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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的女皇》 作者:杨友今

第2章

  武照行过礼,扶起李治,送他进了寝殿。在终南山翠微宫的相处中,李治和武照的感情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们把道德规范置之脑后,不但早有肉体上的接触,而且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两个人是那样的融合,简直谁也离不开谁。武照对太子献媚,换取他的欢心,也许更多的是有关自己命运的一种交易。古代受儒家三纲五常的束缚,妇女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仿佛是男人的附庸。她十四岁人宫,李世民幸过之后,不久便出现了“唐三代,女主昌”的流言。灾难一下降临到了她的头上,由才人降为宫女,而且随时都有被处死的可能。伴君如伴虎。她不得不慎之又慎,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要生存,要像模像样的做人,真不容易啊眼下两个人又得到了一次单独见面的机会,也可以说是进感业寺之前的诀别。机会难得,武照又不可久呆,时间紧迫。她侍候李治冼漱毕,更换睡衣,上了床,随即俯下身子,温存体贴地说:“殿下请节哀,保重龙体要紧。”

  处于万分悲痛和感觉空虚的李治,正是需要抚慰的时候,他感撖地召唤她到身边来。武照却就地跪下了,边磕头边恭贺道:“殿下就要荣登大宝,奴婢预祝太子成为大唐第三代圣明天子:“你这是怎么了?起来吧,武照,你过来,过来,有话慢慢说。”

  武照跪着移到太子跟前,眼泪扑簌簌地成串滚下:“看在我们的情分上,可怜可怜我这苦命的宫女,你登基后,要到感业寺救我呀!”“别,别这样,”李治惊奇得口舌打结,“我的心都快碎喽!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你忍耐一下,待我安排妥当后,就会设法接你进宫。”

  “能不能以天子的名义承诺?”“好,我以天子的身份发誓:活,我们活在一起;死,死了就埋到一起。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他的声音拖得很长,震动了殿宇,引起一阵轰鸣。“以天子的身份……”这话好大胆呀!由于被武照的激情所打动,他居然毫不犹豫地在一个宫女面前向天起詧。该不该,值不值?武照把脸贴到他的胸口上。他抚弄着她的额头和秀发,一种男人的自豪感和荣耀感涌上心头:我做了皇帝,有这样的女人陪伴,岂不是更好吗?看来这是天意,是老天爷的恩赐。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心爱地在她的脸颊上亲着。次日,李治由飞骑、禁卒及宿卫将军护送大内,行到途中,又增调了六府四千兵马持戈护卫,将大行皇帝的遗体用御辇运抵太极宫两仪殿停置。二十九日,以太极殿为殡宫,遗体入殓。六月一日,宣布遗诏,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等大臣扶持太子跪在先帝的灵柩前,宣誓即位。然后诏告天下,举国致哀。八月十八日,举行文皇帝李世民大葬典礼。李世民与贞观十年十一月去世的长孙皇后合葬于昭陵。在向天下宣布国丧的同时,凡先帝行幸过而又未生育的嫔妃侍女,用宫车送往感业寺剃度当尼姑。披麻戴孝的宫嫔们一个个呼天抢地失声痛哭,寺院戒坛殿在佛像前燃烛焚香,擂动法器,鸣钟集鼓,举行授戒仪式。在一片嗡嗡然的诵经声中,宫女们都剃了光头,披上袈裟,传戒师趺坐戒台讲授十戒后,向新戒一一提问:“尽形寿能持否?”“依教奉行。”

