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阿四身子一颤，那是老太太的声音。果然，夏荷搀着面无表情的老太太缓缓出来。

　　全家人大气不敢出，都低眉顺眼地看着老太太坐定。老太太喘了口气，开出口来，异常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来人，给二少奶奶换把软和点的西洋沙发椅！”

　　几个丫头立刻端来了沙发椅，区舒云乖乖坐下。

　　老太太看着区舒云，责备地道，“有了喜，脾气还这么暴躁，高腔低调地嚷嚷，也不怕动了胎气！”

　　区舒云脸一红。

　　老太太又道：“给你们三爷倒杯凉茶去去火，说了这么多话，我都替他口干舌燥。”

　　李玉庵尴尬，又有些忐忑。

　　老太太说完这两句，眼神却虚了，有些伤感，又有些沧桑。许久，幽幽说道，“一家子，这会子烈火烹油，过会子没准就树倒猢狲散！心要齐，和和睦睦，倒也不怕，就怕窝里反！”

　　一家人频频点头，李玉庵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还能有几天！日后是福是祸，你们自己受，我不过是瞎操心！”老太太长叹一声，“那几笔无头账，都买了田，东一片西一片，有这些，哪一日李家遭了大难，你们还能保衣食无忧，这些事得保密，都是重光一个人办，我叫他不准说的。”

　　说到这儿，老太太望向阿四。这是老太太现身后第一眼看自己，阿四喉头一热，大滴的泪珠扑簌簌落下。

　　至此，全部疑问都有答案，李玉庵再无任何市场，只剩下灰溜溜。

　　老太太转向李玉庵，“玉庵，那东西拿来我看。”

　　李玉庵点着头，上前把证件呈给老太太。

　　老太太低头看着阿四的照片，“哪儿来的？”

　　李重甲眉毛一跳。

　　李玉庵支吾着。老太太却不再问，顺手将证件揣了起来，脸上忽然浮现出无限悲戚，喃喃地道：“好好的八月节，弄成这样！”

　　一家子谁也不敢说话。

　　老太太却又扬起头，脸上都是笑，“可又有天大的喜事！二奶奶有喜，李家就要添丁了！小丁，骑上快马速去巡抚衙门给亲家公报喜！”

　　小丁欢快地答应着，跑出门去。

　　老太太转过脸，“还傻坐着干嘛？赶紧开宴！还是那句话，都得给我乐乐呵呵的！”

　　李重甲反应快，满面笑容起身，对廊上响器班一个手势，顿时，《步步高》乐声充满了厅堂。

　　老丁高声喊道，“开宴！”

　　酒菜顿时川流不息上桌。厅堂里忙碌起来，顷刻间，气氛大变。

　　欢快乐声里，阿四和区舒云对望一眼，感觉像在梦中。

　　李重甲也偷眼和李玉庵对望了一眼，也感觉像是做梦。

　　老太太环视厅内，更是如同做梦。

　　这满场的，她的子女啊！

　　这一场戏唱的是费神费力，阿四和区舒云回了房间，阿四脱去了正装，虚脱般坐在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还是你脑子快，急中生智，登时扭转乾坤。你装的真像！猛一听说，连我都吓一跳！”他由衷地赞道，可转念一想，又发起愁来，“可接下来就难办了，假怀孕，迟早不得露馅？”

　　区舒云坐在桌边，幽幽的一句，“谁说是假的。”

　　阿四僵住了，一脸惊恐，随即强笑道：“又开玩笑，我可再经不起吓了。”

　　区舒云的背影，没有声息。

　　阿四真害怕了，跳起来抢到她身边，“到底怎么回事？”

　　区舒云躲着他。

　　阿四越发急了，用力扳过她，“你快说啊！”

　　区舒云一把推开他，站起身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有什么好说的，问你自己！”

　　说罢转身跑了出去。

　　阿四如闷头一棍，顿时懵了，嘴里蹦出一句，“舒云——”

