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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执手不离,我便生死相依》 作者:倾蓝紫

第18章 愿死后得并葬荒丘\/石评梅 (2)

  高君宇说:“在南下洼,我持着线球,你织着绳衣服,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话,太阳加倍放些温暖送回我们,我们都感谢那样的好天气,是特为我们出游布置的。吃饭前有一个时候,你低下头织衣,我斜枕着手静静地望着你,那时候我脑际萦绕着一种绮思,我想和你说;但后来你抬起头看了看我,我没有说什么只拉着你的手腕紧紧握了一下。这些情形和苏伊士梦境归来一样,我永永远远不忘它们。命运是我们手中的泥,你把它团成什么样子,它就得成什么样子,别人不会给我们命运,更不要相信空牌位子前竹签洞中瞎碰出来的黄纸条……”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他们的爱情平淡中见其源远流长……

  石评梅在高君宇墓周围亲手植松柏十余株,并在碑记上写了高君宇生前自题相片的几句话: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

  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

  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还留下了与爱人的契约:“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的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

  自此,石评梅的文章只为爱人一个人写,她只要爱人知道她在人间是多么多么爱他,而自己又是如何“被悲哀而激起,来担当破灭悲哀原因的事业,就成了奋斗的人”。于是,她成为《京报》的主笔,继续着她匹马嘶风暴的文学理想。

  高君宇死后,石评梅的文字由空寂一变而为哀绝,弥漫着将死的无心的悲伤。她说:“自从这一夜后,我另辟了一个天地,这个天地中是充满了极美丽,极悲凄,极幽静,极哀惋的空虚。”

  “我遂在这醒了的声中,投入到另一个幽静,冷寞,孤寂,悲哀的世界里。”

  此时的这个女子像极了她的诗《一瞥中的流水与落花》:

  曲水飘落花,悠悠地去了!

  从诗人的心田里,

  发出一朵朵绯红的花,

  去安慰凄凉惨淡的人生。

  文字里,破灭和忧戚的杀机扑面而来。

  流水寂寂,

  落花纷纷;

  何处是居停?

  自然界一瞥中的安慰,

  默默无言地去了;

  在诗人脑海里,留下什么镌痕?

  明媚的春景,

  只留下未去的残痕,

  青年人的心,一缕缕的传着,付与春光吧!

  烂漫如锦的繁华,

  一瞥,

  朋友们的兴奋又受打击;

  流水落花是生命中的踌躇。

  进行呵!

  空掬伤春泪,难挽回落花流水辞春归。

  石评梅这个女子,恰是这流水上的落花,她对高君宇的爱终究一摔当年不想离枝的迟疑,断然随着他飘了三丈远,最终沉到了高君宇的心里。

  此时,她恨高君宇不肯用生命来争,不肯用生命来坚持:“唉!辛!到如今我才认识你这颗迂回宛转的心,然而你为什么不扎挣着去殉你的事业,做一个轰轰烈烈的英雄,你却柔情千缕,吐丝自缚,遗我以余憾长恨在这漠漠荒沙的人间呢?这岂是你所愿?这岂是我所愿吗?当我伫立在你的面前千唤不应时候,你不懊悔吗?在这一刹那,我感到宇宙的空寂,这空寂永远包裹了我的生命;也许这在我以后的生命中,是一种平静空虚的愉快。辛!你是为了完成我这种愉快才毅然的离开我,离开这人间吗?”

  当初高君宇恨她不争,所以抱恨而去,抛给她来体谅当初他是如何地苦心寸断。爱情上受的伤总会有人来偿还的。

  高君宇死后,石评梅每个星期天都要到陶然亭畔,高君宇的墓前痛苦凭吊。

  她写道:

  墓畔哀歌

  我由冬的残梦里惊醒,春正吻着我的睡靥低吟!晨曦照上了窗纱,望见往日令我醺醉的朝霞,我想让丹彩的云流,再认认我当年的颜色。

  披上那件绣着蛱蝶的衣裳,姗姗地走到尘网封锁的妆台旁。呵!明镜里照见我憔悴的枯颜,像一朵颤动在风雨中苍白凋零的梨花。

  我爱,我原想追回那美丽的皎容,祭献在你碧草如茵的墓旁,谁知道青春的残蕾已和你一同殉葬。 

  假如我的眼泪真凝成一粒一粒珍珠,到如今我已替你缀织成绕你玉颈的围巾。

  假如我的相思真化作一颗一颗的红豆,到如今我已替你堆集永久勿忘的爱心。

  哀愁深埋在我心头。

  我愿燃烧我的肉身化成灰烬,我愿放浪我的热情怒涛汹涌,天呵!这蛇似的蜿蜒,蚕似的缠绵,就这样悄悄地偷去了我生命的青焰。

  我爱,我吻遍了你墓头青草在日落黄昏;我祷告,就是空幻的梦吧,也让我再见见你的英魂。

  明知道人生的尽头便是死的故乡,我将来也是一座孤冢,衰草斜阳。有一天呵!我离开繁华的人寰,悄悄入葬,这悲艳的爱情一样是烟消云散,昙花一现,梦醒后飞落在心头的都是些残泪点点。

