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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树上合欢枝》 作者:张诗群

第3章 同是将军客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这句话很励志,即便退回去一千多年,少年李商隐那也是励志的典型。

  《才论》和《圣论》一经流传,义山的才名便广为传颂,这份才名有没有给他一家的窘迫生活带来转机不好猜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义山凭借这个虚拟的软梯,顺利进入到上层贵族文艺圈。

  喜欢吟风弄月的洛阳城士大夫们,顿觉眼前一亮,如此俊切的古文,居然出自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并且,这儒雅俊逸的少年身世竟如此寒苦,端的是惹人怜爱。于是,在官宦贵族吟诗雅聚的某些场所,便多了一位引人注目的青衣少年。

  少年时的义山相貌俊美,有庾信、潘岳之仪。在汉语词汇里,“以貌取人”常被用作贬义词,但从古至今,人们也没能摆脱外貌对力比多的影响力。就连三国时以仁厚著称的刘备,也差点以貌丑为由而错失凤雏庞统。因此,义山的美姿仪可看作他仅次于文章才名的另一优势。《史记》描绘平原君为“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义山呢,起码也是个翩翩美少年,这为他日后缠绵玄美的情感生活埋下了伏笔。

  有才名,美姿仪,这样的少年受人关注总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义山的《才论》、《圣论》,使他在机会来临之前有了充足的准备和铺垫。很快,这机会便来了。一位对义山的一生都影响深远的人——东都留守令狐楚,此时出现了。

  在晚唐政界和文学界,令狐楚是一个大腕级人物。贞元七年(公元791年),二十六岁的令狐楚登进士第,此后一直官居高位,屡屡升迁。难得的是,这位炙手可热的官场要人才思俊丽,能文工诗,尤喜四六骈文,曾颇得德宗皇帝李适欣赏,是当时独领风骚的文坛翘楚。

  洛阳城出现了一位名噪一时的少年才俊,这个消息对于一向惜才并有极高文学造诣的令狐楚来说,自然是早有耳闻并心生揽才之意。而令狐大人的盛名厚德,义山更是敬仰已久,早就想以诗文登门拜谒。在义山生活的年代,白衣儒生为了寻得施展才华的机遇,常常写一些含蓄婉转的自荐诗上达官员,以求进阶,时称“干谒”。严格来讲,这算不得什么潜规则,毕竟,干谒能否成功,那是要靠作品质量说话的。

  毋庸置疑,才华横溢的义山正式进入了令狐楚的视野。令狐楚对义山的喜爱可谓恩德备至,不但时时接济义山一家生活,还亲自教义山写作四六骈文,也就是当时流行官场的今体文,使义山在熟谙的古文基础上,逐渐丰满了骈体文创作的羽翼。在令狐幕府,义山可以自由出入,并在令狐楚的安排和建议下,与令狐家公子们结交优游。《旧唐书·文苑传·李商隐》中说得很明白:

  楚以其少俊,深礼之,令与诸子游。

  这“诸子”中就包括日后成为宰相的令狐公子令狐绹,义山曾与令狐绹关系密切,至于日后两人一度失和,那是令狐楚去世后,义山介入牛李党争之后的事情了。

  唐文宗大和三年(公元829年)三月,义山的堂叔在荥阳病逝。同年十一月,令狐楚由东都留守升迁俭校右仆射、天平军节度使,治所在梁山附近的郓城,郓城也就是水浒故事的发祥地,“梁山一百单八将,七十二名在郓城”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从荥阳奔丧回到洛阳不久,义山便被告知,令狐楚已辟聘他为天平军幕府巡官,成为令狐幕府名正言顺的僚属。此时,十七岁的义山正有大把的青春好年华,虽只是一介白衣,不曾科考及第,但他的逼人才气和风流韵致,在群贤毕至的令狐幕府已是一段极具眼球效益的佳话。

  与令狐楚来往密切的官员和社交名流们,常常在类似于沙龙的聚会中,宴饮酬酢、即席赋诗,顺带PK一下智商和才情。每逢酒饮三分醉,诗赋七分味的关键时刻,令狐大人少不了要让义山出马,随便拟个题,义山便能即景生情,人家还在捻须苦思,他这厢已笔落纸端诗情摇曳了,引得举座为之喝彩,给令狐大人挣足了面子,也赢得了许多溢美之辞。

  义山后来在向令狐楚陈述这一段经历时,言辞中仍是意犹未尽的美好回忆。

  每水槛花朝,菊亭雪夜,篇什率征于继和,杯觞曲赐其尽欢,委曲款言,绸缪顾遇。

  ——《上令狐相公状一》

  如果说堂叔是义山的第一位恩师,那么令狐楚则在义山一生中,尤其是在义山急需扶掖的入世之初,充当了恩师加伯乐的角色。这一段知遇之恩,我们用没齿难忘四个字替义山酬情,似乎也不为过。几年后,令狐楚从天平节度使任上调离,还不忘“岁给资装”,以钱物相赠,资助义山入京赶考。至开成二年(公元837年)令狐楚临终之际,还将人生中最后一件大事,代拟《遗表》的重任特意嘱托义山去完成。此番厚意,义山怎能不铭心刻骨?

