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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大全集》 作者:朱自清

第82章 诗歌卷(7)

  辛亥革命传播了近代的国家意念,“五四”运动加强了这意念。可是我们跑得太快了,超越了国家,跨上了世界主义的路。诗人是领着大家走的,当然更是如此。这是发现个人发现自我的时代。自我力求扩大,一面向着大自然,一面向着全人类;国家是太狭隘了,对于一个是他自己的人。于是乎新诗诉诸人道主义,诉诸泛神论,诉诸爱与死,诉诸颓废的和敏锐的感觉——只除了国家。这当然还有错综而层折的因缘,此处无法详论。但是也有例外,如康白情先生《别少年中国》,郭沫若先生《炉中煤(眷念祖国的情绪)》等诗便是的。我们愿意特别举出闻一多先生;抗战以前,他差不多是唯一有意大声歌咏爱国的诗人。他歌咏爱国的诗有十首左右;《死水》里收了四首。且先看他的《一个观念》:

  你隽永的神秘,你美丽的谎,

  你倔强的质问,你一道金光,

  一点儿亲密的意义,一股火,

  一缕缥缈的呼声,你是甚么?

  我不疑,这因缘一点也不假,

  我知道海洋不骗他的浪花。

  既然是节奏,就不该抱怨歌。

  啊,横暴的威灵,你降伏了我,

  你降伏了我!你绚缦的长虹!

  五千多年的记忆,你不要动,

  如今我只问怎样抱得紧你……

  你是那样的横蛮,那样的美丽!

  这里国家的观念或意念是近代的;他爱的是一个理想的完整的中国,也是一个理想的完美的中国。

  这个国家意念是抽象的,作者将它形象化了。第一将它化作“你”,成了一个对面听话的。“五千多年的记忆”,这是中国的历史。“抱得紧你”就是“爱你”。怎样爱中国呢?中国“那样美丽”,“美丽”得像“谎”似的。它是“亲密的”,又是“神秘”的,怎样去爱呢?它“倔强的质问”为甚么不爱它,又“缥缈的”呼喊人去爱它。我们该爱它,浪花是该爱海的;难爱也得爱,节奏是“不该抱怨歌”的。它“绚缦”得可爱,却又“横暴”得可怕;爱它,怕它,只得降了它。降了它为的爱,爱就得抱紧它。但是怎样“抱得紧”呢?作者彷徨自问;我们也都该彷徨自问的。陆放翁的《示儿》诗以“九州同”和“王师北定中原”两项具体的事件或理想为骨干。所谓“同”,指社稷,也指民族。“九州”便是二者的形象化。顾亭林说“匹夫”,也够具体的。但“一个观念”超越了社稷和民族,也统括了社稷和民族,是一个完整的意念,完整的理想;而且不但“提示”了,简直“代表”着,一个理想的完整的国家。这种抽象的国家意念,不必讳言是外来的,有了这种国家意念才有近代的国家。诗里形象化的手法也是外来的,却象征着表现着一个理想的完美的中国。可是理想上虽然完美,事实上不免破烂;所以作者彷徨自问,怎样爱它呢?真的,国民革命以来,特别是“九一八”以来,我们都在这般彷徨的自问着。——我们终于抗战了!

  抗战以后,我们的国家意念迅速的发展而普及,对于国家的情绪达到最高潮。爱国诗大量出现。但都以具体的事件为歌咏的对象,理想的中国在诗里似乎还没有看见。当然,抗战是具体的、现实的。具体的节目太多了,现实的关系太大了,诗人们一方面俯拾即是,一方面利害切身,没工夫去孕育理想,也是真的。他们发现内地的美丽,民众的英勇,赞颂杀敌的英雄,预言最后的胜利,确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我们的抗战,如我们的领导者屡次所昭示的,是坚贞的现实,也是美丽的理想。我们在抗战,同时我们在建国:这便是理想。理想是事实之母;抗战的种子便孕育在这个理想的胞胎中。我们希望这个理想不久会表现在新诗里。诗人是时代的前驱,他有义务先创造一个新中国在他的诗里。再说这也是时候了。抗战以来,第一次我们获得了真正的统一;第一次我们每个国民都感觉到有一个国家——第一次我们每个人都感觉到中国是自己的。完整的理想已经完成完整的现实了,固然完美的中国还在开始建造中,还是一个理想;但我相信我们的国家意念已经发展到一个程度,我们可以借用美国一句话:“我的国呵,对也罢,不对也罢,我的国呵。”(这句话可以有种种解释;这里是说,我国对也罢,不对也罢,我总不忍不爱它。)“如今我只问怎样抱得紧你……”,要“抱得紧”,得整个儿抱住;这得有整个儿理想,包孕着笼罩着片段的现实,也包孕着笼罩着整个的现实的理想。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死水》里的《一句话》:

  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

  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

  别看五千年没有说破,

  你猜得透火山的缄默?

  说不定是突然着了魔,

  突然青天里一个霹雳

  爆一声

  “咱们的中国!”

