的人！”

　　曾四爷带头喊：“老佛爷说的对！不要官逼民反！”

　　铁山气急败坏，“来人，把嫌犯李重光、区舒云给我抓起来！”

　　“谁敢？”阿四、区舒云、曾四爷等人一起喝道。

　　铁山咆哮，“动手！ 阻挡者一并抓了！”

　　清兵蜂拥上前，局面眼看失控——

　　“住手！”一声怒喝，区巡抚出现了，后边还跟着亲兵队长等一大队亲兵。

　　“铁大人，本官一时未到，何以闹成这个样子？你这不是公然以官欺商，官逼民反吗？”他懒洋洋地问。

　　阿四、区舒云看到了希望。

　　铁山呵呵一笑，一脸讥讽，“区大人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了？你一个缩头贪官，当自己是谁，敢来妨害本官捉拿乱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