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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是归程》 作者:黎阳

何处是归程五

T-x-t_小_说天/堂

人生如梦,世事如棋。
梦总有醒来的一刻,棋总有终局的一天。
问苍茫大地,何处归去?

江正原当上官了,婚后就当上官了。

他成了林菲的爸爸所在大型国企的宣传部副部长,没多久又当上了部长。林菲让他暂时委屈一下,干个一两年再另外安排个什么当着。先积累点经验,学点人情世故,有点阅历和资历,以后就算去市里当个什么高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婚后的第一年,可能是江正原这三年中过得最快乐的一年。虽然时不时的他还是要想到秦梦,但他已经试着学会将她逐渐遗忘。林菲还是跟从前一样,处处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对旁人不屑一顾。她总是那样趾高气扬,甚至于有点嚣张跋扈。
但好歹也把江正原当个人物看待,所以他在家里虽说没有地位,但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江正原最不愿见的就是林菲的家里人。在林菲庞大的家族里,江正原就象是一个外来妹,一个乡下人,甚至是一只寄生虫。她的叔叔伯伯、姑妈婶婶都统统把他当作一个没有见识、土得掉牙的乡巴佬,而且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因为他一点也不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不会各种娱乐,甚至于打桥牌、搓麻将这种小
玩意他都不会,最多也是个一知半解。不会玩乐也就算了,顶多只能说明他很笨、没见识,可他还不会在他们面前说些好听的话,捡些他们爱听的话题来谈,十足一块木头。他们见他一次面就会不满一次,还说林菲这么没品味,怎么挑上这样一个里面全是破烂棉絮的绣花枕头。而且他又没有家庭背景,成分更是低下,总之是糟糕透顶,也不知道林菲是看上他哪一点。林菲为此数落过他很多次,叫他多学点东西,让亲戚们高兴,别老是给自己丢脸。面对这些苛刻的亲戚,江正原
  只盼自己鞋底抹油,见到他们就开溜。林菲的爸爸妈妈也似乎没把他当女婿,经常不给他好脸色看,有时甚至是疾言厉色,让他想起心里就发毛。林飞强对他倒是挺热络,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哥们,但他却怎么也看不惯这位公子哥儿的所作所为,十足一个大活宝。

但是这些也只不过是内部矛盾,外在的江正原过得还是很风光、很惬意的。
由于他是老总的东床快婿,自然是被人尊敬有加,处处都前呼后拥。他一向都习惯了被人欺、被人压、被人踩,一向遭遇的都是轻视、歧视、嘲讽、讪笑,如今能得到这般礼遇,真是前所未料,他高兴得就象置身云端,有些飘飘然了。他真正体会到了权势带给人的荣耀、快乐和幸福。于是他开始了质的变化。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以前他是很讨厌别人象个哈巴狗似的跟在头儿的后面,很讨厌别人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一想到那见着头儿脸都笑烂了,头点得象鸡啄米的人就觉恶心,可现在他也喜欢别人象个哈巴狗似的跟在自己的身后,很喜欢听到别人对自己的阿谀奉承之词,就是喜欢那见着自己脸就笑开了花,头点得象鸡啄米的人。相反,对那些一如当年自己模样自命清高的人就有那么些看不惯。
虽说没想着要去怎么惩治这些“刁民”,可心里总是有那么些不舒服。同时,他也开始或明或暗地嘲讽、讪笑甚至敌视那些同自己当初一样怀有大志、理想、抱负的青年人了。他觉得他们是多么的幼稚与可笑,是多么的感性和冲动,凡事不替自己多想一想,硬要拿鸡蛋去碰石头,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值得吗?为什么非要碰得个头破血流之后才会幡然醒悟?才会象现在的自己这样大彻大悟。他不想回首从前,也不愿回首从前。从前已经死掉了,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他唯一能抓住和把握的就只有今天。他也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态,同以前判若两人,就象已经脱胎换骨,从肉体到灵魂都发生了质的变化。他不知道其实一个自命风雅的社会最不能容忍、最难宽恕的就是信仰,因为它自己已经丧失了信仰。很多人对那种怀有梦想、志存高远的年轻人都会暗中嘲弄、讪笑,其实多半还是嫉妒的心理,多半还是懊丧的表现,因为他们有过这种雄心却未能实现。就正如一个喜欢某种东西却又得不到它,一个心中孕育过某件作品却又未能完成它的人是一样的,因为他总是恨恨地想:“既然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既然我无法实现的愿望,你凭什么又能实现?我不能让你成功。”这就是嫉妒,这就是嫉恨,这就是虚荣,这就是自私。他在否认自己的灵魂之外,还
  想否认别人的灵魂,他在更换自己灵魂的同时,还想更换别人的灵魂。

江正原以前很痛恨一切不公正、不公平的现象,一提及这些,他就咬牙切齿、深恶痛绝。他大声地讨伐它,他强烈地抨击它,他倾洒一腔热血也要捍卫公理与正义。但是现在,他却变了。他也学会翻别人的档案,看别人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来决定对这个人所应采取的态度,尽管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傲人的家庭背景,甚至在林菲全家的眼里他的出身根本就是最低下、最卑贱的。他也学会捧着比他高的人,踩着比他低的人,哪怕是跟他当初的情形何其相似的人,他会把自己当初所受的痛苦如法炮制地加诸于别人的身上,而不会手软、不会怜惜、不会心疼。
他以杨松棋的那句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他体会到了金钱权势所能给他带来的好处,他要把所谓的公理与正义全忘了。偶尔他也会追问一下自己,拷问一下自己
的灵魂:“这样做对吗?”但每当他想到这点的时候,他就会及时地刹车:我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再想我的病又要犯了。我如果老是想着对与不对、错与不错,总还残留着以前的阴影,我就不能在这里立足,我的命运又将和从前一样。我一定要克服、改掉这个毛病。

他现在才觉得人们对于不公正、不公平的行为加以谴责、加以抨击甚至是深恶痛绝,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愿做出这种行为,而是惟恐自己会成为这种行为的牺牲品。而一旦他们掌握了能施加这种行为的权力,拥有了能施加这种行为的力量
时,他们也会不自觉地去实施这种行为,而不管别人的谴责、抨击,或者自己以前对此是怎样的痛恨。无论古今中外,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例外。历史上的改朝换代是这样,一种社会制度代替另一种社会制度也是这样。他们先总是猛烈地攻击旧有思想、法律、制度的不合理、不公正,然后再设想、构建一个自己的美好理想、宏伟蓝图,以此来获取大多数人的理解、支持。而当他们的代表者执掌了政权以后,又会自觉与不自觉地应用手中的权力去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哪怕是自己曾经极力反对过的旧有的不公正和不合理的行为他们也会去干、也乐于去干。
《天朝田亩制度》是何等辉煌,是如何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以洪秀全为首的太平天国依然做不到。自由、平等、博爱是何等伟大,西方又有哪个国家、哪个领导人能真正贯彻这些、做到这些。大人物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小人物呢?因此,当他想通了这些之后,他就更加坚信杨松棋的那句话“有了钱,有了权,你的腰板才是直的,没有了钱,没有了权,你就只会化作一堆骨粉!”对,在这个
  世界上没有男女老少之分,只有高低贵贱之别。想着这些,他更加心安理得了。
他下决心要克服这个缺点、这个毛病,这个凡事都要问对与不对、错与不错、应该不应该的缺点与毛病了。