  这话教我今天怎么说?

  你不信铁树开花也可,

  那么有一句话你听着:

  等火山忍不住了缄默,

  不要发抖,伸舌头,顿脚,

  等到青天里一个霹雳

  爆一声

  “咱们的中国!”

  现在,真的,铁树开了花,“火山忍不住了缄默”,“那五千年没有说破”的“一句话”,那“青天里一个霹雳”似的一声,果然“爆”出来了。火已经点着了:说是“祸”也可,但是“祸兮福所倚”,六年半的艰苦抗战奠定了最后胜利的基础。最后的胜利必然是我们的。这首诗写在十七八年前头,却像预言一般,现在开始应验了。我们现在重读这首诗,更能感觉到它的意义和力量。它还是我们的预言:“咱们的中国!”这一句话正是我们人人心里的一句话,现实的,也是理想的。

  1943年。

  北平诗

  ——《北望集》序

  离开北平上六年了,朋友们谈天老爱说到北平这个那个的,可是自个儿总不得闲好好的想北平一回。今天下午读了马君玠先生这本诗集,不由的悠然想起来了。这一下午自己几乎忘了是在甚么地方,跟着马先生的诗,朦朦胧胧的好像已经在北平的这儿那儿,过着前些年的日了,那些红墙黄瓦的宫苑带着人到画里去,梦里去。那儿黯淡,幽寂,可是自己融化在那黯淡和幽寂里,仿佛无边无际的大。北平也真大:

  长城是衣领,围护在苍白的颊边,

  永定河是一条绣花带子,在它腰际蜿蜒。

  (《行军吟》之五)

  城圈儿大,可是城圈儿外更大:那圆明园,那颐和园,可不都在城圈儿外?东西长安街够大的。可是那些小胡同也够大的:

  巷内

  有卖硬面饽饽的,

  跟随着一曲胡琴,

  踱过熟习的深巷。

  (《秋兴》之八)

  久住在北平的人便知道这是另一个天地,自己也会融化在里头的。——北平的大尤其在天高气爽的秋季和人踪稀少的深夜;这巷内其实是无边无际的静。马先生和我都曾是清华园的住客,他也带着我到了那儿:

  路边的草长得高与人齐,

  遮没年年开了又谢的百合花。

  屋子里生长着灰绿色的霉,有谁坐在

  圈椅里度曲,看帘外的疏雨湿丁香。

  (《清华园》)

  这一下午,我算是在北平过的;其实是在马先生的诗里过的。

  从前也读过马先生一些诗。他能够在日常的小事物上分出层层的光影。头发一般细的心思和暗泉一般涩的节奏带着人穿透事物的外层到深处去,那儿所见所闻都是新鲜而不平常的。他有兴趣向平常的事物里发见那不平常的。这不是颓废,也不是厌倦;说是寂寞倒有点儿,可是这是一个现代人对于寂寞的吟味。他似乎最赏爱秋天,雨天,黄昏与夜,从平淡和幽静里发见甜与香。那带点文言调子的诗行多少引着人离开现实,可是那些诗行还能有足够的弹性钻进现实的里层去。不过这究竟只在人生的一角上,而且我们只看见马先生一个人;诗里倒并不缺乏温暖,不过他到底太寂寞了。

  这本集子便不同了,抗战是我们的生死关头,一个敏感的诗人怎么会不焦虑着呢?这本诗其实大部分是抗战的记录。马先生写着沦陷后的北平;出现在他诗里的有游击队,敌兵,苦难的民众,醉生梦死的汉奸。他写着我们的大后方;出现在他诗里的有英勇的战士,英勇的工人,英勇的民众。而沦陷后的北平是他亲见亲闻的,他更给我们许多生动的细节;《走》那篇长诗里安排的这种细节最多。他这样想网罗全中国和全中国的人到他的诗里去。但他不是个大声疾呼的人,他只能平淡的写出他所见所闻所想的。平淡里有着我们所共有而分担着的苦痛和希望。平淡的语言却不至于将我们压住;让我们有机会想起整套的背景,不死钉在一点一线一面上。北平在他笔下只是抗战的一张幕,可是这张幕上有些处细描细画,这就勾起了我们一番追忆。可是我还是跟着他的诗回到抗战的大后方来了。大声疾呼,我们现在似乎并不缺乏,缺乏的正是平淡的歌咏;因为我们已经到了该多想想的时候了。马先生现在也该不再那么寂寞了罢?

