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渡 口

　　江北这边是我居住的不大也不小的城市，隔着一条浑浊的江水，在江南的那边，是一座古老的镇子以及连接在镇子周围的一片片田野和一座座乡村。

　　我常常爱坐着渡船到江南的那座镇子上去，这个镇子就叫“大渡口”。我独自走在那条古旧的石板路上，感受着街道两旁悠悠闲闲地做着小本生意的人们，从而体会着生活的闲适和恬静。有时候，我骑着车子沿着那些狭窄的田埂，漫无边际、漫无目的地走在那些庄稼地里，闻着火粪散发出来的阵阵幽香，看着农人在田里挥汗自如地劳作。我真想走到他们中间，接过他们手中的工具，卖一通力气，出一身大汗。但是我知道，已经没有一座渡口能将我带到三十年前我曾有过的那种生活，所以我无法真正走到他们中间去。更多的时候，我和朋友各自带着孩子来到渡口附近的林子里，孩子们在林子里追逐打闹，我和朋友则坐在松软的泥地上，抽着烟，说着一个不紧不慢的话题。透过稀疏的林子，江那边是密密匝匝的楼房，是一个又一个洞幵或紧闭的窗户，隔着江水，隐隐送过来阵阵城市的噪音，这时候，似乎就想象不出那些楼房那些窗户里的人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在干些什么，而我就生活在那些楼房中间，生活在那其中的一扇窗户里。这时就想，人和人之间不仅隔着一条江，自己和自己，同样也隔着一条江。

　　从这个渡口来来回回的多半是大渡口附近的乡下人，他们挑着沉沉的担子，担子里是他们一年里所有的辛勤和劳作：蔬菜、鲜鱼以及活鸡活鸭。早上，他们乘渡船过江，到了中午或是傍晚，他们的担子空了，坐在渡船上，他们用指头蘸着口水，一张一张地点着手中的钞票；他们大声地

　　谈着生意，谈着在城里听来的许多惊险或平淡的故事，于是，他们的脸上就有了许多的满足。

　　当然，经过这个渡口的也有如我一般的城里人，他们多半是为寻找失落的精神而来。果然，等到下午他们乘着渡船回江北去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就活泛得多了，松弛得多了；似乎也就觉得，到底还是那座城市好，那里有自己并不满意却也不忍丢弃的一份工作，有自己一个时常烦恼却又不乏温馨的小家。烦恼和幸福之间总会有一座渡口，它让人在最坏的梦境中体会到甜蜜的滋味。

　　在这个镇子上，生活着我的一位大学时期的朋友，我会到他家去做客，但次数绝不很多，因为有江水隔着。坐在他家的那方小院里，我们的谈话随意而又热烈，几十年了，一直都是这样。每次我从他那儿回来，他总是要将我一直送到渡口。坐在渡船上，望着朋友站在江岸上同我挥手作别的身影，感觉渡口真是一个好东西，它使我永远都有着一份不即不离的友情。人和人之间既需要一条江，也需要一座渡口。一条长江将南北两地的风格分割开来，而渡口却又将相互的感情连接在一起，谁也不失去对方，谁也不占有对方，就像我和我的朋友一样。

　　一座大桥即将连接南北两岸，但我想渡口还是会存在下去的。虽然通过这个渡口来来往往的人一批批地老下去，但我想只要还生活在两种境界里，人总要从这渡口经过，总要去寻找另外的一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