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绵绵被盯得有些窘迫，别过头，找着话题聊：“我已经和段星野说了，他同意放你离开这里，你以后离开京城，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他听到这里，忽然放下了糕点，冲着她拼命点头又摇头。秦绵绵无能为力地摇头：“我看不懂你想说什么，但是这样不是很好吗？离开这里，重新开始生活……有机会的话，我也会把十九送出去的。你记得她吗？她叫黄颖贤，就是那天夜里的女孩，她怀了你的孩子……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她的，我会让你们一家团圆……”
说着说着，似是说到了伤心处，她竟然落了泪，“奇怪，这是好事啊，我怎么会……”
铁栏杆间伸出了一直粗糙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眼泪。
秦绵绵不可思议地看着段星痕，她黝黑的眼睛湿润润的，仿佛因为她的眼泪，他也禁不住落泪。
避开他的手，秦绵绵自己擦掉眼泪，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可能是最近总觉得不安吧，我竟然会害怕……可能是因为，最近的段星野总是反复无常吧……”
秦绵绵静静地坐着，竟然和隔着栏杆的段星痕聊起了心中烦闷的事情，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不会有机会说给皇城中的人听，她反而觉得自在。“可是不管他变成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他……”这是她的承诺，对段星野的，也是对她自己的。
又坐了好一会儿，约莫着时间，秦绵绵站起身道：“过些天你就要离开了，记得要好好生活，还有，这算是我自私的想法，别忘了小贤和你们的孩子……”
她转身往外走，段星痕竟然像是突破了锁链一般吼了出来，“啊——”粗犷的吼声，接着便是剧烈的拉扯一般的疼。秦绵绵一阵心惊肉跳，转过身时他正紧紧地瞪着她，那种深切的注视，似乎害怕她会离开。
秦绵绵弄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竟然觉得难受。
因为段星野以外的男人而难过。
她吓坏了，仓皇地离开。
秦绵绵不敢把段星痕的遭遇告诉十九，害怕十九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变坏。她无法理解段星野为什么那么做，为了永除后患，还是为了宣示自己的权力？她搞不明白，却没有打算去质问他。
她不敢。
她害怕被他看出来，她的心曾经因为段星痕而难过。她觉得好像背叛了他一样，有些内疚。
那天之后，她窝在十九那里，以照料十九的身体为由，不肯离开。
十九躺在暖榻上，秦绵绵端着补药，却发呆地忘记了喂她。十九了然地笑，晃了一下她的手臂：“想他就回去吧。”
“他？谁？”秦绵绵回过神，一时没法应过来，“哦，段星痕吗？我前些天听说段星野送了一些东西出去，可能将段星痕也带出去了……”
十九无奈地笑，这样岔开话题的技巧太差了：“绵绵，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凌轩殿了，也很久没有见到段星野了。”
经她这么一说，禁锢已久的思念再也压抑不住，秦绵绵轻轻地叹息，确实，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段星野了，好想他。进宫以来，除了刚开始一直没见到他，之后何曾分开过这么久？可是她还是不敢见，现在的段星野，总是让她觉得害怕。
她不能接受他对段星痕做了那样残忍的事情。
“现在还想说你不是在想他吗？绵绵，你的心事都表现在脸上了。”
秦绵绵赌气地别过头：“才不要，除非他亲自来找我，否则我不会见他的！”
“即然这样，朕就亲自来接你。”段星野突然出现，吓得秦绵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她望向院子，小玉很无辜地耸耸肩，皇帝不让通报，她也没办法。段星野叹息，“现在愿意跟我回宫了吧？”
“我才不要，我要在这里等到我的干儿子出世，除非你现在就放了十九出宫！”
“秦绵绵，别使性子了。”段星野不耐烦地说，挥了挥手，上来两个体型粗壮的宫女，架着秦绵绵强迫她离开。
秦绵绵拼命挣扎，“段星野，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混蛋！”