  然而我不能把记忆毁灭,把埋我心墟上的残骸抛却,只求我能永久徘徊在这垒垒荒冢之间,为了看守你的墓茔,祭献那茉莉花环。

  我爱,你知否我无言的忧衷,怀想着往日轻盈之梦。梦中我低低唤着你小名,醒来只是深夜长空有孤雁哀鸣!

  黯淡的天幕下,没有明月也无星光这宇宙像数千年的古墓;皑皑白骨上,飞动闪映着惨绿的磷花。我匍匐哀泣于此残锈的铁栏之旁,愿烘我愤怒的心火,烧毁这黑暗丑恶的地狱之网。

  命运的魔鬼有意捉弄我弱小的灵魂,罚我在冰雪寒天中,寻觅那雕零了的碎梦。求上帝饶恕我,不要再惨害我这仅有的生命,剩得此残躯在,容我杀死那狞恶的敌人!

  我爱,纵然宇宙变成烬余的战场,野烟都腥:在你给我的甜梦里,我心长系驻于虹桥之中,赞美永生!

  我镇天踟蹰于垒垒荒冢,看遍了春花秋月不同的风景,抛弃了一切名利虚荣,来到此无人烟的旷野,哀吟缓行。我登了高岭,向云天苍茫的西方招魂,在绚烂的彩霞里,望见了我沉落的希望之陨星。

  远处是烟雾冲天的古城,火星似金箭向四方飞游!隐约的听见刀枪搏击之声,那狂热的欢呼令人震惊!在碧草萋萋的墓头,我举起了胜利的金觥,饮吧我爱,我奠祭你静寂无言的孤冢!

  星月满天时,我把你遗我的宝剑纤手轻擎,宣誓向长空:

  愿此生永埋了英雄儿女的热情。

  假如人生只是虚幻的梦影,那我这些可爱的映影,便是你赠与我的全生命。我常觉你在我身后的树林里,骑着马轻轻地走过去。常觉你停息在我的窗前,徘徊着等我的影消灯熄。常觉你随着我唤你的声音悄悄走近了我,又含泪退到了墙角。常觉你站在我低垂的雪帐外,哀哀地对月光而叹息!

  在人海尘途中,偶然逢见个像你的人,我停步凝视后,这颗心呵!便如秋风横扫落叶般冷森凄零!我默思我已经得到爱的之心,如今只是荒草夕阳下,一座静寂无语的孤冢。

  我的心是深夜梦里,寒光闪灼的残月,我的情是青碧冷静,永不再流的湖水。残月照着你的墓碑,湖水环绕着你的坟,我爱,这是我的梦,也是你的梦,安息吧,敬爱的灵魂!

  我自从混迹到尘世间,便忘却了我自己;在你的灵魂我才知是谁?

  记得也是这样夜里。我们在河堤的柳丝中走过来,走过去。我们无语,心海的波浪也只有月儿能领会。你倚在树上望明月沉思,我枕在你胸前听你的呼吸。抬头看见黑翼飞来掩遮住月儿的清光,你抖颤着问我:假如这苍黑的翼是我们的命运时,应该怎样?

  我认识了欢乐,也随来了悲哀,接受了你的热情,同时也随来了冷酷的秋风。往日,我怕恶魔的眼睛凶,白牙如利刃;我总是藏伏在你的腋下趑趄不敢进,你一手执宝剑,一手扶着我践踏着荆棘的途径,投奔那如花的前程!