  受戒者回答。从此斩断尘缘,皈依佛法,修行养性,寻获正觉。不过,这些新尼姑大都并非自觉自愿。朝廷怕宫中内幕,特别是天子寝居的秘事外泄,把她们投入坟墓般的尼姑庵,严密封锁,和社会隔离,让这些无辜的宫嫔变成了活的“明器婢子”。明器,即陪葬品;明器婢子,便是女俑。其中,只有一人例外一没有入寺,她,就是徐惠。徐惠本来身体单薄,李世民上宾,她日夜哭泣,忧思成疾,几次吐血,拒绝医药,宁愿早日去九泉之下侍候先帝。李治非常感动,诏命从她家乡湖州将其妹妹召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不到一年,二十四岁的徐惠去世,被追赠为贤妃,正一品,陪葬于昭陵石室。其妹妹愿意留在后宫,授封为婕妤,正三品。因学识文才出众,她赢得了“今日班昭”的美誉。徐惠死后,备极哀荣,很快引起轰动。身陷感业寺的武照却为徐惠的妹妹成了李治的婕妤而焦急起来:“皇上会不会因新欢而忘记与我的旧情?”她忧心如焚,胸口隐隐作痛。宫嫔入寺为尼,不但不能外出或与家人见面,而且连父母也不能前来探视女儿。她们衣食菲薄,住所简陋,终身苦役。森严的寺规,苛刻的戒律,还有砍柴、做饭、挑水、耕织等繁重的体力劳动,其苦难言。在她们内部,弱肉强食,互相倾轧,同性恋巳成为公开的秘密。住持指定的依止师好比这座“女监”的看守,对待新戒的弟子比母老虎还凶恶,比蛇蝎还歹毒,利用忏悔、关闭和体罚等手段,任意践踏和摧残这些濒于绝望的女子。忍辱负重的宫嫔们,有的因经不起折磨而自尽,有的被殴打而致死,有的因精神崩费而发疯,有的染病得不到医治,有的变成了木偶般麻木不仁的痴呆。

  在熬煎中艰难度日的武照,柔肠寸断,心中千呼万唤,祈祷当今天子履行诺言,拯救她跳出这吃人的人间地狱,脱离苦海,重返对于她来说尚存一线希望的宫廷。宫车奔上一带高岗,在一片槐树林下穿行。天色陡然阴下来,刮起一股旋风,飞沙走石。乌云从四面滚涌而上,闷热异常。天色愈来愈昏暗,一道闪电岔开堆积的云层,伴着雷声,大滴大滴稀疏的雨点洒落下来。路上的灰尘还没有打湿,雷雨便过去了。树上的枝叶像用清水洗过一番似的,漾青泛绿,滚动的雨珠晶莹闪烁。气温降了许多,还吹过来阵阵清新湿润的香味。舆内的李治抽动着鼻子,松开了眉头。树上的小鸟儿亮出了歌喉,咬咬呷呷,唱得分外宛转动听。他感到舒爽,顿时兴奋起来。御马昂着头喷着鼻息,咴咴咴嘶鸣着。车子时不时地打着转弯,摇摇晃晃。李治心潮起伏,浮想联翩,眼帘不断地闪现出武照的身影。她的笑容是那么的迷人,声音犹如银铃从缎子上滚过一样悦耳,含情脉脉,柔情似水,热情如火。拥抱她那白玉般光洁、圆润的肉体是多么的销魂。回味两个人在粘贴得如胶似漆时,她气喘吁吁,神态却娇媚而灿烂。那霍霍闪动的眸子,好比燃烧着的两团火,又如被霞光映得通红的彩云,更显其无穷的魅力。“多好呵,真是美妙无比!”李治一走神,喊出声来了。紧跟在车右的高延嗣以为皇上在赞美沿途的景色,接嘴凑趣说:“鸟语花香,热气也退下去了,陛下,赶早不如赶巧,这趟出来得及时,顺天意。”

  李治心里笑了笑,织正道广朕是说的武照,你理会错了。”

  “没错。万岁要去感业寺看她,天就阴了,这不明明是老天爷成全你们吗?”“嗨嗨,老滑头的嘴抹了油,让你把话转活了。噫,快到了吧?”“向西拐一下,绕过前头的小山包,就看得见啰。”

