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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味是清欢:苏轼的词与情》 作者:西坡

第17章 何处安我心(2)

  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尽头,被夕阳照亮的山头耸入云端。近处,翠绿的丛竹,像一道绿色屏障,围护在院墙周围。院内并无着墨,但想来应是东坡的居所。院墙附近,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乱蝉衰草透露出,池塘是荒芜的,无人料管。

  气氛幽狭,但荒芜中仍有生机。白鸟不嫌蝉躁,不时地飞上飞下,将跳动的音符装饰在空寂的天上。荷花不嫌池塘小,映照绿水,兀自喷吐着柔和的芳香。

  在荒寂与生机并存的风景里,一个半老之人拄着藜杖,迈着缓慢的脚步。这个身影是老态龙钟,还是自得其乐,抑或百无聊赖?看到最后两句之前,是找不到答案的,之前的景物白描中没有明显的感情倾向。

  但“浮生一日凉”又是怎样的答案呢?由于昨夜的雨,溽暑初褪,风气微凉,词人应该是舒适的。可在舒适中,还挂着几丝不甘,几丝惆怅。

  “浮生”二字道尽俗世情态。人生在世,就像在漫漫苦海中作短暂的浮游,不知何时命数一尽,便会径直沉下去,一沉到底,再无声息。李白说:“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纵是诗仙,也逃不过这宿命。

  大家都是过客。生死面前,众生实现了真正的平等。正如红楼梦里邢岫烟回答宝玉:纵有千年铁门槛,终是一个土馒头。

  人生如寄的思想在诗人中代代传递。“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如一个难解的谜题,摆在每个珍惜生命的心灵面前,越珍视便越痛惜。既然是寄居,那么结局便只有一个——归去。生人是行人,死人为归人。

  同一个谜题,不同的答案。有人提出的解脱办法是及时行乐。他们嘲笑那些“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多情种子,人生有限愁无限,为乐当及时。唐朝诗人罗隐仕途坎坷,十举进士而不第,愤而作《自遣》诗: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东坡则说:“人生不过百年,索性笑他三万六千场,一日一笑,此生快哉!”如果嫌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这究竟是珍惜生命,还是浪费光阴,很耐琢磨。

  如果生命的意义可以用快乐的次数或时长来衡量,那么及时行乐、秉烛夜游是最成功的生活方式。可是正如钱钟书所质疑的,“永远快乐”的说法不但渺茫得不能实现,并且荒谬得不能成立。

  快乐是与痛苦相对而言的,不知痛者不知乐,正如不知饥者不知饱。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荒唐皇帝,纵有酒池肉林,又焉知酒之甘美、肉之怡人?永远快乐,像四方的圆形,静止的动作一样自相矛盾。

  所以在人生如寄的既定事实面前,有人没有及时行乐,而是选择了及时努力。因此汉代的人在“奄忽若飚尘”之后,立志“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后世的奇女子张爱玲更是大声喊出了“出名要趁早”的人生格言。

  在伪谦虚盛行的文化土壤里,赤裸裸的“出名要趁早”势必要遭到嘲笑和鄙薄。但迫不及待要骂人的“道德君子”们,竟没时间看到“出名要趁早”那段话后面还有一段:

  “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凉’,那是因为思想背景里有这惘惘的威胁。”

  张爱玲生在乱世,她感受到的是文明易碎、极度功利的表象背后,其实是彻骨的荒凉。

  且容我偏离主题,为张爱玲辩护几句。她当然有短处,如贾平凹在《读张爱玲》中说的:“天才的长处特长,短处极短,孔雀开屏最美丽的时候也暴露了屁股,何况张又是个执拗的人。”但时下耍弄文字的人,很多却没有以平和之心看待张爱玲,他们的毛病是:“读作品不是浸淫作品,不是学人家的精华,启迪自家的智慧,而是卖石灰就见不得卖面粉。还没看原著,只听别人说着好了,就来气,带气来读,就只有横挑鼻子竖挑眼。”这样的后果是“无损于天才,却害了自家”。