钱、权现在对他来说是最为重要的。有了权,还必须聚敛钱。林菲爱钱,他也爱钱;林菲是为了不断享受,他也得为他自己将来做准备。因此,他虽说是宣传部长,要着力抓好职工的思想文化建设,构建良好的富有自身特色的企业文化,但他的心思却更多地花在了自身的经济建设上,精力更多地投入到了金融投资上。反正计划总结有人帮他完成,文章有人给他代笔,事情有人帮他做,甚至于讲话稿都是为他准备好了的。他所需做的只是动动嘴巴皮、签签字、出去交际应酬一番。在这段时间里,他也算学了不少东西。他知道了道·琼斯指数、纳斯达克指数、凯恩斯的扩张政策、萨缪尔森的《经济学》、斯蒂格利茨的《经济学》;他知道了单个股票、股票指数与债券指数、货币、国库券与国债、期货和约这期权的五种类型;他知道了购买期权是一种利用市场价格的变动获利的方式、出售期权购买期权与出售期权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承诺的性质、出售抛补看涨期权最基本的期权交易形式是出售抛补股票看涨期权、裸期权——承担一切风险期权交易中风险最大的是出售裸看涨期权等等。他以前一直不明白,林菲只不过是一个国企老总的女儿,为什么竟会那么富有;林飞强为什么会开那么多家公司;还有跟他们一起的那些政府官员、大小国企头头的公子、千金都会那么有钱,以至在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眼里看来真是富可敌国。但是现在他全明白了,全懂得了。说穿了就只有一句话:今天最有效、最快捷的发财致富方法就是把国有资产变成自己腰包里的金钱。林飞强最先创办的那家公司资产高达 3000多万,最初是由林菲她老爸也就是他岳父大人的企业,也就是他现在所在的企业投资兴办的。后来林飞强不知怎的就成了总经理。没过多久,林飞强就暗中修改了公司章程,并采取吸收假股东、假验资、假审计等手段,数次变更工商登记,转移资产,短时间内一个国有公司就变成了他林飞强的私人公司,成了他独立发家致富的第一桶金。他知道某地要出售一批国有企业,就通过一定关系,结识了国资局的一位实权人物,送上了贿金 30多万元,自然资产评估时也就动了点手脚。然后他再将这些购买了的企业稍加整理转手卖出,就得到了 300多万元的差价收入。林菲让他多跟他哥哥的师爷学学,多弄点钱,有点男人样,别老是给她丢脸,让她在亲朋好友中抬不起头。江正原也只得尽心尽力地去学习、去钻研。据说林飞强

  这个师爷还是某重点财经大学毕业的博士生。在这博士生的教导下,江正原觉得自己越来越聪明了,认识事物更全面而透彻了,分析处理问题更周密而精明了。
最重要的是,他更加有经济头脑了。

这一年多时间,他知道了不少东西,也学会了不少东西,还有了些傲人的成绩。他知道了他们企业在香港注册的一家子公司实际上就是林家的私人公司。在境外设立子公司必须以个人名义登记注册,他老丈人通过借贷外汇,购买、抛售公司法人股等手段,就将这家子公司变成了他们林家的私人财产。他还知道了早在好几年前企业改成股份制公司时,企业资产价值就低估、少估、漏估了很多。
改制还未开始,资产就已人为流失了三分之一。至于本应计入国家股,却成了资本公积金,成为全体股东或者演变为某些股东享有的资产那就更多了。他觉得挺好笑。说起来监督你国有企业的“婆婆”可真不少,财政、国有资产管理、税务、审计、银行、工商部门等一大长串,可还是管不住这个“小媳妇”。财政部门主要把目光对准政府部门的财政收支、发挥宏观调控作用,而对企业的监督却弱化了。税务部门才不管你企业盈利与否,只要你保证给它交税就行。国有资产管理部门限于管理权限,只能对企业每年填的国有资产统计表进行监督,对企业的其它情况从不过问。而市场经济中很重要的审计监督也漏洞百出。社会审计事务所出具的审计报告常常由于利益驱动而令人疑窦顿生。企业内部审计多与财务、纪检在一起,自己监督自己,那不是形同虚设。那经常报的“扭亏为盈”差不多只是“数字扭亏”,成了玩一场数字游戏。对于那些实行许可制度的竞争性行业,行为准入通常有几种办法:竞标、分配和审批。其中,审批获得就是把权力交给了官僚,他愿意给谁就给谁,这样下去连产权改革都有可能会被断送。他觉得现在产生了很多“黑色资本家”。他一方面可以像资本家那样将企业利润据为己有,另一方面又不用像资本家那样关心资产增值和企业的发展,有时甚至为了获取一点点蝇头小利就可以让企业损失惨重,反正又不是他的。如果说资本家有黑的一面,凭借其生产资料所有权占有企业利润,但他更主要是红的一面,将利润用于企业的发展,努力把企业办好、办大,同时为社会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为国家提供了巨额的税收。而那“黑色资本家”则两面都是黑的,使不少企业“富了方丈穷了庙”,少数人发财致富,大多数人下岗失业。而更可笑的是,他可以在敲锣打鼓中把失业说成是下岗,把下岗说成是主人翁地位的实现,可以把大笔大笔国有财产塞进自己的腰包,还要说是因为别人无能与懒惰。就如同前苏联东欧
  国家的“休克疗法”中的那些在计划经济下掌握资源的人虽然首先在政治和法律上放弃了特权,但仍然在市场经济发展初期占有优势,表现在管理权限、社会关系、信息交流等各个方面。所以多数人可以在市场经济发展中成为新的企业家。
总之,是保持了“精英阶层的连续性”而不是断裂。

江正原学会了很多。有时他也会为自己是个多面而复杂的综合体感到惊奇不已。他后来经常可以在台上大讲“三讲”教育:讲政治、讲学习、讲正气,讲得自己都觉得浑身充满了凛然正气,天地也皆是一片浩然正气的同时,去吃公款、喝公款、用公款、拿公款;他也会能截留处则截留,变着戏法找钱用;他也会大额白条冲帐,任意挥霍图享乐,还不由地突然想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
还复来”。有一天,他偶尔看到了自己以前在长沙时做的两首打油诗:

寻餐饭翻山越岭寻餐饭,既坐车来又坐船。颠泊劳累也无畏,只要美味肚中转。

无怨无悔三日无宴会,嘴角就气吹。吃了不上税,还要拿一嘴。
一嘴也不够,发票要出轨。出轨仍无愧,心中永不悔。

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撕得粉碎。因为他不能让旧物勾起他对往昔的回忆,尤其是他心底的她。

