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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短篇小说集》 作者:全集

基兰德:舞会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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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毫不费力就登上了那闪亮的大理石阶,仿佛是一任她那绝世的美貌和善良的天性,将她向前推拥。她已经在那些豪门巨室的大厅里占有了自己的位置;为了取得入门的权利,她并不曾掏出自己的身份和名誉作为代价。然而,谁也说不清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虽然关于她的卑下的身世已经引起了种种的私议。

    作为巴黎近郊的一个弃儿,她在一种罪恶与贫困的生活环境里熬过了自己的童年。只有那些有过切身经验的人,才可以体会到这种赤贫景况的滋味,而我们这些只是从书本和报告里知道的,则只能乞灵于我们的想象,才能勉强描绘出那种大城市里世代相传的困苦。即使如此,我们所描绘出来的种种景象,哪怕是其中最凄惨的,和实际情况比较起来,也总会显得苍白。

    其实,罪恶将她席卷而去,也只是时间问题,正和机器的齿轮卷走一个走近了它的人一样:它以一种机械的无情的准确性,首先将她暂时卷进一种羞耻与屈辱的生活,然后,终于把她扔到一个什么角落,让她无人知晓地、而且也无法使人知晓地结束了她的人生旅途中的逢场作戏。

    正象生活里有时发生的那样,某一天,当她穿过一条热闹的大街的时候,她被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发现”了。那时,她才十四岁,正要到“八十号”街上一间黑暗的后房去,为一个专做花球的太太帮工。

    吸引了他的注意的,不仅仅是她那突出的美丽,也还有她的整个仪态,整个丰神,和她那还没有完全定型的面容的表情。所有这一切好象都向他暗示出来,在这女孩子身上,一种天赋的高贵和一种萌生的无耻,正在进行战斗;而他,由于拥有过多的财富,经常喜爱玩弄各种各样的奇癖,因此,就决心要出一把力,将她从不幸中拯救出来。

    要占有她,这也并非难事,因为她不属于任何人。他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将她送进了一处最好的修女学校;看见她那罪恶的萌芽日趋凋萎而且终于消失,她的恩人感到满意。她养成了一种娇贵慵懒的性格,娴雅大方,出落得绝顶美丽。

    因此,当她成年以后,他就娶了她。婚后生活,倒也显得和谐安静。虽然年事相差很远,他对她却抱有无限信任,而她,也是理当受到这种信任的。

    在法国,夫妇生活并不象我们这里这样亲密;在他们那里,夫妻之间的要求并不那么严格,因此,失望也并不那么痛苦。

    她虽不感到幸福,可也没有什么不满。她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对于凡是为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抱一种感谢的态度。富足的生活并没有使她产生厌倦,反之,却常常给她一种孩子似的欣喜。但是,关于这一点,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猜疑的;因为她的举止总是显得那样稳重沉着,那样高贵庄严。人们只是关于她的出身有所揣测,但是,既然没有人可以作出答复,也就不再有谁打听了:在巴黎,人们要想的别的心事,多的是呢。

    她的过去,她已经忘却。她忘却了过去的一切,正和我们忘却了我们青春时代的玫瑰、丝带和已经发黄的信札一样——我们忘却了,因为我们从来不去想起它们。它们被锁了起来,锁进了一个我们从来也不开启的抽屉。可是,假如我们偶尔对那秘密的抽屉哪怕匆匆一瞥,我们马上就会发觉是不是有一朵玫瑰或者一小段丝带已经遗失。因为,关于它们的一点一滴,我们始终是记得的:所有一切,仍然记忆如新,甜也罢,苦也罢。

    也就是象这样,她忘却了她的过去。她把它深锁在抽屉里,而将钥匙抛开。

    然而,有时,在深夜,她也仍然做着可怕的恶梦。她又一次感到那个和她住在一起的女人摇撼着她的肩膀,在寒冷的清晨里打发她到制作花球的太太那里去。这时,她就从床上一跃而起,心惊胆战地向着黑暗凝视。但是,很快她就感觉到了那丝绒的被褥和柔软的枕头,她的手指也触摸到了她那华贵的床上的富丽的装饰;而当睡意朦胧的小天使们将那沉重的梦的帷幕缓缓拉开,她也就充分享受到一种奇特的、不可言喻的解脱的感觉,正和我们在发觉一场恶梦不过是无凭的梦境时所感到的那种宽慰的心情一样。

 

    她坐在马车上,斜靠着那丝绒的背垫,正驰赴俄国大使的盛大舞会。她愈接近她的目的地,她也就前进得愈益缓慢,因为她的马车此刻也加入了那一步一步向前蠕动的车马的行列。

    大饭店前,在火把和汽灯照得通明的宽敞广场上,聚集着大批的人群。不只是过路的看热闹的人们,而且还有工人、失业的闲人、贫穷的妇女,还有名誉可疑的女人们——事实上,主要的就是这些人。他们紧紧密密地站在车辆长阵的两旁。用最粗俗的巴黎隐语说出来的那些嬉笑的品评和不礼貌的俏皮话,从四方八面向着那些有钱人的耳朵袭来。

    她听到了多年以来她没有听到过的那些话语。想到在这如龙的车马的长阵中,也许只有她一个能够听懂这些来自巴黎底层的嬉笑怒骂,她不禁脸上发烧。

    她开始环顾了周围的这些脸孔;她仿佛认识其中的每一个。她本能地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在他们的密封的脑袋里进行的是些什么;而渐渐地,一股回忆之流就向她汹涌而来。她极力保卫着自己不受这些回忆的冲击,但是,今晚,她怎么也无法保持常态。