  偏于长安西郊的感业寺,始建的详细年代无从查考,隋末兵火毁坏严重,仅存三间大殿和一些东倒西歪的僧房。贞观年间,放出的宫女中,少数年老色衰和无家可归的,请求入寺为尼。李世民诏命拨款修复,遂成了一座尼姑庵。它没有宏大的建筑,也无得道的髙僧,又缺少镇山之宝,规格不髙,知名度不大。寺院的布局采取层层封闭的形式,从山门直达寺顶,共有五层,回旋串连,层层上升。山门前有一座石拱挢,下临深壑,流水淙淙。过石桥入山门是一座大院,左右有钟、鼓楼,中路依次为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大悲坛和藏经阁。东西两路排列着数百间寮房。背后的大片山林和土地已划归该寺管理,供应烧柴。桑园则采桑养蚕。近边的田土种粮栽菜,远处的便钿给农户收租。感业寺祭祀先帝的法会结束,尼姑们吃过斋饭,拖着疲沓的身子各自归房歇息去了。住持惠净听到有贵人特来为先帝进香,连忙走出云房,带着当值的尼姑迎了出来。宫车越过山门,进了寺院。太监搀扶贵人下了御辇。惠净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一边打量着来者。贵人单单瘦瘦,穿着轻薄的白纱衫,头戴皂罗幞头,棱角分明的脸盘儿稍稍见得狭长。额头低而平,鼻梁高高隆起,眼梢微微向鬓角挑去。眼睛细细长长的,顾盼时灼灼闪烁,流光泛彩,垂下眼皮却显得昏暗蒙昽。腰间的黄丝绦上,挂着白玉璧和于田玉容刀。他举止儒雅,文静中又隐隐透出几分庄重、威严的神色。惠净将贵人引进本堂,祭拜了先帝的灵位。然后延请至客堂,奉上斋茶。贵人问了问法会情况,便端起了茶杯。高延嗣会意,将惠净招到一旁,耳语了几句。惠净惊奇得手足无措,慌忙低着油亮的脑袋走了出去。隔了一气,她亲自引着一名尼姑跨进了客堂。李冶睁眼一瞧,正是他梦绕魂牵的武照。备受人间折磨的武照,看上去面容僬悴,匀称的体态明显地瘦削了,穿着宽大的玄色法衣,青皮光头,凤眼呆呆地凝视着李治。她未施脂粉,脸庞清秀而又带着几分羞涩,双颊时红时白,眉梢眼角透出了愁苦惆怅的神色。多愁善感的李治顿生怜悯之意,眼圈儿潮湿了。瞥见皇上睫毛上的泪花,武照腑脏翻腾,心头好似打碎了五味瓶子,酸甜苦辣咸一齐泼了出来,泪如泉涌。她双膝跪倒下去,抱住了李洽的大腿:“陛下,我等得你好苦哇。”

  “爱卿,你受苦喽。”

  李治含糊不清地说着。他实在忍受不了她这孤苦凄楚的样儿,宁愿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来慰抚她。她没有动弹,他等待着,放在她肩上的手使他感到凄切迷惘。武照可怜巴巴的,像只蜷缩成一团的小动物,拼命忍着不哭出声来。李治还在等着,满怀怜爱的同情感。他觉得手下动了动,意识到她还在哭泣。“别哭,再别哭了。”

  他找不出更多的话来劝解她,尴尬地歪着头,嘴旁的两道折纹痉挛着。他替她难过,替她抱不平,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倾注给她,直至鲜血的最后一滴,生命的最后一息,补偿她的损失,回报她的情意,找回原来那种眷眷依恋的情结。高延嗣迟疑了片刻,拂尘一摆,示意众人回避。太监和禁卫都跟着惠净等尼姑退了下去。李治弯腰把武照扯起来,她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把脸颊贴到了他的胸口上。“陛下,奴婢好想念你嗷!”“朕也同样想念你咧。”

  “感谢万岁,没有忘记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

  “忘不了的。纶言如汗嘛,临别时我不是对你讲过么,一定来看你。”

  “婢女始终坚信陛下的承诺,苦苦地挣扎着活了下来,等着你。”

  李治低下头去用嘴亲她的脸,又一阵犹豫,她脸上竟有那么多泪水,浑身索索发抖,恰如一只寻觅母羊的小羊羔。他太爱她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脏和血管剖开,以热血来治疗她,润泽她,平复她心灵的创伤,恢复她的原貌。随着一声剧烈的抽噎,她渐渐平静下来。他手臂的肌肉忽然紧缩了,全身起了一种潮热,血液一股一股往头上冲,似乎要将他淹没。“爱卿,你住在哪儿?”“奴婢住在西厢房后面新盖的茅草房里,非常简陋。”

  李治挽着武照的手,朝她的住处走去。髙延嗣命禁卫清道开路,太监拉起了步帐。武照紧贴着李治,穿过花砖走廊,走上甬道,经西厢房转弯,跨越小桥,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把他们送到了武照的禅房。“你就住在这儿?”“嗯呶。”