江正原在这一年中还出了些傲人的成绩。某个企业出资和一个叫王某的个体户共同组建一家公司。企业出资几百万,王某出资几十万。注册时企业资金到了位,而王某的资金却一直没有到位。但一番“打点”,公司依然注了册。王某一分未出,却拥有公司 35%的股份,到年底分得花红现金几十万元。这王某就是化了名的江正原,乐得林菲终于夸奖他还有点头脑。林菲自己也在外疯狂地收刮钱财。不过,她从来都不用自己的名义,全是她老爸的名义。有一次,她对江正原说:“能用老头子的就多用点老头子的。万一犯了什么事,也是他的事,跟我们无关。”江正原听后真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林菲还接着说:“西方人都讲新生力量,老的就应该让新的。希腊神话里不全是儿子去推翻老子吗?哪象我们中国人这样
  落后,什么小的赡养那老不中用的。这可还是你说的。”江正原听了,更是惊得合不拢嘴。这本是他们还没结婚之前,有一次他对她谈起中外文学的差异,曾跟她说:“西方的文化传统是崇尚新生力量,很多都是子女推翻专制的父亲获得自由,象希腊神话中的克洛诺斯、宙斯都是推翻其父自立为王。而中国的文化传统则重视尊君、尊长、尊老,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差别是很大的。”林菲对文学丝毫不感兴趣,他也只跟她谈过那么很有限的几次,没想到她却把这个记下来了,居然还能这样挪用,还说是自己教的,江正原真是哭笑不得,心里感到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有过的悲凉。他突然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句话:“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他以前本来很讨厌他岳父的,可是自从那天听了林菲那样说以后,他突然间觉得他岳父很可怜。他虽然贪污受贿、吃喝玩乐样样都来,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对林菲却是非常宠爱,比心肝宝贝还要心肝宝贝,可没想到林菲,江正原心里真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第二天,他看见他岳父时异常尊敬,晃眼中他似乎还觉得他岳父苍老了许多。那天晚上,他一直难以入眠,心中老是不自主地想到他的父母、弟弟,还有秦梦。这是他结婚后第一次这么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看着身旁早已熟睡的林菲,他直想哭,非常想哭,他想秦梦,他太想秦梦了,他多么希望此时在他身旁的是秦梦。他突然感到一种椎心的疼痛。“梦儿,你现在还好吗?”
一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江正原开始感到越来越不幸福,越来越不快乐了。外表上的他依然还是那么风光、那么荣耀,处处受人尊敬、处处有人吹捧,处处有人跟在他身后,处处有人围着他打转,但他的内心却越来越空虚、越来越迷惘。钱也有了,权也有了,吃也吃了,穿也穿了,天天都在享受,天天都在作乐,但他却越来越心慌,越来越烦躁。他跟林菲没有一点共同语言,她说的他不喜欢听,他说的她不想听。江正原后来才逐渐明白,两个完全不同类的人结合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因为他们的思想根本无法沟通,他们的心根本无法一起跳动,他们的灵魂根本无法彼此交融。而他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跟林菲结婚,带给秦梦无穷的伤害,留给自己无尽的折磨。林菲跟他结婚后,一直没去工作,反正也不需要工作,钱,她们家多
  的是。刚开始她还很高兴,经常呆在家里,有时找几个朋友来玩玩,似乎想做一个富贵而悠闲的阔太太,对他也还不错。可没多久,她对这种生活就腻了。她开始回艺校跳跳舞,外出交际应酬,用着父亲的名义一会这投点资,一会那捞点款,也不知她究竟在搞什么。后来,她对这些也腻了,又说要去拍电影。本想找杨松棋,可他又早去什么国外拍片了。说起这杨松棋,江正原还真觉得很奇怪。他要拍什么片子啊,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他走得很仓促,江正原和林菲结婚才一个多月他就走了。只打了一个电话告知了江正原一下,也没具体说他去哪就挂了电话。后来江正原给他打了许多次电话,但他手机总是关着的,无法联系上,从此以后竟象是失踪了,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林菲百无聊赖之际,突然说要去学英语,因为她的美国梦又开始复燃了。她说她一定要把英语学好,好去美国。她甚至幻想着要去好莱坞,当个大明星。

自从林菲去学英语后,江正原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林菲每天回来不仅满口洋文,确切地说是富有林菲特色的洋文——中英文夹杂、美式英语中带点上海
腔,叫江正原听了十分难受,而且她对江正原是越来越看不惯、越来越不满了。
她嫌江正原的鼻子不够高,不像美国人;她嫌江正原的眼睛不够大且散发不出蓝光,没有美国味;她甚至觉得江正原的头发、皮肤都不对劲,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点美国人的气息,气得他差点就想说:“你不也十足一个中国人,没有一点象那美国佬吗?”可他还是不敢这样说,否则林菲一定会怒发冲冠,然后一场恶战。
因为她常会对着镜子自诩有一双象思嘉一样的“猫眼”,说不定会令费雯丽都黯然失色。她动不动就说“人家美国怎样、怎样,这中国如此、如此”。看着她那副神情,江正原只怕她哪天就会说“我们美国怎样、怎样,你们中国如此、如此”。
她常常向江正原诉说那自由女神像的光彩夺目、曼哈顿摩天大楼的璀璨耀眼、赌城拉斯维加斯的流光溢彩;加里福尼亚的阳光、迈阿密的海滩、亚特兰大的山茱萸花。她告诉他旧金山维多利亚式的建筑群、连绵伸向那高耸入云的商业区的高速公路,还有那在菠萝树、棕榈树的点缀下依偎着崎岖翠绿山路的夏威夷海岸。
瞧着她那兴奋不已、神往不已的神情以及两眼焕发出熠熠光芒、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自言自语的沉醉之态,江正原真觉得她有些走火入魔了。最要命的是当她说到那梦幻工厂好莱坞时,她竟会突然走过来抓住江正原,然后随着她感情的变化,将她那涂抹得红亮亮的长指甲深深地陷入江正原的肌肤里,让江正原在巨痛之余还得听她的喋喋不休。江正原只觉自己掉入了无底的苦难深渊。

  林菲的美国热在不断地升温。她瞧家里的摆饰一点都不舒服,非要把它们全弄成现代美国式。她更加变本加厉了。江正原在她的眼里是左瞧左不顺眼,右瞧右不顺眼,总之是怎么瞧都不顺眼。她开始整日流连在外,晚上很晚才回来。但偶尔她早回来要是江正原不在家的话,她又会大发雷霆,连声质问他在哪鬼混去了。江正原不说话、任由她骂还好,如果他稍加辩解,林菲就更会象个母夜叉似的破口大骂:“你江正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跟我顶嘴?你也不想想你今天这一切是谁给你的?你要再敢说半句,你就拿着东西给我滚。”弄得江正原苦不堪言。

江正原开始想秦梦了,林菲每骂他一次,他就想一次。他的秦梦对他是何等的好,对他是何等的体贴、何等的温柔,不要说是疾言厉色,就是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只会关心他,只会鼓励他,只会给他温暖,只会给他快乐。他们是那样的志趣相投,他们是那样的相知相爱,他们是那样的互相怜惜,他们是那样的情深意重。可是这一切都已成过去,这一切都如过眼的云烟,这一切都如逝去的流水,只因自己一时的糊涂、一时的迷恋、一时的贪婪,便换得这一生的遗憾、一生的悔恨、一世的痛楚、一世的折磨。每思及此,江正原就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后悔不已,他追悔莫及。他经常在深夜林菲熟睡的时候来到书房,想着、念者,一任泪水在脸上滑落。

