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着放了蒜末的醋，曾可心吃得满身通透，人也精神了很多。她低着头赌气似的吃着饺子，不去看刘虻。他们这顿饭吃得有些漫长，服务员看他们的眼神已经不友好了。特别是那个苗条好看的女服务员，好几次有意识地走到他们面前，言语很殷勤地问：“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几次三番的暗示，让刘虻终于忍无可忍了，当那个女服务员再次走过来时，他忽然提高嗓门说：“你懂不懂规矩？能不能让我们安静地吃顿饭！”年轻的女服务员大概没有想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刘虻会发火，她的脸一下涨红了，双手局促不安地拧着衣角，呆若木鸡似的立在桌旁。这时，带班经理急冲冲走过来。这是个40岁左右的男子，说话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不好意思，大哥别生气，新来的，不懂规矩，有什么问题，您和我说，不要影响您二位的心情。”刘虻听了这话，挥挥手说：“算了，可能是我们占用你们这儿的时间长了，影响了你们的生意。”
“大哥，您这是说笑话啊。您来小店，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您来，我们求之不得呢。这样，您二位就在这儿慢慢用餐，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我亲自为二位服务。”老于世故的带班经理一番话，让刘虻的态度缓和下来：“算了，就是一场误会。你们走吧，我们一会儿就走。”带班经理又说了一堆好话，这才和那个女服务员走了。这个插曲让曾可心和刘虻再也没有了吃饭的兴致，他们前脚刚走，刘虻就张罗着结了账。
街上的灯光隐隐绰绰，就像有无数的影子在晃动。楼下，已经有人在摆夜市卖东西了。北方的春天，夜晚与白天的温差很大，逛街的人并不多，小贩们都懒洋洋地或坐或站。刘虻和曾可心的出现让小贩们一下就机灵起来，他俩不时被兜售叫卖的商贩叨扰：“大哥，您看看，这个腰带怎么样，不贵，才35元，纯皮的。您要是想要的话，价格咱好商量。”“姑娘，新款的连衣裙，你这气质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这裙子就是给你量身定做的，出口转内销的，你比划比划。”两人好不容易摆脱了小贩们的纠缠，刘虻才感叹地说：“真是热情得让人冒火啊。”他的话一下把曾可心逗乐了，刘虻趁机握住了她的手，曾可心没有躲避。
认定目标，就要心无旁骛去做，患得患失，往往一事无成。
清晨的曙光划破了夜晚寂寥天空的黑暗，太阳羞红了脸，一点一点往上爬。
已经一连几天失眠的程雄坐在二楼书房里，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妻子轻手轻脚进来，唤他吃早点：“吃点儿东西吧，我熬了你爱喝的南瓜粥，还蒸了你爱吃的小笼包子，茴香馅儿的。”妻子的声音陪着几分小心翼翼，虽然程雄从来不允许她过问公司的事务，但毕竟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对于程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叱咤风云时，他气势磅礴不可一世，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跋扈。但是，没人见过他曾经投资失败四处躲债的仓皇的样子。男人的软弱，只有最亲密的身边人才看得到。这几天，他焦躁不安，甚至有些失控，动辄发脾气。妻子觉察出，他的公司肯定出现了问题，而且，问题很严重。她秉承着一贯的做法，不过问，却不能不担心。此刻，程雄脸色青黄，因为连续的失眠，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妻子心疼地催促他：“天大的事儿，也得吃饱了肚子。你这么熬下去，身体拖垮了，事情也解决不了啊。”
妻子的话让程雄从懵懂中醒悟过来，他机械地随着妻子下楼，来到一楼餐厅，味若嚼蜡地往嘴里塞着包子。他满脑子都是资金，前几天，财务部经理来找他，把一份报表交给他，这已经是第三次报告了。天宇的资金出现了问题。业务拓展飞速，垫资是唯一制胜的法宝。但是，资金链条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旦断裂，不可想象的惨剧就是公司倒闭，或者易手他人。若再不设法渡过这一关，倾注了他心血的天宇就有可能消失，感情上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怎么办？天宇已经不可能再从银行贷款了，与他私交甚好的朋友已尽力在给他拖延几笔必须支付的贷款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挣扎，程雄唯一的选择就是：找地下钱庄，借高利贷！
