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院子里，兵士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马车还没停稳，阿四已跳下来。几道强光照在他身上，眼花了。等眼睛适应过来，眼前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

　　灯火通明，兵士持械林立。七个革命党人五花大绑一字排开跪着，每人身后立着一个侩子手。

　　整个操场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阿四身上。

　　铁刚全副武装，“腾腾腾”跑到阿四身前，躬身施礼，朗声道，“卑职铁刚参见总办大人。”

　　声音在整个操场回荡。

　　阿四定了定神，“铁刚，这……”

　　铁刚大声道，“卑职已照大人吩咐，将制造局内潜伏的七名乱党分子一举拿获，现已验明正身，请总办大人下令正法！”

　　阿四吓得魂飞魄散，“铁刚！我什么时候吩咐过你？”

　　“嗻！”铁刚大声答应，回身拔出佩刀，高高扬起，扯着嗓子喊道，“总办大人有令，将乱党分子就地正法！”

　　阿四急了，“等等！”

　　铁刚的刀一挥，七名刽子手手起刀落；

　　七颗人头落地，阿四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了！

　　城门口，七颗人头高挂。城下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几名革命党人混在其中，满眼压抑的悲愤。

　　火神庙里，一根点燃的线香，香烟笔直。铁山正襟危坐，两眼炯炯盯着香头。

　　门开，铁刚拿着几份报纸，满面春风进来。见铁山这付样子，忙轻手轻脚退出。

　　铁山嘴动，“什么事？”

　　铁刚站住，收敛神色，“有五家报纸已经登出消息了，’李总办智取乱党卧底’，‘制造局乾坤涤荡，李总办有勇有谋’，这些笔杆子还真能整词儿，大人要不要……”

　　铁刚住嘴，因为铁山皱起了眉头。

　　“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别让太太瞧见。”

　　“嗻！”铁刚答应着退下。

　　笔直的香烟已乱，在空中飘散。铁山调整呼吸，却再难静下心来。

　　秦少白的房间里，桌上几张报纸。窗前，秦少白的背影，一动不动。

　　门外人声嘈杂。“大家冷静些！”于镇伟守在秦少白办公室门前，低声吼道。院里聚集了许多激愤的革命党人，有的手拿报纸，有的眼含泪水。

　　“发生这种事情，少白心里最不舒服。”于镇伟沉痛，“让他安静会儿。”

　　众人的情绪稳定了些，相互看了看，正欲散去。

　　门开了，秦少白出现。

　　他望向于镇伟，“镇伟，这封电报立即发给上级。我的检讨书。”

　　“少白！”于镇伟接过电文，心情复杂。

　　秦少白环顾众人，坦然道，“李重光是我的学生，他背叛革命，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少白对不起牺牲的同志，对不起大家，甘愿接受上级处分。”

　　说着，深深鞠躬。

　　众人眼含热泪，秦少白直起身子，“镇伟，安排车，我要出去。”

　　于镇伟不放心，“上哪儿？我跟你去！”

　　秦少白头也不回，“不必，放心，我会注意安全。”

　　李宅青云巷里，区舒云闷头走路，整个人萎靡不振。

　　“舒云！”

　　区舒云抬头，李重甲迎面而来。

　　“我正要找你。”李重甲走到面前，低声道，“少白要见你。沙面咖啡馆，一小时后。”

　　区舒云眼中顿时有了光彩，“我和重光一起去？”

　　李重甲摇头，“你一个人去。别让他知道，少白亲口交代。”

　　区舒云眼中的光彩熄灭了，失望，犹疑，惶恐的神情重新出现在她脸上。

　　“重光病了？”

　　区舒云点头，“大夫刚看过，倒没什么大事，说是受了惊吓。”

　　“铁山的手段，何其凌厉！”李重甲意味深长，“扛不住是迟早的事，也许，他早就扛不住了！”

　　“这话——什么意思？”

　　李重甲道，“一汪水，不管往哪儿流，总得有个出路。革命党之路已彻底堵死，铁山那儿，倒是闸门高举。你说，让他怎么办？所谓‘从善如流’，铁山虽不善，可总是条出路。起码能保命！”

　　区舒云声音颤抖，“你是说，昨晚之事，是他……”

　　“我什么也没说。”李重甲盯着区舒云，“只是提醒，世事无常，情势一天一个样。人心隔肚皮！”

　　阳光下，区舒云的脸更苍白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她直着两眼绕过李重甲，失魂落魄地走了。

　　李重甲望着她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舒云，我想明白了，肯定是这么回事！”阿四脸烧得通红，一把扯下额上的毛巾，从床上坐起来，“你还记得我被刺那天，在火神庙，铁山让我把制造局内革命党的名单交给他！我打马虎眼，还以为没那么容易过关，没想到轻描淡写就过去了，当时他说，‘那就慢慢查。一个也跑不了’！想起来了吗？他早知道谁是革命党，瞅准机会，就为往我身上栽赃！他这是一箭双雕！这老王八，太坏了！”

　　区舒云面无表情，把他按回床上躺好；又拧了一条毛巾，覆在额上。

　　阿四焦急地问，“你怎么不说话啊！我得去见秦少白，跟他说清楚，这是铁山的圈套，他想把我逼得无路可走，只能投靠……”

　　“他能信你吗？”

　　阿四愣了，眼睛里光彩迅速熄灭。

　　区舒云叹口气，“先把病养好再说吧。”

　　“再说？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了。”阿四噗通一声躺下，呆望天花板，悲哀至极，“舒云，我明白了，我就是跳进珠江，跳进海里，也洗不清了。”

　　这话如此绝望，区舒云心里一酸，眼泪涌上，只能道，“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我要出去一趟。”

　　阿四抬起头，无助地望着她，“你去哪儿？”

　　“嗯，那个……”区舒云躲着阿四的眼睛，“去大姨娘娘家看看，送几两银子，姨娘死了，她家里日子也不好过。”

　　阿四心猛地一沉，他已敏感到，区舒云在撒谎！

　　“那你，早点回来。”

　　区舒云答应着，“有事就叫桃花。阿纯一会儿会来给你打针，我走了。“

　　“嗯。”

　　区舒云看看他，心情复杂地出了门。

　　阿四眼望天花板，一动不动。

　　区舒云来到沙面咖啡馆的包间里，乔装的秦少白正在等她，见她来到，秦少白低声道“

　　舒云，你要勇敢，我们必须面对现实。”秦少白低声叮嘱。

　　区舒云摇头，“我不相信，他会……”

　　“还记得我上回说过的话吗？”秦少白轻轻握住区舒云的手，“感情，会遮住你的眼睛。”

　　区舒云身子一颤，泪眼婆娑地望着秦少白。

　　“我担心你的安全！”

　　“你是说他……绝不可能！”区舒云摇着头。

　　“也许现在还不可能，但你千万要保持清醒，因为……”秦少白艰难地说出口，“阿四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敌人。无论他做出何种表现，都可能是在伪装！”

　　区舒云仿佛被这句话冻僵了。

　　阿四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阿纯背着药箱进来，却见阿四穿戴整齐，身边一个皮箱。

　　阿纯奇道，“你这是干吗？你不是病了吗？”

　　阿四摇头，“等你，咱们回香港。”

　　阿纯明白了，一时却不知如何劝他。

　　“赶快走，还能赶上最后一班船。”阿四拖起皮箱，拉着阿纯，“明天一早就到香港。这儿的人，这儿的事，就跟做了场梦似的，醒了！忘了！再也烦不到我了！”

　　“你是谁？我和谁回香港？”阿纯仰起头，望着阿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