他本以为有了金钱与权势就可以过得快乐,至少可以比以前过得快乐,就可以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做人,再也不用受人骗、受人欺、受人压、受人踩,被人轻视、被人嘲笑、被人讽刺、被人瞧不起了。可是他现在才知道他全错了,这一切都全错了。他有了金钱与权势后同样被人欺压、被人轻视。在内,林菲和他的一家都欺压着他,根本没把他当作一个还需自尊的人看待,任意支配他、任意使唤他、任意羞辱他,认为他只是一只寄生虫、一条啃着他们剩骨过活的狗、一条只会摇尾乞怜换取主人同情的狗,因为他的这一切都是他们给予的。江正原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可怜,他就象那以色事人的妃嫔一样事着林菲。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现在才一年多时间他就已经色衰,林菲就对他爱驰了,什么时候她又会对自己恩绝呢?他不愿想,也不敢想。因为他知道尽管自己结婚前用了一个极为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为了江家来不断说服自己,但自从他跟林菲踏入红地毯的那
  一刹那,他就已经脱离了江家。不管是自己抛弃了江家,还是江家不要了自己,总之他是彻底地与江家划清了界线。因为他的弟弟正浩是绝不可能原谅他的,至于父母,他们迟早也会知道这件事,多半也不会再认他这个儿子了。他现在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不孝,不知道二老知道这件事后将会震惊成什么样,会不会因此又生病。想当初自己就是为了父母而毅然回长沙,如今却毅然离开长沙,活活要把他们气病,江正原真是心如刀绞。林菲的家里人是肯定不会承认江家的,连自己的身份都成问题,何况是在他们看起来如此卑贱的江家。所以,他是无路可走了,想回头也回不去了。这就叫做上贼船容易是下贼船难。在外,他看起来是很风光的,谁不知道他是林总的女婿。可又怎么样呢?他们虽然尊敬自己,可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呢?绝对不是。在跟他当初差不多的年轻人眼里,他纯粹是吃软饭的,跟以前他所痛恨的周天苍根本就没什么两样,裙带关系,靠老婆上的。在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眼里,他也仍然是吃软饭的,他们从心里还是瞧不起他,只是因为自己对他们有用,有好处。哪天自己要是没有这些用处了,谁还会来理他呢?
其实这些道理,他一早就懂,他一早就明白。他是一个聪明人,他读了那么多的书,他的学识曾经令享誉海内外的学者也感到惊讶,也颇为赏识。他曾经是那样的有理想、有抱负,曾经是那样充满了豪情壮志,要为传播优秀的中国文化奉献自己的一生,矢志不渝。然而,现实一再粉碎他的梦想,让他迷惘、让他叹息、让他心碎、让他无路可走。于是,他只有堕落、只有沉沦。而一旦陷进去了,就不想脱身,就无法脱身。偶尔他也会清醒,也会醒悟,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过去的过去让他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现实的现实让他不得不继续着今天的路程。要想坚持自己的理想、要想保持自己的操守是何其的困难。因为现实总是不能容忍有理想主义的人格和行为的出现。我们周围的人总是恨不得把有着清白之躯、洁净之心的人拉入那一团浑水之中,跟他们溶在一起,成为不可分离的一部分,成为一个组织细胞,成为一种惰性元素。他们是不会原谅那拿着人格的头颅去撞开地狱之门的牺牲精神。如果不把那三闾大夫推入到汩罗江底,他们是绝不会死心、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江正原太懂得这一点了,因此他没得选择。但是当他落入那一团浑水之中,他才发觉里面真是浊臭逼人,让他窒息、让他死亡、让他生不如死、让他虽生犹死,因为他本质上是不属于那混浊的水分子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投入那汩罗江底来得个干脆、来得个彻底,因为它毕竟还是清白的。在那里他还可以留得住一缕英魂,在浑水中他就只可能魂飞魄散。只可惜,这一切他都知道得太迟了。

  江正原开始给秦梦写信了。他不是忘了秦梦,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秦梦。长亭外、古道边,携手相看芳草碧连天,共同享受晚风吹拂笛声残,相依共伴夕阳山外山;南风吹起,凤凰花开,他们坐在野外的篝火边,他为心上人弹起了心爱的吉他。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中,都在他的梦里依洄。他只是强压住这种思绪,尤其是在白天。他会在偶尔碰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强迫自己想别的,强迫自己干别的事,以免心神荡漾。他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许会逐渐淡忘,但是他现在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是绝不可能的。外在的享受完后,他的心是一片空虚;林菲的疯狂美国病发后,他的心是一片痛楚。他越来越觉得自己
过的是一种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动物生活,没有思想、没有乐趣。若说没有思想,他天天又都在进行着思想文化建设,还是富有特色的思想文化建设。若说没有乐趣,他天天又都穿梭于那达官贵人之间,去的是高级的场所,玩的是高级的游戏,何等有趣,何等快意!纵然李太白也没有这等的乐趣,因为他经常还会赊酒喝。而自己只会签,签单。想多少,要多少;要多少,签多少。他还会自己
动手挟菜吃,而自己只要不跟上级在一起,就从来不会亲手去挟菜。他玩时最多乘只轻舟,那还美化了,只能叫做小木船,可自己是乘飞机、乘游轮,多么惬意!
然而,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思想、没有乐趣。他本以为待自己哪天发达了,再去写一本书,圆个破梦。可没想还没等发达,他就已才思尽枯,江郎才尽了。他还是宣传部部长,嘴巴是越来越油了,可文章是越写越糟了,甚至于不会写了,更不要说写诗了。是啊,纵然天才也得后天不懈的努力,何况自己还不是什么天才。
完了,完了,他觉得一切都完了,钱与权换给他的就是什么都完了,压抑自己的性灵,泯灭自己的才华,埋葬自己的追求,抛弃自己的爱人。他开始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比以前都还不如。以前虽经历种种打击,但始终还有烈火一样的理想,春水一般的爱人,让他具有无穷的活力与生命力。而现在虽处处风光,却总遭遇死寂一样的颓废,狮吼一般的爱妻,让他丧失了残存的活力与生命力。他逐渐清醒了:人的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并不是所谓功成名就、无限风光的那一天,而是从悲叹与绝望中迸发出激情,产生对人生的挑战和对未来辉煌期盼的那些日子。
人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不是跟一群苟合龌龊之徒笑语喧哗、寻欢作乐的日子,而是跟相知相爱的心上人携手共享清风明月、共看灿烂云霞的时刻。能与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荒坳也即为乐土。可惜这一切,他也知道得太迟了。

