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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是归程》 作者:黎阳

何处是归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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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青春年少时总是有太多的梦想,梦想在如花的青春岁月里总是那般的美好,美好的梦想如同精致的玻璃塔,不需要层层的重压,它就会片片地飞撒。


这是江正原在大学时写给朋友的一首诗,没想到这首诗就象是写给他自己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准确而贴切。

江正原和秦梦的学业都十分优秀,毕业时两人都被推荐免试直接攻读硕士研究生。秦梦保送读母校的研究生,而江正原则被京城一重点高校录取,师从唐时朝教授,专攻比较文学。江正原知道这个消息后兴奋不已,围着学校大操场跑了三圈。

“让我们为弘扬和传播优秀的中国文化这一远大理想共同奋斗,不离不弃! ”他和秦梦的誓言一直在耳畔回响。攻读比较文学,传播中国文化这是他的宿愿,唐时朝教授更是国内比较文学界的权威专家。现在能够师从唐教授,醉心于自己
的学术领域,做一个有所建树的学者,他能不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振奋、甚至是激动万分吗?

“我要早点把这个消息告诉梦儿。”江正原从操场上快步地走向女生楼。“上天对我真是太好了!不仅赐给了我梦儿,现在我的理想也即将实现了。”想着这些,江正原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是那么的美好,连本来阴晦的天气也成了晴空万里。古人有云:景随情生。自是经验之谈,有感而发。

这时,江正原的脑海里闪现的全是在北京与唐教授畅谈的那一番情景。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以能在北京,而且还是在唐教授的家中见到了这位素有比较文学界泰山北斗之称的知名学者。

  唐教授十分的谦和,并不因为他是一个无名的后生小辈。他当时也丝毫不感惶恐和拘束,并不因为唐教授是一个享誉已久的大学者。“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在唐教授面前畅所欲言,虽自己也有班门弄斧之感,但确实是兴之所至,情之所至。他看到唐教授不时地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那天他真的十分激动,全身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似乎活跃起来,思维是那样的清晰,谈吐是那样的自如。“中外文学之所以会产生这么大的差异,就象我刚才跟您提到的那样,西方诗歌的传统是以叙事见长,中国诗歌的传统则是以抒情见胜;西诗热情奔放,富含文思哲理,奇幻开阔;中诗含蓄深沉,用笔委婉精炼,意境高远。西诗以深刻铺陈取胜,中诗以微妙简隽为胜。西方小说大都长于情节,线索交错,曲折复杂,布局缜密,侧重人物心理描写,对内心的探索与挖掘;中国小说则大都脉络清晰,层次井然,始末具备,侧重从细节、人物的语言、动作等外化形态上表现人物的内心和性格特征以及中西戏剧,尤其是在悲剧方面的显著不同等等,我认为都是来源于我们各个民族的历史文化积淀,是同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文化形态密不可分的。”
“我们中国的文化是属于伦理型文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一种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上下尊卑的伦理关系。中华文明的发源地是在黄河流域,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在山川与平原构成的内陆地带。我们的社会从根本上说是一种农业性的社会。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愿意‘小国寡民,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过的是可以‘晨起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缺乏的是海上的冒险和各种离奇古怪的遭遇,很少人与自然的抗争与搏斗。在华夏大地上,在生养我们的这片土地上,人与自然是和谐交融的。‘天人相应’是中国哲学的古老命题。因此,在这种和谐中自然就会产生以感物抒情为主的文学艺术传统,自然就会产生情景交融、虚实结合、富于韵味的独属中国文论的意境说。《诗经》写实抒情,《离骚》是瑰丽恢宏的长篇抒情诗,继后的汉乐府民歌、唐诗、宋词、元曲等都是以其强烈的抒情性而引起世人瞩目,光耀世界文坛的。而西方则不然。它的文化形态是科学型文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占有资产的多少来决定,是一种法律关系,而不是伦理关系。
西方文明发源于古希腊爱琴海区域,这里海陆交错,岛屿众多,星罗棋布。良好
  的海上交通条件,造就了西方高度的手工业和航海业,使西方成为了商业性社会。
他们需要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战胜狂风巨浪去从事海外贸易,途中多遇巨蟒怪兽的威胁,商船随时都可能被巨浪掀翻,被暗礁触沉,被巨鲨吞没。正是这种海上生活的历险与奇遇,这种人与大自然的对立、抗争、搏斗给文学提供了大量的题材,从而形成了反映这些社会生活的英雄史诗和悲剧等叙事性文学。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中世纪的《贝奥武甫》、《伊戈尔远征记》以及后来笛福的《鲁滨逊飘流记》、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等无不让我们看到了这人与自然的冲突、对抗,从而为我们展现了那变幻无常的社会生活,无法摆脱的悲剧命运,人生的理想与追求,人类的气度与力量。从这点上,也许能够解释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中国文学史上的隐士文化和贬官文学在西方是很难见到的。这也就是尽管西方文坛对陶渊明的评价很高,但却找不到真正意义上的西方彭泽令的原因。跨越固有的文化传统去仿效是很困难的。”
“中国的农业社会产生了自己自足的农业型经济,工商业谓之末,一直受着轻视、忽视,自然也就不发达。与之相适应的就是封闭、保守、压抑的宗法制度。
这种政治重视的就是伦理。反对个人自由,反对贪图私利、越礼享乐,强调天子的尊严、国家的统一、尊卑等级的神圣、品德修养的重要,反对个性自由的发展,压抑种种人性。与之相反,古希腊的商业经济社会则产生了与之相适应的民主政权,成年公民可以参与讨论重大议案。民主政治使西方人崇尚个人的自由平等和个性的发展,‘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人人生而平等),崇尚个人的财富、个人的爱情,崇尚个人冒险和个人奋斗。正是这些塑造出了中华民族迥别于西方各民族的民族品格。对这种品格差异,罗素就有许多精辟透彻而独到的见解。
中国历史上虽然一直战火连年,但我们本质上十分热爱和平。杜甫说‘杀人亦有限,立国自有疆。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白居易曾写过一首诗,韦利先生翻译为《折臂老人》。作者将一个自己折断手臂以逃避从军的老翁当做歌颂的对象。这在西方国家是极其少见的。我们把多种生命现象的存在当作一种乐趣,不希望固有的东西有所减少或发生变化,没有西方民族那种占支配地位的要求无休止的变化和破坏观,这也就是他们称之为进步的思想观。罗素曾说,把中国人在西方寻找的东西与西方人到中国寻找的东西作一个比较是很有意思的。中国人到西方寻求知识,希望知识能为他们提供获得智慧的途径。而白种人则带着三种动机到中国去:去打仗、赚钱、教中国人改信上帝。这三种动机中最后一种具有理
  想主义的色彩,激励了许多人为之英勇献身。这三者在一定意义上来说都是具有侵略性的。而中国人却无意于强迫我们改信儒教。中国人是十分理智的,通常的中国军人并不好战,他们一般知道别人要求他们进行作战的理由,还不值得用打仗来解决问题。不安定和侵略好战不仅会导致明显的罪恶,而且会使我们生活中充满不满情绪,剥夺我们生活的美好享受,并使我们几乎丧失了善于沉思的美德。
因此,他说‘中国人可以从我们西方人那里学习不可缺少的讲究最高实际效率的品质,而我们西方人可以从中国人那里学习善于沉思的明智。正是这种深思的明智使中国的文明得以保持,而其它民族的古代文明却早已消亡。’在我们长期的宗法制度的压抑下,个人的命运和价值不是取决于个人的才智、能力,而是取决于个人在宗法网络中的关系,取决于对君主的忠诚程度,所以只有忠心耿耿的臣民,精忠报国的将士、循规蹈矩的君子、三贞九烈的节妇才是值得效法和歌颂的。
正所谓‘文死谏,武死战’,‘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一部烈女传倾尽了多少女子的血泪,一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也成了歌颂所谓的‘后妃之德’。这也就是为什么起初楚国人民深切怀念屈原,而某些正统文人对他评价很低,甚至曲解的原因了。因为屈原的诗篇中就流露出了对楚王的不满,就有了高扬自我,要求实现自我价值的一面。‘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长期积淀的历史文化传统也就形成了中国文学反对越礼纵欲,主张‘乐而不淫,怨而不怒,哀而不伤’,要‘发乎情,止乎礼义’。故而在文学表现中就体现出一种中庸之美,一种以理节情、情理和谐统一的审美特点。而在古希腊的商业经济和民主政治中陶冶出来的民族特征是以自我为核心,以私利为基础,以享乐为目标的敢于冒险、敢于进取的开放性民族品格。这种民族品格一直延续到现代的西方人。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笔下‘个人奋斗者’形象于连、拉斯蒂涅、蓓基·夏泼等就是最鲜明的体现。”
江正原滔滔不绝地说着。到后来,他仿佛觉得眼前坐着的不是唐教授,而是秦梦。他整个人都亢奋起来,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平时在憩园和秦梦所谈论的、所探讨的自然而然地就闪现在脑际,回响在耳畔,流溢在了唇齿间。