十九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诧的目光对上段星野，他冷酷地笑笑：“在你的孩子生下来之前，你就安心地在这里呆着吧！”
那股冷笑，让她觉得浑身冰冷。
身体里有一股力气涌现，十九没有多想地冲出去，扑到两个宫女的身上，逼着她们放下秦绵绵，“你们放手，听到了没有？她不想跟你们回去！”
秦绵绵看见十九的动作，吓得呆住了，赶紧哭喊出来：“十九，你快放手啊，别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怀孕加上身子虚，十九根本使不出武功，被力气巨大的宫女一甩，就要跌倒，秦绵绵奋力咬了抓住自己的人一口，扑过去做了人肉垫子，截住十九。她顾不得疼，只想着自己的干儿子，连忙担心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事。”十九咬着牙，虽然肚子无碍，却还是吓出了一声冷汗。
小玉和小柔过来扶住十九，秦绵绵站起来冲到段星野面前破口大骂：“你到底想怎么样，连个女人都欺负，你欺负我也就算了，你还欺负十九，你是不是故意想弄死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才开心？你明知道她的孩子是段星痕的你还这样，你真的就这么恨他非要他死吗！”
段星野震惊地看着十九，眼里迸出愤怒的火光。
秦绵绵说着，哭了出来，揪住他的衣摆道：“段星野，一直以来，你都觉得对不起段星痕，你内疚，你想尽办法补偿，我不懂，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段星野的身子怔了一下，低垂眼睑让人看不出情绪。他掰开秦绵绵的手，转身离开紫阳宫。待到他们走远，秦绵绵才像被抽空了力气般，摇摇晃晃地倒下去。
紫阳宫乱作一团，小玉请来了太医为两位诊治，十九无大碍，倒是秦绵绵，因为积郁攻心，需要多加调养。“你照顾我，却把自己养病了？”十九不忍责怪，唠叨了两句，遵照太医的嘱咐，给她熬了补品。
“两位娘娘都别说了，你们都得补。”小玉将补品送过来，十九接过，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这些天以来考虑到秦绵绵不认识人，一向都只有小玉进来伺候的。
“把这些东西吃了吧，这样我才能对你说我的推测。”
秦绵绵目光闪动了一下，不明所以，但是看她严肃的表情，她心里一颤。皱着眉将补品喝下去，秦绵绵抬头看她：“你要说什么？”
“我知道这样说很疯狂，并且若是真的就事关重大……”她认真地说，“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段星野，是假的？”
秦绵绵的手抖了一下，下意识握住了十九的，不安地问：“你什么意思？不是他会是谁？”
“你应该能猜到是谁，段星痕。”十九缓缓道，“起初我也不信，但是刚刚我却更加确信了，这些日子我已经明白段星野对你的宠爱，他宠你都宠上天了，知道你认人不清，断然不会带着这么多人来接你，并且不顾你的意愿强行带你离开……”
秦绵绵慌了：“可是，可是……”
可是，如果这个段星野是假的，那么真的呢？
她恍然想起在杨林地下看见的，那个头戴铁罩子口不能言的“段星痕”，如果他才是真正的段星野……那么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所以现在的皇帝才会那么忌惮他，不让人看见他的脸，让他发不出声音。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真正的段星野离开了皇宫，也必然不会有自由的。他现在在哪里，还……活着么？
秦绵绵摇摇头，甩开这种可笑的想法：“十九，你一定在开玩笑对吧，他只是最近有些累，所以……”
十九觉察到她情绪不稳，但还是要说，她扶住她的肩膀缓缓道：“你见到荣七了吗？”
段星野身边的跟班小太监荣七，也已经很久不曾见到了。
“我认人不太清楚，可能是没注意，我……”那样的可能太残酷，秦绵绵不想相信，她宁愿欺骗自己。
“绵绵，听我说，昨天小柔传膳的回来告诉我，她在御膳房看见荣七，如果你想知道，就去那里找他问个明白。”
秦绵绵眼神空洞，呆呆地点了头。
御膳房的窗子旁边探出一个脑袋，东张西望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再次探出来，似乎没找到人，有些失望。
