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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历史在民间》 作者:梁晓声

第12章 由女人见证之年代(11)

  一切新行业,都惊喜于她们跃跃欲试充满热忱的加盟。“靠节俭能富起来么?得靠机遇!”--这是她们的致富观。无疑是很正确的。可时代从前没给过女性什么机会,因而她们前代的女性大多数是节俭型的。她们的致富观,分明包含着对前代女性的嘲讽。

  在许多种场合下,你会发现某些年纪轻轻的女性,与形形色色的年纪往往可做她们父亲的男人,神神秘秘而又一本正经地共商大计,策划一笔投资数额几千万甚至几亿的项目。如果你以为只不过是异想天开,那就大错特错了。后来成为事实的例子举不胜举。

  徐志摩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叔本华与叔本华的妇女论》。叔本华与尼采是两位十分蔑视女性的哲学家。尼采说过一句特别刻毒的名言:“如果你打算与女人交往,最好带上鞭子。”由于他如此蔑视女性,所以又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不能设想一个男人是哲学家而同时有太太。”叔本华则认为,山里有老虎,草里有蛇,世上有女人,除了这一自然现象,对于女人再无讨论之必要。徐志摩的文章是为了批评叔本华写的。他在文章中说道:“但这近百年却大大地换样了。不仅在学理上我们对女性的根本观念完全地改变了,不仅妇女在社会的地位上改变了,不仅她的人格在人类所有活动里取得了与男子同等的认识,并且女子们实际上已经给了我们可惊的成绩,在学识上,在事业上……”我们今天重读徐志摩的文章,一方面自然会赞成他对女性的公正,另一方面,却难免地会觉得他过于热情,言辞夸张。因为,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大多数中国女性其实并未“现代”到他所表扬的那一种程度。他所歌颂的女性,只不过是他所经常接近着的、当时在中国属于极少数的、知识女性中的某一类而已。

  但是,如果用他文章中的那一段话来作为对于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女性的评价,而不是作为对于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女性的评价,则非常客观,一点儿也没有夸张的意味儿了。

  林语堂曾这样解释他为什么最喜欢同女子讲话--“她们能看透一切的矛盾、浅薄、浮华,我很信赖她们的直觉和生存的本能--她们的所谓‘第六感’。在她们重情感轻理智的表面之下,她们能攫住现实,而且比男人更接近人生,我很尊重这个。她们懂得人生,而男人却只知理论。”我之所以引用林语堂这段话,乃因其中有几点对女性的肯定,借以评说20世纪90年代的一些女性,尤其是新生代女性,也是相当准确的。

  第一,直觉。

  20世纪90年代许多年轻女性的直觉,尤其知识化了的新生代女性们的直觉,所接受的是时代中枢神经区发射的讯号,是大直觉,往往敏感于男人们数倍。倒是男人们反而常常显得很滞后,很迟钝。它成全她们在经济活动中稳操胜券,以至于某些男人每向她们请教。他们信赖她们的直觉,往往受益匪浅。

  第二,生存的本能。因为她们对生存质量的标准和要求提高了,故她们的本能充满强烈的欲望意味儿。而欲望驱使她们最大程度地发挥能量,这使她们比以往任何时代的女性都不安于现状。

  第三,能攫住现实。

  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尤其知识化了的新生代女性,几乎一概是彻底的现实主义者。传统理念从她们头脑中消失的速度,远比从男人们头脑中消失的速度快得多。由于她们眼到、心到、手到,直攫现实,所以她们又几乎一概是目的主义者。这在男人们看来,也许太不可爱。她们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但她们自有理由--在许多方面成功了的男人们又有哪一个不是彻底的目的主义者?凭什么女人就不能有目的?凭什么女人就不能为了那目的之达到而足智多谋?她们自有另一套使她们变得仿佛依然可爱的方法--引导男人们及时行乐。从表面看,往往是男人们在向女人们提供行乐的条件和机会,因为他们埋单。而实际上,从最终的效果看,是女人在陪男人们。这时她们就尽量表现她们的天真、纯情、柔弱,心无任何功利之念和头脑的极其简单。她们知道普遍的男人们喜欢她们这样。她们善于在某些时候暂时隐藏了目的投男人们之所好。

  第四,接近人生,懂得人生。普遍的她们对人生之理解,与数年前相比已大为不同,甚至可以说大为进步。数年前,在她们中许多人看来,“傍大款”便是最容易接近最理想人生的捷径。而懂得女人如何受权贵或富有男人长期宠爱,也就算懂得人生了。但是后来她们悟到了,那不过是杨贵妃式的女人的人生。与武则天一比,杨贵妃只不过是一个可悲可怜的女性罢了。她们倒宁肯从男人那儿少要点儿宠爱,多讨些实惠。尤其,当她们与男人的关系无望成为夫妻时,她们给予男人的每一份温柔,都要求男人们加倍地偿还以实惠。她们无不希望拥有完全受自己权力控制的、纯粹的、个人的一番事业,当然这事业主要指经济方面的。她们对这一种事业的渴求,强烈于对一位好丈夫的渴求。因为道理是明摆着的,一个站立在完全受自己控制的经济基础上的女人,只要其貌不甚俗,其性情不甚劣,招募一位好丈夫实在并不困难。