  他瞒着林菲开始给秦梦写信了,他实在很想知道她现在的近况。在他结婚的前一天,他给秦梦写过一封信,向她说了一千、一万个对不起,请求她能谅解自己,并愿她一生快乐。他也知道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秦梦从此后又怎么会快乐,但他也只有那样做,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他当然不会知道秦梦看到江正浩一个人回去后会伤心得当场吐血,如果他知道,也许会立即赶回去。不过,那也只是也许,因为那时的他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何况是秦梦呢?他这次一连给她写了十余封信,向她倾诉自己心中的万千悔恨,告诉她自己心中的万般痛楚,希望她可以原谅他对她深深的伤害,并期盼她能回信,不奢求什么,只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可好?但这些信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他绝望了。不过他不怪她,实在是因为自己太可恨了,她原本应该如此。

林菲近日的举动让江正原觉得非常奇怪,甚至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打扮得越来越时髦、越来越前卫了。她的着装比昔日带江正原一起去看房子时还要大胆、还要暴露,令江正原看得心惊肉跳。她脸上涂抹得五颜六色,让江正原都快不认识她了,倒时不时想起郑生华那五颜六色的头发。他想不通为什么她去学英语还要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象是要去招蜂引蝶。莫不真是要去招蜂引蝶?江正原再傻都还是有点怀疑了。但他既不敢问更不敢管,免得她脾气一上来,把房顶都给掀翻了,自己也落得个灰头灰脸,白白招她一顿骂。做男人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真是够窝囊的了。他真为自己感到可悲。但他也懒得理她,她只要不来找自己的碴,他就谢天谢地了。没有了她,他倒觉得清静了很多,日子反而要好过一些。他也不知道他和林菲这样究竟算什么?夫妻还是朋友?只怕连朋友都不是。朋友之间尚有共同话题可谈,而他跟林菲之间根本就没有共同话题。他这才明白原来两个根本不同类的人,就算刚开始可以彼此有点新鲜感,有点吸引力而产生点好感,但那绝不可能长久。因为类的不同决定了彼此的不和谐、不相融。

一天早上,江正原真要气疯了。林菲为了一点小事就对他破口大骂,骂了他不说,还将他的家人连在一起统统骂了个够。她说他出生贱,她说他是个大老粗,她说他是个没用的男人,她还说她当初真是瞎了眼,嫁了个窝囊废。江正原再也忍不住了,同她顶了起来:“你嘴巴放干净点好不好,人是你自己挑的,我从来就没说过喜欢你。你现在嫁也嫁了,你也就只得认了。我贱,那你跟我在一起不是更贱吗?”林菲听他这样说,一时之间竟懵了,她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江
  正原居然敢对她这样说,居然敢造反,她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你是什么东西?
你只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你还敢跟我这样说话?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滚!”江正原听后气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上窜。看着眼前这个活象母夜叉似的林菲,他觉得真是又可恨又可怖。他不想再见到她,他疯狂地夺门而出。

想着自己只不过是林菲养的一条狗,江正原差点就气晕在路上。“原来自己
只是一条狗,原来自己只是一条狗”,他的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着这一句话。报应!
报应!真是报应!我将自己最心爱的人抛弃了,换回来的结果就只是人家的一条狗!梦儿!梦儿!我对不起你!梦儿!梦儿!我错了!梦儿!梦儿!你在哪?江正原在心里狂喊着,狂呼着。他受不了这种椎心的疼痛,椎心的折磨了。

当他来到单位上时,他的眼是又红又肿。他飞快地逃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毕竟他还是个部长嘛。在他进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偶然接触到那高悬的几个字“宣传部部长办公室”。哈哈!宣传部部长办公室!哈哈!宣传部部长办公室!我是部长,我是什么部长?狗部长。我宣传什么?
宣传我是一条狗,我是一条林菲养的狗。他真想叫人把这块牌子给他拆了。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我不能让那些狗看到我这个样子。他象做贼一样把门很快地关上,还将它反锁了起来。

他颓丧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这曾让他无比骄傲的办公椅上。“你现在坐的这把椅子,是给别人当狗换来的!你现在坐的这把椅子,是给别人当狗换来的! ”他觉得面前有很多人都在朝他指指点点,都在讥笑着他,都在嘲弄着他,还有人朝他吐着唾沫。“我不是狗!我不是狗! ”他在心里大叫着,差点就要叫出声来了。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是这个人,一会是那个人,冉兴强、贾星态、周天苍、赵竣、郑生华、林飞强、林菲……这些人,不!也是狗!他们都象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不停地变换。他受不了,他受不了这些狗眼。冰冷的眼泪滑过了他的脸颊,他抱住自己的头,叫道:“与其抱手而立侍候权贵,不如动手操劳搅拌泥灰。可贵的生命,为何如此?上天,我不想在贵人面前折断了腰!”他象疯子一样把桌上的东西一样样的往地下扔。书,一本、两本、三本。他手上又抓到了一封信。他正要往地下扔,突然看到了那十分熟悉的娟秀的笔迹,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是梦儿的字迹,是梦儿的字迹!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了,他
  也记不得先前什么狗不狗的了,现在他的眼里只有这封信,只有这封信!他拆信时手都在不停地发抖。

正原:

你好!

看到你的来信,我感慨万千。本不欲回信,无奈心中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思之再三,仍然提笔为之,愿君能体察我之苦心。

正原,我早已不怪你了,我早已原谅你了。真的,我没有骗你,所以你也就不用把“对不起”老挂在嘴边,更不用为此而不断地折磨自己。

我承认,刚开始我非常恨你。我没想到我守候多年、千山万水也要相依相伴的正原竟会抛弃我。我没想到我相知六年、视如自己生命的正原竟会抛弃我。我更没想到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我那情深意重、说什么情比金坚的正原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仅为了一幢豪宅。你不觉得我们所谓的感情是那样的脆弱,我们所谓的爱情是那样的可笑吗?当时,我只想起了一句话:“主宰这个世界的是爱情,维护爱情的却是黄金。”我又扮演了千百年来都在不断上演着的那个悲剧角色——痴心女子。我对我自己说我真的好傻,怎么就记不住“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句古语,枉自为你流泪,枉自为你断肠。断肠、断肠、断肠人在天涯;断肠、断肠、断肠人在你的故乡。你的故乡居然让我断肠。

江正原才看到这,泪水就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断肠、断肠、断肠人在天涯;断肠、断肠、断肠人在你的故乡。”这同自己昔日在长沙时的心情何其的相似,何其的一致。这种苦、这种痛别人不能懂,但江正原能懂。梦儿,梦儿,我真对不起你,我让你伤心,我让你断肠。我真是一个罪人,我真是一个罪人啊!
江正原的心又一次碎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经过那伤心断肠的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冷静了下来,我终于可以仔细地去思索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我们相别才一个月就劳燕纷飞,使西湖灵隐寺那支观音签成了不争的事实。其实,这一切也不能完全怪你,也不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说你负心薄幸。正原,我知道你所受的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更了解你所受的苦。你受的苦实在是太多了。你的豪情壮志总是遭到现实的摧残与粉碎,你的热情热心总是换来别人的冷淡冷漠。郑生华对你的伤害不仅你不可能忘记,我也永远无法忘记,任何一个只要经历过这件事或看到过这种场景的人
  都永生不会忘记。