  天平之年,大刀长戟,将军樽旁,一人衣白。十年忽然,蜩宣甲化。人誉公怜,人谮公骂。公高如天,愚卑如地。

  ——《奠相国令狐公文》

  将军樽旁,一人衣白。义山以一介寒门白衣,从洛阳被令狐楚慧眼识珠开始,相伴左右共十年时光。这十年在令狐楚的影响和护佑下,义山汲甘饮露得以顺利成长,特别是骈体文写作,使他如褪去壳甲的蝉儿获得了新生。有人赞扬他时,令狐楚对他越发喜欢怜爱;有人诋毁中伤他,令狐楚则严厉指责那个人,甚至不惜出言喝骂。

  这哪里是恩威并重的官场中人,这分明是心怀慈爱的护雏长者形象,一息一念,都真实得像义山熟悉的父辈。义山后来在专呈令狐楚的《谢书》中这样写:

  微意何曾有一毫,

  空携笔砚奉龙韬。

  自蒙半夜传衣后,

  不羡王祥得佩刀。

  于茫茫人海中相遇,原本不过是陌路,令狐楚却对义山倾注了亲人般无尽的厚爱扶持。这份知遇之恩,比之东汉人王祥获赠吕虔那把助他登三公之位的佩刀,也更加珍重和难以忘怀。诗中这份谢忱是真实温暖的。

  “水槛花朝,菊亭雪夜。”“将军樽旁,一人衣白。”这样的时光是多么美好,不说义山难忘,就连今天的我们,念这样的词句,也让人流连其境,叹时光恍隔。

  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时蔡京在坐,京曾为僧徒,故有第五句

  罢执霓旌上醮坛,慢妆娇树水晶盘。

  更深欲诉蛾眉敛,衣薄临醒玉艳寒。

  白足禅僧思败道,青袍御史拟休官。

  虽然同是将军客,不敢公然仔细看。

  读这首诗,不禁感叹汉字真是奇妙。事隔一千多年,诗中的每一个字都如蛛丝,沾了些千年前的月色和烟尘,直到今天,也仍然能研出当时况味。一幕旧戏,戏服虽然陈旧了些,唱腔也尽管含混了些,但戏中的人物却是活的,有情绪有颜色,还有呼吸。

  诗的题目很长,作为题目的用途当然不算精练,却透露了很多真实的信息。义山说,在天平公幕府座中,我把这首诗呈给令狐公,当时蔡京也在,因为他曾做过僧徒,所以诗中第五句的“白足禅僧”便来源于此。

  在天平军幕府,义山度过了几年快乐时光。“将军樽旁,一人衣白”,这一句颇有些自怜自恋的意味。令狐幕府,衮衮诸公,一介白衣儒生,能以才名伴坐府主身旁,已是幸运之至。于是他一定会谨言慎行,才能取得一种地位和礼仪的平衡。然而,这只是我们的猜想。

  写这首诗时,义山已为令狐幕府巡官。令狐府还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的往日盛况,义山,却已不是那个青涩少年。

  唐朝是开放的朝代,即便到了晚唐也犹是如此。宴饮,少不了女人助兴。

  这是一个妩媚的女人,妩媚常是女人以柔克钢的武器,何况是在开放的唐朝,迷死人不偿命,官伎冶情也不用客人买单。

  义山对她是略为熟悉的。她曾是女道士,过着手执霓旌,祷神祭醮的日子。唐朝道教兴盛,入道是个时尚的职业,女人,特别是上流社会女人,自请出家为道是件颇为流行的事情。甚至很多大唐公主都自愿出宫入为道藉,过着比皇宫随意自在的逍遥生活。

  这个妩媚的女人,曾为女冠的日子离她有些遥远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无法像皇室公主那样家世富贵行止自由,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后来脱下道袍,凭着美貌和才艺做了令狐府的歌舞乐伎。

  那天,天平军幕府如往常一般觥筹交错。这个女人甫一出场,四围的嘈杂倏地尘埃落定,像一枚石子刚刚投进湖水,此时只剩下涟漪在众人心间一波波无声荡漾。烛光下,她淡妆的容颜、轻歌曼舞的柔软身姿,如一株婀娜小树在水晶盘里伸枝展叶,惹人心驰。