“西方当代文化危机迫使西方向东方寻求新的文化价值,东方的发展则需要在世界文化语境中获得新的生机。在全球化的时代,任何民族都不可能不接受外来文化的影响,多元化文化已经成为当代文化研究的基本共识。因此,在这种多
  元化文化对话和交流的框架中,我们既要保持自身文化的相对独立性,又要使自身文化保持持续的敞开性和长久的交汇性。同时我个人认为,在我们不忘先驱者的告诫,积极吸取外来文化的精髓为我所用时,我们似乎更应重视我们优秀的传统文化,更应重视我们的诸子妙论、诗骚文采、歌赋辞章、智言警句。我们应对这些美不胜收、举世无双的文化遗产进行现代化的阐释和转化,为富有崭新特色的现代中国人文体系的构建提供巨大的精神动力和智力支持。有人曾这样说:最热爱传统中国文化并‘最像中国人’的人是海外华侨,尤其是世居海外的老华侨;其次是有殖民地背景的香港人;再次是孤悬海外的台湾人;最后才是中国大陆的本土人,而且还是指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本土人。这句话显然失之偏颇,但不能不发人深思。如果说‘五四’新文化运动是挥动巨斧开辟鸿蒙,那么我们今天的人文体系建设就是以血肉之躯化生日月江河;如果说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是被动吸收外来文化,承受与经历种种痛楚,冲破束缚已久的蚕茧,重获新生的话,那么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文学就应该是用现代创造性的智慧去开掘传统文化的巨大宝藏,向世界传播一切优秀的中国文化作为对此的最好回赠,用其贡献给世界文学,贡献给世界文化,贡献给世界文明!这也正是我所憧憬,我所期盼,我所等待,我所追求,我所为之终身奋斗的事业!”
江正原还记得当时他激动不已,浑然忘我,心中只有豪情壮志,眼前只是辉煌前景。虽然他以前并没有想过要当一个中文老师,但他一直想用自己的笔书写社会人生,勾画世间百态,传播中国文化,贡献世界文明!尽管这些话在他今天看来都显得如此大而空,虚而假,华而不实,甚至象在夸夸其谈,大表决心,就如昔日中学快毕业之时天天口中念着:“我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但他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没有丝毫虚假之心,没有半点矫揉造作。然而凡事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否则也不会有“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这一说法了。成就伟大的事业总是需要非凡的决心和勇气,但这不是最重要的,起决定因素的是要有非凡的毅力,是要有异乎常人的恒心。做学问是这么的容易吗?传播中国文化是这么的简单吗?文学、艺术、哲学这些不能直接产生经济效益的东西,这些高悬于空中,耀眼夺目而又不可能真正触及的东西都是多么的不真实。即便是自然科学,若不与金钱、物质挂钩,在今天这个社会都会变得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今天,今天是什么样子?大家都忙着去赚钱,大家都想着去淘金,众人都愿及时行乐,众人都说趁早享受,这些所谓的理想伟愿、鸿图大志不都很可笑
  吗?不都不切实际吗?不都虚无缥缈吗?这只能说明自己曾经是莽撞少年,曾经是年少无知。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富不改其志、贫不改其志、达不改其志、穷不改其志?不是吗?要不就不会说今天硕士生的论文只相当于原来本科生的水平,博士生的论文和原来硕士生写的差不多了。干什么去了?找工作挣钱去了。要不就不会出现前辈学者编的教材五六十年代在用,七八十年代也在用,九十年代依然再用,只怕下个世纪还是得用。真的是前辈们的造诣已经登峰造极,后辈们难以望其项背了?未尝见得。现在的论文不是一堆又一堆的吗?单从数量上而言,已经可以让老夫子们感叹了:吾辈老矣!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后生可畏啊!可翻开第一篇:似曾相识;第二篇:何等眼熟;第三篇:如出一辙。那又或是生活条件不好,影响身体健康了?如果是的话,那也只可能是因为汉堡包加肯德鸡吃得太多了。不是吗?要不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所谓的大学者四处游学,待得往台上一站,报出家学渊源,恩师名讳,然后再海阔天空地吹上几句,就等着下去拿“打赏钱”了。虽然以后江正原在内心深处有时会有一种羞愧感,觉得愧对他此刻在唐教授面前的慷慨陈词,但一想到这些,他也就释然了。世间的伟人又有多少,所谓的圣人也就那么几个,如果人人都这般执着不悟,岂不人人都成了圣雄先哲,那么世上也就没有什么凡夫俗子了。