  其实,不管及时行乐还是及时努力、及时成名,后面那个词的分量永远抵不过“及时”二字所透出的荒凉。及时,是因为时不我待,若不及时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无论哪种选择,都只是人们为摆脱这种荒凉而生出的本能挣扎而已。

  明乎此,便没有必要明白那个“杖藜徐步”的身影,究竟是老态龙钟、自得其乐,或百无聊赖,亦不必追究“浮生一日凉”究竟是哪种凉。

  [1]蕖:荷花。

  此心安处是菟裘——浣溪沙·自适(倾盖相逢)

  倾盖[1]相逢胜白头。故山空复梦松楸[2]。此心安处是菟裘[3]。

  卖剑买牛吾欲老,乞浆得酒更何求。愿为同社宴春秋[4]。

  “自由”是一种稀缺的奢侈品。

  春秋时期,列国并立,孔夫子还可以“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保全自己的操守。秦汉大一统之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每个人出生后都自动成为一家一朝的臣子,士人甚至连“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消极自由都被剥夺了。朱元璋就曾发布一道充满杀气的谕旨:“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不与官家合作,就是滔天大罪。

  赵宋王朝对待知识分子算得上宽容,“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立国纲领,“不得杀士大夫”是祖宗家训。但与朱元璋的残酷寡恩相比,这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区别而已。东坡的遭遇就验证了这一点。名重一世的士林领袖,不过说了几句风凉话,就被治罪、下狱。生死悬于一线,而这根线捏在高高在上的皇帝手中。名望再高,诗词再富丽,又能怎样?

  自由就像天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即。一只“发了慈悲”的大手,把东坡这只原本就被无形的线拴着的鸟,投入黄州这个小小的笼子。东坡却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儿。

  但有一种鸟是关不住的,因为它每根羽毛都闪着自由的光辉。东坡没有能力违抗圣旨,没有胆量逃脱监视,他更不可能“小舟从此逝”,真的去国远游。但黄州并未成为他的就缚之地。他在黑暗中挣扎,在局促里伸展,在贫瘠的土地上倔强地生长。

  外部世界没有自由的踪影,东坡只好在小世界中寻觅。

  “此心安处是菟裘”。谁也不能否认,这句话多少带有一些自欺意味。此心安处,另一层含义是,此身并不安。谁不想身心俱安?可是,除了调试内心以适应环境之外,东坡别无选择。

  黄州本是收押他的牢笼,东坡却把禁锢变成自由,把牢笼变成家乡。

  他在这里结识了一干“倾盖相逢胜白头”的朋友。徐君猷、孟震、继连、朱寿昌、张怀民、庞安常……这一连串的名字,每一个都是东坡在缧绁中向外探出的触角。朋友最重要的作用不是排遣寂寞,也不是有难同当,而是通过他们,你可以与他们的世界联通。有了他们,你会拥有更广阔的自己。

  又一次在梦中回到故乡,见到祖先的坟茔。东坡却没有眷恋,没有遗憾,因为经过几年的打磨,他与黄州已经彼此适应,相看两不厌。此心安处是吾乡,何必非得回故丘呢?

  什么是最好的日子?梁山好汉会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锦。本分老实的农民则会说: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在黄州吃了几年苦,东坡反而“失去”了追求。“卖剑买牛”归老田园,是他最大的心愿。苦日子已经成了最好的日子。

  东坡善于“处穷”,不仅是生性恬淡之故,与他的聪慧也密不可分。在黄州,有人向他请求长寿秘方,他写了下面四句话:

  一曰无事以当贵。

  二曰早寝以当富。

  三曰安步以当车。

  四曰晚食以当肉。

  看到这个妙方,人们不会嘲笑东坡不富不贵、无车无肉的可怜境地,只会敬佩他的聪明与豁达。

  神宗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皇帝把东坡从黄州调往汝州,算是结束他被监管的流放生活。汝州离京师较近,生活亦较为舒适,但东坡却不舍得离开黄州。分离时,他恋恋不舍地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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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味是清欢:苏轼的词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