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有人发现她的踪影，几个小太监抄着家伙追出来：“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秦绵绵无助地看着面前清一色的胖子太监，欲哭无泪，当荣七跑进了人群当中，她就再也认不出了。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皇后娘娘，她是皇后娘娘！”
接着，便是一个个跪下行礼。
御膳房的主事太监过来问道：“请问娘娘过来，有什么吩咐吗？”
秦绵绵窘迫地想了一下：“我想吃包子，桂花包，有吗？”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桂花包，听都没听过，不过皇后娘娘吩咐，没有也要变成有。“有，有的，娘娘劳烦您候着，奴才们这就去准备着！”
御膳房前头有一个小亭子，秦绵绵枯坐在里头干等着，其实想到桂花包是因为家乡的特产。她一边等一边担心地想，难道荣七不在这里？那么，十九的推测就不是真的了？
御膳房里传来了阵阵桂花香，忽然有一个小太监钻到她的面前，小声地道：“娘娘，您怎么来这里了？”
秦绵绵一听那个声音，整个人顿住：“荣七！”
荣七有些受宠若惊：“娘娘，您认出奴才来了？”
秦绵绵没回答，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紧张地问道：“你为什么会从段星野的身边离开，跑来这种地方累死累活的？是不是你犯了错受罚了，还是……”
“犯了错，在这里受罚。”荣七很委屈，哭丧着脸大声讨饶，“娘娘，您回去跟皇上美言几句，饶了奴才吧。”眼光不自觉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竹林，林中人影忽闪，似乎已经离开。
“活该，段星野会罚你自然是有道理，你……”
“娘娘。”荣七突地跪下，低声道，“现在宫里的皇上已经不是真正的皇上了，段星痕在相爷齐显仲的怂恿下叛国，将皇上软禁起来。奴才就是因为觉察到不同，才故意犯错，来到这里以求自保的……”
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的话，秦绵绵惊得不知所以，回过神时荣七已经离开，她恍惚记得他离开前说的话：“娘娘，奴才定要离开这里，救出皇上！”
可是她呢，她该怎么办？
失魂落魄地回到紫阳宫，十九正在等她，将所听所闻告知，得到确认的十九也不愿相信，她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她将来该如何告诉自己的孩子，他的父亲是个叛国的无耻之徒？
两个女人无助地对看一眼：“怎么办？”
紫阳宫沉浸在压抑的气氛中，两个人都吃不下饭。小柔慌慌张张地进来：“又、又来了……”
“跟他们说，我不回去。”秦绵绵面无表情地说。
这些天，段星野……不对，段星痕每天派人来要接她回去，都被她冷言拒绝。
小柔粗喘着气，好半晌才缓过来：“这次是皇上亲自过来了！”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段星痕嚣张地走进来，坐到秦绵绵身边，亲昵地怀抱住她：“朕的皇后，你在这里小住已经够久了。”
“我要等到十九的孩子出生，否则我不会……”秦绵绵随口瞎掰着借口。
段星痕的手抚上她的小腹，靠在她的耳边道：“你如果喜欢孩子的话，我们也可以生的，所以今晚就跟我回……”
“不要！你放开我！”
秦绵绵尖叫一声，用力拍掉他放肆的手，害怕地躲到一边。
她该怎么办？
在这个宫里，她根本无法保护好自己。
段星痕的脸上有些不自在，习惯地撇撇嘴，耐性将要用光，忽然十九“唉哟！”一声痛苦地呻吟，秦绵绵吓呆了，回过神来立刻叫小玉去喊太医。
“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又撞倒哪儿了，还是……”
秦绵绵慌乱不安，十九握住她的手。她是装的，只有这样才能让秦绵绵不用回去。十九痛苦地呻吟，一边吩咐道：“快，扶我上床……”
秦绵绵不知道手该放到哪里才不会伤到她，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让开。”段星痕冷冷地开口，从秦绵绵手里抢过十九，拦腰将她抱上了床，拉过被子盖好，回头大吼一声，“太医还没来吗！”
“来了来了！”小玉拉着太医一路小跑过来，年迈的太医来不及喘口气，就在段星痕的瞪视下把脉。
“怎么样了？”段星痕急躁地问。
太医没回答，还在专注地看诊中，询问道：“娘娘近日可有不适？”
“常常觉得胸闷气喘，其他的并没有什么。”
又询问了几句，太医才恭敬地答道：“娘娘并无大碍，只是身子有孕导致体质虚弱，且受到刺激，以后只要精心修养，注意调理便可。”
受到刺激？段星痕冷笑，看了一眼总算放心了的秦绵绵，“你以后就留在这里，但是也只能到她的孩子生下来为止。”
