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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 作者:zhuzhu6p

第12章

  想到被优待的刘志光,陈曦忽然停住,心里一瞬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却并不是绝对的不满和愤怒。

  前天在急诊的时候,周明特地带着刘志光来缝合一个病人背上的伤口,开始之前,简直是挤出了少有的温和慈祥的笑容对他说:“我觉得你已经练得很好了,没有问题,来,试一试。”

  在旁边正在给病人清创的陈曦简直震惊了,差点忘记了手里拿的是碘伏棉球,很想拿它擦擦自己的眼睛看看是否看错了人。

  刘志光在这样的鼓励之下,脸上带上了庄严肃穆的表情开始打麻药戴手套铺消毒巾,每一步都进行得郑重而缓慢。旁边陈曦克制着自己想笑的冲动,偷眼瞧着,心里想象着如果有台摄像机只照着他的脸,把这张脸上的表情播给广大人民看,估计有一多半的人以为他正在进行着的是类似为原子弹零时起爆签字这样的关系着国计民生的伟大工作。

  这种郑重的缓慢突然间卡了壳。

  刘志光握着持针器,上了弯针,手又哆嗦了起来,他看了眼身边的周明,甚至瞥了眼陈曦,然后哆嗦得更加厉害,脸也已经通红。周明的脸已经僵了,硬生生地想继续保持微笑却“笑”得比哭还蹩脚,陈曦背转身,微笑着给病人清理完的创口盖上纱布准备包扎,她幸灾乐祸地想,朽木就是不可雕,努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这一想法,一定程度上就是大跃进年代“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萌芽状态。

  陈曦站起身去取绷带,这个时候刘志光还在哆嗦着,竟然哆嗦得没法用力握合持针器的把来将弯针卡住。

  这会儿连陈曦的病人都已经瞧出点儿端倪,颇有兴味地伸着脑袋,而那个背上被砍伤的胖子的哥,因为背上铺着消毒巾不能转动身子,不知道身后发生着什么,趴在诊台上操着标准的京片子问:“大夫,快着点儿您?咱从小儿就怕打针,这带着恐惧等待的滋味儿很难熬呀。”

  这京片子让已经三周没回家的陈曦听着心里又舒坦又亲切,上了逗贫嘴的瘾头,忍不住就接口:“急什么您急什么呀?这麻药打上去,得有会儿才生效呢。刘大夫不着急,那是特别细心体贴您的伤口和恐惧打针的情绪。”

  “哎哟喂,那可谢谢刘大夫嘞。”胖子的哥更是个爱说话的主儿,这下乐了,“我说姑娘,您是护士还是大夫?你们这病人是咋个分配法儿的?”

  陈曦哧啦一声将绷带熟练地徒手撕开,乐着道:“水平高的给您缝伤口,水平低的像我这样儿的,绑绑绷带啥的。”

  “可别这么说。”陈曦的病人也早坐得无聊了,也乐呵着接上茬儿,“我瞅着姑娘您干脆利索快,水平不低!下回我再伤了我还得找您!万一我要也得缝口子,我留给您缝!”

  陈曦已经开始上绷带,听着这说话虽然知道是逗贫嘴,却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她从来手巧,三岁半开始到上大学前,国画素描小提琴地一路练下来,砸了爹妈无数的银子,虽然艺术上没有了不起的造诣,十根手指头正经是要力度有力度,要稳定有稳定,要灵活有灵活。她虽然对实习不甚上心,但是手头儿的功夫却是让李波、胡原他们都不知道赞了多少次,甚至也因此而对急诊值班少了点反感多了分带着虚荣的热爱。

  这时胖子的哥又忍不住问了句:“我说那个,这麻药还得等多会儿才生效?您别算错了,别等它过会儿该回过劲儿了啊。”

  刘志光哆嗦得胳膊都颤了,口罩随着呼吸已经看出了起伏,手握着持针器,居然,就是不能扣合上。陈曦幸灾乐祸地偷眼瞧着,此时,自己却做得更加来劲,故意卖弄,抖出花架子,十指翻飞地将这缠绷带打结的动作做得煞是漂亮,连最后的结,都翻出了朵漂亮的花儿来。