那天唐教授也跟他谈了很多。他们从文学中的西学中用谈到了今天学术界普遍焦虑的“失语”现象;从意象派与中国现代诗论的产生着重讨论了庞德与中国文化的共鸣;从后现代主义与现代中国文学探讨了道家伦理与后现代精神。“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跟唐教授一席畅谈,江正原深刻懂得了古人为什么会有这句话。

江正原正沉浸在一片回忆之中,突然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高声地叫他。他转过头去,只见他们班上的生活委员杨松棋正快步地向他跑来,手里还捏着一封象信一样的东西。

“你小子怎么回事的?”杨松棋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一下。“我在后面嗓子都快叫破了,你怎么就听不见?”说着,他眉头一挤,伸出手掌在江正原的眼前晃了几下,接着神秘地一笑:“是不是想梦姑想得发痴了?老兄,我真服了你,天天在一起,都还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

  “瞧你说的,哪有这事?”江正原把他的五指山从眼前移开。“松棋,找我什么事,这么着急?”
“你的电报。”
江正原颇感惊奇地接过电报,是弟弟江正浩发来的。电报上只有四个字:
母病速归。江正原心中顿觉一阵重击:一定是妈的病又犯了。他心急如焚,脑子也开始有些混沌起来。他知道崔秀莲的病一定很重,否则弟弟也不用给他发电报了。

杨松棋见他看完电报后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忙问:“怎么了?”,然后一把抓过了电报。

“你”,杨松棋看后也是一惊:“怎么办?”
“你替我去找秦梦,顺便让她帮我请个假,我现在就走。”江正原心里非常
着急,话也来不及多说,转身就朝自己的宿舍楼方向跑去。

“喂!你别那么着急啊!江正原,你听我说……”杨松棋在他身后大叫。
他看见江正原跑得很快,眨眼工夫,人就已在百米之外,只隐隐地还听得到他的一些声音:“记住,告诉秦梦……”杨松棋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快步向女生楼走去。

事情正如江正原所料想的那样,崔秀莲病得很重。

看到母亲那被病魔折磨的几乎已经失神的双眼、孱弱的身躯,江正原心如刀绞。他恨不得自己能代替母亲承受这一切苦、一切痛,只要她的病能好,只要她还能象从前那样,一看到他从学校里回来,就欣喜万分地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

让江正原寝食难安、备受煎熬的一个月终于过去了。

  一天晚上,他把弟弟江正浩叫到了身边。

“哥,我本来不想把你叫回来的,我知道你很忙,但是……”弟弟话还没说完,江正原就打断了他。

“这次妈的病这么重,如果你不把我叫回来,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
江正原从包里拿出一张磁卡放到了弟弟的手中。“上个月的医药费我已经全交了。过几天,等妈出院了,你再把剩下的交清吧。我回学校以后,会再存一点的。如果钱还不够的话,你只管从这里面取就行了。”
“哥”,江正浩有些哽咽了:“可你……”
“你不用为我操心了。倒是你自己,没多久就要高考了,努点力,我和你梦姐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说着,江正原紧紧地握住了弟弟的双手,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他,,希望这样能给他和自己带来力量,能够彼此找到一个力的支撑点。

此时无声胜有声。江正浩狠狠地点了点头。他从哥哥的目光中看到了鼓励、信任与期盼;看到了方向、信心与力量。

江正原带着一颗疲惫不堪的心回到了学校。

母亲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他这才如释重负,心中倍感安慰。但这种喜悦之情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深深的痛苦。这种痛苦天天纠缠着他,折磨着他,吞噬着他,使他感觉自己象落入了万丈深渊,象一个溺水的人使劲地挣扎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

这次为给母亲治病,江正原已经用完了他自己所有的钱,包括奖学金、稿费和平时打工所挣的钱。他总是很欣慰:大学四年来,他从没向家里要过任何钱。

  父亲体弱,母亲多病,弟弟在上中学,这一切的一切使他不得不学会自立,不得不思考和努力去为这个家分忧解难,不得不在许多同龄人潇潇洒洒、享受青春年华之时节衣缩食,体味现实生活的艰辛,在完成学业的同时又肩负上生活的重担。
然而这些并没有击倒他、并没有压垮他,却使他更加出众、更加优秀。这也是他以后始终不解、经常困惑的地方。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初在那种艰难条件下都能固持着一个不灭的理想,固守着一份执着的追求,固有着一种不变的情怀,而在不久的以后却将它们弃之于地上,踩得体无完肤,残破不堪;将他们撕得粉碎,任其在天空四处地飞扬、飞扬。难道仅仅是因为青春年少,仅仅是因为身旁有一位红颜知己。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黯淡是梦里的光辉。”生命供给了我们信仰,供给了我们忍耐与勇敢。与生命的本体同绵延,与天外的群星相感召,在黑暗中不害怕,在失败中不颓丧,在痛苦中不绝望,曾几何时,这一直是他人生的信条。

他还记得,他曾激情满怀地写过这样一首诗:
狂风算得了什么?
暴雨又能将我怎样?
这一切的摧残都不能使我震荡。

贫穷算得了什么?
困苦又能将我怎样?
这一切的折磨都令我更加昂扬。

这满园已经枯黄的残叶,
这满地行将腐朽的野草,
我要用泥土把你们永远地埋葬。

那在烈火中燃烧的火鸟,那在险途上跋涉的仙鹤,
  我要用真情为你们永生地高唱。

江正原的心在痛苦的波涛中浮沉,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煎熬,他决心不再去读研究生了。作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无疑是非常残忍、非常冷酷的,令他难以接受,甚至可以说是近于致命的创伤。攻读比较文学,传播中国文化是他的理想和宿愿。这个宿愿象一把熊熊的烈火一直在他的心头燃烧,给了他方向、给了他光明、给了他无尽的温暖、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师从唐时朝教授,更是多少学子的渴求。何其有幸,他又能得到唐教授的赞赏。这一切本来是那样的美,本来离他是那样的近,本来是瞬间就触手可即的,现在却变得那样的遥远,那样的高不可攀。

他明白秦梦要是知道了他这个决定,她是一定不会同意的。她一定会尽她所有的力量去帮助他、帮助他实现自己的理想、达成自己的心愿。但他怎么能,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人再为他去承受这么多、承受这么多本不应该由她承受的重压;再去为他去付出这么多、付出这么多本该由他来给予的一切。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不但会为之感到心疼,更会为之感到有罪的。要知道,她一样的也是那么才华横溢,她在古典文学上的造诣足以令所见过她的前辈大师们赞叹不已。他多么希望她能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出一番成就,而不被其它的事所困绕,而不为自己
的事所忧虑,去营造一个平和、宁静、淡远的古典氛围,去成为一个“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的出尘脱俗的古典丽人,去实现一个五柳先生笔下的古典神话。