正如你所说,我们不想做神仙,蓬莱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只想在这地面,安安分分地做人。但是我们就连这安安分分做人的简单要求都不能达到。还记得我们在憩园的击掌盟誓吗?矢志为弘扬和传播优秀的中国文化这一远大理想共同奋斗,不离不弃!也许,这些在你今天看来都是非常可笑甚至是十分愚蠢的,但是我依然不这样认为,我依然会这样去做,不管有没有你与我同行。

理想与现实,追求与生活总是存在着矛盾,总会发生着错位,总是产生着偏差。现实的社会总不容忍那些有理想主义的人格和行为的出现。我们周围的人总是恨不得把那有着清白之躯、洁净之心的人拉入到混浊的泥潭之中,他们是不会原谅那拿着人格的头颅去撞开地狱之门的牺牲精神。于是我们的理想就被现实粉碎了,我们的追求就让现实的冷风吹得荡然无存。因此,我们就会产生迷惘与无助。我们的身边早已被那流行的单调色彩给包围、给封锁住了。金钱与权势、贪婪与享受就是我们的包围圈,就是我们的封锁线。我们就象陷入了一张蜘蛛网,一张很大的蜘蛛网,由不得你挣扎。你挣扎得越猛,死亡得越快。于是我们就只有不做挣扎、不做反抗以苟延残喘。可是你看见没有,蜘蛛网也总有被冲破的一天,尽管要付出许多的代价。而冲破的那一天,就是我们觉醒的那一天。没有这种迷惘与觉醒,我们的生命就不会得到升华,我们的灵魂也就不会得到净化。你知道吗?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刻莫过于那漂泊流浪途中的画虹听雨,那追寻梦想的山间路上的苦思冥想。惟其如此,我们才没被莫名的无益的重负困僵于死堡,才会勇敢地跋涉自然和灵魂的重重荒原。

机器的喧嚣,欲望的蒸腾,赤裸的争夺,明晃的仇恨,把我们的性灵吞噬殆尽,让我们心无所托、心无所寄。我们感到活得空虚、活得负累。我们为了什么而活呢?自己的虚荣、别人的虚荣,如果是这样,我们岂不是活得太没意义。在这种生活中,我们必须随时地反醒、不断地自剖,才不会丢掉这造物主赋予我们的灵性,才会循着我们的性灵永远地前行,而不会沦为那只知吃、睡的动物,沦为那种充满了私欲的丑恶动物。

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们为什么而活?我们应怎样去活?

我们应朝着那理想的方向去奔、我们应朝着那光明的路上去走、我们应该向人类真、善、美的殿堂前进,虽九死犹不悔,虽体解犹不变。我们的肉体可以死去,我们的双手终会枯萎,但我们用激情浇铸的理想却将永存!

在现实的生活中我们遇到了许多挫折。我们的合法权益未能得到保障,我们
  的诚实劳动被别人掠夺,我们对别人热情热心也总是换来冷淡冷漠,这一切公平吗?合理吗?当然不公平,当然不合理。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可以为了一己私利而去伤害和残杀我们的同类。我们应对人类的苦难有着痛彻肺腑的怜悯。正如你以前诗中所言“即使风停、雨住、金尽、星散,同情也永远是那不尽的黄金、不昧的明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不能把自己所受的苦难再加诸于别人的身上。不管社会怎么样,我们的观念和行为都不应该偏离人的性灵、偏离人道,而沦为虫道、兽道、妖道、魔道。在我们的生命中,我们都应用真心与热心去对待生活、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去关爱我们的同胞。

因此,我会继续朝着我的理想奋斗,弘扬和传播优秀的中国文化!

因此,我还是要教我的学生“爱你的爱,崇拜你的崇拜,是人情不是罪孽,是勇敢不是懦怯!”
因此,我还是要向炎黄子孙高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
正原,我希望你能醒悟。今生我们无缘“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来生若能重逢,我们再续前缘!

秦梦一九九九年五月十日
看着信纸上斑斑泪痕的印迹,不用说,秦梦也是用泪水写成这封信的。江正原的眼泪顿时如泉水一样喷涌而出。“来生若能重逢,我们再续前缘!”梦儿,我错了!梦儿,我错了!我不要来生,我要今生!我不要来生,我要今生!江正原只觉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的心已被撕成一片一片、一条一条。他后悔不已,他追悔莫及,他忍不住扑在办公桌上放声痛哭。他不再介意被别人看到,他不再介意被别人听道,他再也不想理会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再也不想为别人而生存、而苟活。过去的过去,不可能再追回;现在的现在,只会令他万般痛楚。“爱你的爱,崇拜你的崇拜,是人情不是罪孽,是勇敢不是懦怯!”象一条鞭子一样猛烈地抽打着他的身躯,抽得他体无完肤,抽得他鲜血淋漓,抽得他疼痛难忍,抽得他肝肠寸断。

梦儿,梦儿!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会痴情等待;如果时光可以逆转,
  我一定会和你永生相爱!江正原只觉房顶在旋转、地面在旋转、桌子在旋转、椅子在旋转,四周的一切都在旋转,他晕倒在桌子上,失去了知觉。

晚上,他又被拉到酒吧娱乐去了。他不再像平日那样谈笑风生,那样妙语连珠,他只是喝酒,他只想喝酒。他身边的那些虫子、狗儿见着主人今晚这么想喝酒,就拼命地拿酒,拼命地跟着喝酒。他想笑,他看着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爬虫他就想笑;他想哭,他想着秦梦的信、秦梦的人他就想哭。所以,他就只有一会笑,一会哭,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反正大家都以为他醉了。其实,醉酒真是发泄感情的最好方法,无论是真醉还是假醉。你不用为你当时的失态耿耿于怀,因为你醉了;你不用为你当时说过的话负责,因为你醉了;你不用为你当时的与谁热络或是翻脸不认人而不好意思,因为你醉了。醉酒最先是男人想出的好法子,用来渲泄感情,用来获取女人;后来这不只是男人的专利了,女人同样如法炮制,用来裸露自己的感情,用来获取男人,他的林菲就是这样。当后来他知道林菲在外的所作所为后,他没想别的,只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他也没有难受,他为什么要难受?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林菲,从来都没有,他甚至于恨她了。要不是她,自己又怎会失去秦梦,自己又怎会落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有那杨松棋,当他从林菲的口中知道了杨松棋的去向,知道了他根本没出国拍什么片,而是去追秦梦,甚至于秦梦在苏州大学读研究生时他仍然毫不死心地去追她时,他只觉自己
是个傻子,是个傻得出奇的大傻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同时,他不免为秦梦担心,直到得知正浩也去苏大读书时,他悬着的那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对于正浩,他非常放心,他知道弟弟对秦梦的爱是不亚于他的。他们一家都亏欠秦梦太多,他只希望有人能够弥补,不管是他还是弟弟。

那天晚上,他一边喝酒,一边诵诗。很可笑吧?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在上海这座现代化的大都市里,在酒吧这种环境下,他还会诵诗,而且还全都是古诗。

他拿起酒杯,喝了几口酒,哭着念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高举酒杯,豪饮几口,笑着唱道:“一饭千金图报易,几人五噫出关难。