  陈曦若有所待地瞥了眼周明,却见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无菌手套,飞快地戴上了,两步走过去。陈曦以为他要将刘志光推开,却见他过去,双手分别握住了刘志光的双手,停了足有半分钟,刘志光的胳膊终于不抖了,手也不抖了,周明退开半步,刘志光终于闭了下眼睛用劲将持针器扣合好了。

  “今天到这儿,准备作得不错。很规范。”周明从他手里将持针器接了过来,半分钟之内将那个伤口处理完了,盖上纱布,贴了胶条,对刘志光道,“去开破伤风针。”

  陈曦愣怔良久,此时偏又瞧见她的病人绷带上那朵花儿,脸觉得发烧,有冲动抄把剪刀把它剪掉。她得意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言声儿地收拾好了手头的零碎儿。

  刘志光低头出去了,两个病人也一前一后地出了急诊手术室,等破伤风针和药的当儿已经跟熟人一样聊了起来。手术室里只剩了周明跟陈曦,陈曦觉得有点心慌——她从小到大不知道违反过多少次纪律,被请过多少次家长,甚至因为一幅将老师的脑袋跟驴身子组合的系列漫画把美术老师气病了三天没能来上班……但是,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慌。

  周明一动不动地站在中间,抱着双臂,不说话。当陈曦已经什么都没得收拾了,不得不站起身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发现他瞧着自己,没有愤怒,没有讽刺,那种目光她不太认识,并且更加让她心慌。

  “周老师,我……我出去看看还有没有外伤病人。”她快步走到门口,说不出为什么,觉得心里堵得难受,胸闷憋气,很想说点儿什么,说不出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推开门的时候,听见周明在她身后说:

  “陈曦,你记着,世界很大,并非所有人都是聪明人,也永远有更聪明、更能干、更优越的人。”

  他说话的声调缓和,甚至可以称得上语重心长。然而这样的声调,却比从前任何一次对她的偷懒或者操作不规范毫不留情的呵斥更加让她胸闷憋气。她忍不住想辩解,不知道对周明还是对自己:“我……我就是爱说话,我话痨。”

  “那么,我替刘志光谢谢你。”周明淡淡地道,“谢谢你话痨地替他跟别人解围,而且理由非常合理。”他说罢推门走了出去。

  黑暗中,女孩子们还没睡着,叶春萌对程学文的赞美已经并不意外地过渡到了对周明的批判上。

  “程老师这样的人真好。让周围的人心情都特别舒畅。”黑暗之中,叶春萌由衷地感叹,“现在还真是庆幸,没有给分到一分区去,如果天天对着‘那个变态’,这半年下来,简直要得抑郁症……”

  “解放区的天是艳阳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陈曦幽幽地接口,“不过也别这么赤裸裸地刺激俺这个还在白区等解放的不幸的人好不?”

  大家都乐了,同情陈曦的不幸,然而陈曦却在信上继续写道:

  “说实话,虽然‘那个变态’对我的态度简直算得上穷凶极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并没有那么厌恶他了。我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相当简单的人,恼火和开心的原因都特别单纯,至少在做老师这件事上。他可以三分钟前因为李波一系列的止血结扎缝合剥离而忍不住地赞美‘出息了,真是出息了’,而三分钟之后,却又因为李波轻易通过了我错误百出的手术记录气急败坏地拍桌子骂他,说这是教学医院,带教基本功不过关,别的方面再好,你都是三个字,‘不合格’。

  “除了第一天之外,他并没有再得罪过萌萌了,她离他眼皮子毕竟远些,而且,萌萌对实习是很认真的,打定心思为今后做个好大夫而学习,并不像我这么三心二意。今天‘那个变态’再次夸奖了萌萌的手术记录写得规范漂亮而让我们传观学习。可是萌萌不领情,我想,萌萌的心里,‘那个变态’已经从第一天起,就不可改变地是对她存在了巨大偏见的粗鲁的沙猪了。而恰好顺手顾及了一下她的面子的,相貌普通性格温吞的程学文,现在简直就是一个骑着白马而来的,最英勇、最绅士、最善良的英雄。