每当他看到周围的一些同学,一些头发蓬勃、闪亮的象金毛狮子一样的哥儿们高唱着《浪人情歌》去追“星”逐月,一些穿着最流行的“上下”都迷你超短裙,脖子上却紧紧系着一条深色丝巾,也不知是冷是热的靓女时;每当他看到一些富家子弟终日狂歌痛饮,笑傲黄浦江,醉拥上海滩,归来却让他帮忙写论文,或是 copy 他的笔记、作业时;每当他在报上看到象他现在这般际遇,因家庭贫困而无法继续完成学业的大学生时,他都只有摇头苦笑。这个世界真是一个古怪的世界:有些人明明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黄种人却恨不得成为黄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的白种人;有些人明明是年轻无邪纯真却偏想变得老成世故持重;有些人本来可以神采焕发、英姿逼人、开怀一笑却非要装成饱经沧桑、空虚迷惘,
  流露出比忧郁还要深的憔悴,那才叫酷;有些人有高远的理想抱负、有独具的异秉天赋,却没有能让其充分发展的条件,只有随俗世沉浮,而有些人具备了良好的甚至是异常优越的条件,但却没有心思也不屑于去追求尔辈所谓的远大志向、高洁情操。无论你觉得这是幸也好,不幸也好,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活。无论你爱也罢、你憎也罢,它总是存在的,因而也就是合理的。

当他回到学校后,秦梦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见到的就是她的江正原。还不到两个月啊,他怎会清瘦如斯、憔悴如斯。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眶深陷了下去,削尖的下巴使得他高高的颧骨更加凸出,已近于突兀之状。秦梦不由地鼻子发酸,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了下来。

“梦儿,别哭,别哭。”江正原十分心疼,将她深深地搂入了怀中,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他的心中何尝不难受,数日来背负的重担、苦痛都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而又丝毫不能在家人面前表露出半分,心中即便有千言、有万语也无处倾诉。他感到心力交瘁,疲惫不已。他想得到慰藉,得到依靠,他想寻得一方净土来渲泄内心的痛苦。见到秦梦,他觉得已经是对他一种最大的安慰。看到她如此关心自己、痛惜自己以致于还未开口说话就已泪流满面,江正原感到的不只是一般普通的心疼,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这种心痛使他本已做出的决定更加坚决,他不能再给这样一个深爱着他的女子更重的负担了,他要让她过得好好的。

当他把自己不再打算去读研究生的决定告诉了秦梦后,秦梦的反应、神情同他料想得一模一样。

“你不去读研究生?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秦梦睁大了眼睛,一个劲地摇着头,用一种完全不相信他所说的话的神情看着他,希望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个否定的答复,一个正确的答案。

“你一定是在骗我。”她的语气很肯定。

  当她看到江正原那比她还坚定的神情,听到他嘴里迸出的那生硬的甚至是冷冰冰的话语:“我没有骗你,我不读了。”她禁不住使劲地摇动着他:“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那可是你的理想啊!你知不知道你的导师是谁?是唐教授啊!
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啊?”
江正原默然不语,无力地闭上了双眼。秦梦的话正刺中了他内心的痛处。他怕,他怕他一睁开眼就会和秦梦一样克制不住心中那排山倒海的激情。别人也许不明白,别人也许不懂得,但秦梦能了解,能体会这对于一个挚爱着这样事业的学子意味着什么?这种情怀、这种激情不为什么,不为功利,只因为理想,只因为深爱。“再见了,唐教授。”他在内心默默地说着。

瞬间,秦梦似乎已明白了他所有的原因,所有的苦衷,急切地说:“是因为阿姨的病吗?是因为钱吗?我可以帮你啊!你没有必要牺牲自己,折磨自己啊! ”
江正原这时已恢复了平静。他慢慢地把眼睛睁开,脸上露出一副很勉强的笑容。

“梦儿,你听我说,我没有折磨自己,虽然我很难受。你也知道,这次我妈病得很重,确实用了不少的钱。”没等江正原说下去,秦梦已经很着急了:“还差多少钱,你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的。”
“不用了。”江正原拉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手是那样的暖。就是这双看似纤弱的手无数次给了他所有的信心和无穷的力量。

“钱已经够了,你不用担心。”
“那你又为什么”秦梦更加着急了,也有些不解。

江正原打断了她的话。“梦儿,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正浩不久就要上大学了,爸他们单位也不景气,效益很差。再说妈还等着他来照顾呢。你也不忍心看着爸没日没夜整天地累,不忍心看着正浩连大学都念不成吧。我是家里的长子,
  应该为这个家挡住风雨、肩负重担,不是吗?”
“但是你这样会失去一个多好的机会,说不定你以后或者一生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秦梦停了停,接着说道:“这样吧,你继续读,正浩的事我们再想办法,一定会让他读书的。”
“没那么严重吧。”江正原柔声地对她说:“我先工作几年吧,等条件好一些再继续读也不迟嘛。再说报社已经找我谈了很多次了,只要我肯去,那一个名额就给我。你也知道那可是一家中央级大报。能当上记者编辑,仍然可以实现我们的宏图伟愿,说不定还是一条快捷之径呢!”他说这话与其说是说给秦梦听,还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想到这,他心里要好受多了,毕竟条条道路通罗马嘛!

秦梦听后很果断地对他说:“那好吧,你决定要这样做我也不再阻拦你。我也不读了,跟你一起去实现我们的理想。”
“那怎么行?”江正原激动到了极点。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不愿意秦梦为他付出这么多,他不愿意自己最心爱的人被他拖累,而不能去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事,去实现她本该实现的一切。否则他就会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他想让她过得更加快乐,更加幸福,他要弥补他现在所不能给予她的来回报这位情深意重的红颜知己。现在听到她这样说,江正原怎么能不激动万分。

“梦儿,我求你,你不要跟我赌气好吗?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难受,更加痛苦。”江正原已近乎是乞求的语气,乞求的神色。

秦梦看到他这种神情十分不忍,不由地眼圈又红了:“正原,我不是跟你赌气,我是说真的。你知道吗?看到你伤心、难过、痛苦,我又怎么会好过。刚才我看见你那么憔悴,那么消瘦,我的心比刀割了还要难受。我宁愿痛苦的那个人是我,我宁愿憔悴不堪的那个人是我。只要你能过得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你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啊!你明白吗?”说着,她又扑入江正原的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