  茫茫烟水回头望,也为神州泪暗弹。”他在那里尽情挥洒,只听周围的小喽罗在那里窃窃私语。
“江部长今晚醉得有点厉害。”“我看不会吧,他醉了怎么还在那里念着什么明珠、暖玉、千金的东西。 ”“那是诗。听说我们江部长曾经还是个诗人。”哈哈!诗人!哈哈!诗人!我曾经还是个诗人!江正原心里一阵狂笑,接着
就是痛哭:可我现在却成了个死人!
出了酒吧,他狂怒地把这群哈巴狗赶走,他开着他那辆奔驰来到了外滩。上海的夜景永远那么璀璨,永远那么绚烂,令人迷醉,令人沉沦,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
黄浦江上的风吹走了他的酒意,吹醒了他的脑神经。望着眼前缤纷的美景,望着倚栏私语的情人,他的心又剧痛起来。
天啊!我为什么要到上海来?故乡岂不也有明媚的山河?故乡岂不也有如花的美女?我何苦要跑到这纸醉金迷的大上海?
我跑到了这纸醉金迷的大上海倒也罢了,我何苦又要去那幢金色的豪宅?我何苦又要去当她养的家狗?我何苦又要去当那劳什子的狗部长?
他觉得他在沉沦,不断地沉沦,无底地沉沦,他快要疯了,他快要狂了,他快要死了!
“祖国啊!你睁开眼瞧一瞧吧!我的死就是你害成的!祖国啊!你快变一变吧!你不要再害死更多的人!”

  祖国能听到吗?他不知道。反正黄浦江是应该听得到,天宇是应该听得到,大地是应该听得到,这就够了。只要苍穹与土地能倾听到他的心语,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早上,他还是只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那金色的房子中去。他没办法,他能往哪滚?他无路可走,明知是人家的狗,还是只有回去。何处才是他的归程?

很奇怪,林菲也居然一夜未归。江正原倒是未曾料到。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这曾经让他迷失的金色大厅,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没多久,这金色的大厅就褪了色,褪去了金光,变成了黄色,黄得令人恶心,黄得令人生厌,搅得他头脑发胀,头皮发麻,太阳穴发痛。

这时,林菲回来了。她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江正原,居然什么都没说,径自到卧室去了。江正原觉得真太不可思议了:她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样好?修养这样高?

林菲提着大旅行箱,说是要去美国姨妈那里度假,然后就出门了。临走时,还扔给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告诉了他杨松棋的去处和近况。说罢,就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江正原这时再也不会感到痛了,他已经都痛麻木了,痛习惯了,痛得没有了知觉。跟当初秦梦知到江正原要结婚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后的感觉是一样的。
刀割破了手也不会觉得疼,沸水洒在脚上也不会动。“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人海飘泊尝尽人情淡泊。热情热心,换冷淡冷漠……”他的脑海里永远都是这首歌,他的脑海里也只会有这首歌。

林菲这一去度假就是一年。

在这一年里,江正原过得十分逍遥,林菲连一个电话都没来过,从来不会骚
  扰他。没有了约束、没有了管制的江正原如何不逍遥,怎会不逍遥?他天天纵酒狂歌、通霄达旦,他天天同友人出入各种娱乐场所,优哉游哉!他忘不了秦梦,可又能怎样呢?他跟她最多只有来生续缘,今生是不可能的了,今世是没有指望的了。秦梦让他觉悟,可他是无法觉悟了,怎么觉悟呢?前面没有去处,看不到光明与希望;后面没有归处,看不到家园与故土。他觉得自己就象是破罐子破摔,早已残破不堪了。金钱与权势给他带来了荣耀与幸福,但他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他经常是早晨醒来后不知道自己是谁,等明白了自己是谁后,又不知该往哪走,等明白了该往哪走后,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的青春年华就这样流逝了。

一年后,林菲从美国回来了。

再见林菲之时,江正原差点就认不出她来了。她更现代化了,确切地说是更美国化了。她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美国人的气息,江正原再没见识也不会象以前那样私底下嘲笑她:“你不也十足一个中国人,没有一点象那美国佬吗?”她现在的确象那美国佬,穿着、打扮、动作、神情无一不象,她连中国话都很少说了。

林菲在江正原的眼里是越来越现代化了,江正原在林菲的眼里自然是越来越土气了。

江正原本以为林菲回来一定又会给他讲什么自由女神像的光彩夺目、曼哈顿摩天大楼的璀璨耀眼、赌城拉斯维加斯的流光溢彩;加里福尼亚的阳光、迈阿密的海滩、亚特兰大的山茱萸花等等,可是她竟一个字都没提,活象变了一个人。江正原知道他们的婚姻是不可能再维持下去的了,但他没想到他败得会是那样糟、糟糕透顶,那样惨、惨不忍睹。

那天,他提前回家,他看到了任何一个有妇之夫都不能容忍的那一幕。那个男的是个美国佬,五十多岁了。林菲喜欢美国佬是太正常了,可五十多岁的美国佬她也要?那不管,人家是美国一家大公司的总裁。江正原真是气极了。林菲再
  怎么瞧他不顺眼,他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啊!这个家再怎么说也还是他的家啊!
现在,她居然明目张胆地带男人回家,这纯粹是对他进行公开挑衅。

那美国佬倒还识趣,见他回来就很快地走了。可是林菲却一点都不识趣,还一个劲地责怪江正原。

“够了!”江正原咆哮起来:“林菲,你到底还知不知道羞耻?你背叛自己的丈夫做些苟且之事,你居然还有道理?”
“背叛?”林菲竟笑了起来:“我背叛你?好!就算我是在背叛。你们文人不是常说‘肉体背叛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精神不能背叛。’我只不过是肉体背叛了你,可我精神并没有背叛你。我还是挺爱你的哟!”说着,她就走到江正原的身边,用她那娇媚的玉手在江正原的脸上摸来抚去: “I love you !Understand?”
江正原看着她的举动,真恶心地想吐。他推开她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双看似美丽实则肮脏无比的手,骂道:“你真无耻。”
没料到,林菲竟然还是没有生气:“江正原,我只不过是在肉体上背叛了你,而你早就在精神上背叛了我。这是什么?”说着,她就从桌上拿起一大叠信,朝着江正原的脸上扔去:“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江正原一看,全是自己写给秦梦但又没发出去的信。在林菲还未出国之前,他有时不开心就会深夜来到书房,给秦梦写信。这些信大都是以日记的形式写下来的,诉说自己一天的感受。他每次写完,心里就会舒服一些,至于发不发都并不重要了。他本来将这些信锁在自己的书橱里,放得很隐蔽,不知怎么竟被林菲给翻了出来。

林菲见他半天都没吭声,很是得意:“怎么?没话说了吧。你在精神上背叛了我,罪是不是更大些?而且,你在肉体上怎么样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你跟你那老相好早就有一手,只不过我不知道罢了。”

  江正原再也忍不住了,林菲任意羞辱他都没什么,可她怎么能羞辱自己那冰清玉洁的梦儿呢?他挥手给了林菲一耳光,狠狠的一耳光。三年前,郑生华羞辱他的梦儿,他拼死也要让郑生华吃点苦头;今天,林菲羞辱他的梦儿,他就是跟她离婚也要教训她一番。