昨晚给袁满打电话时，程雄的心情异常沉重。他知道，自己是被逼到了悬崖边，再无退路。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所有的投资不要出现任何差池，代理的大宗业务回款及时，不再拖延。否则，功亏一篑，他亲手打造的天宇易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在作出这个决定前，他私下打听过，高利贷最低也得两分钱利息，而且拿贷款时，就得扣除一年的利息。袁满曾帮公司借贷过，程雄记得是一分五，且利息是按月提前结算的。袁满应承下来，什么也不问，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与曾可心相比，这是个让人时时刻刻得睁着一只眼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往往手眼通天。
临出门时，程雄看着疑虑的妻子想说什么，还是欲言又止，转身走了。男人是为女人遮风挡雨的，何况，妻子的生活空间太过狭窄，知道这样的情况，只是让她跟着徒增负担。倒是在北京胡折腾的那个败家子，得和他好好聊聊了。花钱如流水，好像他爷老子的钱是刮风逮来的。程雄就这么散乱地想着，开车向公司赶去。他一直不习惯用司机，很多人私下议论他不够派头，太抠门。他一笑了之。
身边多个人，就像多了双监视自己的眼睛。偶尔出席一些重要酒会，他会带着公司的小伙子去，一来让他们开开眼界；二来给自己开车充当个司机，一举两得，也省了一笔专职司机的费用。
肖晓萌诡异地探头探脑冲曾可心招招手，曾可心奇怪地看着她，她使劲招手，挤眉弄眼，很神秘。曾可心向门外走去，肖晓萌一把把曾可心拽到楼梯口，压低嗓门问：“你是不是负责影视代理权的策划呢？”曾可心点点头。肖晓萌越发诡异了，她四下看看，这才趴在曾可心耳边说：“我们几个昨晚去K歌，你们策划部的志伟喝多了，醉醺醺和我叨咕，说以前人们总议论郑总和曾可心，其实他俩一毛钱关系也没有。郑总一点儿也不信任曾可心。竞标影视代理权的方案，名义上交给了曾可心，私下里，郑总找我和其他几个又在做一个新方案……”曾可心听着这一番话，惊讶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肖晓萌继续在曾可心耳边叨咕着：
“我听了挺惊讶，忍不住问他，郑总为啥这么做？他说，名义上和他们说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其实就是不放心。你想，策划部丢了好几笔业务，总有人得出来为这个埋单吧？”
肖晓萌的发现让曾可心震惊，她断然想不到，看起来长者风度的郑黎明，居然有这么险恶的用心。她的心乱得像一团麻，有那么一刻，又急躁得无法安心去琢磨策划方案。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儿，她委屈地和刘虻说了这件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件事你怎么能确定就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你换个角度，也不一定就是不信任，也许就是为了有备无患。再说，即使真的不信任，你也要靠自己的能力来证明，而不是委屈恼火。”刘虻清晰的分析，让曾可心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刘虻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安慰她，可是细想，人家分析得也很正确。认定目标，就要心无旁骛去做，患得患失，往往一事无成。平复下来，曾可心心里又憋着一股劲儿，她心想：你们觉得我不行，我非要干出个样子给你们看看。
心里有了这股劲儿，曾可心在这个方案策划上更加上心，再加上刘虻的协助，方案做得十分顺利。当她把自己精心设计的方案放到郑黎明桌上时，心里有些挑衅地和郑黎明叫板：你看看，谁说我不行？郑黎明看她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心，效率这么高啊？真是没想到，你真是个天才！”郑黎明的话让曾可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心说，是自己小心眼儿了吧？郑总不是那样狡诈的人啊？心里想着，嘴里的话就柔和了很多：“什么啊，笨鸟先飞。”郑黎明笑着问，“熬夜了？喝茶还是喝咖啡？”曾可心双手乱摆：“什么也不喝，就是缺觉。您说我天才，我看我就是天生的蠢材，用点脑子就犯迷糊。”曾可心的一番话把郑黎明也逗乐了，随后他关切地说：“这样吧，我给秦文打个电话，今天准你假，好好回家睡一觉。”不等郑黎明拿电话，曾可心就急忙阻止了他：“郑总，我可不能放假，今天和明月茶楼的老板已经约好了，他们下个季度的广告已经签订了，有两个细节问题得确定一下。”