  “梦儿”,江正原抚摸着她的一头秀发心潮起伏,难以自持,禁不住热泪盈眶。他知道秦梦是一个内敛很深、持重沉稳的女子。她即使心中热情似火,她即使有海样深情,她也从来不会向他当面表白。这也许就是古典文学对她的长期熏陶吧。可今天她对他说了,因为他的消瘦、因为他的憔悴、因为他的悲伤、因为他的痛苦,因为这她所不愿意见到的一切,因为这她宁愿由她自己来承受的一切。
他不知怎么地竟突然想起了《天龙八部》中萧峰对阿朱说的那一句话:“萧某得有今日,别说要我重当丐帮帮主,就是叫我做大宋皇帝,我也不干。”蓦然间,他又记起了徐志摩一句心灵的表白:“我将于茫茫人海之中访我冤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他觉得他自己是何等幸运,能遇到情深如此的好女孩。这似乎只有在文人精心编织、构造的浪漫、飘渺的爱情小说中才有的美艳如花、痴情一片的梦中神女竟然让他碰到了,在现实生活中,在这个“入世深似一天,离自然就远似一天”的现实生活中、金钱社会里。这真是一个梦幻的世界。“我一定是在梦中,甜美是梦里的光辉。”江正原对自己说。

“梦儿,别哭了。”江正原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为她拭去那莹莹的泪水,然后用手微微地戳了一下她小巧玲珑的鼻子,柔声地说:“再哭就成小花猫了,那多不好看。”
江正原的眼中尽是温柔的神色,嘴角全是温存的笑意:“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我工作几年后,我们再一起去见唐教授好吗?你就先安心攻你的学业吧,反正我又没离开上海,还是在你的身边啊。你说呢?”
秦梦点了点头:“你决定好了。”接着,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非常可惜。”
“人生又岂能尽如人意!”江正原也喟然长叹。但他随即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情,“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我身边还有你。”
“你知道吗?上次我去长春进行社会调查,我看到了那漫天飞扬的大雪。有一天,我一个人来到了郊外,一个人走在了那无边的旷野上。踏着厚重的积雪,
  看着纷飞的雪花,我突然觉得浩渺世界是那么的纯洁,天地万物是那样的明净。
我的心再也没有了平时的那种喧嚣、燥动之感,我只想到你,我只想跟你一起看雪,看这晶莹剔透的人间。我知道你肯定会爱这雪景,爱这无尘的仙境。 ”
秦梦听他描述地这般美,不由地一阵神往:“是啊,看惯了江南秀色,就想欣赏北国风光,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雪飘在了我的脸上,却消溶在了我的心波里。我只觉得我是在梦中,因为我想到了你。”说到这,江正原紧紧地拉住她的手。“我是在梦中,在梦的轻波里依洄。”他全然又陷入了当日的境界中。“我对我自己说:‘黑夜能奈我何,黎明向我召唤;污浊能奈我何,霜雪为我赞叹;困苦能奈我何,梦儿令我无憾! ’”
“正原。”秦梦有些哽咽了。
在迷离的泪光中,她看到了他的心,他看到了她的魂。在目光的交汇中,她
看到了他的爱,他看到了她的情。
“雪是孤独的、寂寞的,因为它太真、它太纯,容不得半点杂质。 ” “雪是永远不会孤独的、寂寞的,因为它很真、它很纯,如果一定要说它
是孤独的、寂寞的,那也只是一种快乐的孤寂。”“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从今以后,所有的艰难困苦都让我们一起承担。”誓言映在了残月下,挂上了柳梢头,荡漾在校园的一池春水里,揉碎在星辉
斑斓的浮藻中。

  世间的事总是这样难以预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变幻莫测,叫人无法捉摸,无法掌握。不要说一石激起千层浪、浪之所及人类历史的方向就随之更改的纷繁大事,就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一件看似平凡的小事也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从此后,就会走上另一条道路,走向另一个方向,踏入一个全新的天地,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生活境遇。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这些事的发生,那该多好。”回首从前,回首已经逝去的时光,江正原不时地心生感慨,一丝苦涩、一种无奈、一份悲凉伴着对过去美好时光的一片眷恋象潮水一般地袭上了他的心头。

“Yesterday once more ”昨日重来,昨日重来, Karen Carpenter (卡伦·卡彭特)的这首英文怀旧经典总是能牵发起他无限的思绪,触动他心灵深处的深处,那一根最脆弱、最微妙、最敏感的神经,即使是多年以后。

" Looking back on how it was in years gone by, and the good time that I had , makes today seem rather sad ,so much has changed ……/All my best memories come back clearly to me ; some can even make me cry, Just like before ,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回首过去,看岁月如何消逝。这些过去的好时光,使今天倍显哀伤,变化如此之大。……我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已清晰重现。有些仍能让我哭泣,正如从前一样,仿佛昨日重现。)
如果,如果,他后来老喜欢说如果二字。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假使“如果”二字可以行得通的话,那么就不会有秦朝太子扶苏被害,残暴的秦二世胡亥登基,赵高指鹿为马;就不会有楚霸王项羽自刎乌江,沛公刘邦兴建汉室江山,淮阴候韩信终落得个“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的悲惨下场。如果,如果,假使“如果”二字可以行得通的话,如果二战中英法不推行“绥靖”政策的话,就不会有《慕尼黑协定》的签订,就不会有波兰的瓜分豆剖,就不会使法国自葬于法西斯的铁蹄之下,就不会使战火不断蔓延,席卷了 61个国家包括 17亿人口和 222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不会有 8亿人惨遭法西斯侵略者的蹂躏,死伤总数达 5000多万,至少要少得多。无谓的战争,没有
  理由的战争,只不过是几个权术家、野心家、少数政客施展各自的伎俩,玩着让谁听话的把戏,却造成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让残肢断臂、如注血海、累累白骨、缕缕冤魂陪伴这大好河山。假使这“如果”二字可以成立的话,那么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就将会为之改变,整个世界史、人类发展史就将重新书写。既然世界尚且如此,何况这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普通平凡的个体的人呢?所以,“如果”是无聊的、空虚的、没有意义的,因为它已经逝去,无法逆转。它是一具死尸,是一具腐朽的死尸,不管这个“如果”是由自己造成的,还是由别人造成的。

这正如他所言,如果时光可以逆转,他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时光可以逆转吗?当然不能,因此他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不能继续读研究生自然使江正原很痛苦,但既然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好在凭着他那生花的妙笔在某个报刊杂志社谋个编辑记者的差事倒是不成问题的。一家中央级大报早已瞄准了他,在学校里来游说过多次。他当然也不再犹豫,决心踏上媒体从业之路。

本以为一切的苦痛都已过去,本以为一切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本以为和秦梦又能恢复到以前那种单纯而快乐的生活,甚至可以携手开创比从前还要美丽而多姿的人生之路,江正原如是认为,也如此憧憬着。没想到现实又将他的这些美梦和幻想击得粉碎,只任那晶莹的碎片在天空四处地飞撒、飞撒,不知将要飞向何方,撒向何处。

