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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短篇小说集》 作者:全集

我的俄狄浦斯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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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父亲呆在军队里。长到五岁了,我几乎还没见过他。而我所看见的也并不让我不安。有时醒来,我看到一个穿卡其布军服的大汉,在烛光下俯身瞅着我。

    有时在大清早,我听到前门砰一声猛然关上,钉着马铁的军靴在小巷的鹅卵石路面上敲打出喀喀声,这就是说:父亲进来,或者出去了。他像圣诞老人一样神秘地来往无踪。

    真的,我很喜欢他的到来,尽管清晨当我在爬上他们的大床,挤在他与妈妈之间,那种滋味不是很好受。他抽烟,带着一股好闻的霉味;他刮胡子,那简直是一件神奇得不得了的工作。每次他都会留下一些纪念品:坦克车模型,把柄用子弹壳做成的廓尔喀短刀,德国人的钢盔、帽徽、钉铜扣的布垫、各种武器零件——小心地装一只长箱子里,放在衣柜上面,一伸手就拿得着。父亲有点像喜鹊似的喜欢收集东西,他希望一切物件用得顺顺当当。父亲一转身出去,妈妈就听任我搬来椅子,搜索他的那些宝贝。她根本不像他那样把这些玩艺儿看得很重。

    战争是我生活中的和平时期。我住的阁楼的窗口朝南开,妈妈挂上窗帘,可它并不很挡光。第一缕曙光射进来,我就醒了。怀着将过去的旧时光消融掉的念头,我感觉自己就像太阳一样,很乐意放出光芒,给人们带来欢乐。生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纯净、明朗,充满着希望。我从衣服下面把脚丫伸出来——我管她们叫做左太太和右太太,为她们设计一出戏剧,以便可以讨论白天的问题。至少右太太做到了,她是感情外露的人。可是我控制不了左太太,她对什么事都是自满自足,点点头就算了。

    她们讨论我和妈妈今天该做什么事,圣诞节时圣诞老人该给某个小家伙什么礼物,该采取怎样的步骤才能给家里带来喜悦,等等。比如,有一件是关于娃娃的小事,我和妈妈在这个问题上从来没取得过一致看法。我家住的那排住宅中,我家是唯一没有新生娃娃的家庭。妈妈说,父亲从前线回来之前,我们是买不起娃娃的,因为那要花十七镑零六便士。妈妈真是头脑简单,住在街上方的吉尼家刚添了个新娃娃,可人人知道,他家根本付不起十七镑零六便士。不过那也许是个便宜货,而妈妈想要个好货色。我认为她要求太高,吉尼家那样的娃娃就够不错啦。

    将当天的计划安排好了以后,我起床了,在阁楼的窗口下摆了一把椅子,再把窗框顶得高高的,我把头伸出去。窗户俯瞰着我家后面一排房屋的前花园。再过去,是一条通向高高的红砖房子的深谷,那些房子一直排上对面山坡,现在还笼罩在阴影里,而峡谷的这边已经被阳光照亮。但是仍投下长长的、令人不快的阴影,阴影僵硬呆板,好像被人用颜色画上去似的。

    然后,我走进妈妈的房间,爬上那张大床。她醒了,我开始告诉她我的计划。这以前我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只穿着睡衣,冻得像块冰冷的石头。

    我一面说话,一面暖和身子,直到最后一块冰霜融化掉,我躺在她身边又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做早饭时分,听见她在楼下厨房里干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吃过早饭,我们上城去。在圣奥古斯汀教堂做弥撒,为父亲做祈祷,还买东西。假如下午天气好,我们就到田野散步,或者去修女院去看望妈妈的好朋友圣多米尼克嬷嬷。妈妈请她们为父亲祈祷。每天晚上睡觉前,我祈求上帝把他从战争中平安送回给我们。说实在,我简直不理解我为啥要祷告!

    一天早上,我爬上大床,在那儿,清清楚楚地有爸爸那一身圣诞老人似的打扮。后来,他脱掉军装,穿上整洁的蓝色外衣。妈妈见了高兴得直笑,我却看不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因为不穿军服,爸爸一点也不显得有趣。而妈妈脸上放光,她对我解释说,我们的祈祷终于得到回报了。于是我们出去做弥撒,感谢上帝让父亲平安回家。

    滑稽得很!那天他进屋吃饭,脱去皮靴,穿上拖鞋,戴着那顶又脏又旧的帽子,以免感冒。他跷起二郎腿,开始和妈妈认真谈话,妈妈显得非常热切。我自然不喜欢她那种神色,因为这破坏了她好看的脸庞。于是,我捣乱了。

    “莱利,坐一会儿!”她温和地说。

    这是当我们家来了索然无味的客人时才用的话。我不拿她的话当回事,继续打岔。

    “莱利,安静点!”她不耐烦地说:“难道你没听见我在和爹哋谈话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的不吉利话。“和爹哋谈话”!我不禁心想,如果说这就是上帝对祈祷者的回报答,那么,上帝压根就没聚精会神地听我的要求。

    “你为什么要和爸爸谈话?”我带着尽可能淡漠的表情和口吻问道。

    “因为爸爸有正事要和我商量。行了,别再打岔!”