　　这句舒云却生生卡在嗓子眼，许久，变成另一句，“——阿纯！”

　　二房里，气氛也十分沉重。

　　曹三德皱着眉头思索，“这么一桩桩一件件地往前一想，我也含糊了！备不住，重光真是——”

　　“假”字没说出口，曹氏已经是一脸惊恐，带着哭腔道：“三德子，这可怎么办？玉堂死了，儿子再是个假的，我在这府里可真没奔头了。”

　　“又沉不住气！”曹三德脑子倒很清楚，“假的，那也是老爷的安排！甭管他是谁，顶着李重光的名，就得管你叫娘！”

　　曹氏觉得有理，可又不放心，“可这假的，能长久得了？”

　　曹三德点头，“老爷认，老太太认，巡抚大人更得认！反过来说，三老爷奈何不得，铁山也扳他不倒，还不就是真的？！”

　　曹氏连连点头。

　　“老爷死了，你如今就得靠着他！咱不但得当他是真，谁要再敢说他假，我曹三德还不答应呢！”

　　“对！谁再敢胡吣，我跟她拼命！”曹氏有了准主意，说话笃定了许多。

　　这一场家宴后所有人都没睡好，幽会的房间里，夏荷依偎在李重甲怀中，“老太太一夜没睡，拿着那张证件，长吁短叹。”

　　“老太太没说什么话？”

　　夏荷想了想，“骂三老爷，说他没这个心眼，准是上了别人的当！”

　　李重甲冷冷地，“上了谁的当？”

　　“那倒没说。”

　　“就没提二少爷？到底那证件——是怎么回事？”

　　夏荷摇摇头，顿了片刻，仰起头，“大少爷，二少爷不会——”

　　李重甲脸上一丝嘲讽的笑，“怎么，你也怀疑他了？”

　　夏荷点头，“昨天三老爷在外头闹，我陪老太太在里头听着，老太太那神色——”

　　“怎样？”

　　“我说不上来，反正，挺怪的，要是二少爷啥毛病都没有，老太太为何迟迟不出去？”

　　李重甲望向窗外，眼神虚了，“老太太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夏荷刚想说什么，忽听外面鼓乐声大作，欢声笑语，阵阵传来。

　　李重甲走到窗前往外一张，“准是区巡抚来贺喜了，我得回去换衣服见客，不好缺了礼数！”

　　虽是夜晚，但李府还是速往巡抚府上报了信，大姨太也急匆匆地来了。

　　堆积如山的礼物，补品摆了一房间，区舒云被按在床上“保胎”，一脸忍耐。

　　大姨太欢天喜地坐在床前问候，“多久了？”

　　区舒云脸一红，支吾着，“嗯，闹不清，总有，个把月吧。”

　　大姨太瞪起眼，“这也闹不清？太马虎了！”

　　区舒云索性不理她。

　　大姨太转对阿四，“姑爷啊，我们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别看要当娘了，还是个孩子，你可要照顾好她，肚子里揣着你的骨血，她就是你李家的大功臣！”

　　阿四脸红得发烧，敷衍着，“姨娘放心。”

　　大姨太更是叮嘱，“第一胎，大意不得！一听说你怀孕，你爹立时张罗了一中一西两位大夫过来伺候，来，叫他们给你瞧瞧！”

　　屋子门口，中医先生鞠躬，西医洋大夫脱帽，恭敬地候着。

　　区舒云瞧了一眼，不高兴，“两个臭男人，我不要他们检查！”

　　“吓！你何时见过女大夫？”

　　“反正我不要他们看。”

　　大姨太拗不过，“好好好，今天先不看，等回头再访访，看哪儿有女先生。”

　　区巡抚身份贵重，总不会亲自上门，来的是区巡抚的亲兵副队长胡千总，只能由李玉庵来应对，他一脸客气，“三老爷是长辈，我家小姐有什么不对，您多管教。”

　　李玉庵忙道：“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