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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续红楼梦》 作者:刘心武

第57章 神瑛顿悟悬崖撒手 石头归山情榜俨然(2)

  那一日又飘起雪来,傍晚时分,两人讨完饭,正在城门附近找堆子栖身,那湘云不慎在街上摔了一跤,宝玉忙去扶他,却也脚下一出溜,倒在地上,二人一时起不来,且坐在地上喘息,此时忽然传来喝道之声,只见从城外进来一队人马,簇拥着当中一乘大轿,那走在前面的军牢快手见路上有人坐着挡着路,便厉声喝令站起回避,偏那宝、湘互相够着搀扶,仍不能利落站起,便有持鞭的过来挥鞭就抽,宝玉忙用身子掩住湘云,挣扎着站起,忍不住大声抗辩:“我们因路滑跌倒在此,何罪之有?为何挥鞭打人?实实冤枉!”那时湘云也挣扎站起,连说话的力气亦无,只抓住宝玉一只手。那些军牢快手就将他二人往路边推搡,宝玉又忍不住喊:“世法平等!有路大家走!”持鞭的就又要抽他,此时有个太监急走过来,道:“王爷不许你们打人!且令将说话的人带过去!”宝玉不愿过去,几个军牢快手就强行将他拉扯过去,他紧紧攥着湘云的手不放,湘云就随在他身后,那太监先急往大轿子那里去,不慎摔了个屁股蹲,宝玉便道:“我说世法平等嘛,如何?我摔你也摔,雪路最公道!”那时宝玉想起来,那太监姓袁,曾到荣国府去传话,让他和宝钗到北府里看戏,只是袁太监一点认不出他来了;袁太监摔倒后顺势跪在轿前,向里面报道:“启禀王爷,人已带到。”就见那轿帘打开一半,露出那王爷脸来,面若美玉,唇红齿白,多年不见,竟如不谢春花,依旧斌媚灿烂,宝玉认出那是北静王水溶;水溶仔细端详,却只见对面那人瘦骨嶙峋,脸上褶子虽不多,头发却已全白,眼睛尚有精气,嘴角显露饿纹,万万不能认出此时的宝玉,便问道:“刚才说世法平等的,可是你?”宝玉点头。北静王道:“你那里听来的?”宝玉不答。水溶道:“好生奇怪。素来我只听见过一个人跟我说过这话,且是在私室里。原以为这人不在京城了,亦不知所终,再无人将这四字送入我耳中,不想你一个白头花子,竟两次道出。”宝玉只低头不语。水溶又问:“你姓甚名谁?身后是你何人?”湘云便在宝玉身后代答:“他叫绛洞子,我叫枕霞子,我们是夫妻。”水溶望着这嶙峋憔悴的一对好生狐疑。也不好为难他们,就令赏他们钱。水溶自己从不带钱,长史官在轿旁伺候,就掏出一块碎银子来,宝玉未接,湘云接了。水溶对长史官道:“再多给些。”长史官就再掏出一块碎银,这回宝玉接了。长史官便斥责他们:“还不跪下谢王爷恩!”水溶道:“世法平等,不用跪谢。”就又挂起那半截轿帘,宝玉、湘云退后,北静王一行继续往他那王府而去。待北静王轿子走远,宝玉道:“那年我初见他,好生喜欢。后来去他府里叙谈,觉的他算一个些微有知识的人。今日巧遇,我估摸他是去东岳庙打醮回来。”湘云道:“你今日觉的他如何?”宝玉道:“还是喜欢他。他眼睛好。”湘云道:“是了,目如点漆,炯然有神。”宝玉道:“那算不的什么。实在是他眼睛里总有些个愁闷。他算是这世上什么好处都占尽的人了,自己又没野心又不贪心,谁都愿意跟他好,可他就还有愁闷,并不为自己,为无可奈何的人与事,这就难得了!”湘云道:“那你今天为什么不跟他叙旧?”宝玉道:“我们跟他的世界,完全分开了。”湘云道:“既然两个世界,怎么你还要世法平等?是实现大同的意思吗?”宝玉道:“不尽然。一言难明,一言难尽。以后慢慢讨论吧。”那时雪愈下愈大,二人就相携相依往城门旁的大堆子而去。

