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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的北大哲学课叁》 作者:胡适

第21章 反理学时期(16)

  丁先生一方面极力拥护科学,科学不但无所谓向外,而且是教育同修养最好的工具,因为天天求真理,时时想破除成见,不但使学科学的人有求真理的能力,而且有爱真理的诚心……拿论理来训练他的意想,而意想力愈增;用经验来指示他的直觉,而直觉力愈活;了然于宇宙生物心理种种的关系,才能够真知道生活的乐趣。这种“活泼泼地”心境,只有拿望远镜仰察过天空的虚漠,用显微镜俯视过生物的幽微的人,方能参领得透彻。——又岂是枯坐谈禅,妄言玄理的人所能梦见?他一方面又很明白地排斥理学:明末陆、王学派风行天下。……士大夫不知古又不知今,……有起事来,如痴子一般,毫无办法。陕西的两个流贼,居然做了满洲人的前驱。单是张献忠在四川杀死的人,比这一次欧战死的人已经多了一倍以上。……这种精神文明有什么价值?配不配拿来做招牌攻击科学?

  这些议论都可见当日所谓“科学与玄学”的争论其实只是理字与反理学的争论的再起。丁先生是科学家,走的是那条纯理智的格物致知的路。张先生推崇“内心生活”,走的仍是那半宗教半玄学的理学的路。

  张君劢先生的《再论人生观与科学,并答丁在君》,洋洋几万字,然其结论仍然是明白地指斥物质文明与主张“新宋学”的复活。在这里我们更可以明瞭这一次论战的历史的意义了。

  当时参加这次笔战的人都不曾见到这一点历史的意义,——我在那年十一月底做《科学与人生观》论集的序时,也不曾明瞭这一点。

  当时只有吴稚晖先生看得最清楚。他那年在北京《晨报副刊》上发表了一篇《箴洋八股化之理学》,他标出的题目便是一针见血,叫人猛省。他在那篇文里说:

  最近张、丁科学之争,虽大家引出了许多学理,沾溉我们浅学不少,然主旨所在,大家抛却,惟斗些学问的法宝,纵然工力悉敌,不免混闹一阵。

  实在的主旨,张先生是说科学是成就了物质文明,物质文明是促起了空前大战,是祸世殃民的东西。他的人生观是用不着物质文明的。就是免不了,也大家住着高粱杆子的土房,拉拉洋车,让多数青年懂些宋明理学,也就够了。

  于是丁先生发了气,要矫正他这种人生观,却气极了谩骂了玄学鬼一场,官司就打到别处去了。后来他终究对着林宰平先生把他的初意简单说了出来,他说:“林先生若承认欧战不一定是科学促成,我的目的达了。”(大意如此)吴先生曾从中国旧思想里打过滚出来,经过了多少次的思想变迁与多年的亲身阅历,他深切感觉中国思想有彻底改造的必要。他又深切感觉中国思想的根本改造决不是洋八股式的理学所能收效的,也不是所谓“整理国故”的工作所能收效的。

  宋明的理学固然应该反对,清朝的汉学、朴学也济得甚事?吴先生在二十年前便同陈颂平先生相约不看中国书。他现在索性对我们说:

  这“国故”的臭东西,……非再把他丢在毛厕里三十年(不可)。现今鼓吹成一个干燥无味的物质文明,人家用机关枪打来,我也用机关枪对打,把中国站住了,再整理什么国故,毫不嫌迟!这些话自然叫我们大家听了摇头皱眉,但这种地方正是吴先生过人之处。他只是“实事求是,莫作调人”。我们若肯平心细想,定可以承认他这个主张是思想改造的彻底方法,唯一方法。

  用程朱来打陆王,用许慎、郑玄来打程朱,甚至于用颜元、戴震来打程、朱、陆、王,结果终不免拖泥带水,做个“调人”。所以吴先生只要我们下决心鼓吹一个干燥无味的物质文明,止有这条路子可以引我们到思想彻底改造的地位。