    毕竟,她并没有丢掉她那密室的钥匙啊!她不由得将它开启,而往事的回忆就将她淹没起来了。

    她记起来,当她自己还不过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有多少次她曾以贪婪的眼睛吞噬过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驰赴舞会或前往剧场的漂亮女人们;有多少次她曾经怀着刻骨的嫉恨心情,眼看自己辛辛苦苦手制的花球却成了别人身上的装饰,而止不住流下了眼泪。就在这里,在自己跟前,她又看见了那同样贪婪的眼睛,那同样不满的、充满憎恨的嫉愤。

    至于那些板起面孔、一言不发、半蔑视半威吓地斜睨着这成阵的车马的男人们——她也是知道他们的。难道她不是从小就挤在一个什么角落里,一心一意地听过他们的各种呐喊的么?他们叫喊着生活的不平,富人的残暴,和伸手就可以取得的工人的权利。

    她知道他们憎恨一切——从那些膘壮的马匹和傲慢的车夫,一直到所有这些闪光发亮的车辆;可是,他们最恨的还是那些坐在车里的人们——那些永不餍足的吸血鬼和所有这些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们,她们一身的打扮比他们终生出卖的劳力还要值钱得多啊。

    她面对着穿过人群缓缓流来的车阵,陷入了沉思;而修女学校的一幅半遗忘的图画,又在她的脑里浮现出来了。她忽然记起了法老的故事。埃及王法老率领战车,追赶着以色列人,追进了红海。她看见她印象中一直是血一般殷红的海水忽然分开,在埃及人的两旁如山屹立。此时,摩西发出了呼喊,向海水举起了杖;而血红的海水于是分而复合,就将法老和他的追兵统统埋葬在汹涌澎湃的海涛里了。①

    她知道,在这里,在她身旁壁立的,较之海涛还更要狂暴,更要贪馋;她知道,只要一声高喊——一个摩西——将这个人海发动起来,它就会无可抗拒地席卷一切,就会将所有财富和权势的荣华,全都卷进那殷红的狂澜之中。

    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她战栗地爬到马车的一角。但这并非由于恐惧:这只是为了使外面的人看不见她——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她为自己感到惭愧。

    难道这就是她应该在的地方吗——在这温软华贵的马车里,在这些暴君和吸血鬼们中间?难道她不更应该属于车外那汹涌着的、充满着仇恨的人群么?

    半遗忘的思想和感情,有如脱出樊笼的猛兽,在她的脑里奔驰。在这灿烂的生活里,她突然感到陌生无靠,无家可归;以一种恶魔般的企慕,她记起了她所从来的那个可怕的地方。

    她抓紧了她的绣花围巾;她忽然感到一种疯狂的破坏欲望,想要把什么撕成碎片!正在此时,马车转入了拱门,来到了大饭店门口。

    侍役打开车门,她带着娴雅的微笑,安详地、仪态万方地步出了车厢。

    一个年轻的侍从武官似的家伙迎上前来。她挽住了他的手臂,这使他十分欣幸,当他认为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股奇异的光彩,他更是欢喜若狂;而当他感到了她的手臂正在微微发抖,他简直就如醉如痴了。

    怀着骄傲的心情与巨大的希望,他彬彬有礼地将她引上了那闪亮的大理石阶。

 

    “请告诉我,美丽的夫人,是什么福星在您降生的摇篮里赐给了您这样一种神奇的礼物,使您和属于您的一切全都显得如此缥缈?哪怕是您发上的一朵鲜花,也有它自己的特殊令人神往的香泽,仿佛是洒过了清晨的露水。当您起舞的时候,仿佛是地板自己升腾起来,来迎合您的足趾。”

    伯爵对于自己的这一番长篇而又得体的恭维,连自己也不由得十分惊讶;因为,一般说来,他是很难得象这样联贯地来表露自己的。他期待着这位漂亮的夫人将怎样来表示她的赏识。

    但是,他失望了。她只是斜倚着在跳舞以后可以凉快凉快的阳台的栏杆,凝视着广场的人群和仍然鱼贯而来的车辆。她象是没有领会到伯爵的殷勤;反之,他只听到她的一声谜似的私语:“法老。”

    他正想抱怨起来,但她已经转过身去。在走向客厅的中途,她忽然在他面前停立下来,用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一双大而奇怪的眼睛看定了他。

    “在我出生的时候,我亲爱的伯爵,我想大概既没有什么福星,甚至摇篮也不一定有!不过,您说到我发上的花朵和我脚下的舞姿,这倒是您的敏锐观察的一个伟大发现。我可以告诉您,那使我的头发散发香泽的清晨的露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秘密。露水,我亲爱的伯爵,那就是眼泪——是嫉恨与羞惭、失望与愤怒洒落下来的眼泪。至于您觉得,当我们跳舞的时候,连地板仿佛也在翩翩起舞,那只是因为千百万人的仇恨,使地板也不得不频频战栗罢了。”

    她以她惯常的安详说完了这些话语,然后亲切地点一点头,就消失在客厅里了。

    伯爵独自站在那里,十分迷惘。他向广场上的人群看了一眼。这是他常见的一种景象;关于这个千头怪物,他曾经不止一次大胆地说过许多既拙劣而又冷漠的俏皮话。可是,今晚,他第一次地感到这个怪物对于这样一座大厦说来,确是一种极其可怕的环境。奇怪的、不愉快的思想在他的脑里盘旋——在这里,它们尽可以有用武之地。他的心境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使它完全失去了常态,只是在足足跳完一次波尔卡舞以后,他的故我这才慢慢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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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见《旧约》《出埃及记》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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