    下午,在妈妈恳求下,爸爸带我去散步。这回,我们没去野外,而上城里。一开始,我感到乐观,我这也许是局面改善的开始,可事实并非如此。爸爸和我对于在城里玩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他对电车、轮船、马匹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唯一使他高兴的事就是和那些跟他年纪一般老的家伙聊天。我想停下来时,他却一味强拖着我的手,让我跟在背后朝前走;而当他想停下来的时,我却除了停住脚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我注意到,每当他斜倚着墙壁时,就意味着他要停脚很久。第三次见他这么干,我简直要发疯。他似乎要永远粘在那里。我拉拉他衣服又拉拉裤子。可他不像妈妈,要是我太固执,她就很生气,说:“莱利,你要不规矩点,我就给你一巴掌。”而父亲呢,他温厚大度,颇有涵养,一点也不介意。我上下打量他,捉摸着该不该哭一场。可是他显得太疏远了,即便我大哭大叫,也不能惹他光火。真的,我简直就像和一座大山在遛跶!他全然置扭拧拳打于不顾,也不带着愉快的嬉笑从高高的山顶往下看一眼。我还真没见过一个人像他那样自我陶醉、麻木不仁。

    到了喝午茶的时候,“和爹哋谈话”又开始了。更加不妙的是,这回他手里拿着一份晚报,过几分钟就放下报纸,讲一二则新闻给妈妈听。我感觉这样的比赛是不公允的。一人对一人,我随时可以和他争夺妈妈的注意力。但是现在他拥有别人为他提供的武器——报纸,而我却赤手空拳。好几回我试图转变话题,但都归于失败。

    “爸爸读报的时候,你得安静点,莱利!”妈妈不耐烦地说。

显然,她要不是真心喜欢和父亲交谈,而没有跟我聊天的意思,就是这个男人有一些很厉害的东西,将她笼络了,以至她不敢正视现实。

    “妈咪,”那天晚上,当妈妈给我整理床铺时,我说,“如果我不停地祈祷,上帝会不会把爸爸再送去打仗?”

    她好像在认真思考我的问题。

    “不,宝贝,”她微笑着说道,“我想上帝不会这么做。”

    “妈咪,为什么不会呢?”

    “因为不会再有战争了,宝贝。”

    “但是,妈咪,要是上帝乐意,他会不会再造出一个战争?”

    “他不愿意这么干,宝贝。不是上帝制造战争,是坏人。”

    我“噢”了一声。

    真沮丧,原来上帝并不像人们所夸奖的那样。

    第二天我像往常那样起床,觉得自己像一瓶香槟酒一般精力充沛。我伸出双脚,设计出一场漫长的对话。右太太谈她和自己父亲之间的摩擦,最后打发他回“老家”。我不知道大人们说的“老家”是什么地方,但反正是父亲该去的地方。然后,我搬一把椅子,将脑袋伸到阁楼窗户外面去。

    天刚刚破晓,空气有犯罪嫌疑,我把它当场抓住了。脑子里猛然浮现许多故事和计谋。我步履蹒跚走到隔壁房间,在微明的晨曦中,挤上大床。妈妈的身旁没有空位,我只好挤在她和爸爸中间,我差点忘记了他的存在。好几分钟,我像个们栓门子似地直挺挺地坐在那儿,绞尽脑汁想该拿他怎么办。他大大咧咧地占据了大床上原来属于我的那份,我却毫无舒服可言,于是,我给了他一脚。他哼哼了几声,扭动一下身子,总算腾出点地方来。妈妈醒了,伸手摸摸我。我舒服地往后一挪,躺倒在那张暖烘烘的大床上,一边把拇指含在嘴里。

    “妈咪,”我满足地大声哼着。

    “嘘!宝贝,”她低声道,“别吵醒爹哋!”

    又有新发展了。这是比“和爹哋谈话”更严重的威胁。不经过我的清晨协商会决定的生活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我严厉地问。

    “因为可怜的爹哋很累。”

    这不成理由。我对“可怜的爹哋”一词所表示的感伤情调十分厌恶,我不喜欢这类感情流露,我觉得很不真诚。

    “啊!”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得胜的口吻道,“妈咪,知道今天我想和你去哪吗?”

    “不知道,宝贝,”她叹口气。

    “我想去格兰,用我的新渔网打鱼,然后到‘狐狸猎物’饭店,再......”

    “别吵醒爸爸!”她生气地嘘我,还捂住我的嘴巴。

    可是已经太迟了,他醒过来,或者是差不多醒了。他一边哼哼,一边用手去摸火柴,又疑惑地盯着手表。

    “要茶吗,亲爱的?”妈妈用我从未听到过的温顺声调低低问道,听上去好像她惧怕什么似的。

    “茶?”他忿忿地抱怨道,“你知道现在才几点钟吗?”

