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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短篇小说集》 作者:全集

伊泰洛·斯韦沃: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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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耶尔先生来找雷维尼先生,但尚未完全决定到底是来寻求安慰还是请求帮助。他俩一辈子都是好朋友,同样是白手起家,同样靠起早摸黑操劳而积累了一笔可观的产业。他俩是同时发迹的,不过,经营的商品大不相同,所以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竞争,但也从来没有合作过。他们的交情是青春年少时建立起来的,直至老年也没变。变虽是没变,然而并不深厚。他俩的妻子互不来往,他们本人也只是每天在交易所里彼此能看见对方一刻钟。如今他俩都已年逾六旬了。

  玛耶尔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后,下决心给老朋友写了封信,要求约个时间谈谈。现在他走在路上,心里有了一个未成形的建议:请老朋友出面筹资,帮自己一把;但又得让对方明白,这样做不会担任何风险。他自认为有权得到帮助。多年来,他为人诚恳,运气不错;然而,一时的失慎却正在使这—切统统付诸东流!不能这样。原来,这位老商人为了扩大自己的经营范围,贸然签了一个合同,让别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可是,别人把签字后得到的全部贷款拿到手后,居然从的里雅斯特溜之大吉,只留下几件分文不值的家具。玛耶尔决定偿还所有的债务,他的荣誉感要求他这么做。但现在他又觉得别人的债由他一人来偿还是不公道的。如果远近闻名的好心人雷维尼愿意哪怕负担一部分,那么玛耶尔的遭遇就会好一些了。玛耶尔想不起自己曾经拒绝过类似的建议。他记得很清楚,他在那个合同上签了字,因为——他现在是这么觉得的——那是表明他信任人类的一个证据;他不记得签字时的第一个想法是希望增加自己的收益了。

  如果命运愿意对他垂青的话,那么雷维尼肯定不用他开口,就会主动提出资助他的。他盼着命运能这样。只要雷维尼心绪尚佳,甘愿担一个类似的风险,他就立即讲出自己的筹资计划;雷维尼会接受的。玛耶尔认为这件事不会担风险。他只不过要求一笔长期贷款,他知道自己有资格得到这笔贷款。尽管他年事已高,但仍很勤勉。这是他第一次上当,他可以举出几百个没有上当的例子。因此,和他打交道是不会担风险的。

  雷维尼的家位于市中心。玛耶尔上了楼,从佣人给他开门的那一个瞬间开始,他心中的唯—感受是羡慕。他家那间宽敞的、家具齐全的前厅里暂时倒也挂着几张壁毯,他家的那间小客厅里倒也铺着地毯——雷维尼和太太在类似的一间小客厅里等候着他,给他斟了一小杯咖啡。可是,他自己家的好景不长了:他那可怜的妻子已经在寻找一个小很多和贫穷得多的街区。雷维尼家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结实和可靠,这所房子早已存在,并将长期存在下去。而他家则相反,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日前,尽管除了妻子的首饰外,其他东西还在原处,但他却觉得这些东西仿佛长了腿,正在逐渐消失。

  雷维尼虽然和他同年,可是身架比他魁梧,皮肤比他白皙。雷维尼坐在他对面的一张大沙发椅中。他的身子下面是—张同样大的沙发椅,他怯生生地坐在那儿,觉得面前这个生意兴隆、财源亨通的人颇为可畏。他签了那个合同,弄得倾家荡产;而这个人却没有上当。

  雷维尼太太端上咖啡。这位女士在家里也打扮得颇为阔气,身穿一件缀满花边的晨服;这件衣服倘若穿在一个比她年轻漂亮的人身上,一定很雅致。

  玛耶尔开始呷咖啡,他想道:“她会让我俩单独呆着吗?”

