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只有三个人相不着

　　周神仙相过面后，西门庆问吴月娘“众人所相何如”，吴月娘回道：“相的也都好，只是三个人相不着。”这三个人是李瓶儿、西门大姐和庞春梅，“相不着”的理由分别是李瓶儿将来有“实疾”，西门大姐将来受“折磨”，庞春梅将来有“夫人之分”。吴月娘为何单挑这三人说事？她对这三个人的将来为何特别关注？她的关注是出于善意，还是出于恶意？

　　神仙相毕，众妇女皆咬指以为神相。西门庆封白银五两与神仙，又赏守备府来人银五钱，拿拜帖回谢。（第二十九回）

　　表面上看，对李瓶儿和西门大姐将来或病或灾的结局表示关注，是源自关心，但从吴月娘对庞春梅相面结果的反应看，应是心怀叵测。因为她对周神仙预测春梅“有夫人之分”不屑一顾，“就有珠冠，也轮不到他头上”，轻蔑嘲笑之意，溢于言表。本来，吴月娘对庞春梅很好，庞春梅还曾做过自己的丫头，相面本来是主子阶层的乐事，轮到最后，吴月娘单挑使女庞春梅相面，足见对她的偏爱和器重。可是此前对她的一切好感，都因为相面的结果而化为泡影。在她看来，如果真如周神仙所说，庞春梅将来会戴珠冠，当夫人，那肯定是成为西门庆正室夫人之后的事。庞春梅已被西门庆收用，依孙雪娥先例，肥水不外流，将来肯定会被西门庆娶来为妾。若依周神仙测算，庞春梅将来做的不是妾，而是西门庆夫人，也就是顶替她吴月娘。那么吴月娘哪里去了？要么早死，要么被休，总之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恼羞成怒的吴月娘难掩心中的担忧与嫉恨，脱口而出这有失身份的冷嘲话来，正是她此时焦虑心情的流露。更让吴月娘不爽的是，周神仙恰恰预测西门庆将来会加官进爵，暗合了庞春梅若嫁他为正室定是“戴珠宝”的预言。在此之后，吴月娘对庞春梅多了戒心，而庞春梅在西门庆的纵容下，也越来越像潘金莲一样恃宠使性，野心勃勃，对吴月娘构成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但事实证明，这是吴月娘的多虑，庞春梅最终并未取代她的正室娘子位置。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庞春梅被吴月娘变卖后，嫁了周守备，由妾扶正，却又确确实实如周神仙所言，“戴珠宝”，做夫人，地位显然远远高于吴月娘。但如果西门庆不死，结局如何，并不好说。所以，吴月娘的担忧不无道理。

　　诡异的是，西门庆与吴月娘作这番对话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可庞春梅偏偏能听到，并以此问责西门庆，还发出大话：“凡人不可貌相……莫不长远只在你家做奴才罢！”表现出对吴月娘强烈的不满和不屑。很显然，周神仙的话，激起了庞春梅的野心：要么当西门庆的夫人，要么外嫁出去，找个当官的做夫人。

　　但庞春梅从何处听到吴月娘的话，却始终是个谜。由此可以想见，位居最高位的吴月娘身边似乎也有潜伏，或者隔墙有耳。总之，在西门庆的大家庭里，没人是绝对安全的，没人可以置身于尔虞我诈的人生角斗场之外。

　　把李瓶儿、西门大姐与庞春梅并列为“相不着”的人，吴月娘的心里，肯定也有着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阴暗心理。

　　李瓶儿有了身孕，对吴月娘打击尤大。如果将来自己生不出儿子，而李瓶儿生的恰恰又是西门庆的长子，那么，母因子贵，即使李瓶儿做不了正室夫人，也会因此而拥有与自己比肩的位置。将来由其儿子继承西门庆遗产，自己老无所养，能不受制于李瓶儿？荣华富贵能不让李瓶儿独享？所以，她很想知道李瓶儿将来有什么疾，这个疾是重是轻，若能危及生命，那是她最期盼的。周神仙却对此点到为止，难免让吴月娘产生不过瘾的“相不着”的评价。

　　西门大姐是西门庆元配夫人所生，因为夫婿家里出了事，长期住在西门庆家。西门庆对待其夫陈敬济如儿子一般，曾经动情地说过，自己将来无后，陈敬济可以继承他的家产。吴月娘显然清楚这一点，如果自己将来生不出儿子，财产就会全部落在陈敬济手里，到头来，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加之西门大姐又是前任正室娘子的女儿，自然会对她产生排斥心理。所以听到周神仙说她将来受折磨，正中下怀。但因何受折磨，怎样受折磨，折磨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有生命之忧，这都是她最想知道的。而周神仙偏又是点到为止，吴月娘因此也说“相不着”。

　　总而言之，李瓶儿与西门大姐这两个人将来越不幸，对吴月娘越有利。而庞春梅将来越幸运，对自己则越不利。一句“三个人相不着”，露骨表现出吴月娘内心的焦虑和对前途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