  “我相信‘那个变态’其实并不明了这一切。他大概已经忘记了某一天尖酸刻薄地讽刺过一个小姑娘的事情,也许在他,那就不叫尖酸刻薄,只是实话实说。

  “所以,南翔,女人是一种非常偏执而记仇的、情绪化的动物。一旦得罪了,是要咬牙切齿地恨无穷久的时间的。

  “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要小心翼翼地,千万不要得罪我,一次都不行。我做错事的时候,不要批评我,要安慰我;我犯傻的时候,不许讽刺我,要替我收拾烂摊子;当然,要经常找到我的闪光点来赞美我。”

  陈曦用被子捂着嘴隐秘地笑着,李棋忽然说道:“你们成天骂‘那个变态’,大概他是真够讨厌的,不过我真是希望他做手术的本事像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

  “怎么?”陈曦愣了一愣。

  “我也希望他至少在专业上名副其实。下周一就要给小姑娘做手术了。程老师说最难预测的情况是将瘤子跟肝门剥离,最要求精细的是重建肝门结构。他说……普外科手术最精细又最擅长处理突发状况的就是‘那个变态’。”叶春萌叹了口气,“那小孩才十一岁,长这么大的瘤子,两次手术失败,大老远再折腾来北京……我想着心里都难受,不知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心里得多害怕。真希望这次手术成功,她能康复跟父母一起回家。”

  “这次再不行,北京的同级医院,我想也不会再有人敢接了。哎,”陈曦翻了个身,喃喃地道,“在医院工作真郁闷,简直放眼望去就是一悲惨世界。在医院里一个月看见的无可奈何的事儿,得顶外面一辈子看见的。”

  陈曦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想起最近病区里的几个病人。

  一个昨天刚收进来的巨大甲状腺瘤的农村女人,居然拖着脖子下的大瘤子耗了七年才来看病,因为没钱。依李波的话说,就是攒够了看病的钱也养大了瘤子。最让人看着心里难受的,还是随那女人一起的小孩。他六岁大了,因为妈妈怀孕时甲状腺功能受瘤子影响,激素水平异常,胎儿发育受损,孩子是智力障碍,现在还不会说半句有意义的完整的话。这女人来京看病,丈夫孩子都来了,丈夫天天去工地打零工赚个当天饭钱,孩子没处去,就跟妈妈住病房里。时常一个没看住,那孩子就戴着个脏呵呵的围嘴,傻笑着往楼道跑,满脸都是鼻涕口水,他妈妈就歪着脖子,大呼小叫地在他身后追。

  一个两周前急诊收的小肠破裂粘连梗阻的十七岁男孩,手术做得很成功,恢复得也好,原本并没什么,很普通的病人,只是前天病房大乱,陈曦一进楼道便听见病房里吵吵嚷嚷,一会儿便见几个护士将男孩的妈妈从病房里拽出来,护士长半是劝半是责备地说:“这是什么地方?就算你不管自己儿子才手术完两天需要心情平静地休息,还有别的病人!教训孩子回家去教训。”那妈妈蜡黄着一张脸,头发散乱地呜呜地哭,嘴里含糊地喊着:“造孽。生儿养女就是造孽的,他们都是追债的……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

  陈曦本以为她又在跟儿子怄气。那男孩的小肠破裂是打架打的,而且为了怕说出打架的事甚至一直隐瞒险些延误了诊治。一进病房却见男孩床边站着个头发染成三种颜色的女孩,脸上的妆让眼泪给冲得像调乱了颜色的水彩画。