  那城门边的堆子颇大,早有一群花子在里面烤火。宝湘进去,火堆边立刻给他们让出坐的地方。宝玉对同行道:“我们实在累了,再走不动,我这里有刚得的一块碎银,谁还跑的动,去买些南酒烧鸭来,咱们今儿个夜里一起受用,高乐逍遥!”就有两三个花子欣然而去。那时雪越下越大,地上积雪快有一尺厚了,一个花子就道:“谁敢在雪上扑雪人儿?”湘云道:“我敢!”那花子不信:“你?那有女流扑雪人的?这原是爷们玩的。”湘云道:“几年前,我把我祖姑的大红猩猩斗篷往身上一裹,汗巾子一系,张开胳膊就往雪上一扑,印下的那个人模子,别提多好看了!”一个花子就问:“你祖姑有大红猩猩的斗篷?”另一个道:“你以为花子的祖姑也该是花子?”又一个道:“我祖姑还是宫里头娘娘哩!大寒天的,还不许吹个牛暖个胆?”就都笑。有花子就尖叫着扑雪人,大家伙就拍巴掌笑。宝玉知湘云技痒,怕他强逞能,就楼着他腰不令他起身。移时,买烧鸭南酒的回来了,把那南酒坛子搁火旁暖着,大家就分那两只鸭子,一手抓鸭肉,一手捧斟上南酒的讨饭碗,高高兴兴边吃边喝边聊边唱,那带头唱的花子搁下鸭肉酒碗,摇晃起带小铃铛花布条的竹竿子,唱道:

  作一个揖来唱一个喏,摇一回竹竿敲几声钵,唱一曲莲花落列位听着:雪落无声他盖黄河!众人就合上去:雪落无声他盖黄河,拜什么佛来怕什么魔!昨富今贫寻常事,阎王佬儿来叫你快走谁能拖?领唱的又道:

  世人还是贪心多,搂着抱着背着挎着揣着掖着头上顶着脚下拐着嘴里含着,恨不能世上好的全归我!

  到头来,噎着呛着摔着烫着哭着喊着头上肿着脚下瘸着嘴里烂着,悔不该心里头支口大砂锅!

  有道是:打破砂锅璺到底,还是花子最快活!众人又合上去:打破砂锅璺到底,还是花子最快活!

  宝玉、湘云亦跟着合唱,心里都在想,这情景儿不亚于当年大观园诗社雅集,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只是寒气袭身不禁哆嗦,亦不知何日能再如今日般饱醉。忽然那领唱莲花落的噤声呆立,众人随他眼光望去,只见堆子外一个大个子乞丐拖着一个小瘦子乞丐进来,众人忙迎上去,有掐那小瘦乞丐人中的,有给灌酒的,有给揉胸的,忙乱一阵,皆不中用,宝玉、湘云亦眼见着那小瘦乞丐身体渐渐僵硬,众人就将那死去的乞丐用破毡裹起,放到堆子一角,其余活着的就挤到另一角,将火堆亦移燃到那边,宝玉、湘云与众花子挤在一处取暖。可叹一对公侯之后,落魄到这般田地!

  众花子挤着打瞌睡,为怕睡实了冻毙,有的就说些奇闻怪事,一个道:“我见着有棵海棠树,这节下满树花骨朵儿。”宝玉听到就问他:“你在那里见到的?”想起自己当年住的怡红院就有海棠树,仲春时葩吐丹砂、丝垂翠缕;那年过生日,群芳为他开夜宴,湘云掣的花签就是海棠;后来府里自己抄检,衰相叠生,怡红院那海棠竟枯了半边……那花子回道:“谁个骗你。是真的,在那北门外,五里路远,有个农户,他家孤零零的,单摆浮搁在村子外头,就三间草房,也不修院墙,也不设篱笆,屋前却偏有棵好大的海棠树,前天我从那里过,看得真真的,就像有人往树上撒了几百十把朱砂,满枝全现红骨朵儿!”湘云原在宝玉怀里打眯盹,朦胧中听见这话,顿时醒了,就跟宝玉说:“我要去那树下!”宝玉道:“错季开花的事,原也听说过,只是这海棠大雪里头冒骨朵儿,实在稀罕!”湘云道:“不知怎的,我此刻一点儿也不困了,浑身来了力气,我就去那树下,你跟我一起!”宝玉也忽然来了力气,笑道:“只恐夜深花睡去!”两人就站起来,那花子遂对他们说:“出城门过护城河过关厢往西一拐,没多远。”有几个没睡着的花子就劝他们天亮了再去,宝玉、湘云道:“放心,我们不会倒下。”两人就依偎着,照那方向找去。