林菲没扑上来跟他撕扯实在是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她捂住自己的右边脸颊,冷笑道:“果然是情深意重。你要是看不惯我说她,你就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从此在我眼前消失。”这时她才露出了她一惯狰狞的面目,让江正原不由有些心惊。他一时间竟没有说话。

“舍不得滚吗?是啊,我忘了。你这只狗离开了我又能滚到哪里去呢?”说着,她又从茶几上拿起一封信。“我念给你听听。”
“梦儿,她今天又骂我了。她叫我滚,叫我滚得远远的,还说我只不过是她的一条狗。我恨她,我恨极了她,是她拆散了我们,是她毁了我一生的幸福………但我是个没用的家伙,我的腿不知不觉又走回去了,又走到那金色的房子中去了。
不,是黄色,极恶心的黄………因为我无路可滚。”
林菲又大笑起来:“哈哈!江正原,你无路可滚,你无路可滚,我真高兴! ”
江正原狂叫起来:“别说了!林菲,我们离婚,我们马上离婚!”他的自尊怎能遭林菲如此的践踏?

“OK!OK!”林菲高兴极了,跑回房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江正原。江正原一看,竟是离婚协议书,原来这一切她早已准备好了,自己又落入她的圈套之中。

“后天,我们法庭上见!”江正原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我才不管你,反正后天我会去美国………”
人生如梦,世事如棋。梦总有醒来的一刻,棋总有终局的一天。问苍茫
大地,何处归去?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梦醒之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江正原现在就是这样,他觉得自己活着根本就是一种悲哀。他的梦已经醒了,已经完全醒了,但他却不知道该往哪去?何处才是他的归程?

湘江大桥,桔子洲头,洞庭湖畔,岳阳楼头,他是回不去了;姑苏城外,寒山寺前,苏堤春晓,柳浪闻莺,他也是回不去了。他在浪温而迷人的外滩走着,可此时他的眼里竟没有那巍峨雄伟的万国建筑,没有那浩浩荡荡的黄浦江水,只有那姑苏的沧浪亭,西湖的水云轩。

夕阳西下,云影悠悠,水天一色,白帆点点,遥闻矣欠乃,渔舟唱晚。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绿水逶迤,芳草长堤,翠树如云,静影沉璧。

这一切的一切是否真已过去,真已消逝,真的不留影踪?是否还可以再现,还可以重来,还可以成为他今生的拥有?

他在这享有“火树银花不夜城”之美称的城市里走了一夜。璀璨的灯光永远是这个都市的灵魂。霓虹灯、聚光橱窗灯、渲染商品特色的冷光灯、亚光灯,各种各样的灯仍然在向他多情地招手,但他的眼前却是一片黑暗,死一般的黑暗。

清晨,他徘徊在憩园的石径上,徘徊在这阔别已久的憩园的石径上…………“小园香径独徘徊”,他默默地念着,默默地念着。

景依旧,人非昨,山盟在耳,佳人不再。

江正原漠然地坐在了他几年前经常坐的石椅上,不停地呢喃:“明天,明天我会是什么样子?明天,明天我还能去找梦儿吗?”
梦儿,梦儿,我还能去找你吗?梦儿,梦儿,你回答我好吗?

想着秦梦,江正原脸上又是苦涩的泪水,心中又是万千的悔恨,他的视线又
  模糊起来。
突然,他看见一女子,白衣胜雪,风姿绰约,他的心一阵狂跳。莫不是梦儿?

一定是梦儿,一定是梦儿,只有她才会在这里出现,只有她才会在这里等我。
他冲上前去,一把将那白衣女子拉住,深情地叫着:“梦儿。”“对不起,先生。您认错人了。”“我认错人了,我认错人了。”他又如呆子般无力地坐在石椅上,双眼失神
了,失神了…………“明天,明天我会是什么样子?明天,明天我还能去找梦儿吗?……”
成书于二 OO一年五月十五日十八点
明天,明天我会是什么样子?
明天,明天我还能去找梦儿吗?

  后记
当我完成这本小说的最后一个字时,我的心竟如江正原一样沉重,一样迷惘,眼中一阵迷离,眼前一片茫然,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何处是归程?

昔日的江正原是那样的有理想、有抱负,充满了凌云壮志、充满了亘云豪气,他是那样的才华横溢,落笔成文,誓与秦梦为弘扬和传播优秀的中国文化这一远大理想共同奋斗,不离不弃!然而,最终他却远远地偏离了他的理想,未能坚持他的理想。他由一个才气纵横的诗人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常人;他由一个满腔热忱要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变成了一个只会在台上说“三讲”,却根本不想着进行思想文化建设的宣传部长;他由一个连享誉海内外的知名学者都要赞赏不已的后辈才俊变成了一个连名不见经传的弟弟都要唾弃不止的堕落青年;他由一个痛恨一切不公平现象、追求公理与正义的刚正不阿的有志之士变成了一个随世浮
沉、同流合污,在混浊的泥潭中苟延残喘、忘记是非对错的无德之人;他由一个热情热心对待友人的热血青年变成了一个冷淡冷漠对待自己挚爱的冷血动物,尽
管那只是因为一时的迷失,一时的迷恋,而且造成了他一生的悔恨、一生的折磨,一世的痛楚、一世的煎熬。因为“梦想可以忘却,可以与幽谷的香草同埋;诗歌可以不写,可以付与暮天的群鸦;可爱人怎能忘怀?怎能将她的倩影从心头抹煞!”但是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一切错误都已经铸成。“十里洋场”的风花与雪月、林菲带给他的金钱与权势虽然让他得到了一时的荣光与欢乐,但他也不过是一具随时都会腐烂的行尸走肉。尽管他最后也清醒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投入那汩罗江底来得个干脆、来得个彻底,因为它毕竟还是清白的。在那里他还可以留得住一缕英魂,在浑水中他就只可能魂飞魄散”。只可惜,这一切他都知道得太迟了,他也无路可走了:“前面没有去处,看不到光明与希望;后面没有归处,看不到家园与故土。”
他的沉沦是偶然的吗?他的堕落是必然的吗?真的是因为那黄浦江上的汽笛,东方明珠塔的美奂,浦东的繁华,外滩的风情,熙攘的人流,璀璨的夜景而导致的吗?我想,每一个人看了以后,都会深深地思索。正如他自己所言“‘祸不单行’不是他江正原的专利,而好象是他这一类人的专利,这类有着火热的心、炽烈的情、幻想着用善良之珠泪去浇灭邪恶之烈火的人的专利。”;正如他所言“我
  们的信仰又怎能坚定起来?我们的理想又怎能莹澈起来?我们的自由又怎能磅礴起来?我们的语言又怎能明白起来?我们的情感又怎能热烈起来?我们的努力又怎能勇猛起来?我们的资本又怎能充实起来?因为我们势单力薄啊!我们势单力薄啊!如果他的心中总是还存有羞恶之心、总是还想着对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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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是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