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年近九旬的族中九老太爷，戴着水晶老花镜，声调微颤，“李府家产平分四份，二房李重光得两份，大房李重甲和李念慈各得一份！李家在制造局的股份，暂由二房李重光全权代管，日后也由李重光主持分割，各房儿孙，不得争抢！”

　　阿四和区舒云怔怔地听着，徐氏长长出了一口气。李念慈泪流满面。李重甲面无表情。

　　“老三李玉庵，你娘把家乡祖茔上八百亩坟地给了你，叫你回老家好好种地，能顺带给列祖列宗把阴宅看好，也算你有点孝心，不枉做了一世李家子孙！”

　　李玉庵发出一声怪叫，气急败坏地抢上前，被九老太爷边上的老丁等人拦住，他跳着脚又叫又骂，被众人架起来往外拖去，阿四沉静地看着这一切……

　　区巡抚上门吊祭，感慨地对着女儿道：“李老太太，我是越发敬重了！明白人！知道李家在谁手里能更好。眼界宽，心胸大，不拘一格，虽是女流，不让须眉！”

　　他对一身孝服的区舒云感慨着，不禁又踌躇满志，“从今往后我可就更省心了，西关李府，那就是我女婿家！舒云啊，这下我和重光真要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了！你放心，你爹要在全广州人面前，给我女婿做足场面，要他们都知道，李家如今是重光的天下，重光后头，是我区某人！”

　　老太太去了，阿四却还是习惯每天去转一圈，也吩咐下人，仍然要打扫一如往常，他坐在老太太榻上，独自出神。

　　区舒云悄悄走了进来，小心道，“人总要去的，你也要想开些。”

　　阿四点头，“是啊，人总要去的，李重光先走，爹走了，奶奶也走了。”

　　区舒云油然而生一股怜惜，轻轻在他身边坐下，“不早了，回去睡吧。”

　　阿四忽然有些抱歉，支吾着，“舒云，有件事，我还没对你说，我已经让老丁把我的铺盖，搬到书房去了。”

　　区舒云一愣，旋即道，“也好，你一个人静静，回头我叫桃花过去给你收拾。”

　　阿四还想解释，“舒云，我没别的意思，本来…….”

　　区舒云故作轻松一笑，“本来我们也是假夫妻，这样更干净，就是纯粹的同志关系，革命同志！”

　　阿四也微微一笑，“少白先生，你们应该——”

　　“我们也是纯粹的同志关系！”区舒云打断他。

　　阿四没再说下去。

　　区舒云低下头，玩弄着衣角，“不过不能让我爹知道，他会起疑的。”

　　“那是！”阿四点头，“对了，我跟爹说过，爹同意让重甲哥到制造局来帮忙。”

　　区舒云奇道，“我爹他——让李重甲到制造局？你没听错？”

　　阿四点头，“爹亲口对我说的，还夸重甲哥能干！”

　　区舒云不吱声了，猜不透区巡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坐着，各想各的心事，丫鬟冬梅急慌慌地进来，“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在这儿呢，可让我好找！快去看看吧，大少爷带着夏荷姐要搬出府去！大太太又哭又闹，骂夏荷姐姐是狐狸精，把大少爷拐带得迷三道四，夏荷姐姐哭的跟个泪人似的！”

　　阿四立刻起身往外走。

　　东跨院里，徐氏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被丫鬟和李念慈安慰着扶着劝下去了，李重甲站在屋内，地上一地的瓷器碎片，见阿四进来，李重甲淡淡道：“没错，我就是要搬出李家，不用再劝了。”

　　“大哥！”阿四急了，他对屋内众人道：“你们都下去！”

　　屋里就剩了兄弟二人，阿四叫人送了饭菜过来，又清扫了地上，两兄弟灯下对酌。

　　“奶奶在世，我已被逐出李门，老太太没记恨我，反倒给我留了这么多遗产，我心里愧疚，这院里待不住了！”李重甲仰头一饮而尽。

　　阿四反对，“奶奶最怕的就是一家子散了，要不是没法子，她连家都不愿分，重甲哥，你千万不能走，我已跟岳父说好，请重甲哥到制造局，暂且屈居总办助理，咱们兄弟还要一块重振李家呢！“

　　李重甲稍显意外，“区巡抚让我去制造局任职？”

　　阿四点头，“对呀，你是李家正根儿，又是他老部下，自然是他老人家信得过的人。”

　　李重甲面上却装做意兴阑珊，“重光啊，我累了，不想再掺和这些事，奶奶既给我留了遗产，我就做个富家翁，带着夏荷游山玩水，诸事不问了！”

　　“不行！李家不能没有你！”

　　“李家有你就行了。”

　　阿四强调，“可我究竟不姓李！”

　　李重甲没答话，看着阿四的眼神忽然有了些许深意，“重光，你知道当初铁山为何把我一撸到底吗？”

　　“因为制造局赎买的事？”

　　李重甲呵呵一笑，“这是表面，内里的真正缘由，是他知道我和秦少白有来往。铁山老奸巨猾，谁骨子里想着什么，瞒不过他。”

　　“重甲哥同情革命党，我知道。”

　　李重甲问道，“你呢？”

　　阿四一愣。

　　李重甲追问，“舒云算半个革命党，二老爷也算半个，死了的重光是一个，你呢，算一个还是半个？”

　　阿四沉吟着，不知道该不该向李重甲透底。

　　李重甲却也不逼问，淡淡一笑，“不管一个还是半个，跟区巡抚打交道，都要小心。制造局是各方争夺的焦点，秦少白、铁山、区巡抚，各有各的算盘，兄弟这份担子可不好担。”

　　阿四脱口而出，“所以才要大哥帮忙！”

　　“帮什么忙？帮谁的忙？帮铁山督办军火？帮区巡抚弄钱？还是帮秦少白——”李重甲拉长了话音，没往下说，伸手倒酒，眼睛余光观察着阿四。

　　“当然是帮——”阿四话也说了一半，生生截住了。

　　李重甲一笑，“你再好好想想，该跟谁商量慢慢商量，我的意思，已经说明白了。”

　　“他的意思越明白，我越不放心。”某座酒楼包厢里，阿四将这番谈话复述完后，秦少白缓缓吐出这句话。

　　阿四奇怪，“您的意思是？”

　　秦少白点头，“阿四，李重甲这个人心机深重，心口不一，对他的话，要反复琢磨其真实用意。”

　　“你们怎么都对他这么大成见！我一个外姓人，分了人家家产，人家可啥话没说，再不让人家进制造局，难道要赶尽杀绝？”

　　秦少白笑了，他喜欢阿四的善良，“这样，我再考虑考虑，即使他进了制造局，咱们的事，也先别让他知道。”

　　阿四点头。

　　秦少白问，“那家英国公司的事，区巡抚考虑得怎么样？”

　　阿四回答，“还没有最后定，他小心得很。”

　　秦少白眉头皱了起来。

　　阿四叹息，“我再想办法吧。”

　　秦少白看着他，心里很过意不去，但仍然请求道：“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办成，时间很紧，革命党急需弹药。”

　　阿四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扭捏起来，“少白先生，我，那件事情——”

　　秦少白一愣，“你怎么也吞吞吐吐起来，不像你啊。”

　　阿四一咬牙，下定决心，“就是，舒云怀孕的事，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