  过关厢往西一拐,便是茫茫雪野。那时又飘起雪花,二人仔细朝前望,只见一星灯火,在远处亮着,便携手朝那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去。那灯火渐渐如黄豆般大,又渐渐如拳头般大,再渐渐显出是一扇纸窗,又渐渐看出那茅屋轮廓,再靠近,果见屋外有株树,只看不出花骨朵来。那时二人好不容易焕发出的力气又都耗尽,互相搀扶着终于到达到茅屋前,不及细看那海棠树,湘云便昏倒树下。宝玉便去敲门求助,那门呀的一声开了,一股暖气扑了出来,宝玉也晕倒了。

  二人睁开眼睛,已在屋里炕上。虽说是贫寒之家,究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难得的是瓦灶中柴火烧得很旺,二人身上都仿佛有小热蚂蚁爬过,只见一个农妇端过两碗红糖水来,放到炕桌上,那边就有一农夫唤他:“二丫头!水烫,让他们别急着喝!”二丫头?宝玉仔细回想,在那里曾听到过这样称呼?猛然想起,还是那年给秦可卿送葬,随着凤姐姐,当时还有秦钟一道,半路经过一处农庄,曾到过一个农户,自己还曾爬到那炕上去摆弄纺车,那时来了一个村姑,别人就唤他二丫头,那二丫头还曾纺线给他看,他随凤姐姐上车离去时,又曾见那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跟另几个村姑说笑而来,当时他在车上看到,心里产生有个想法:恨不能下车跟那二丫头而去。不曾想多年过去,自己人生一番浮沉,眼前竟又是个二丫头。那二丫头拿起一碗红糖水,吹了吹,递给湘云喝。宝玉端起碗自己吹,又拿眼看那二丫头,分明就是当年的那位,虽略老了点,眉眼都跟记忆对榫,心中便无限感慨。

  宝、湘喝了红糖水,肚肠里又仿佛有小热蚂蚁缓缓爬过,十分舒服。湘云忍不住就问:“你门屋外那树,可是海棠树?”二丫头便道:“可不是海棠树。且大雪天的,竟冒出了满树的花骨朵儿。”便问:“你们可是来看这满树花骨朵的?”宝、湘皆吃惊,道:“你怎的猜到?”二丫头道:“不是猜的。那日忽然有个癞头和尚跟一个瘸腿道人来我们家讨水,我把热水给他们喝了,他们道:你家门外这海棠树冬天就要开花,且会有一对白头夫妻来看那花骨朵。他们走了,也没在意,那天早起一开门,果然满树花骨朵!今晚你们又来了,可不是白头夫妻么?只是你们大寒天的,走那么远赶到这儿来看海棠花的花骨朵,为个什么呢?”宝玉跟湘云便对望,心里觉得有万千条理由,却只是说不出。那时农夫又唤:“二丫头,问他们饿不饿?要不要吃个窝窝头?窝头咸菜都是现成的。”宝、湘便道:“多谢你们!真的不饿。”湘云便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一快碎银,忙掏出递给二丫头,二丫头只是咯咯掩嘴笑,农夫在那边就问:“你笑什么呢?”二丫头高声道:“笑他们误会人了!”农夫便道:“二丫头,你快安排他们睡吧,怕有三更了,你安排完他们就过来吧。”二丫头就给他们铺褥子、放枕头、展被子。宝玉知农户三间屋,当中堂屋吃饭,两边屋虽然都有炕,冬天一般只烧一边炕,现在二丫头他们却把热炕让他们睡,自己去睡那边冷炕,心里怎落忍?便说:“我们去那边屋睡吧。”二丫头道:“你们大雪天的摸黑找来,为的明儿天亮看花,那有让你们睡冷炕的理儿?”那农夫亦在堂屋答言:“那边我刚也烧上了,一会儿就热。你们好好睡吧!”湘云便拉着二丫头的手道:“你们真好!如今我才懂得,世上最好的人,多在你们这样的当中!”二丫头道:“我们有什么好?不过稍带脚的事儿,竟别客气。那东西别搁炕桌上,明儿个看完花你们还有用处。那边躺柜上有壶热水,你们渴了就喝。”二丫头去那边跟他丈夫睡了,宝玉、湘云就在这边热炕上睡了。二人躺下后本来都想再说点什么,却只是眼饧骨软,都不禁沉沉睡去。