  当然,这样的女人究竟是否真的便算接近人生、懂得人生,大可商榷。而我们要指出的是,20世纪90年代有许多女性持此种人生观。这毕竟比20世纪90年代以前争先恐后自售其容其身要争气得多。

  上文林语堂的话中有一句是说得相当严谨的--“在她们重情感轻理智的表面之下”。

  林氏此话证明,他并不认为女性一向地、一概地重情感,一向地、一概地轻理智。他认为这是她们给男人们的表面印象,传统印象。

  而我想说,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尤其知识化了的、大城市里的新生代女性,尤其她们中特别年轻漂亮的,其实大抵是非常理智的女性。她们像一切时代的一切女性一样,有情感的需要,但是并不怎么在乎失去。渴望爱的抚慰,但是也颇善于玩味无爱的寂寞。她们有寂寞之时,但绝对地并不苦闷;她们有流泪之时,但主要由于失意而很少由于内疚。她们实际付出的交际时间和精力往往多于恋爱。在她们那儿两者常常是这样掂量的--交际产生交情,而广泛的男女交情比专一的爱情更有助于自己事业的成功,所以使男人常常搞不大清他和她之间的关系究竟是爱情还是交情。情人节男人亲自送给她们一束玫瑰,便可得到她们的一次甜吻。在她们的生日请她们到大饭店去“撮”一顿,她们望着那男人的目光便会始终含情脉脉。而男人若在她意想不到的情况之下送她名贵的首饰,她们很可能会扑入他的怀里惊喜地说:“啊,我的至爱!”--就像首饰广告里的情形那样。而她们越是变得极端地信赖手段,追求目的,不重情感,则越在一些琐碎的、鸡毛蒜皮的细节方面夸张地表演出注重情感的模样。她们以上的种种行径又简直可以说都是身不由己的。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可信任度已大面积地从中国人20世纪90年代的生活中流失了。行业虽然空前地多了,每个人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空间似乎反而越来越小、越来越拥塞了。呈现在社会许多方面的竞争是那么的激烈,有时甚至是那么的世态炎凉冷酷无情,女性不得不施展最高的人生技巧才能做成她们想做的事情。

  毋庸讳言,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新生代女性,表面看来头脑似乎史无前例地简单了,而实际上史无前例地精明、史无前例地富有心机了。所谓“内方外圆”,普遍的从前时代的中国女性,即使外“方”,即使表面上见棱见角,其内心也往往是“圆”的,女人天性的成分居多。所以从前时代,最不服气男人的女人,也往往最终在与男人的较量和竞争中败北,被男人降服。而男人利用制胜的,往往是女人天性中的某些弱点。当然,个例总是有的,比如武则天、吕后、慈禧、凤姐……正因为太是个例,所以从前的女人们即使心中暗暗钦佩也不敢公开地表示,所以从前的男人们一再地通过文学和戏剧历数她们的阴险歹毒。相比从前时代的中国女性,尤其是遵循传统的行为典范的女性,20世纪90年代的新生代女性们,具有明显的反传统、反礼教、反淑女型典范的时代倾向。这意味着是她们以新一代的整体姿态对一向由男人们安排社会秩序、安排女性命运的现实的挑战。这种挑战是初级阶段的,是无数个体成功欲望的本能汇聚在一起所呈现的;其个体“战术”也是初级阶段的,简单的,相似的,无非以男人之道还治男人之身,反过来利用男人与女人打交道时的天性弱点罢了。她们中许多人因而成功了一些事情,许多人也为成功付出了必然的代价。那代价使她们年纪轻轻心中便充满了沧桑感,使她们表面看来朝气蓬勃着、精神抖擞着、姿态生动着,而实际上已陷入疲惫,已经从心理上过早地老了。

  于是她们中派生出了女“独身族”。她们成功了或失意了、受伤了以后,从社会大校场上抽身便走,这意味着人生“战略”上的一种转移或撤退。倘为成功者,带着伤痕大隐于市,体会功成身退的自慰。毫无家族权力背景的女性,徒手打天下并且获得某种成功居然不曾受过伤,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这样的事是不多的。倘为失意者,则一边自疗伤口一边总结教训,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失意本身即伤痕,而且大抵又是由男人造成的。这一类女性不仅内心更加地“方”了,而且其外也不复“圆”。那曾“圆”过的外形变得模糊了,晕开了,边线若有若无了。如果说晕是月亮的框子,那么以守为攻是她们的心理的框子。她们的心理在那一框子内其实并不万念俱灰,而是处于高度的“备战”状态。倘她们东山再起拥有了一定的实力,她们往往对男人具有报复性。即使并不如此,也往往对男人不屑一顾,予以轻蔑。当然,也有人陷于较长久的自哀自怜不能自拔。更有人并不急流勇退,以独身“女强人”的姿态为自己标定一个比一个高的目标,鼓励自己实现一次比一次大的野心。企图在这种无休止的过程中忘记自己是女性,仿佛变成了中性人。