  1943年。

  诗的趋势

  一九三九年六月份的《大西洋月刊》载有现代诗人麦克里希(Archibald Macleish)《诗与公众世界》一文。这篇文曾经我译出,登在香港《大公报》的文艺副刊里。文中说:

  如果我们作为社会分子的生活——那就是我们的公众生活,那就是我们的政治生活——已经变成了一种生活,可以引起我们私人的厌恶,可以引起我们私人的畏惧,也可以引起我们私有的希望;那么,我们就没有法子,只得说,对于这种生活的我们的经验,是有强烈的、私人的情感的经验了。如果对于这种生活的我们的经验,是有强烈的、私人的情感的经验,那么,这些经验便是诗所能使人认识的经验了——也许只有诗才能使人认识它们呢。

  又说:

  要用归依和凭依的态度将我们这样的经验写出来,使人认识,必须那种负责任的,担危险的语言,那种表示接受和信仰的语言。

  而他论到滂德(Ezra Pound)说:

  他夜间做梦,总梦见些削去修饰的词儿,那修饰是使它们陈旧的;总梦见些光面儿没油漆的词儿,那油漆曾将它们涂在金黄色的柚木上;总梦见些反剥在白松木上、带着白松香气的词儿。

  他所谓“我们自己时代的真诗”,所用的经验是怎样,所用的语言是怎样,这儿都具体的说了。他还说,在英美青年诗人的作品里,已经可以看出,那真诗的时代是近了。

  近来得见一本英国现代诗选,题为《再别怕了》(Fear No More)。似乎可以印证麦克里希的话。这本诗选分题作《为现时代选的生存的英国诗人的诗集》,一九四○年剑桥大学出版部印行的。各位选者和各篇诗的作者都不署名。《给读者》里这样说:

  ……但可以看到〔这么办〕于本书有好处。虽然一切诗人都力求达到完美的地步,但没有诗人达到那地步。不署名见出诗的公共的财富;并且使人较易秉公读一切好诗。

  集中许多诗曾在别处发表,都是有署名的。全书却也有一个署名,那是当代英国桂冠诗人约翰·买司斐尔德(John Masefield)的题辞,这本书是献给他的。题辞道:

  在危险的时期,群众的心有权力。只有个人的心能创造有价值的东西,这时候却不看重了。人靠着群众的心抵抗敌人;靠着个人的心征服“死亡”。作这本有意思的书的人们知道这一层,他们告诉我们,“再别怕了”。

  集中的诗差不多都是一九四○前五年内写的。选录有两个条件:一是够好的,一是够近的。为了够好,先请各位诗人选送自己的诗,各位选者再加精择;末了儿将全稿让几位送稿的诗人看,请他们再删一次。至于“够近的”这条件,是全书的目的和特性所在,《给读者》里有详尽的说明。

  “过去五年时运压人,是些黑暗而烦恼的年头;可是比私人的或个人的幸福更远大的幸福却在造就中。凡沉思〔的人〕是不能不顾到这些烦恼的。人不再是上帝的玩意了:眼见他的命运归他自己管了——一种新责任,新体验到的危险。”这本书的名字取自买司斐尔德的题辞;原拟的名字是“人正视自己”(Man Facing Himself)。“这句话写出战争,也写出了诗。……虽然时势紧急,使我们去做大规模的,拼性命的动作,可是我们中没有一个因此就免掉沉想的义务。这战争我们得‘想’到底;这一回战争对于思想家相关〔之切〕,是别的战争所从不曾有过的。……著述人,政治家,记者,宣教师,广播员,都赞同这个意见……诗的重要不在特殊的结论而在鼓励沉思。……人要诗,如饥者之于食,不为避开环境,是为抓住环境。因为诗是生活的路子的一个例子。人要的是例子;不是诗人写下的聪明话,是他们沉思的路子;更不是别的旧诗选本,是切于现时代的事例和实证——这事例和实证表显人类用来测量并维持那些精神标准的权力。本书原不代表一切写着诗的英国诗人;可是只要诗人同是活着的人,本书也可以代表他们,并可以代表人类。因为时代的诗是人类的声音。这种诗没有劝告,没有标语;只有自觉的路子。诗人在写作的时候,他们是自己的一帖解药,可以解掉群众心理〔的影响〕;他们将孤注押在自己这个人身上,这个自觉的人身上,这个正视自己的人身上。这样做时,他们就表显怎样为人类作战。”——这一番话和麦克里希的话是可以互相映发的。

  现在选译本集的诗二首,作为例证。

  冬鸳鸯菊

  簇着,小小的仿佛一口气,

  不是颗花儿,倒是一群人;

  好像在用心头较热的力,

  造他们心头自己的气温。

  他们活着:不怨载他们的

  地土,也不怨他们的出世。

  他们跟大地最是亲近的,

  他们懂得大地怎么回事;

  这儿冬天用枯枝的指头

  将我们拘入我们的门槛,

  他们却承受一年最冷流

  建筑他们的家园在中间。

  一九三九年九月三日

  吃着苹果,摘下来从英国树,

  脚底下是秋季,我们在战争。

  战氛的星球上许害了疯症,

  眼睛里能见到一切的据凭——

  黄蜂猛攫着梅子,像我们一流,

  但他们聪明些,有分际——四方

  都到成熟期,除我们一帮

  无季节,无理性,有死而不自由。

  话有何用。我们本然的地位

  是本然的自我。人能依赖的

  希望还是人,虽然人类遭了劫。

  希望会将恨来划破了大地

  和人的脸;但若尽力于无害的,

  我们,这最后的亚当,未必最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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