  昔日赵飞燕身轻善舞,汉成帝为她造水晶盘,令宫人托举着,飞燕立于盘中歌舞。水晶盘三个字,义山用来隐射眼前这位女子的妙曼姿颜,已是极致的赞美。更兼她轻敛蛾眉,眼如秋水。屋外更已深,夜已寒,她羽衣下的肌肤该有薄凉的寒意,若隐若现间,泛出冷艳的白皙,更添几分无法抵挡的魅惑。

  屋子里的男人似乎都看得呆了,不呆的那个,也正在情挚浓烈地酝酿新诗。

  于满座酒酣耳热中,义山游目四望。也许,他此时尚有几分矜重自持和三四分的心虚,毕竟,再美丽再妖娆,她也是恩师府中的女人。他往回收了收有些心猿意马的绮思,把目光投向了别人。很快,他的目光逮住了两个人,“白足禅僧”和“青袍御史”。

  蔡京,晚唐官宦名士之一。提起这个名字,今人或许首先想到的是北宋那个有才但贪渎的奸相蔡京,似乎晚唐的这位蔡京已淹没在奸相蔡京的名下了,其实不然。此蔡京写过一首《咏子规》,诗中有一句“凝成紫塞风前泪,惊破红楼梦里心”,被很多红学家认为是曹雪芹《红楼梦》书名的由来。蔡京早年为僧徒,在道场中与令狐楚相识,令狐楚爱其才,令其还俗读书,后于文宗开成元年(836)登进士第,一度成为法律严明的好官。应该说,受知于令狐楚,蔡京与义山一样的幸运。

  显然,因蔡京曾为僧徒的经历,便有了“白足禅僧”的指代。禅僧好理解,“白足”为何?传说鸠摩罗什的弟子昙始双足白皙,即便赤脚从泥水中走过,也不会污湿脚面,时称“白足和尚”,后来便以此借指高僧。

  这样的宴席是让人愉悦的,除了幕僚知己,就是美酒佳人,此刻,借着醺然酒意戏谑一下同道中人,似乎更添情致。写诗的义山这么做了。

  义山这首诗有图画的效果,色调是浓墨铺陈,美人是淡笔勾勒,同道是写意烘托。虚实点染间,一幅行酒图人物毕现,世相洒然。我仿佛看见义山在千年前这场宴会的光影中,对着醉眼迷离的蔡京坏坏地笑了,顷刻间笔落纸端,挥毫立就。一句“白足禅僧思败道”,将蔡京的窘态定格了一千多年,也将美人令人屏息的容颜拓展了无限想象的空间。

  青袍御史,有研究者猜测八成是刘蕡。对中晚唐来说,刘蕡是颗发光的金石,无奈腐朽的末世只能让他闪烁着悲壮的光芒。

  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刘蕡进士及第。大和二年(828年),文宗李昂即位后,力图改变宦官掌权的局面,下旨举贤良方正,也就是施行人才兴国战略。刘蕡在应试对策中痛斥宦官乱政,主张诛灭宦官,改革朝政。考官大为赏佩,却慑于宦官威力,只能放弃录用。此一段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忍痛弃贤让许多人扼腕长叹,连刘蕡的竞争对手、同时应考的河南府参军李郃都心有戚戚:“刘蕡下第,我辈登科,实厚颜矣。”令狐楚敬其刚正直言,聘为幕府从事并礼遇有加。只是最后,刘蕡的结局仍然惨烈,遭到宦官的诬陷报复,贬为柳州司户参军后,卒于任上。

  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令狐府的那一夕欢宴,该有多好。诗酒趁年华,举座皆良朋,有知己相聚,有美人可赏。似乎只有此刻,严凛刚正一生的刘蕡才是快乐的,如此,即便忘形一回又有何妨?知己间,本就是无话不可谈,无形不可露的,连嘲笑和恶搞都有温暖的颜色。义山于是以情状入诗,他说,你们快瞧,如果能携美人归隐,我们的青袍御史就算是休官,怕也是愿意的呢。

  转笔到自己,义山含蓄起来,并小小地狡猾了一回。同是将军府的僚属,他们都在为美人痴狂,我却不敢公然细看。是心虚情怯,还是书生的腼腆?义山此时的心理很微妙也很有意思。恩师府中的女人,是要赞美的,何况确实美得让人目炫神迷,但全盘托出自己的爱慕绮思,怎么着也不合适,因为她是恩师府中的女人。

  于是最终呈给令狐楚的这首诗,便有了现在的样子,他图画了一幅场景,他的心迹却是画外音。借着对场景的渲染,映衬了美人无以复加的美妙姿颜,同样借着场景的渲染,反衬了自己清醒内敛的谨慎修持。义山是聪明的,并且也不乏真诚和善意。

  如今读这首诗,也许很多人只记住了诗中的欢宴,和欢宴中亚情色的描述,却读不破义山当时的心境。世事无常,时过境迁后,谁又能知晓旧时月色,谁又能体察前路迷茫?正如义山当年,无法预料他今后的时空里,有多少曲折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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