    “然后我走到拉思库尼路,”我大声说,生怕把刚才设计好的干扰话忘记了。

    “快睡觉去,莱利!”她厉声说。

    我抽了抽鼻子,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那一对还在继续谈下去。而我的清晨计划却被扼杀在摇篮里。

    爸爸不吭声,点燃烟斗,叼在嘴角,看着窗外的阴影,瞧也不瞧妈妈和我一眼,我知道他快发疯了。每当我一评说他,妈妈就生气地嘘我。我受到压制,我觉得这不公平,甚至有些邪恶。以前我一向对她指出说,用不着放两张床,我们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她总是说,这样才合乎卫生。而现在,这床上添了这个男人(一个陌生人),和她睡在一起,她却一点也不考虑她的健康!

    他大早起来煮茶,给妈妈端了一杯,不给我。

    “妈咪,”我喊道,“我也要一杯茶!

    “好的,宝贝,”她耐心地说,“你可以从妈妈的碟子里喝。”

    问题就解决了。不论我,还是父亲,都不必离开房间。其实,我不想从妈妈的碟子喝茶。我不过是想在自己的家里得到平等对待。于是,为了使她难堪,我把茶全喝光了,一滴也不给她留下,她也若无其事忍住了。

    夜里她打发我上床时,温柔地对我说:“莱利,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不要在清早进来打扰可怜的爹哋睡觉,行吗?”

    又是“可怜的爹哋”!我怀疑这个讨厌的男子包藏的祸心。

    “为什么?”我问。

    “因为可怜的爹哋忧郁、劳累,他睡不好觉。”

    “那是为什么,妈咪?”

    “哦,你还记得当他去打仗时,妈咪从邮局领钱的事吗?”

    “从邮局的麦卡锡小姐那儿领钱,是吗?”

    “是的,可现在你瞧,麦卡锡小姐不给我们一个铜板了。所以,爹哋只得出去给我们找钱。你知道要是他挣不到钱,我们将会怎样吗?”

    “不知道,”我说,“说吧。”

    “噢,我想,我们都就得去讨乞,像每逢礼拜五来我们这条街要饭的那个穷女人一样。我们不乐意那样,是不是?”

    “嗯,”我同意她的意见,“不乐意。”

    “所以,你必须保证不再进来把他吵醒。”

    “我答应。”

    请注意,我的意思是:钱是个严重的问题,我可不想去讨乞。   

妈妈把我所有玩具围着床摆个圈,这样,要是我往外走,就会被绊一跤。

    一觉醒来,我立即记起我的诺言。我坐在地板上玩,玩了很久很久,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然后,我搬了把椅子,从阁楼的窗户往外张望,望得更久。我希望到了爸爸醒过来的时候了,我希望有人为我送一杯茶。我再也不觉得像太阳一样,相反地,我烦透了,而且,非常、非常冷!我一心想到那庞大的、铺着羽毛褥垫的、又松又软的床上去。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走进了隔壁房间。因为妈妈身边没有空位,我只好从她的身上爬过去,她吓了一跳,醒了。

    她紧捏着我的胳膊,轻声说:“莱利,你答应过什么事?”

    “可是我的确做到了,妈咪,”我恸哭起来,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捉住。“我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

    “哦,宝贝,你要冻僵了,”她伤心地说,她完全理解我,“好吧,要是我让你留在这儿,你能保证不说话吗?”

    “可我想和你说话,妈咪,”我哭着道。

    “那就没办法了,”她生硬地说,这种语调我还是头一回听到,“爹哋需要睡觉,你明白了吧?”

    我再明白不过了。我想说话,他想睡觉——可是,这究竟是谁的屋子呀?

    “妈咪,”我同样生硬地说,“我认为爸爸睡在自己的床上对他身体更有好处。”

    她好像吃了一惊,因为好一阵子她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她继续道,“要不安静下来,要不就回到你自己的床上去。由你选。”

    这不平等的对待使我大为光火。从她的口气,我听出她是自相矛盾的,而且毫不讲理,她甚至一点也不想听我回答。

    我充满恶意,踢了爸爸一脚。她没有注意到,可爸爸哼了一声,警觉地睁开眼睛。

    “几点钟了?”他惊慌失措问道。他的目光不在妈妈身上,而是盯着门,好像看见了谁站在那儿。

“还早呢,”她温柔答道,“都是这孩子。去睡吧……莱利。”这是对我说的。妈妈从床上下来,说:“你已经吵醒了爹哋,现在你得回去了。”

    这一回,尽管她态度平静,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明白,我的一切基本权利,几乎都失掉了,除非我马上挺身去维护。当她把我从床上抱起来,我尖叫一声,响得足以把死人唤醒。我根本不把爸爸放在眼里,这家伙发出一阵呻吟。

    “该死的孩子,他老是不睡觉吗?”