  雷维尼太太仿佛马上感到有必要提醒他:她是不会让他俩单独呆着的。

  她对他说,她的乔万尼几天来身体一直欠佳,整个下午都呆在家里,由她照料。

  玛耶尔甚为纳闷:一个看样子这么壮实、刚吃完中饭的人,竟然不仅必须呆在家里,而且还得由妻子—直看着。他认为只能作出这样的结论,雷维尼及其妻子已经商定不给他提供任何帮助。他记得,这两人当中,妻子更加厉害,这是有口皆碑的;雷维尼由此亲口对他说,她怎么成功地使丈夫摆脱了一个老纠缠着要借钱的穷亲戚。这回准是她—听说他要来谈谈,便匆匆赶来,守在一旁。

  他很委屈,甚至觉得受了侮辱。他认为别人不应该把他和一个穷困潦倒、苦苦哀求的乞怜者相提并论。他是来向雷维尼提一个商务性建议的,后者如果同意承担一部分费用的话,会从中得到一笔不少的收益。他想挺直腰板,消除一切自渐形秽的痕迹。他学着雷维尼的姿势,舒舒坦坦地坐在沙发椅中;他微微颔首,对端给他咖啡的雷维尼太太表示感谢;他费尽了心机,终于觉得自己身上确实已经没有一点自惭形秽的痕迹了。他不打算向雷维尼提任何建议。他要装出要求这次会晤完全是出于另一个理由。什么理由?找一个理由委实很难,因为这两个老朋友以前在商务方面从未打过交道。所以他不能谈生意。那么,雷维尼的忠告是否会在别的什么方面对他有用处呢?他想起几星期前,一个朋友闪烁其辞地向他探询,他可愿意担任市议员。或许可以就此事请雷维尼出个主意。

  然而,雷维尼倒提起了驱使玛耶尔上这儿来的话题。“那个巴拉比希!”雷维尼大声说道。“的里雅斯特的名门世家子弟,竟会干出这种事来!他眼下在哪儿?据说可能已经到科尔福岛去了。”

  这话在盼望得到命运垂青的玛耶尔听来,完全不像是解囊相助的先兆。恰恰相反!在盗贼和被盗者——他——之间雷维尼好象更为盗贼感到惋惜。

  他在沙发椅中坐得更舒坦一点,并且留神拿稳颤巍巍的手中的那杯咖啡。他竭力装出—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你当然能理解,我提出了控诉,是不得不为之。至于他是否会逍遥法外,我现在倒无所谓。”

  太太再次为丈夫斟满咖啡,端上前来。她两眼盯着杯子,走了几步,来到丈夫面前,随即对玛耶尔说:“他还有个母亲呐!”她的语调颇为忧伤。太太不仅注意自己的衣饰、声调和一举一动,也留神选用能够划人心扉的词句。因此,她在这件使玛耶尔倾家荡产的事情中,首先想到的是盗贼的母亲。要知道,这个摆着贵妇人派头的女人年轻时是在咖啡厅里卖唱的歌女,只要有利可图,她可以在大庭广众下脱光衣服。当初他曾反对雷维尼的这门亲事,她大概一直对他怀恨在心吧?

  没法再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了。玛耶尔气得脸色发红;他苦笑了一下,大声说:

  “您能理解,我可顾不得那个做母亲的,因为,由于她儿子的缘故,另一位母亲,也就是我的妻子,将要大吃苦头。”

   “我明白!我明白!”雷维尼太太仍然细声柔气地说。她坐到茶几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拿起直冒热气的咖啡壶,把自己的杯子倒满。

  她仿佛这时才明白;但她并没有完全明白,因为,假若她果真全明白的话,那就起码应该说一句,她和她丈夫或者愿意相助,或者不想过问这事。

  雷维尼插了嘴。他似乎认为,这件事只能从一个方面——即从他这位可怜朋友的方面——来加以考虑。他在沙发椅上坐得不大自在了,往上瞥了一眼,嘟哝道:

  “一件麻烦事,一件很麻烦的事!”他叹了口气,最后正面注视着玛耶尔,补充说:“你碰上了一件倒霉透顶的事情。”

  这实际上意味着:这件事倒霉透顶,因此谁也不愿插手,没法使它变得稍稍能忍受一些。因此,爱莫能助。玛耶尔不必低声下气开口祈求资助了。玛耶尔站起身,放下杯子;他也许已把咖啡喝光,但并未尝出是什么味。他重新在沙发椅上坐好,作一个无所谓的手势说:

  “总而言之,跟钱有关,需要不少钱。但是并非全是钱的问题。十分遗憾,犬子从我这儿得到的遗产少了;可是不管怎么样,等我死后,他从我这儿得到的钱会比我父亲去世时我得到的钱要多。”

  雷维尼放弃了那个怡然自得的姿势,听到了对自己有用的话后,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他用一种由衷喜悦的声调大声说:

  “原来我猜得挺准?你在这件倒霉事中受到的损害并不象城里说的那么严重。让我握握你的手吧,我的好朋友。此刻,我的心情比我自己挣了天晓得多大一笔钱还要兴奋。”

  他现在生气勃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去握住玛耶尔的手。他显得很高兴,但玛耶尔却装不出对他深表感激的样子,只是任凭朋友握着自己的手,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雷维尼又回去坐到沙发椅上。

  玛耶尔心想:“他们现在和我同甘,刚才却丝毫不和我共苦。”一刹那间,他重新想起那天自己算过的帐。他当时别无所思,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算帐上;尽管如此,他却仍旧搞不清,是否哪个不知名的债主的某个抽屉里还装着另一些债据。他现在可没有力量再偿还别的债了。如果他不抓紧有生之年,苦心经营,儿子从他手中将继承不到分文遗产。他独自呆着的时候,这些帐能算得很清楚,准确的结果能够得出;现在当着朋友的面,却看得不那么清楚了。暂且别把自己的真实处境讲给朋友听,以便获得另一笔急需用来重振旧业的贷款,这样是否更好?这个策略虽然来不及仔细考虑,但也使他变得轻松了些。雷维尼太太为了表明听到这个好消息后也感到高兴,又给他倒了一杯咖啡。他竭尽全力,作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接过咖啡。为了表示领情,他统统喝了下去:平时他是不习惯喝这么多咖啡的。

  雷维尼认为,既然现在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对玛耶尔来讲并非十分严重,那就可以随便聊聊了。

  “我坦白对你说吧,我是永远也不会相信巴拉比希的。你跟他挂上钩这件事,我只是在木已成舟时才知道。的里雅斯特人人皆知,巴拉比希以前做的那些买卖结果都很糟。”

  “是的!但他没这么干过!”玛耶尔反驳道。“相反,他似乎每次都经营得蛮不错,只是命运总和他作对,哪桩买卖都不顺利。”

  雷维尼做出一个怀疑的手势。“我不信任一个多次浮上水面又多次沉下水底的人。他肯定不会游泳。十多年前,巴拉比希开始做生意,当时他从中国贩运大米。大伙对此议论纷纷。多少钱扔进了海里。后来,他突然发起办工业。不错,他当初设想筹办的工业日后都站住了脚跟;但跟他没有关系,因为到了一定时候,大伙觉得有必要把他甩开。倒是没人讲他的坏话,相反,人们经常谈到他的为人是多么正直。然而,他为什么后来跟那些工业脱离了关系,关于这点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那以后他靠什么过日子?他在引诱你上钩之前,整天信口雌黄,乱说一通!说什么要到阿根廷去垦荒,到肯迪克去开拓殖民地,这些事肯定不会给他带来多大好处,因为连他自己也只是说说而已。后来他发现了一个据他说是十分遥远的国家,他要到那儿去制造汽车。象你这么一个阅历丰富的人居然愿意跟他到那个国家去,似乎很难令人置信。”

  雷维尼说得很对,玛耶尔惶恐不安起来,他提醒道:他之所以上钩,是因为当时以为有利可图。为了给自己辩解,他又解释,他很喜欢这个比他年轻、信心十足、知识渊博得象个行家的人。他只想表白自己的这种感情。“驱使我去干那件事的原因之一,是想帮巴拉比希一把。我当时为一个这么有能力的人竟处于这么卑微的地位的确感到遗憾。”