当他得知那家报社唯一的一个记者名额被他一个平日跟他称兄道弟的好友占去了之后,他的心顿时一片冰凉,一阵寒得彻骨的冷意吞没了他的全身。

要想荣华富贵,就得狼心狗肺。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去翻一翻那本《厚黑学》。他曾听不少人说这是一本天下奇书,大凡作奸犯科之人,其具体罪状都罗列于此,其详细的厚黑之处在这都无一遗漏。要想升官,不能不看此书;要想发财,不可不看此书;要想知道世人的奸心到底有多黑多厚,更是要看这本书。这叫一可防敌,二可模仿,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只可惜他以前对人
  性的丑陋面不想做深刻地了解,更不想去深入地研究,所以迟迟未观这千古奇书,现在他有了这样的冲动。

要是被其它的人,靠自己有一个在新华分社当大官的老爸抢走了他的这个位置,他还能想得过去。可这个人偏偏是范青华。江正原一想起这个,就禁不住火冒三丈。

范青华跟他虽谈不上是过命的兄弟,但也算得上好友,且大学四年搬了三次他们都仍住在同一个寝室。他上课很少听讲,或者根本就不怎么去上课,经常在证券交易市场里出没。也不知是为什么,他既委托了他人代为炒股,又可自己在网上炒股,但他还是喜欢亲自跑到那个人头攒动的地方去,说叫实地观察,没有实践就不能出真知。正因为这样,他经常“ copy" 江正原的作业、论文,甚至许多次考试也多
亏坐在了江正原的后面才能侥幸过关。江正原本不想跟这种富家公子走的过密,但范青华跟其它的那些纨绔子弟相比还真不一样。为人大方、豪爽又颇讲义气,在生活等方面都还很关照他,因此他们虽“身份”悬殊,却也成了好友。范青华经常跟他讲什么“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而他范青华这辈子就是入错了行,自己哪是学什么中文的料子,让他写文章头就痛,却为了家族的利益再加上一点考试时的不凑巧,就时运不济陷入一片苦海。那时江正原不明白他所谓的家族利益内涵是什么,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正如范青华跟他说的“你不知道现在是当官的儿子以后也一定当官吗?他家里弄都要给他弄一个官来当。想方设法也要预订一个,不管他是不是那块料,总之这是他们整个家的需要。”预订,连当官都可以预订,其它还有什么不可以预订的。从中学起就可以把以后的好职位预订下来。不,甚至是小学。这不由让他想起了古代的世袭制。所不同的是,古时的世袭制是明文规定了的,是合法的。即使你不服,你也只有认了,谁让你不生在锦衣玉食、豪门显贵之家。而今天不同,今天是平等的,人人都是平等的。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人人生而平等),《独立宣言》中这最震撼人心的话语不只是深入到了美国人民的心中,更是深入到了全世界人民的心中。从本质上来说,它与秦时陈胜的“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是一脉相承的,只是换了个不同的说法而已。可是今天平等吗?形式上的平等掩盖了事实上的不平等。预订、占有
  的另一面就是以另一个人的放弃、失去为代价。宁愿这个位子久缺,甚至生灰,也说找不到合适的人。真的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吗?当然不是,是还没等到合适自己的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怎会有错?

江正原还记得就在前几天范青华还跟他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范青华说什么也要脱离苦海,在商界大展拳脚,在经济圈子里混个名堂出来。”就是连前几周他工作落实后,首先提出给他庆祝一番的也是范青华。

那天,他很感动,为秦梦,为他身边的这几个好哥们。范青华一只手举着酒杯,一只手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正原,来,我敬你。这第一杯,祝你找到了一个好工作,从此可以大展所长,名动黄浦江,扬威上海滩。这第二杯,是我敬你和秦梦的,祝你们这对才子佳人能终成眷属。我先干为敬。”说完他连喝两杯,一饮而尽。尽管江正原的肩膀很疼,但他的心却很暖,美酒化成了一股股暖流在他的体内流动。

他觉得他的双眼都有些湿润了。在他最痛苦、最失意、最无助的时候,他的身旁还有秦梦、还有这么多关心他、帮助他的朋友,他已经心满意足了。相比较而言,前些日子来他所受的痛苦、所受的折磨、所受的煎熬又算得了什么?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只要是挚情都能拨动人们的心弦,奏出一曲曲荡气回肠、感人肺腑的乐章!除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外,他还渴求海枯石烂永不变的爱情:“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憧憬伯牙摔琴谢知音式的友情:“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在那一刹那间,他仿佛看到这些人间挚情都在向他轻轻地招手。

“可笑啊!可笑!江正原,你怎么这样天真,这样幼稚!”他在心中大叫。
这就是我的朋友吗?什么叫朋友?有条件才可能成为朋友,没有任何条件,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他不怕被强者击败,他也不再憎恨那些凭着手中权势任意谋取
个人私利的人,因为那样他还不至于心理失衡。但结果是给人家骗了,给一个几天前还自认为是知交好友的人骗了,骗得不明不白,骗得气愤难平。占位置,他觉得平时大家经常用的词很形象。去教室、去图书馆占个位置,然后不管你人还在不在这个位置上,也不管你在这个位置上干什么,总之,只要你占住了,
  这个位置就是属于你的了。

江正原一阵苦笑。怎么办?找范青华算帐去?这有用吗?何况从他知道这一消息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范青华了。这也难怪,反正毕业典礼也开了、相也照了,现在很多同学都不在学校里,更何况是家在这儿的他。

他找到了学校,学校给他的回答是:现在是双向选择,我们也没办法。

那些天,他觉得有很多人影都在他眼前晃。这些人影平日都跟他贴得很近,都对他很好,还经常地称赞他,因为他是他们的光荣。而现在这些人影都似乎千方百计地躲着他,想跟他分开,只剩下他自己的影子,这样才可能达到“形影相吊”的意境。他还注意到了周围有很多种目光都在围绕着他。尽管这些目光经常
是一对着他就立刻闪开去,但他还是看清了这些目光。这些目光中有叹息的、有同情的、有怜悯的,也有迟钝的、麻木的、诎笑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去你的,这些影子们、目光们!我不想看到你们!”他在黑暗中大叫!

他抬眼望着那深邃、漆黑的夜空,在这一片死寂中,他似乎听到了宇宙的叹息与低吟,听到了黑夜的脉搏与呼吸,还有那无数过客的匆忙踪迹。

百无一用是书生。在文人还算有一些地位的时候,尚且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更何况是今天?少了书香,多了钱箱的时代。才华啊,能力啊,在金钱权势面前都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无用、多么的微不足道!他第一次开始对他的才华发生了怀疑:到底有没有用?“当然有用。我还能用笔抒发我心中的苦闷。我还能道出别人想说却又不知怎么说的东西。”江正原自言自语。想到这,他又笑了笑。

回去之后,他在纸上奋然写下这样的句子:

人生总有几多挫折,生命凭添些许悲哀。然我自有我的色彩!
死水拒绝再起波澜,枯枝害怕再萌新芽。然我自有我的愤慨!