  粗看吴先生的文章,我们定要嫌他太缺乏历史的观念,故说出那种极端的主张来。其实吴先生是个最有历史眼光的思想家,他对于中国文化演变的历史最有精明的研究,最有独到的见解。

  他那很像过激的主张,其实都是根据于他的历史见解的。他见得透辟,故说得恳切;他深明历史的背景,故不肯作拖泥带水的调和论。

  在他的《一个新信仰的宇宙观及人生观》里,他有这样一段的文化比较史论:

  自春秋、战国以来,有文化者四族。一白种亚利安族,即所谓希腊、罗马,至于英、美、德、法,西洋化之民族也。二白种闪弥与罕弥两族,即春秋前之埃及、巴比伦,中古以来为希伯来,下至亚刺伯之民族也。三黄白合种,印度民族。四黄种,中国民族。

  宗教皆创自亚刺伯民族,印度亦受其影响,故一为神秘,一为虚玄,简直是半人半鬼的民族。所以什么佛,什么祆神上帝,好像皆是《西游记》、《封神传》中人物。其实他的圣贤,皆懒惰躐蹋,专说玄妙空话。

  所以他的总和,道德最劣。最相宜的,请他讲人死观。凡懒惰躐蹋人接近之。我料三千年后,他们必定止剩少数,在山谷中苟延残喘。(内惟犹太少数流徙者并入欧族)

  中国在古代,最特色处,实是一老实农民,没有多大空想,能建宗教;止祈祷疾病等,向最古传下来的木石蛇鼠献些虔诚,至今如此。即什么宗教侵入,皆以此等形式待遇。他是安分守己,茹苦耐劳。惟出了几个孔丘、孟轲等,始放大了胆,像要做都邑人,所以强成功一个邦国局面。

  若照他们多数大老官的意思,还是要剖斗折衡,相与目逆,把他们的多收十斛麦,含铺鼓腹,算为最好。于是孔二官人,也不敢蔑视父老昆季,也用乐天知命等委蛇。

  晋唐以前,乃是一个乡老(老、庄等)局董(尧、舜、周、孔)配合成功的社会。晋唐以来“唐僧”同“孙悟空”带来了红头阿三的空气,徽州朱朝奉就暗采他们的空话,改造了局董的规条(六朝人止去配合乡老的闲谈,所以止是柴积上日黄中的话头。到配了规条,便有了威权。)。

  所以现在读起《十三经》来,虽孔圣人、孟贤人直接晤对,还是温温和和,教人自然。惟把朝奉先生等语录学案一看,便顿时入了黑洞洞的教堂大屋,毛骨竦然,左又不是,右又不是。尽管那种良知先生已是粗枝大叶,然还弄得小后生“看花是天理,折花是人欲”,板僵了半边。

  然而这种民族的真相还是止晓得擎了饭碗,歇工时讲讲闲话,完工后破被里一攒,一觉黄粱,揩揩眼眦再做工。怕做工的小半,便躲躲闲,去鸡偷狗窃。有福的跟着乡老,在柴积上日黄中讲讲玄学,赏玩赏玩清风明月。

  虽局董也有什么洒扫应对,礼乐射御,许多空章程贴着;他们只是着衣也不曾着好,吃饭也不像吃饭,走路也不像走路,鼻涕眼泪乱进,指甲内泥污积叠。所以他们的总和,道德叫做低浅。

  只有他们客住一种矮人(指日本人),性情脾气虽也大略相同,惟勤快得多,清洁则居世界之上。所以拿他们的总和看起来,他家虽然有名的圣贤极少,却一班无名的局董倒是振作。……现在要讲一个算账民族(指西洋民族),什么仁义道德,孝悌忠信,吃饭睡觉,无一不较上三族的人较有作法,较有热心……讲他的总和,道德叫做高明……这几段议论,看上去像很平常,其实是很彻底的,很激烈的见解。第一,吴先生根本排斥宗教,他指出那些产生宗教的民族都是懒惰躐蹋,道德最劣;他们不配讲人生观,只配讲人死观。这不过是据事直说,毫不足怪。