段星痕离开，凝聚在紫阳宫上空的压力才渐渐消散。
秦绵绵不放心地趴在床边：“小贤，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如果不这样，他一定会带你走的。”只是，没想到肚子忽然疼了一下，让她额头发汗，脸颊绯红。
秦绵绵看着她，红了眼眶：“谢谢。”她蜷缩在地上，抱紧自己，可是保护了这一次，下一次呢？她能每次都全身而退吗？
她更加担心的是，现在在宫外生死不明的段星野。
不知道他好不好，会不会想她？
十九不放心，叫了一声：“绵绵……”
“我想出宫。”秦绵绵坚定地说，这样的想法窜出脑海后就变得坚定无比。
十九了然地笑了笑：“我也正是要这么说，你要不要出宫去找段星野。”
秦绵绵点头，“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不了，我要留下。”十九柔声拒绝。
秦绵绵愕然：“为什么？”
十九缓缓地闭上眼，想起方才段星痕抱住她， “我想留下来，留在段星痕身边，即使……”即使他爱的人，想要的人，是秦绵绵。
“你……”秦绵绵惊呼出来，她能理解，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可是你确定，他会珍视你吗？会爱你吗？”
十九笑着说：“绵绵，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我很确定。”确定他不会爱她，但是也不会伤害她。“我想办法帮你出宫，但是离开之后的事情，就得看你自己了。”
秦绵绵还是有所迟疑：“如果我找到段星野……”
“那就回来，将这里的一切都抢回去。”到时候，她就可以离开，不属于任何人。
天光未亮，十九和秦绵绵扮作太监，悄悄来到御膳房后，向着送泔水的太监塞了两锭银子，十九憨憨地说道：“我这表弟家里有人重病，急着回去看看，您就通融通融？”
见钱眼开的太监也不管什么原因，带上就是：“出了事可别怪我啊！”
十九将装着银两的布包揣在她的怀里，叮嘱道：“宫外并不比宫内，一切艰难你都得自己扛着了。”
秦绵绵点头，跟着送泔水的太监顺利出城。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十九才转过身，回到紫阳宫，宫门正开，小玉和一干宫女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十九推开门，便看见段星痕端坐在里面。
“真没想到，朕的贵妃竟然这么喜欢假扮太监！朕差点忘了，你当初就是这样才坐上贵妃的位子的。”段星痕飞身冲过去，一手扼住她的下巴，恨恨地道，“秦绵绵呢？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十九望了一眼窗外，太阳缓缓升起，清晨的微光照射进来，丝毫没有暖意。
“快说！”段星痕的耐性已经被磨光了。无论是凌轩殿还是御星殿，都是冷冷清清，他不想再等天未亮就过来，结果却找不到秦绵绵！“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天已经亮了。”十九幽幽地说，“现在这个时辰，她大概已经离开皇宫，去寻找她想要的了。”
“你这个贱人！”
段星痕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巴掌，十九避之不及，挨了一掌，晕乎乎地向后一仰撞上了桌子。她小心地护住了肚子，鼓励地拍拍小腹，一边在心里念叨：娘亲正在和爹爹说话，你一定要争气，可不要这时候捣乱。
她幸福地扬起嘴角，这个皇宫，终于只剩下她和他。
她知晓他的野心，知道他所做的都是错事，可是怎么办，在那之前她已经沉沦。不管怎样她都会陪在他身边，一家三口一起。
屏退了众人，段星痕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段星野的？”
“你们的一些习惯不同，而且……”她翻开他的大手，摩梭那上面的厚厚的茧，嘴角露出淡淡的笑，“你和段星野的不同，一个是自小在众人的包围中长大，他虽练武，但是注重保养所以掌纹不似你这么粗糙……反观你，你常年练剑，生活的环境又相对糟糕，手掌自然比较粗糙……”
她眼中的柔情，专注地勾勒他掌中的纹路，让段星痕震惊。
不给他抽离的机会，她合上双手，小巧的双手将他冰冷的大手包覆，抬起眼直视他的眼，问道，“这些，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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