望着曾可心纤细的背影，步履匆匆的她让郑黎明心里暗自感叹：这么拼命的年轻人真是难得。他转念一想，即使真的是曾可心做出了什么损害公司利益的事情，自己也应该想办法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全身而退。年轻人一辈子的路还长着呢，让她背负一个沉重的包袱，在这一行很难发展。当然，如果她加盟纵横，那就另当别论了。想到这些，郑黎明又烦躁起来。他顺手拿起曾可心送来的方案，只看了一眼他就放不下了。聪明的年轻人郑黎明见过不少，见多识广者也不鲜见。而曾可心是那种总会带给你意外惊喜的人，几乎每一次策划都有与众不同的点子。这火花似的一现光芒，也让她稍显稚嫩的策划有着不一样的惊喜。郑黎明拿着这份方案，想着他手里亲自指挥的人做的那份方案，显然自己的那份有些太过四平八稳，少了一些灵气。在一些关键数据上，进行必要的修改，就拿这份竞标吧。郑黎明很快拿定了主意。
大到人生小到职场，其实都是大大小小的江湖，江湖生存第一原则，就是必须自保。
“可心，你回来！你要去哪儿啊！”刘虻的声音像雷达一样准确无误地跟踪着曾可心，曾可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她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跑。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听不见那个让她窒息的声音了。她的腿软得没有丝毫力量，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倒，她跌跌撞撞在广场边停下了脚步，顺势坐在南边的一块台阶上，清风徐徐地吹掉她脸上的汗珠。不知道是她的衣着太过单薄，还是广场的青石台阶有些冰凉，她的脊背一阵阵发冷。
曾可心的思绪乱如一团理不清的迷雾，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拨开这层迷雾，看清楚自己的方向，可是她的思绪不知在何处被拧成了乱麻，抑或她的脑子在某一时段是空白的。明净的天空漂浮着淡淡的轻烟似的云朵，曾可心出神地看着，理不清的心事好像也被扔到了一边。
天渐渐黑了，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向家里走去，曾可心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游魂似的站起来，慢慢沿着街道往前走，她的心就像被掏空了，她忽然发现这个城市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无所依托。她空前地想念鹿市自己那个温馨的家，想念小区里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甚至她曾经十分厌恶的多嘴多舌的张大妈都让她觉得亲切。手机在她手里已经攥了很久，她不止一次拨了家里的电话，可每一次又都挂断了。她不想爸爸妈妈伤心失望。就在上午，她收到家里寄来的五万元钱，妈妈在电话里告诉她：“可心，你爸爸说，刘虻是个忠厚踏实的小伙子，虽然家境不大好，不过，穷是没有根的，只要人品好，上进，将来的日子错不了。既然你们感情发展得这么好，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这钱是给他应急的。当然，你自己决定。要是觉得愿意和他在一起，你就给他；要是觉得时机不成熟，那你就暂时存起来吧。”曾可心几乎没有一刻耽误，打车直接去公司找刘虻，她想给刘虻一个惊喜。当她准备走进广告部时，却听见秦文愤怒的声音：“你真是个小人，我居然能被你蒙骗？我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你踩着别人往上爬！你出卖了所有的人，你别忘了，卸磨杀驴，你的下场也不会好！”曾可心一下愣住了。
秦文怒气冲冲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口愣怔的曾可心，起先一愣，继而出言不逊地说：“你应该擦亮眼，看清楚这个人的真面孔，小心哪天把你卖了你还得给人家数钞票！”刘虻铁青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出什么事儿了？秦文为啥那么说你？你干吗不说话？”曾可心满腹狐疑地追问道。刘虻颓然坐在椅子上，依旧一言不发。“你到底做了什么？干吗让人家指着鼻子骂也不还嘴啊？你真的出卖了别人？你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你说啊！”曾可心的话一下激怒了刘虻，他忽地站起身，指着曾可心，怒不择言地说：“是，我是个小人，我恶心，我卑鄙，你这么纯洁的人，别他妈老纠缠着我！”曾可心一下愣住了，她定定地盯着刘虻那张扭曲的脸，忽然发现这张脸是那么陌生，她扭身向楼下跑去。刘虻似乎回过味儿来，急忙叫道：“可心，你去哪儿？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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