  要用闻一多先生的《色彩》不断自勉:
生命是张没价值的白纸/自从绿给了我发展/ 红给了我情热/ 黄教我以忠义/ 蓝教我以高洁/ 粉红赐我以希望/ 灰白赠我以悲哀/ 再完成这帧彩图/黑还要加我以死。
从此以后/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因为我爱他的色彩。


第二天,他又四处去找工作了。

“今天这个社会,真是个既公平而又不公平的社会。”曾听许多人这样说。
是啊!你说它不公平吧,它给你提供了许多机会,再也不象以前,你只能拘泥一地,拘泥于一种职业,一辈子干下去,不管自己喜不喜欢,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那块料,无疑它让你多了许多选择,很是公平。但你说它公平吧,什么叫公平?
公平正是指机会上的公平。同样的人、同样的才华、同样的能力,甚至你比别人还要优秀的多,但是它却将你拒之门外,连一个机会都不给你。为什么呢?无外乎就是家庭、背景、金钱、权势这些交织构成的那张关系网,象蜘蛛网一样密的关系网。只要你落进去了,任你怎样挣扎都没有用。你挣扎得越快、挣扎得越猛,只会加速你的死亡,除非你能有力量把它挣破,否则你是不可能逃脱的。这些意识、这种见解在江正原的脑中不断地强化。

他已经不怪范青华了。真的,他不想怪他了。这种事到处都可以见到,天天都在华夏大地上演着,而且在许多地方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毕竟,他现在才觉得,上海这个地方已经是很好的一个地方了,是一个相对公平的地方了,是一个英雄可以找到用武之地的地方了。如果说在中国的土地上有哪一个城市最具有国际化的气息、最能跟上世界、时代的潮流、最能体现现代都市人的生活,那它绝对是上海。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这里是淘金者的天堂。这里经济最繁荣,说得俗气一点就是这里金钱味最浓。在这里,人与物、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已经净化成一种空前简明、空前清澈的关系,那就是交换。用什么去交换,自然是金钱。金钱的多少已经成为衡量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有了权自然也就有了钱,关系网的构造也就是为了通过手中的权去更好地追求心中的钱。有时候江正原真的很佩服秦梦。他不明白为什么秦梦跟他一样受了那么多的困难、挫折、痛苦之后仍然能保持着她的那一份平静心态,仍然能采取超然的态度跟他谈什么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难道真是因为她学的是古代文学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学古典文学的甚至所谓大师级的人物仍然经不起红尘俗世的诱惑,不甘清贫与寂寞,投身这花花世界,让这乱花渐欲迷人眼。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终究是一个女子。江正原并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但现实一再告诉他,一再让他觉得:在社会上、在生活中男子比女子承担的、肩负的要多的多、重的多。人们是不会太在意某个女子有多少才华、能力、本领的,即便她姿色平庸,资质平常,只要她的另一半强,那么她也会变得不再普通,成为别人艳羡的对象;即使她没有权势,只要她的老公有权势,她也就可以威风八面、盛气凌人了,否则也就不会有“飞上枝头当凤凰”之说了,这就叫“夫贵妻荣”。作为一个女子,要是自身能奋斗出来固然是好,就算不能奋斗出来找一个条件好的嫁了,她这生仍然可以过得很幸福,得到她应有的社会地位。而男的就不同了,社会对男子的眼光总要苛刻的多。他有更多的责任、更多的义务,他更需要尊严、更需要地位、更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如果你没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如果你不能让别人对你感到敬畏,你就只会被别人踩、被别人踏、被别人任意欺凌而毫无还手之力,而你的家人、你的妻儿老小也只会跟你同样的命运。江正原在以后的日子里有时总觉得自己很卑鄙、很无耻,因为他就是以此作为不断伤害秦梦而原谅宽恕
自己的一个理由。

他不再怪范青华了,因为他只不过是提前给自己上了一课,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它还有许多的黑暗、许多的残破。人间的所谓的挚情并不是那么轻易地就可以得到。它还有无数的虚伪、无数的片面。人除了带一卷好书,走十里路,选一块清净地,看天,听鸟,读书,倦了时,和身在草绵绵处寻梦去之外还得带一张厚脸,穿百条街,找一个好单位,看人,听话,等消息,疲了时,还得往闹哄哄处找饭吃。晴日无风坐庭台小楼观山花烂漫固然让人心旷神怡,但老呆在这醉人的环境中就永不知什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蔚蓝的大海、平静的海面、轻柔的海风固然令人心驰神往,但总停留在这迷人的美景中就会对那狂风咆哮、波涛汹涌、具有毁灭性的大海那可怖的一面一无所知,以致在惊慌失措中被那惊涛骇浪所吞没,卷入无底的深渊。范青华,范青华已经算很好的了。与他江正原后来遇到的人相比,范青华真算不得什么。他还显得那样的单纯、那样的直率。他还具有那么多的良知,他还知道自己错了,他还会为自己的行为而夜里难以安眠。你说他不已经是一个难得的、尚有血性的汉子了吗?江正
  原还记得刚回家乡教书的那几天,他就收到了范青华的来信。本来他是有些恨他的,可看完了信之后,这种恨意就荡然无存了。这原本也怪不得他,就算没有这件事的发生,他想他多半还是会回去教书的。但他没想到范青华并没有象他想象中过得那般愉快。

正原,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夺去了原来属于你的那一个位置,那一份工作。你知道吗?这几个月来我都难以成眠,偶尔睡着了,我都总是梦见你。梦见你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范青华,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是我的兄弟,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害怕,我害怕你这样说。我想拉住你,紧紧地拉住你。可是你不理我,还狠狠地给了我几拳,然后掉头就走。我还梦到秦梦,梦到她站在我的后面,冷冷地对我说:“你不配做我们的朋友。”我大声地喊,我大声地叫,可没人拉我,没人救我。等我浑身是汗的从床上坐起来,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正原,我知道这全是我的错,但这也不是我的本意啊!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从事这些舞文弄墨的工作,我喜欢股票、喜欢证券、喜欢金融投资。但我的家里非要给我安排一个新闻单位的工作让我干。我老爸跟我说:“你写不写得来不要紧,你干不干得下来不要紧,我只要你在这一行先给我呆着。至于你以后干什么我不管,你多去挣钱我也求之不得,但你现在必需先把这个位置占住。过个两三年,提个某部主任什么当着后,随便你干什么。那个时候,你关系多一点,办事也就方便多了,不用什么事都我老给你撑着,你的理想自然也就容易实现了。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天只知道在外面瞎混,哪个单位肯要你,股市也不会要你的。”我无话可说,也绝对拗不过他们。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们给我找的位置居然就是你已经联系好了的,而且几乎是铁定的。我不同意也没有用,我反抗也没有用,他们都说我是死脑筋,一定是哪里出了点毛病。我只盼报社说我笨、说我不会写东西,没有任何作品见诸于报端,这样你就可以稳稳当当地进去。我相信凭着你的才华,不出一两年,你一定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江记者。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连我这种破烂文笔这么出名的报社也要,那不纯粹是混饭吃,给人看笑话的吗?