    “亲爱的,这是他的习惯,”她轻声说,但我听得出,她正生气。

    “喂,该是他去掉恶习的时候了。”爸爸喊道,一边从床上抬起身。突然,他把所有床单和毯子收拢过去,堆在自己周围,转向墙壁,然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露出两颗充满怨恨的小黑眼珠,什么也没表示。那个男人看上去十分邪恶。

    要打开卧室门,妈妈必须先放下我。我得到自由,向远处的角落冲去,大声尖叫。爸爸一蹦,直挺挺地坐在床上。

    “闭嘴,你这狗崽子!”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吓呆了,马上停止了尖叫。从来,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嗓音和我说过这种话。我疑惑不解地望着他,看到他脸因盛怒而抽搐。只有在这时,我才彻底意识到上帝是怎么戏弄了我——他听了我的祈祷,把这个非常邪恶的人平安无事送回来。

 “你闭嘴,你!”我忘乎所以地大声喝道。

 “你说什么?!”爸爸喊道,发疯似地从床上跳下来。

 “迈克,迈克!”妈妈哭道,“你看不出孩子对你还不适应吗?”

 “我看他是养得太好,教得太少!”爸爸咆哮,粗野地挥舞胳膊,“他屁股痒痒了!”

与这种对我的人格横加侮辱的话相比,他以前的大喊大叫简直不是算回事。我热血沸腾。

 “揍你自己!”我歇斯底里地尖叫,“打你自己的屁股!闭嘴,住口!”

这下他按捺不住,揍我了,就在妈妈惊恐的目光下,一丁点犯罪的负疚感也没有。被一个陌生人,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即便是轻轻打一下,也是件丢面子的事,更不必说重打了。一个利用欺哄手段从战争中逃生的人来到我们这张大床的上,这是我替他求情的结果,我真是个大笨蛋。

我恸哭不已,赤着脚不断蹦跳。而爸爸呢,样子显得很怪异,浑身毛茸茸,只穿一件短袖灰衬衫,像一座大山似的从上面俯瞰着我,好像在寻找杀机。我开始意识到,原来他也在妒嫉。妈妈穿着睡衣,站在那儿,她的心想必是被父子俩割裂了。我希望她的感情与她的表情相符合。这是她理所应得。

从那个早晨开始,我的生活就像在地狱,爸爸和我成了公开的死对头。我们之间不时发生一些小冲突摩擦。他想方设法把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偷去,而我也偷他的时间。当她坐在我的床边,给我讲故事时,他就借口有双旧靴子放在屋子里,跑进来到处翻。而当他和妈妈说话的时候,我就摆弄玩具,发出很大响声,表示抗议。

一天晚上,他上演了可怕的一出戏。下班回来时他发现我摆弄他的箱子里的东西,玩他军团徽章、廓尔喀小刀和钮扣带子,就大声嚷起来。妈妈赶过来,把箱子搬开。

 “你不该不经过爹哋同意就玩他的玩具,莱利。”她严历地说,“爹哋也没有玩你的东西。”

出于某种原因,爸爸盯着她,好像被谁打了一拳,然后绉着眉头扭过身去。

 “那不是玩具,”他吼一声,一边把箱子夺过去,看看我是不是拿走了什么,“那是古董,是宝物。”

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明白他是如何离间我和妈妈的关系,糟糕的是我不能采用他的那种方法,也无法理解他对妈妈的吸引力。在任何公正场合,他都要比我要逊色。比如,他谈吐粗俗,喝茶时弄出很大的呼噜呼噜响声。我想了一阵子,觉得也许是他手上的那张报纸吸引了她。于是,我自己编造了一点新闻讲给她听。后来,我又想也许是抽烟的样子很酷,很有魅力。于是,我叼着他的烟斗满屋子转,把口水都流到烟斗里了。可他抓住我,夺走了烟斗。我甚至在喝茶时发出声响,可妈妈却说我讨厌。

所有的这一切都与那个不健康的两人合睡的坏习惯有关。于是,我坚持要进他们的卧室,四处弄出声响,大声地自言自语,他们不知道我在注意他们的动作。其实,我也看不出他们在搞什么名堂。终于,我技穷了,一切似乎都取决于长大成人,赠送戒指,我明白自己只有等待。

不过我得让他们清楚,我只是在等待时机,并不是放弃战斗。一天晚上,当他显得特别讨厌,喋喋不休地说一些我无法理解的话时,我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妈咪,”我说,“你知道等我长大后要干什么吗?”

 “不知道,宝贝,”她回答,“什么事?”