  之后,陈曦才知道这女孩是男孩的姐姐,他们父亲在两年前因为车祸去世。父亲原本是这个家经济与精神的支柱,他一去,这个家骤然间坍塌。母亲尚未从自己丧夫的悲痛中走出来,并没有足够的镇定与智慧来抚平儿女丧父的恐惧与哀伤。恰逢高考,本来就成绩一般的女儿,彻底没了为高考而冲刺的斗志和念书的耐心,结识了酒吧街的一票朋友,天天混去唱歌喝酒跟人跳舞,自作主张地做了吧妹。弟弟原本一直是规规矩矩的好学生,父亲去世,暗自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之后发誓要做家里新的支柱,只是他确实太小了,这份志气带给他更多的是迷茫和困扰。他没法子让妈妈从整日茫然地以泪洗面中回复到从前快乐地忙着家务的样子,更没法把姐姐拉回以前有父亲在的时候的学生生活。然后,他自己,因为听见有人叫姐姐“小婊子”而忍无可忍地生平头次抄砖头打架,并且由此而跟人结了仇,带来了之后没完没了的祸事。

  陈曦听几个护士唠叨这家的事的时候,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她不喜欢看见那个神经质的妈妈,更对那个“准鸡”的姐姐很厌憎,但却确实有点心疼那个男孩,看见他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的样子,竟然不知怎么的,想起谢南翔去美国之前,站在机场的出境口,看着人群里的父母、姐姐和她那时的脸。

  那大概就是一个男孩子将要自己面对生活,却还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面对的时候的样子吧?

  她很想跟男孩说说话,安慰或者开解他,可是到了跟前了,却开不了口。她这时才明白,无论自己有着多好的口才,多么会讲故事说笑话,对于自己生命中没经历过的苦难,都无从言说。只是,之后,无论是给他检查伤口、换药,还是量血压测脉搏,态度都是前所未有的细致温和。

  还有,还有一周前收的那个二十岁的女大学生,有着一张特别像周迅的小尖脸和灵活的大眼睛。她住进来时还抱着一书包的书,陈曦给她作全面体检时她还没心没肺地问多久能出去,该考英语专业八级了,跟同学打赌谁的分高,赌请全班吃羊肉串。陈曦立刻给她建议北城几处烤得最地道的羊肉串摊子,说得口沫横飞,被护士长听见数落了半天,她跟那女孩儿相对而笑,互相做着鬼脸。

  两天前这个女孩进了手术室,手术中将她乳腺肿块的组织作冰冻切片病理检查,回来的结果是恶性,于是,乳腺全切,清扫淋巴结,切除部分胸大肌,这个漂亮的姑娘,就此失去了作为女人很重要的一部分身体……手术过后,陈曦来给她检查手术伤口的时候,竟然不敢去面对她的目光。

  还有……

  陈曦裹紧了被子,闭上眼睛,想要尽快睡着,却全无困意。她忍不住地想着这些人,这些,若不是因为穿了白大衣在病房里做“准医生”,也许永远不会跟她的生活有所交集的人。

  身处那些人之间的时候,尽管脸上决不会如叶春萌和刘志光那样带出任何情绪,她的心里,却总是有着不知所措的茫然惶恐,这时候,看见“那个变态”,心中暗自为了即将被提问以及九成被呵斥而叫苦之余,竟然会生出一丝没来由的安稳来。

  叶春萌和李棋还在谈论着那个小姑娘以及她的父母,张欢语已经睡着了,在梦中吧唧着嘴,想是因为最近强力地节食减肥而饥饿难当;陈曦在黑暗中想着那些她不想去想的人和事,而第一医院普通外科一分区,被她们称为“那个变态”的周明,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桌上铺着小女孩所有CT、B超、血管造影和肠道造影的片子,墙上左边挂着腹部脏器解剖图谱,右边的白板上列着小女孩这些天作的相关的各项检查结果摘要。

  周明抬头左右看一会儿,便俯身在一叠绘图纸上加几笔或者擦掉几笔。眼前这张绘图纸的左上角写着“组4,图27”几个字,画面上可以看出是半个肝的结构和放大了某些部分的血管和肝管。他微微皱眉地盯着画面,过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个袋子,打开,取出一把止血钳一把手术刀,闭上眼睛,在脑子中过刚才想到的一些图景,左手持钳右手持刀地模拟操作;他忽然又从袋子里抽出另外一把止血钳,左手五指很匪夷所思地将两把止血钳同时灵活地操作甚至在指间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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