这些天我去上班,我老觉得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老有人在说我的故事、看我的笑话。而且那些人连当面看我的神情也总是那么古怪,即便是笑,也笑得我浑身不自在,就象我全身上下都没穿东西似的。我也不知道是他们有意那样,还
  是我自己过于敏感,有近乎神经病的征兆。但我知道我一去证券交易所看看,一到三菱银行、花旗银行,哪怕是门口转转,我的心就会立即活过来。看着那不停
旋转的玻璃门,我才放心我没有生病。

正原,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对不起你。我承认我真的很自私。我虽然极力反对过这事(千真万确,请你相信我,这绝无半句虚言),但我心中也还存有一丝佼幸。我想即使你没有了这个工作,凭着你的本领,还可能找一家更好的,说不定这就叫“失之桑榆,收之东榆”,而我就不行了。所以,我仍然决定去上班,而且还一直躲着不敢见你。我本想过些日子找到你,亲自向你道歉,求得你的原谅,可我没想到,厄运再一次降临在你的头上。你的父亲又在一次意外中两腿粉碎性骨折(这都是后来杨松棋告诉我的,否则我说什么也不会不去见你,不去火车站为你送行),你只好远离上海回到长沙。得到这个消息后,我才感觉到我真正失去了你,失去了我最知心的一个朋友。这都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早知情况会是这样,就算让我跟家里决裂,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那样干!
我感到羞愧,为我那天给你庆祝时所说的话;我感到罪过,为我所对你作的一切。

这些天来,我寝食难安。这些郁积在我心中已久的话再不吐出来,我只怕我会疯掉。正原,我不奢望你能忘记我所带给你的伤害,恢复我们过去的友谊,因为我不配;我也不企求你能原谅我,因为我不值得;我只希望能向你忏悔,忏悔我的过失,忏悔我灵魂的丑陋和心灵的肮脏,只求你能接受我的忏悔。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你认为是不是。

正原,如果我能为你做点什么,请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我唯一能作的可以稍微弥补我的过失的一种方法。代我向秦梦问好。她的行为更显得我是多么的可耻与渺小。我虽然背叛了你,但她却永远不会,她是你此生最大的骄傲。

那天,他看到信纸上还依稀有些泪痕的印记,心里不由一阵感伤,默默地说:
“青华,我已经不怪你了。要怪就只能怪造化弄人吧!”想着,他也不由得一声长叹:“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

  好不容易江正原又谋得了一份杂志社的工作。这家杂志社虽说没有先前的那家报社那样出名,但在业界也是颇有影响的。正当他重振士气决定大展拳脚的时候,江天和因一次意外而导致双腿粉碎性骨折的消息象晴天中突来的一记响雷重重地击中了他,使他瘫在地上,脑袋一阵麻木。

“祸不单行”,他现在才知道了什么叫祸不单行。他觉得英语中有句话最为形象。“Misfortunes come on wings and depart on foot ”直译就是灾难是带着翅膀来,用脚走着去。这一切的不幸真象是长着翅膀飞来的,让他措手不及,让他难以招架。

他还能有什么可考虑的,有什么可犹豫的。母亲本来就有病在身,需要人照顾,现在父亲又成了这个样子,他自然心急如焚、忧虑万分。现在这个家最需要的就是他,现在这个家必须由他来支撑。他立刻想到了回去,回家乡去,回长沙去,回到年迈体弱多病的父母身边去,回到这生都一直辛劳而又多遇坎坷不幸的二老身边去,好好地照顾他们,以尽为人子女应有的孝道。

弟弟江正浩考上了湖南大学,主修他最心爱的计算机专业。得到这个消息后,江正原才仿佛在阴霾里见到了一丝亮色。弟弟本来可以走出去,考一个更好的学校,也是因为想到父母,考虑到这个家的现状才就读了省内的高校,留在了长沙。弟弟让他不要想着回来,希望他和秦梦就留在上海,家里的一切他都能应付的过来,让他放心去干自己的事业,勿以他们为念。但是他怎能,怎能学太上忘情,怎能把所有的重担加诸于年纪尚轻的弟弟身上,让弟弟一个人去承担、一个人去背负,那样他岂不是太自私了吗?那样他又于心何忍呢?他才是家里的长子,他才应该是这个家的支柱!

江正原决心回家乡了。尽管他不知道回家乡后将会出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将有一份什么样的工作等着他。

江正原决定告别这个城市了。尽管他有许多的留恋、许多的不舍、许多的遗憾、许多的不愿,但他更有许多的无奈。

  人生本来就有许多的无奈、许多的缺憾,没有遗憾的人生是不真实的人生,没有遗憾的人生只可能是幻梦中的人生。只要你在生活,你就会有遗憾,不管这个遗憾是自己造成的或是别人造成的又或是上天安排好的,只不过是多少而已,如是而已。

秦梦一定要跟他走,她愿意放弃自己的学业也一定要同他一起回长沙。任凭江正原怎样劝说,她都坚持要这样做。

江正原很矛盾。在他内心深处,他是非常希望秦梦跟他一起走的,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他希望她能留在他的身边、陪在他的身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她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她就是他最大的慰藉。有了她,他才有了生活的信心、勇气和力量;有了她,他的生命里才有了阳光、鲜花与笑语。
他无法想象,要是没有她,他这几个月将会怎样,他是否能撑得过来、熬得到现在。他爱她,他是那样的深爱她。为了她,他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他对自己这样说。但是正因为深爱她,他才不想拖累她,他才想让她去做她最喜欢做的事,实现她的理想与追求。他知道她深爱古典文学,她很想在这方面有所建树。他不愿让她也同自己一样放弃了能够圆梦的大好机会,而这一切又是为了他江正原。

校园里的七月是情人分别的季节,江正原早已看惯了情人的分别。难分难舍的固然有,依依不舍的也不少,但更多的是毅然的话别与分手。看着这些往日如胶似漆的情侣今日如此果决,不久竟可行同路人;看着这些所谓的劳燕纷飞也不会给双方带来多少心灵的苦痛,江正原总是心生感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何况是这些所谓的情侣呢?有时当他看到他的某些师姐、师妹们如美丽的花蝴蝶一样飘然飞入那豪华的跑车,撇开原来的“护花小子”去跟今日的“惜玉老爷”,他总是点点头,心道:“唉!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娇妻尚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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