   “我要娶你,”我镇定地说。

爸爸哈哈放声大笑,但他瞒不过我。我知道那是装出来的,他显得很不自然。而妈妈却由衷地高兴。我想,她大概是因为总有一天,父亲对她独霸的局面会被打破,而感到欣慰吧。

“这样行吗?”她微笑着说。

“非常非常好。”我自信地说,“因为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小孩。”

“对,宝贝,”她温和地说,“我想我们不久就会有一个,那时,你就有同伴了。”

我听了高兴得无法形容,因为这表明尽管她向爸爸让步,毕竟还考虑过我的愿望。而且,这么一来,就把吉尼家放到他们自己应有的地位了。

然而结局并非如此乐观。首先是妈妈变得心事重重——我猜想是在考虑从什么地方搞到那十七镑零六便士——虽然爸爸常常在外面很晚才回家,也没能给我多大好处。她不再带我出去玩,反而动不动就发火,无缘无故地打我。我但愿没有提到过那该死的小孩的事——我似乎有特异功能,使一切灾难降临自己头上。

啊,多么可怕的灾难!索尼在一片喧嚣与惊慌中来了,来到人间。我的生活中还从未听过这么大的声响,而且,如果没有细致照顾,他还会发出更大声音。从第一眼我就不喜欢他,他是一个很难弄的小孩——至少我这么认为。他过多要求人家注意他,妈妈对他的态度真是蠢透了,看不出他在大声“做秀”。让他来作我的同伴,哼,比没有好不了多少。他整天睡觉,而我必须踮着脚在屋里走动,以免吵醒他。现在,已经没有“不要吵醒爸爸”的问题了,现在的口号是“不要吵醒索尼!”我不懂,为什么这小兔崽子不能在正常的时候睡觉?于是,妈妈一转身,我就把他搞醒。有时,为了让他一直醒着,我就捻他。一天妈妈发现了,给了我一记最无情的屁板。

一天晚上,父亲下班回家,我正在屋前的花园里玩火车。我假装没看见他,自言自语大声说:“如果再有一个血污的娃娃跑进这房子,我就离家出走。”

爸爸一下站住脚,肩膀上那颗脑袋往下看着我。

 “你说什么?”他厉声问。

 “我跟自己说话,”我回答,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慌,“这是私事。”

他转过身,一言不发走进屋子。请注意,在平时这是一个严重警告。然而结果出乎我意料之外。爸爸开始对我友好起来,我看得出。妈妈老是为索尼操心,甚至在吃饭的时候,她都会站起来,傻傻地凝视着摇篮里的小孩,脸上带着滑稽的微笑,还叫爸爸也像她那样。他总是出于礼貌遵命,但他表情迷茫,看得出他根本不明白她所说的话。他抱怨索尼夜里啼哭,可她只是划着十字说:“除非索尼有事,不然他不会平白无故哭闹。”这明显是个堂皇的谎言,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麻烦事发生在索尼身上,他的哭只不过是要引起别人注意罢了。看到她头脑这么简单,令人痛心。爸爸智商比她高,他看透了索尼。而现在,他同样体会到我也是把他看透了。

一天夜里,我被惊醒:有人睡在我的身旁。狂喜的一刹那我认定是妈妈来了,她良心发现,把爸爸丢在一边。可是马上听到索尼在隔壁房间惊哭骚闹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哦,哦,哦!”我明白了,身边的人不是妈妈,是爸爸。他仰卧着,睁大眼睛,喘着粗气,几乎快发疯了。

我明白了他为何恼火,现在轮到他。他把我赶出那张大床,结果却把自己也赶跑了。妈妈除了那个讨厌的狗崽子索尼之外,谁也不放在心上。我不禁可怜起爸爸,我是自己想通的,即使在那么小的年龄,我也仁慈宽厚。我安慰他,说:“哦,哦!”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不睡觉?”他低声道。

“啊,来吧,搂着我,好吗?”我说。他照我说的做了,像你们常常形容的那样——“战战兢兢”。他瘦骨嶙峋,不过总比没有人抱要好些。

    圣诞节时,他竟然给我买一套非常非常精巧的玩具火车。

妈妈最爱谁

作者:[爱尔兰]弗兰克·奥康那/余苣芳译

整个一战期间,父亲都在部队服役,所以直到五岁我都不常见到他。偶尔,有时我醒来,会发现一个穿卡几布军装的大个子在烛光中看着我,而一大早我就听到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随后就是上了铁钉的长统靴踩在鹅卵石上发生的咔嚓声。这就是父亲当时来去的情景,就像圣诞老人一样神秘极了。

那时,我很喜欢他的来访。他抽烟,因而身上散发着一种叫人愉快的味道;他刮胡子的样子在我看来也极有趣。他每次回来都要留下一些纪念品,比如坦克模型啦,用子弹盒作柄的廓尔卡(尼泊尔的主要居民)刀啦,德国钢盔啦,帽徽啦,纽扣棒啦,还有各种军用设备,说不准它们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

战争期间是我生活中最宁静的一段时间。我住的阁楼窗子朝东南方向。妈妈为我拉了窗帘,但没多大用处,我总是在第一道光线射进来时就醒了,顿时我感到前一天的所有负担都消融了,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太阳,随时准备去照亮世界。生活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那样单纯、明澈。

一天早上,我又来到大床上,父亲又像圣诞老人似的来了。可是后来,他不穿制服了,而是穿上了他做好的蓝西服,妈妈高兴的不得了。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因为爸爸脱下制服后,整个儿地变的索然无味了。可妈妈一个劲儿的高兴,说我们没有白白祈祷,感谢上帝让爸爸平安回来了。

就在那一天爸爸进屋吃晚餐的时候,他脱下了长统靴,穿上拖鞋,戴上他在户外防寒的那顶又脏又旧的帽子,并且开始很忧郁的同妈妈讲话,妈妈这时看起来也很焦虑。自然喏,我不喜欢她那焦虑的样子,因为这会破坏她那好看的容貌,所以我就故意打断他的话。

“给我安静点,拉里!”妈妈不耐烦的说,“没听见我在跟爸爸讲话吗?”