  但中国人向来认印度为“西天乐国”,如梁漱溟先生悬想印度文化将来可成为世界文化,如梁启超先生也曾说那产生大乘佛教的印度文化是世界最高的文化。在这种传统的眼光里,吴先生的一笔抹杀印度文化,自然是很惊人的议论了。

  第二,吴先生很老实地指出中国人的总和是道德低浅,而西洋民族“什么仁义道德,孝悌忠信,吃饭睡觉,无一不较上三族的人较有作法,较有热心。……讲他们的总和,道德叫做高明”。这样不客气地“内夷狄而外诸夏”,是最不合时宜的。

  近年国内的论调又渐渐回到三四十年前的妄自尊大的神气;有先知先觉的使命的人如孙中山先生,有时也不免要敷衍一般夸大狂的中国人,说“中国从前的忠孝仁爱信义种种的旧道德”都是“驾乎外国人”。

  所以吴先生说的老实话是很不中听的。然而这种地方正可以表示吴先生的伟大,他说的话只是“实事求是,不作调人”。

  第三,吴先生对于中国文化史有很透辟的见解,当代的一般学者都见不到,说不出。我现在把他这个见解的大意,略加说明如下:

  1.中国古代民族的最大特色是朴实勤苦,没有多大空想,不能建立宗教。他们也有不少的迷忌,却没有宗教。

  2.到了中国文化成熟的时期,一面有老庄一派的乡老思想,自己则乐天安命,逍遥自得,对政治则希望不干涉,无为而治;一面又出了孔孟一派的局董思想,爱谈谈什么治国平天下之道,逐渐成个国家的局面。晋唐以前,便是一个乡老(老庄)局董(周公孔子)配合成功的社会。

  3.但印度的宗教势力侵入之后,中国文化便起了绝大的变化。中国从此有宗教了;本来不知道天堂的,忽然有三十三层天了;本来没有地狱的,忽然有十八层地狱了;本来安分做人的,忽然妄想成佛成菩萨或往生净土了。

  4.宋明的理学只是晋唐以来的印度宗教被中国讲学家暗采过来,杂糅傅合成功的东西。在这一点上,吴先生见的最明白清楚。他说:

  佛者,教人出世之道。徽州朱朝奉等倒暗把他来装点入世之道,弄得局董的规条上生出战栗的威权,真弄了一出悲剧。你看南宋以后社会多少干枯!

  他又说:

  六朝人止(把红头阿三的宗教)去配合乡老的闲谈。所以止是柴积上日黄中的话头。到配了(局董的)规条,便有了威权。

  这两句话真是吴先生独到的历史眼光。他的意思是说,六朝人止用老庄(乡老)的思想来傅会佛教思想,不过是一种新式的清谈而已。到了宋儒用佛教思想来解释儒家(局董)的思想,用出世之道来做修己治人的规条,便有了威权了。所以吴先生说:

  现在读起《十三经》来,虽孔圣人、孟贤人直接晤对,还是温温和和,教人自然。惟把朝奉先生等语录学案一看,便顿时入了黑洞洞的教堂大屋,毛骨竦然,左又不是,右又不是。

  这种见解,从历史上看来,同戴震等人的反理学的主张完全相同。但戴震等人想推翻理学而回到《六经》,那便是不懂历史趋势的论调。吴先生看清了历史,所以他的反理学的结论要我们向前走,走上科学的路,创造物质文明。

  吴先生承认这三百年的中国学术史是一个“文艺复兴时期”。他说:

  南宋以后,社会多少干枯!经老鞑子(元)小和尚(明太祖)同他们缠夹二先生了一阵,空气里稍有原文如此。一点生趣。不料他又要嘘冷气;幸亏所谓王阳明、顾宪成之类,也是粗粗粗;就被顾炎武等跑到前面去了。

  所以新鞑子的世界便五光十色,大放光明。我们的经院黑暗时代,最冷酷的是南宋;文艺复兴是清朝。……今日社会尚有一种怪声,群谓我们还要从文艺复兴入手,又是骑马寻马,倒开火车的大谬误。