  女“独身族”们几乎没有不自言独身潇洒、独身也美好的。然而我们知道,女性一旦成熟为女人,独身肯定是不自然的,不美好的。独身只在一种情况下可称为理智的选择,那就是形式上的糟糕的婚姻。这一种相对性,决定了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独身的选择起点是较低的。

  她们也知道这一点。

  知道而偏说独身的潇洒和独身的美好,足见她们是多么的言不由衷,又是多么的内心苦楚。

  让我们祝愿她们都能早日有情人终成眷属,告别她们本性上其实并不愿恪守的“独身主义”。

  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一些女大学生们,第一崇拜财富,第二崇拜权力,第三崇拜明星,第四崇拜女性的性魅力,第五,具有极端地自我崇拜……因人而异,还可以列出另外的许多条。但前四条无疑已包含了她们最主要的崇拜内容,无非顺序的先后不同。

  她们中毕业后分配在电台、电视台、报刊杂志的文科大学生们,按着自己的喜好一改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中国综合文化的老面孔。电台、电视台的节目审查制度依然相当严格,她们的喜好每每受阻。但是今天看来,她们已按着自己的喜好占领了全国大多数报刊杂志的半壁江山。如果说中国的大文化内容空前丰富了,风格空前绚丽了,包装特别多彩了,那么有她们的一份功劳。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中国大文化酸味儿多了、嗲味儿多了、娇味儿多了,未免太甜了、太软了、太媚了、太性感了,那么也是她们苦心营造的结果。

  说到20世纪90年代以后中国大文化的性感,肯定有人急欲反驳。其参照又肯定是西方大文化--的确,我们还远没裸到他们那么到处可见的程度。

  不过我以为,女性肉体的彻底的裸,要么美,要么妖,要么媚,要么邪,因为彻底,性的意味公然了,一眼望去,想象夭折于全部的展现之前,面对其“性”反而没了太多所“感”。

  这就好比男人可以比较自然地面对穿得较少的女人,却实难比较自然地面对穿得非常之透的女人。女人不是穿得少而是穿得透,据我看来,便等于放射着邪性了。

  有些经营报刊杂志的女编者们,似乎很精通“透”的学问。连她们所撰所编之稿、所拟定之标题,也每每“透”出女性荷尔蒙的并不见得芬芳的气息。

  这一种“透”的学问,从报刊杂志上借用到了舞台上。由封面、由文字而至演出服,不露,但是极“透”;不裸,但是意在性感的用心一目了然。

  林语堂对此曾有过这样一番言论:“艺术使现代人有了性的意识,这一点我是不怀疑的。第一步是艺术,第二步是商业对于女人身体的利用,由身体上的每一条曲线到肌肤的波动上去,最后一步是涂脚指甲。我不曾看见女人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那么完全受商业上的利用,我不很明白美国女人对于利用她们的身体这件事情,为什么服从得那么温顺。把这种商业上利用女人身体的行为,和尊重女人的观念融合起来,是很困难的。”他还说:“因此今日的人要‘艺术化’的时候,只须拿起一本杂志,将广告看一下。”在20世纪90年代,在中国,女性挖空心思地“艺术化”自己的身体,积极地为商业之目的服务。她们干得往往比以此为职的男人们还来劲儿,还内行,甚至还专业。

  对财富的崇拜,对权力的崇拜,对明星的崇拜,对女性之性魅力的崇拜,在20世纪90年代的大文化中泛着一阵阵浮华迷醉的绚丽多彩的泡沫。至今仍在泛着,大有一举将中国文化基本的朴素品质淹没掉的趋势。名车美女、豪宅美女、华服美女、珠宝美女、珍馐美女、美酒美女,商业加性感,性感助商业,几乎无孔不入地侵略着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根视听神经。

  与此现象相对应的,乃是20世纪90年代后期几千万工人的下岗。

  倘我们的目光投向他们中的女性,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话题不免顿时显得沉重起来。

  但即使是她们,我认为,也体现出与以往时代极为不同的进步特征来。1958年,有一大批妇女经动员迈出了家门,那是当年工业发展的需要。当年的一条口号是--“妇女姐妹们,我们也有两只手,不要围着锅台转,投入到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议中去!”而仅仅两年后,她们又被成批地撵回家里。在那两年中,有人被树为先进典型,有人因工致残,有人在实际上并没挣到多少工资(许多工厂一直信誓旦旦地欠着她们的工资)--但一被宣布解除工人资格(当年不用“解雇”一词,认为那是资本家一脚踢开工人时用的词),几乎普遍无话可说,温温顺顺地默默地就回家了。所欠工资,倘补给,就庆幸万分。不给,委屈一个时期,也就算了。致残者中,很少有从此月月领到抚恤金的。说她们不是正式工人,不能享受那一项待遇,她们也就放弃力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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