这可是我头一回听妈妈说这种具有威胁性的话。

“你为什么要跟爸爸讲话?”我尽可能用莫不关心的口气问。

“因为我和爸爸有事情要商量。听着,你再也不许打茬了。”

那天下午,爸爸应妈妈的要求带我到镇上去散步。爸爸和我对散步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他对电车呀,轮船呀,马呀竟毫无兴趣,唯一使他高兴的是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人谈话。我想停下来的时候,他只管朝前走,抓着我的手,让我紧跟在后面;而当他想停下来的时候,我别无选择,只好停下来。我注意到他每次靠在墙上时,似乎就表明他想多歇一会儿了。第二次又看到他要靠墙时,我简直气坏了。他那样子似乎就要永远安顿在那似的。我故意拽他的外套和裤子,可是他却有超常的好脾气,根本不理会你的纠缠。我掂量了一下,是不是应该哭呢,可他太冷淡了,不可能被我的哭声所动。跟他散步简直就像在跟一座山散步一样!

喝茶的时候,“跟爸爸的讲话”又开始了,这次讲话更复杂了:他拿了一份晚报,每隔几分钟,他就要把报纸放下来,告诉妈妈报上的新闻。我觉得这是个令人生厌的游戏。作为一个和他一样的男人,我准备同他竞争,来争取妈妈的注意。可是当他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到他那儿去的时候,我试图想改变话题,却没成功。

“拉里,爸爸读报时你得安静点。”妈妈不耐烦地说。

很清楚,她要么是真心更喜欢跟爸爸谈话,而不喜欢跟我谈话,要么是爸爸对她有着某种严格的控制,使她不敢承认实情。

“妈咪,”那天晚上她为我盖被子的时候我问她,“你说如果我使劲儿祈祷,上帝会不会把爸爸送回战场去?”

“不,亲爱的,”她微笑道,“我认为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妈咪?” 

“因为再也没有战争了,亲爱的。”

我对此有些失望。我开始认为上帝并不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无所不能。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早早地醒了,我跌跌绊绊地走进隔壁房间,在半明半暗中爬上了那张大床。妈妈那一边已没有空间,我只好插进爸爸和妈妈之间。有几分钟,我直挺挺地坐在那儿,使劲儿想我怎样才能对付他。他把床上的位置占的太多了,我睡的很不舒服。我踢了他几下,他哼了哼又伸了一下胳膊腿,好歹让出点位置。妈妈醒了,摸到了我,我把大拇指放进嘴里,舒舒服服地钻进了温暖的被子。

“妈咪!”我满足地大声哼道。

“嘘!亲爱的,别吵醒爸爸。”她悄声说。

这又是个新名堂,比“跟爸爸讲话”对我的威胁更为严重。

“为什么?”我认真地问。

“因为你可怜的爸爸很累。”

在我看来这理由并不充分,而且他说“你可怜的爸爸”时的那种多愁善感使我感到厌恶。

“奥!妈咪,你知道我今天想跟你一块儿到哪儿去吗?”

“不知道,亲爱的。”她叹着气说。

“我想顺峡谷下去,用我的新网钓鱼,然后我想去狐狸和猎犬山,再——”

“别吵醒爸爸!”她生气地制止我,还用手捂着我的嘴。

可是晚了。爸爸醒了,他哼了哼,就伸手找火柴,接着怀疑地盯了盯他的手表。

“亲爱的,要一杯茶吗?”妈妈用压低了的声音问道,听上去好像他害怕他似的。

“茶?”他不耐烦地叫道,“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我想去拉丝库里路。”我大声地说。

“赶快睡觉,拉里。”妈妈厉声说。

我开始假哭。我没法集中心思。

爸爸什么也没说,点上烟吸起来,既不理妈妈,也不理我。我知道他生气了。我感到不公平,感到受了伤害。以前我每次向妈妈指出我们可以睡在一张床上,用两张床是个浪费,她总是告诉我分床睡要卫生些,可是现在呢,这个人,却和她睡在一起,全然不顾这么做卫不卫生!

他早早地起床准备了茶,可是他给母亲端了一杯,却没给我准备。

我喊道:“妈咪!我也要喝茶。”

“好的,亲爱的,”她耐心地说,“你可以从妈妈的茶托上喝呀。”

这才平息了我心中的不满。要么是爸爸,要么是我得离开这个家。我不想喝妈妈的茶,在自己家里,我希望被看作是平等的一员。所以,纯粹是为了刁难她,我把她的茶喝了个精光,一点也不给她留。可她却淡然处之。

可就在当天夜里,她把我放在床上时,轻声对我说:“拉里,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早上不要到房间里打搅你可怜的爸爸。好不好?”

