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见而未见

　　有一年带皖峰老和尚去他的家乡为一所小学捐款，当天晚上，东道主

　　在一家宾馆宴请皖老。及至坐上大圆桌，却只见一桌的鸡鸭鱼肉，还有酒。好在还是在皖老的面前摆了三两样素菜，是专供老和尚一人享用的。当时的情景有些尴尬，但却不好说什么。其中的一位似乎觉得不过意，便打趣说，小平同志提倡一国两制，我们今晚也就来个一桌两制吧。

　　回到住处，我问皖老对今天的晚宴有何感觉，皖老咂哑嘴说，很久没吃过家乡菜了，那几样素菜真是做得太好了。老和尚沉浸在回到故乡的兴奋之中，一点也看不出那“一桌两制”对他的心灵及宗教情感会有多少刺激。

　　到了下一年，皖老带着一笔钱，再次让我陪着他来到他的家乡。知道当晚仍有宴会，我向皖老提出，是否请他们一律素宴？皖老连忙说，不好，人家都吃惯了，忽然改成全素，太委屈他们了。我说，像上次那样一桌两制，不是太委屈你了吗？皖老笑着说，不要紧啊，我是见而未见。

　　皖老退居后的住处与外界只隔着一道院墙，院墙外是一个博物馆。随着经济大潮的涌动，博物馆为了增加收入，不时引入一些商业性展览，每当一次展览开幕时，馆里就安了高音喇叭，整天播放着迪斯科音乐。奇怪的是，这似乎丝毫也不影响皖老惯常的修习，该写字时就写字，该坐禅时就坐禅，而到了该睡觉时，他照样头挨上枕头就打起了呼噜。我有些奇怪，问他说，这些高音喇叭一点都不影响你吗？皖老仍然说，不要紧啊，我是闻而未闻。

　　在皖老“见而未见”和“闻而未闻”面前，我只能望洋兴叹。长期以来我受着失眠症的困扰，以前我住在二褛，每当夜深人静，当楼上一声声

　　叩击麻将的声音惊扰着我的睡眠，并让我一整夜都心烦气躁时，我都想对着楼上大叫一声：你们快活了，我呢？当一个个社会大潮冲击着我自以为沉静的心绪，并几乎让我在一瞬间失去方向时，我都会想到皖老的“见而未见，闻而未闻”。于是我缠着皖老，让他教我入定禅坐的功夫。皖老笑着说：“此功夫非彼功夫啊!”但他还是教我一种“毛孔呼吸法”。不用说，“毛孔呼吸法”并没有改变我浮躁的心境，我毕竟不是皖老，我也注定无法做到像皖老那样“见而不见，闻而未闻”。就像《六祖坛经》里所说的，见到的是实相，而未见的却是自己的心识。风吹拂着旗幡，那是实实在在的物理现象，而仁者的心却可以不随境转，在活泼、光闪中自由自在，这到底需要怎样的功夫呢？

　　2002年，月，皖老在睡梦中无寂而终，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导师和挚友。那段日子里，前来为皖老悼念的人络绎不绝，包括那些在皖老生前陷害过皖老，或是被皖老严词斥责过的人。他们纷纷围聚在皖老的遗像前，诉说着皖老的一桩桩善行，感念着这个老人对世人的大爱。直到这时，宜城的很多人才意识到，这个城市失去了一个不可多得的老人。也就在那时，我忽然理解到皖老那所谓“此功夫非彼功夫”的真正含义。一个人如果没有对这个世界有超越人世的大爱和大包容，又怎能做到“见而未见”或“闻所未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