  我们今日文学美术自然也当整理改造,正是接连了令他光大的时代;与欧洲今日去整理改造那三百年前复兴之草创物,其事正同。今之所谓国学,在顾、黄辈远接汉唐,推倒宋元之空疏黑暗,乃为复兴。

  于是戴、钱接顾、黄,段、阮接戴、钱,经洪、杨小顿挫,俞樾、张之洞、黄元同、王先谦等又接段、阮;接俞、张等者,如刘师培、章炳麟等,竟跑进民国,或尚生存。

  何时黑暗,而当复兴?即文学美术,但就中国言清朝至今,亦复兴了汉唐之盛,远过南宋元明。何时黑暗,而当复兴?难道把戊戌以后十余年之一短时,给梁启超的《西学书目表》打倒了张之洞的《书目答问》,又经陈颂平与吴稚晖私把线装书投入毛厕,便算黑暗么?

  然而其时恰又制造了中国裴根、狄卡儿、斯密亚丹等,如丁文江、张嘉森、章士钊等一群怪物出来。乃是文艺复兴后的新气象,何能算黑暗?文艺不曾黑暗,复兴二字,真算无的放矢之谈。

  “文艺何时黑暗,而当复兴?”这也是吴先生独到的历史见解。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在历史上固然重要,然而西洋文化之有今日,却并不靠这个时期的成绩。希腊、罗马的文艺之提倡,宗教的改革,也不过如清代汉学时期脱离中古宗教稍远,使社会稍有生趣而已。

  欧洲从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再进一步,做到工业革命,造成科学世界的物质文明,方才有今日的世界。吴先生也只是要我们再进一步,抛开宋学、汉学之争,抛开洋八股,努力造成一个干燥无味的物质文明,然后这三百年的文化趋势才可算有了个交代也。

  丁文江先生骂张君劢先生被“玄学鬼附在身上”,张先生也就居之不疑,极力代玄学辩护。吴老先生在旁边看的分明,忍不住大笑道:

  张先生并不是撞见了玄学鬼,他乃不曾请教玄学鬼。他的人生观是误在他的宇宙观。(《箴洋八股》)这不是说笑话。吴先生的意思是说,现在我们若要讨论人生观的问题,不可不建立一种新的玄学。

  当日替科学作战的丁文江先生,也只到了英国式的“存疑主义”便停住了,不肯再向前进。只有吴老先生奋勇冲向前去,大胆地建立他的新玄学。当时我曾代他说明道:

  我们在这个时候,既不能相信那没有充分证据的有神论,心灵不灭论,天人感应论,……又不肯积极地主张那自然主义的宇宙观,唯物的人生观。……怪不得独秀要说“科学家站开!且让玄学家来解疑”了。

  吴稚晖先生便不然。他老先生宁可冒“玄学鬼”的恶名,偏要冲到那“不可知的区域”里去打一阵。他希望“那不可知区域里的假设,责成玄学鬼。也带着论理色彩。去假设着。”(《宇宙观及人生观》)这个态度是对的。我们信仰科学的人,正不妨也做一番大规模的假设。只要我们的假设处处建筑在已知的事实之上,只要我们认我们的建筑不过是一种最满意的假设,可以跟着新证据修正的,——我们带着这种科学的态度,不妨冲进那不可知的区域哩,正如姜子牙展开了杏黄旗,也不妨冲进十绝阵里去试试。

  吴先生自己也说:

  我敢说,附在我身上的玄学鬼,他是受过科学神的洗礼的。这种玄学鬼一定到世界末日可以存在,不受孔德排斥的。

  新玄学要建筑在科学的基础之上,在现在看来,并不算很困难的事,因为有的东西,在从前圣人也糊涂的,到如今柴积上日黄中的老头儿也知觉了。

  吴先生的新宇宙观与人生观就建筑在那向来圣人不懂得而现在乡下老儿都可以懂得的科学常识之上。

  先说他的新宇宙观。他假定一个“一个”,做个起点。这“一个”是有质,有力,有感觉的活东西。他不耐烦同我们辩论,他只“劈头的假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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