“为什么呢?”我问。

“因为可怜的爸爸又操心又疲倦,他睡不好。”

“他为什么睡不好,妈咪?”

“你还记得他在战争期间服役时,妈咪从邮局领钱,是不是?”

“从麦卡西小姐那儿领的钱吧?”

“对。可是现在,麦卡西小姐再也没有钱给我们了,所以爸爸得为我们挣些钱来。你知道如果他弄不到钱我们会怎样吗?”

“不知道,告诉我吧。”

“如果他弄不到钱,我想我们得像那位可怜的妇人一样在星期五出去讨钱。我们不愿意这样,对不对?”

“不愿意。”我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那么你答应不进屋吵醒爸爸了。”

“答应。”

我真的答应了,我知道钱是个严肃的问题,我非常反感星期五像那个老妇人一样出去乞讨。妈妈把我所有的玩具沿着床放成一个大圆圈,以致我无论从哪里出去,都注定要碰倒在一样玩具上。

接下去的一天早上我醒来时,立刻想起了我的诺言。我爬起来坐在地板上玩了几个小时——在我看来有这么长时间。然后搬了一把椅子,站上去朝小阁楼的窗外看了又是几个小时。我希望父亲醒了,也希望有人给我准备一杯茶。我感到非常冷,十分想钻进那床温暖的大羽绒被里。

我终于忍不住了,走到了隔壁屋里。妈妈旁边仍没有空位子,所以我爬到她身上,她突然惊醒了。

“拉里,”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你昨天是怎么答应的?”

“可是,妈咪,”我哀泣道,“我这么长时间没出声。”

“乖乖,你变坏了!”她抚摸着我的全身,伤心的说,“我让你呆在这儿,能不能答应我不讲话?”

“可是我想讲话,妈咪。”我哭着说。

“那可不行,”她用对我来说很陌生的坚定语气说,“爸爸要睡觉,你懂不懂?”

我太懂了。我想讲话,他想睡觉——这到底是谁的家?

“妈咪,”我以同样坚定的语气说,“我觉得爸爸睡在他自己的床上会更卫生一些。”

这句话似乎使她震惊了一下,因为她有一会儿没吭声。

“现在,我再说一遍,”她又继续说,“要么保持安静,要么回到你的床上去。你选择哪一种?”

这种不公平把我气坏了。我不怀好意地踢了爸爸一脚。这一脚她没注意到,却使他哼了哼,睁开了眼睛。

“几点了?”他惊恐地问,看也不看妈妈,而是看着门,好像在那看到了人似的。

“还早呢,”她安慰道,“是小家伙,再睡吧……拉里,”她又补充道,“你把爸爸吵醒了,你得回房间去。”

这一次,从她严肃的表情,我知道她说话是算数的,也明白如果我此时不奋起维护我的权利和优越地位,我就要失去它们了。她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尖叫一声,足以吵醒死人,更不用说爸爸了。他哼了哼。

“这个鬼东西!他睡不睡觉?”

“只是个习惯,亲爱的,”妈妈轻声说,尽管我也看的出她也烦了。

“那他该改掉这个习惯了。”爸爸吼道。

要开门的时候,妈妈不得不将我放下,我挣脱开,朝最远的角落里冲去,尖声叫起来,爸爸光着身子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

“住嘴!你这条小狗!”他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吼道。

我惊呆了,以前从来就没有人用这种口气对我讲过话。我怀疑地看看他,发现他的脸因愤怒而剧烈地颤动着。

“你住嘴!”我不顾一切的大喊大叫。

“你在说什么?”爸爸猛的从床上跳起来。

“米克,米克!”妈妈哭道,“你没看出孩子不习惯你吗?”

“我看他是喂的好,没教好。”爸爸使劲挥着手臂,咆哮着,“他的屁股想挨巴掌了。”

比起这几句肮脏的话来,刚才的叫喊算不了什么。这几句话使我热血沸腾。

“打你的屁股!”我歇斯底里地叫道:“打你的屁股,住嘴!”

听到这,他再也耐不住了,飞快地朝我扑来。在妈妈惊恐的眼睛下,最后只是轻轻地拍了我一下。我不停地尖叫着,光着脚丫跳着,爸爸只穿一件灰色短军装,显得不知所措,他头发蓬乱,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我。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认识到原来他也心怀嫉妒。妈妈穿着睡衣站在那儿,好像她的心在我们之间被撕碎了。

从那天早上起,我的生活便成了地狱。我和父亲成了公开的敌人。我们发生了一系列小冲突,他总是想夺走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我也总想夺走他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每当妈妈坐在我的床边给我讲故事时,他就开始找战争开始时留在家里的某双旧皮靴。而在他同妈妈讲话的时候,我就把玩具弄的响响的,显示出我的漠不关心。一天晚上爸爸下班回来时,看见我抱着他的盒子,正在玩他的陆军徽章,廓尔卡刀和纽扣棒,便露出一副可怕的模样。妈妈站起来,从我手里拿过盒子。