  雷维尼一时语塞,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回答。过了—会儿,雷维尼凝视看玛耶尔,仿佛想弄清楚他讲这番活是否当真,雷维尼决定提醒他一件事,于是便边笑边说道(他想让对方也笑起来,但没成功):

  “你记得阿尔梅尼那老头吗?出于他的缘故,咱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缠在同一桩商务中。你不记得啦?他再三坚持,终于把我、你和咱们的两个朋友召集在一起,开了个会,决定是否向他提供必要的资金,以便在市中心新开一个酒吧间,由他和儿子经营。店面要装饰得富丽堂皇,这样才能保证生意兴隆;因此需要很多钱。当时你我都不怎么清楚事情的原委;不过,那个自诩为咱俩的同行的人作了解释。他很怀疑类似的投机活动在咱们这个城市是否能取得什么好结果,他最后得出结论是,要办成这件事,全靠大伙向阿尔梅尼提供大力援助;然而这位绅士已经年迈,尽管优点不少,但家庭负担很重,无法摆脱拮据状态。这时咱们,也就是我和你两人,发了言。咱俩开门见山地说,咱俩已达成一致看法:在这个世界上生意当然是应该做的,但也应该办几件好事;办好事采取做生意的形式肯定是一桩坏生意,当然就不再是一件好事了。最后大伙都同意给老头儿—小笔资助:他只配得到这笔数目,多了不行,你的逻辑我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奇怪的是,你自己倒忘了。”

  玛耶尔打算为自己辩护。雷维尼不但不愿帮助他,而且还要强词夺理,证明自己做得对,这太过分了。“阿尔梅尼和巴拉比希之间有很大差别;阿尔梅尼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而巴拉比希则是一个头脑机灵、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他唯一的缺陷是会做贼。”

  玛耶尔讲上面这番话时慷慨激昂。他委屈得满脸通红,以至雷维尼太太认为有必要说几句,使他俩的矛盾不至过于尖锐。头天她看见了玛耶尔太太及其小女儿。“你那小女儿真可爱,—双眼睛纯洁无邪,象羚羊似的。”羚羊是一种讨人喜欢的动物,雷维尼太太常把这个词挂在嘴边。

  玛耶尔即使听见别人用一只可爱的动物的名字来称呼他,也无法平息心中的火气。他思绪翻腾,想起了往事:不仅回想起与阿尔悔尼有关的那件事,而且还清楚地记得,雷维尼刚才说是他讲的那番道理确实出自他的口中。当时,他心明眼亮、头脑机灵;他联想到现在干的蠢事,愧恨心情越加沉重。

  他为自己感到可怜,以至流出了眼泪。他激动万分地对雷维尼说:“人的一生很长,太长了。它是由许多日子组成的。你每天都有可能做错事,把其他所有日子里所费的心机和作出的努力抵销得一干二净。只要一天……就能把其他所有日子都抵销掉。”

  雷维尼朝旁边扫了一眼,也许是在回顾自己的一生,以便找出那个干了错事、把其他所有日子里的功绩统统抵销掉的日子。他点点头,不过这大概是为了抚慰朋友。他似乎没有因为想到已经遇到或即将遇到的风险而感到不安。他说:“人的一生很长,是的,很长,也很危险。”

  玛耶尔觉察到,雷维尼不愿意设身处地为他考虑;但他并不恼火,因为尽人皆知,一个住在暖烘烘的房子里的人是很难想到别人在挨冻的。他发现,当雷维尼讲这话的时候,雷维尼太太的嘴角挂着一个信任和依赖的微笑,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丈夫,仿佛在说:“这个设想真有趣!不!你不会干错事的!”

  玛耶尔对雷维尼夫人越来越反感,不想继续忍受呆在她身边的痛苦。他站起身,勉强地向她作出个彬彬有礼的姿势,并且伸出手去,对她说:他有要事,只得告辞了。玛耶尔决定第二天上雷维尼的办公室去,不再请求他的帮助,而是使他相信:人的一生很长,一个人不能因为一天——仅仅一天——干了蠢事,就必须永远受到谴责。玛耶尔转过身,背对着雷维尼,把手伸给雷维尼太大。这时,雷维尼忽然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他用比平常稍低的声调,用最平静的方式,说出一个谁也听不懂的词来。玛耶尔事后弹精竭虑地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个什么词了,因为要记住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是很困难的。他纳闷地转过身去,雷维尼夫人这时快步奔到丈大跟前,惶恐不安地问:“怎么啦?”