  如今,这道上还留着你斑斑血痕,恶魔的眼睛和牙齿再是那样凶狠。但是我爱,你不要怕我孤零,我愿用这一纤细的弱玉腕,建设那如意的梦境。

  春来了,催开桃蕾又飘到柳梢,这般温柔慵懒的天气真使人恼!她似乎躲在我眼底有意缭绕,一阵阵风翼,吹起了我灵海深处的波涛。

  这世界已换上了装束,如少女般那样娇娆,她披拖着浅绿的轻纱,蹁跹在她那(姹)紫嫣红中舞蹈。伫立于白杨下,我心如捣,强睁开模糊的泪眼,细认你墓头,萋萋芳草。

  满腔辛酸与谁道?愿此恨吐向青空将天地包。它纠结围绕着我的心,像一堆枯黄的蔓草,我爱,我待你用宝剑来挥扫,我待你用火花来焚烧。 

  垒垒荒冢上,火光熊熊,纸灰缭绕,清明到了。这是碧草绿水的春郊。墓畔有白发老翁,有红颜年少,向这一抔黄土致不尽的怀忆和哀悼,云天苍茫处我将魂招;白杨萧条,暮鸦声声,怕孤魂归路迢迢。

  逝去了,欢乐的好梦,不能随墓草而复生,明朝此日,谁知天涯何处寄此身?叹漂泊我已如落花浮萍,且高歌,且痛饮,拼一醉烧熄此心头余情。

  我爱,这一杯苦酒细细斟,邀残月与孤星和泪共饮,不管黄昏,不论夜深,醉卧在你墓碑傍,任霜露侵凌吧!我再不醒。

  这样悲艳的文字,有位读者说:“适合在四合的暮色里凭栏远眺——远山,在眼前拦成桑田,灯火正阑珊,冠盖满京华,而伊人已逝。眼底心头,都是悲到极至的冷。”

  千般的悔唤不回爱人的深情一瞥,万般的激情终究只能付与了《扫墓》:

  狂风刮着一阵阵紧,

  尘沙迷漫望不见人;

  我独自来到荒郊外,

  向累累的冢里,

  扫这座新坟。

  秋风吹得我彻骨寒,

  芦花飞上我的襟肩,

  一步一哽咽,缘着这静悄悄的芦滩,

  望见那巍巍玉碑时,我心更凄酸!

  ……

  狂风刮着一阵阵紧,

  尘沙迷漫望不见人;

  几次要归去,

  又为你孤冢泪零!

  留下这颗秋心,

  永伴你的坟茔。

  三年后,她徘徊在人间,爱情让她无路可去,她说:“这样在人间世上,没有一样东西能系连着继续着我生命的活跃,我觉这是一件最痛苦的事。不过我还希望上帝能给我一小点自由能让我灵魂静静地蜷伏着,不要外界的闲杂来扰乱我;有这点自由我也许可以混下去,混下去和人类自然生存着,自然死亡着一样。这三年中的生活,我就是秉此心志延长下来的。我自己又幻想任一个心灵上的信仰寄托我的情趣,那就是文哥的墓地和他在天的灵魂,我想就这样百年如一日过去。谁会想到,偶然中又有素君来破坏捣乱我这残余的自由和生活,使我躲避到不能不离开母亲,和文哥而奔我渺茫不知栖止的前程。都是在人间不可避免的,我想避免只好另觅道路了。”

  但没曾想她的身体竟然帮她选择了陶然亭这个不归路。1928年9月,石评梅因为脑膜炎,也追随高君宇而去。

  巧合的是石评梅和高君宇在同一个医院,同一个病室,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凌晨2:15逝世的。

  这份惊天泣地的爱,到最后她的心底里还有那么一丝固执和微弱的挣扎:“……我在天辛的生前心是不属于他的,在死后我不知道怎样便把我心收回来交给他……实际天辛不死,我也是这样孤独一生的,我是不愿牺牲我的主张的……”

  她想是这么想,但身体却为她的心做出了选择。

  高君宇的去世连一丝挽回的机会都没给石评梅,所以她痛了三年。人生的真爱,只有在失去时,才知道原来它是人间的最可爱。石评梅懂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爱过我的人”,她记取着这人世间唯一的一份恩赐,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有了。所以她的身体已经表白了她的爱情,带着她爱的心随着流水绕了三丈远便一起义无返顾地落入了流水的心底。

  此时,你才知道,如果祝英台能活下来,她该是如何的处境与心情,必然也会如石评梅般草草萎谢了吧?

  石评梅去世时,才26岁。26岁正是蓓蕾初绽,春水流转的年龄。

  人间最哀艳的都是刹那一现的昙花,然而依然让人不能不惊叹于她们刹那间消逝的芳华。

  呵,那一瞥中的流水与落花。

  石评梅死后,友人们根据其生前曾表示的与高君宇“生前未能相依共处,愿死后得并葬荒丘”的愿望,将其尸骨葬在陶然亭高君宇的墓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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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们爱得金戈铁马你若执手不离,我便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