“拉里,不经爸爸的允许,你不能玩爸爸的玩具,”她严肃地说,“爸爸也不玩你的玩具。”

不知为什么,爸爸看了她一眼,好像她打了他似的,然后面露不悦之色转过脸去。

“这不是玩具,”他又把盒子拿下来,看我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低声吼道,“有些古董非常少见,而且很值钱。”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看出他是怎样设法离间妈妈和我的。但糟糕的是我掌握不了他的方法,或者说我没有看出他对妈妈的吸引力究竟在哪儿。他在各方面都不如我。他有一副很普通的口音,喝茶的时候发出响声。我有时想,也许是妈妈对报纸感兴趣,于是我就自己编一些新闻读给她听。后来我又想也许是他抽烟引起了她的兴趣,我就偷偷拿着他的烟管躲在房子外面流着口水吸着,直到他把我抓住为止。我甚至学着他的样,喝茶时发出响声,可妈妈却说我讨厌。这一切似乎表明问题的关键在于那种睡在一起的不卫生习惯,所以我认为有必要溜进他们的卧室侦探一番。可我并没有发现他们干什么事情。我最终失败了。看样子这一切都将有赖于我长大成人,我明白我得等待。

同时我希望爸爸明白我只是在等待,并没有放弃竞争。一天晚上,当他在我头顶上特别令人讨厌地喋喋不休时,我立刻打断他的话说:

“妈咪,你知道我长大了想干什么吗?”

“不知道,亲爱的,想干什么?”

“我想娶你。”我静静地说。

爸爸哄地一声笑了,而妈妈呢,不管怎样都感到很高兴。我感觉她也许是因为知道有一天爸爸对她的控制终将被打破而感到快慰。

“那不是很好吗?”

“非常好,”我自信地说,“因为我们会有好多好多小孩。”

“对的,乖乖,”她平静地说,“我想很快就会有个小孩,你就会有伙伴了。”

对此我高兴的不得了,因为这表明,尽管她眼下屈服于爸爸,可她还是考虑了我的希望。

尽管后来的结果并非那样。首先,她变的十分忙乱,她不再带我散步,还无缘无故地打我。有时我真希望我没有提到过那个令人讨厌的小孩——我好象有种给自己带来灾难的天才。

真正的灾难!索里在一阵可怕的吵闹中降生了——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他。他是个难对付的小孩。他要求太多的关照。妈妈在对他的问题上十分愚蠢,竟看不出他有时只是在炫耀。作为伙伴,索里糟糕透顶,他成天睡觉,为了不吵醒他,我在屋里走动时不得不踮着脚尖。现在不再是不要吵醒爸爸的问题了。现在的口号是“不要吵醒索里”。我不懂这小孩为什么不在适当的时候睡觉,所以妈妈一转身,我就把他弄醒。有时为了让他醒着,我也捏他一下。有一次被妈妈发现,她狠狠地训了我一顿。

一天晚上,爸爸下班回来时,我正在屋前花园里玩火车。我装作没看见他,并且假装自言自语地大声说:“如果再有一个血糊糊的小孩来到家里,我就走。”

爸爸惊呆了,转头望着我。

“你在说什么?”他严厉地问。

“我是在跟我自己讲话。”我回答。

他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告诉你,我就是要把这句话作为一个严重警告,可是其效果却与我设想的大相径庭。父亲又开始对我非常好了。我当然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妈妈对索里的作法让人厌恶。甚至在吃饭的时候,她也要站起来朝摇篮里的他傻笑,还要求爸爸也这么做。对此爸爸总是很客气,但是他显得十分不解,你可以看出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抱怨索里夜间哭闹。可她很生气,说索里没事的时候决不哭闹——这真是天大的谎言,因为索里从来没事,只是想用哭来引起大人的注意。看到她头脑如此简单真是痛苦。爸爸虽无魅力,但他智力很好。他看穿了索里,现在他知道我也看穿了索里。

一天夜里,我突然惊醒了。我床上有个人。有那么一刻我满有把握地认为是妈妈恢复了理智,不管爸爸了,可是这时我却听到索里在隔壁房间里大哭大闹,妈妈在说:”乖!乖!乖!”我这才知道身边不是她,而是爸爸。他躺在我身边,完全醒着,粗重地出着气。

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了。现在轮到他去了。把我挤出大床之后,他自己也被挤出来了。妈妈现在除了可恶的小索里之外谁也不关心。我禁不住很同情爸爸。我开始安抚他:“别伤心!别伤心!”对此他没有作出确切的反应。

“你也没睡着吗?”他气哼哼地问。

“啊,过来,用胳膊搂着我好不好?”我说道。他基本上照做了。我想,你们会用“小心翼翼”来形容他的动作。他浑身都是骨头,可也总比没人搂要强。

圣诞节时,他尽自己的能力为我买了一个真正漂亮的铁轨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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