  武照的掸房矮小而窄狭,陈设简陋。木板床上垫的草席,蓝布被盖。床头靠窗的案上摆着经卷、木鱼和念珠。没有梳妆台,几上除了几件衣裳,几本书籍,就是一些杂物。李治想着自己的心上人生活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日复一日地苦熬着等待自己,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感慨不已。武照亲手奉上一盏斋茶。李治席地坐下,好奇地翻开一本经卷,夹在书中的一页便笺掉落下来。他抚平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首短诗一一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害怕容颜枯衰,却又因“忆君”而“憔悴”。日月嬗递,韶华易逝,何时才能脱离陷阱,重见天日?焦躁中“开箱”取出当年穿的“石榴裙”,比一比腰身的肥瘦,不由人不心酸“下泪”。诗乃心声。武照的相思之情深深打动了李治,他从袖内摸出写在帛上的七夕诗,递给武照。武照双手展开,念道:霓裳转云路,凤驾俨天潢。云星凋夜魇,残月落朝璜。促欢今夕促,长离别后长。轻梭聊驻织,掩泪独悲伤。九五之尊的李治,仍不改初衷,念念不忘武照。然而咫尺天涯,好比牛郎织女,长久不得相会。多情的皇帝有苦难言,独自悲伤,掩面落泪。可见爱恋之深,思念之切。武照激动得珠泪盈眶,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皇上,你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伟男子,大丈夫!”两个人紧紧抱住了,纯然的快意浸透了他们的心窝。武照眼里噙着琥珀般晶亮的泪花,两颊胭红,显得异样的娇媚,艳丽,宛若带露的鲜花,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她眼神顾盼流苏,温顺地偎依着天子,迎合他的亲热。李治的嘴唇沿着武照的额头、眼睛和彝梁往下移动。武照张开双唇迎上去。

  他的感官都被调动起来,身体如同一叶小舟在热浪和漩流中荡漾,忘掉了世界的一切:社稷、朝政、天子的威严,一切的一切,统统抛到了九筲云外,全身心地投入了爱与欲的洪涛之中。他俩贴紧在板床上,嘴唇吻合着,体内热乎乎、湿淋淋的暖流,一波一波地冲击。山坑边倒映下来投进窗棂的树影,不住地晃动,像是在跳着欢快的舞蹈。蝉在起劲地、有节奏地喁喁嘶噪。啼鸟嘤嘤,蛙鸣啯啯。金莲池两支并蒂花在熏风的摩挲中欣欣然展幵。吞噬他俩的销魂蚀骨的欲火,燃烧得愈来愈强烈。他像蝴鲽采花一样,胸膛紧压着她的酥胸。她的肢体软如春风,暖似朝阳,臀部扭动,心脏咚咚地跳着,好比金轮一纵一纵跃出大河的水面时那样活脱,美妙。李治如沐春风般欢畅、痛快,在后宫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酣畅淋漓的享受。六宫粉黛虽有姿色,却无灵感,好像木偶、瓷人似的,行幸实在乏味。王皇后冷漠、孤傲,阴沉沉的,犹如寒星冷月一般。萧淑妃本是一个美人儿坯子,但是衣着打扮过分讲究,浓妆艳抹,珠光宝气,动作扭扭捏捏,欲作媚态反而显得妖冶,自作多情却缺乏魅力,智谋和文化素质比起武照更是望尘莫及。李治生性荏弱,没有霸气,文学修养却是一流的,他不单纯满足于肉体上的占有,还需要感情方面的交流,精神互补。酒就是酒,水就是水。武照才貌双全,又和他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好比一杯醇酒,给他带来了新的乐趣,充实了他的生活领域。又如一曲血肉交融的恋欹,他心醉神迷,特别的满意,回味无穷。“爱卿,我的心肝,朕离不开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朕才觉得没有白活。”

  “婢女的心目中只有皇上,皇上就是我的一切,但愿终生侍候皇上,我死亦无憾了。”

  “不,不,”李治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你不能死,朕还会来的,朕要把你接回宫中。”

  “我等着你,皇上,奴婢永远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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