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米香

　　刘东伟

　　地震来临时，父亲正在屋外晒药草。

　　父亲是个医师，三年前，妻子因病去世，父亲带着儿子来到离汶川五十多公里的山坡上，盖了一间屋子，住下来。

　　地震发生后，父亲冲进屋内，把儿子抱了起来。当父亲转身向外奔时，房子坍塌了，他的腿被压在石头下。

　　一阵彻骨的痛楚，让父亲几乎昏死过去。但是，他看到怀里的儿子已惊醒了，便强忍着疼痛，将儿子推了出去。

　　儿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从未经历过地震，望着周围的山体一片片地滑落，儿子惊恐地偎回父亲身边，说，爸，我怕。

　　父亲的下半截身子虽然不能动，但双臂还有自由。他抚着儿子的头说，孩子，不要怕，有爸在。

　　儿子稍微安心了些，仍不敢走开。父亲扭头看看山，知道随时就会有石头滚落，于是让儿子到前面十几米处的空场上坐着。儿子不敢离开父亲，他用小手搬着父亲身上的石头，想把父亲拽起来。父亲说，孩子，听爸爸的话，到前面去。

　　儿子乖乖地坐在前面几米处，望着父亲，眼里含着泪水。

　　孩子，不哭，爸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儿子一听，顿时忘记了眼前的一切。

　　父亲欠着身子讲，非常吃力。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以这种方式吸引儿子的注意力。父亲看过周围的山势，惟一出山的路已被大量的山体滑坡掩埋。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儿子终于忍不住了，他抱着肚子说，爸，我饿了。

　　父亲发现，儿子对他的故事已经不感兴趣了。

　　父亲趴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突然说，米香，儿子，爸闻到米香了。

　　真的？儿子的眼睛顿时亮得像两颗晨星。

　　爸闻到了，就在十里外，肯定是解放军叔叔来了，他们在蒸米饭。

　　儿子笑了。他雀跃地欢呼着。

　　父亲低下头，两行眼泪落到手臂上。他用拳头狠狠地砸一下地，暗骂自己的腿。如果不是压在这里，他一定会翻山越岭，把儿子背出去。

　　刚才的话，父亲是在欺骗儿子。他怕儿子饿了，弱小的身子，随时都会倒下去。

　　儿子心思单纯，他对父亲的话信以为真，所以，他不时地爬上小树，向山下望着。

　　孩子，听爸的话，别乱动，要不你会更饿的。

　　儿子乖乖地坐了下来。

　　夜晚来临了，儿子又开始摸自己的肚子。

　　爸。

　　嗯。

　　你闻闻，有米香吗？

　　父亲使劲一嗅，说，有，就在十里外，解放军叔叔快找到咱们了。

　　米香，米香。儿子喃喃地说着，蜷缩在树下，睡去。

　　第三天上午，儿子醒来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爸，还有米香吗？

　　父亲微笑着说，有，有。尽管此时，父亲已经没有了精神，他趴在地上，甚至连欠起身子的力气也没有了，但是，他必须笑，笑给儿子看。因为儿子只有看到他脸上的笑，才会安心。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儿子在父亲的谎言中，守侯着希望，父亲的体力却在逐渐消失。渐渐地，父亲觉得眼前发黑，仿佛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腿，往地狱里拖着。

　　就在这时，儿子突然爬上小树，欣喜地叫道，爸，米香，米香，我闻到了。

　　父亲精神一震，激动地说，真的吗？

　　是真的。儿子说。

　　儿子的话给了父亲莫大的鼓舞。一开始，父亲是以谎言欺骗儿子，但是现在，竟然真的飘来了米香，他嗅了一下，仿佛真的嗅到了。但是，直到傍晚，也没有人上山来。父亲望着儿子说，真的有米香吗？

　　儿子说，我再去闻闻。

　　儿子爬上小树，使劲地嗅了嗅，叫道，爸，真的有米香，从山下飘上来的。儿子溜下树，趴在父亲身边说，还有红旗，我看到了红旗，漫山遍野，一片通红。

　　父亲握着儿子的小手，突然两眼一湿。因为他知道，风是往山下吹的，在山坡上是逆向，不可能嗅到米香。儿子之所以这么说，是他小小的心灵已经懂得了善意的谎言。

　　正是儿子的话，让父亲的体内涌出了无形的力量，他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去。

　　第四天早上，一架直升机从天而降，搜救人员发现了被困的父子，将他们救了出去。

　　当有人问到他们是依靠什么活下来时，父子俩异口同声地说：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