  雷维尼瘫在沙发椅中。然而,不出片刻,他便象没事似的,口齿清楚地回答妻子说:“我这儿疼!”他的手动了一下,但未能做出预想的手势,只是离开沙发椅的扶手,往上抬了抬,便不动了。他的身子一动也不动,脑袋低垂在胸前,嘴里叹出一口气,象是发出了一声呻吟;接下来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太太一边扶着他,一边在他耳际喊道:“乔万尼!乔万尼!你怎么啦?”

  玛耶尔揩干了哀叹自已命运不济的眼泪,转过脸,对着朋友。他马上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是,他脑子里此刻却思忖着与己有关的事,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离开我们了!他即使愿意,也无法帮助我们了。”

  玛耶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甩开了这个可鄙的自私念头。他走到雷维尼夫人面前,温和地对她说:“别害怕,夫人,他只是晕过去了,没别的。需要我去叫大夫吗?”

  她这时正跪在丈夫跟前。她朝玛耶尔转过脸来,她的脸上眼泪汪汪。这句话带来的希望显然减轻了她的痛苦。“是的!是的!你去叫吧!”她把一个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玛耶尔向刚才进来的那个方向跑去,但—直跪着的雷维尼夫人嚷道:“从那边走!”啜泣使她的嚷声变得温和了些。于是玛耶尔打开对面的门,走进餐厅。两个女仆正在那儿忙着收拾桌子,他让她们快到隔壁屋子里去服侍夫人。自己很快找到了电话机,拨打夫人告诉他的那个号码。

  电话没有马上接通。他焦虑不安地自问:“他快死了吧?没准已经断气了吧?”

  接着,他在等电话的短暂时间中倒可怜起自己来了:“哎,人生就这么结束了!”他又想道:“他不能答应我,但也不能拒绝我了。”

  大夫答应他马上就来。他放下电活,但没有立即回到雷维尼夫人身边去.而是朝四周看了一眼,真阔绰!雷维尼婚后,他俩的关系大为疏远,他俩的妻子互不来往;因此他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光线充足的餐厅。大理石墙基,金属门饰,摆在餐桌上有待收走的玻璃器皿反射着从几扇大窗户中透进来的光线。这些东西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妥当地呆着,团为隔壁房间里的那个可怜虫以前从未干过蠢事,今后也不会干蠢事了。

  “我的境遇好,还是他的境遇好?”玛耶尔思忖道。

  雷维尼夫人在两个女仆的帮助下,把丈夫的躯体横陈在长沙发上。她还在他身边忙碌:往他脸上撒醋,在他鼻子下方放一小袋盐。显而易见,他已是—具尸体。眼睛自动合上了,但左眼球却明显地向外凸出。

  玛耶尔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实在格格不入,因此不敢和她讲话了。他想起了雷维尼夫妇的女儿的地址,打算再去打电话;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去叫她。她离得不远。

  “我想到阿丽契夫人那儿去—趟,”他犹豫不决地对雷维尼夫人说。“告诉她—声:她父亲身体不舒服。”

  “对,对!”夫人抽泣着说。

  他快步跑了出去。不是为了争取时间,因为现在谁也没法子救雷维尼的命了。他只是想离开这具死尸。

路上,玛耶尔又问了自己一遍:“他的境遇好,还是我的境遇好?”他横陈在那张长沙发上,多么平静啊!奇怪!他不再炫耀自己的成绩了,玛耶尔干的错事使这种成绩更为突出。他已失去个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用那个没有欢乐和痛苦的向外凸出的眼球观望着外界。人生在继续,但雷维尼的遭遇却表明,人生是完全没用的。玛耶尔的遭遇和雷维尼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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