  那史湘云香梦沉酣,却只觉宝玉推他肩膀,因道:“你就不能且消停下么?我多年没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宝玉道:“先别睡,一起看花去。”湘云就觉已与宝玉站在那株海棠花树下,眼见那些花骨朵儿一个接一个张瓣吐蕊,二人的头发、衣裳也都变成当年在大观园里一样,满树艳红的海棠花与二人的脸庞相映生辉。宝玉道:“云妹妹,我要别过了!”湘云笑问:“你往那里去?”宝玉道:“我要悬崖撒手了!”湘云道:“你要当和尚去?那你可是第二回当和尚了!”宝玉道:“上次不算。甄宝玉说的对,真的悬崖撒手,应该是参透世道人心,悟出宇宙天地的真谛。”湘云问:“那真谛是什么?”宝玉道:“昨天遇到北静王,我无意中又道出世法平等来,你后来问我为何不想跟他再来往叙谈……”湘云接过去道:“你说因我们和他已不在一个世界里,我就问你,既不在一个世界,又何谈世法平等?你却未作答。”宝玉道:“现在答你:人间世界,按那妙玉说法,分槛内槛外,槛内污浊,槛外清洁,他因拯救你我,竟欲洁未能洁,终陷污泥中,你道他是观世音显圣,我道他乃世人意外之人。妙玉的见识,自在一般俗人之上。只是经历了一番悲欢离合、生死歌哭,我现在悟到,人世间与其分内外,莫若分上下。下面,是功利境界,仕途经济、人际摩擦、患得患失,乃至尔虞我诈、以暴易暴,有的就成为国贼禄蠹;上面,是情感境界,关爱体贴、率真坦荡、相依相偎,以至赤子情怀、舍己为人,有的就成为情痴情种。依我亲历亲见,大体可曰:闺中未出嫁的女儿,如水作的骨肉,清澈纯净,可亲可近;再有不去追逐那功名利禄,任性恣情的男子,亦如闺中女儿一般,清雅恬淡,难能可贵。那北静王,身在下面境界,心有向上之势。”湘云道:“那你不正该与他叙谈,引他从下至上么?”宝玉道:“我说世法平等,浅一层,是指人人有共享好处之权利;深一层,是指人人皆有从下面功利境界升到上面情感境界之可能。然从下面世界到上面世界,却是不能用叙谈、说教,或烧香拜佛、打醮炼丹等办法达到的。全靠一个人自己的觉悟,也就是,先要成为一个些许有知识的人,再将那知那识丰富、浓酽,最后浸润到魂魄里去。”湘云道:“听起来,你是否想创一情教,与那佛、道等教并列?”宝玉道:“说的好。不是要驱赶取代,只是并列,让众生在存活于世,迷茫于究竟该信什么时,多一种可选的。”湘云道:“我选情教!”宝玉道:“太好了!可知我此次悬崖撒手,纵是跟两个和尚道士走去,与那去五台山、武当山全然两回事。”湘云问:“这情教可有殿堂?偶像?”宝玉道:“心即是殿堂。无任何偶像。”湘云又问:“可有经卷?”宝玉道:“虽无经卷,却有一部书,或可引路。”湘云再问:“何书?何人所撰?今在何处?”宝玉道:“乃石头所记。将有一空空道人携入红尘,交曹子雪芹在悼红轩中完成,故此书又名《红楼梦》。”湘云道:“你走后,我将找到那悼红轩去,先睹为快。读到兴起处,我说不定还要用朱砂研出海棠般墨色,大写批语哩!”宝玉道:“如此甚好!”

  再说那宝玉入睡后,只觉身在烟云中,那边过来一僧一道,僧无癞头,道非跛足,却是生得气骨不凡、丰神迥异,说说笑笑,越走越近,宝玉便上前施礼,道:“敢问二位师傅,此系何处?”那僧便问他:“你在红尘中浮沉一番,竟将你自己住处忘怀了么?”宝玉道:“我原住荣国府,在大观园怡红院里最是享尽风流富贵,后来经历大惊大险,近来与花子们多住在堆子里,饥寒交迫,苦中作乐。”那道便指他身后:“那才是你一贯住处。”宝玉回头,只见烟云中露出一座宫阙,匾上书着赤瑕宫字样。便觉心中似有电光惊雷掠过,因对僧道说:“原来我非我。”僧便问他:“你是谁?”宝玉道:“我是赤瑕宫神瑛侍者。”道又问他:“你现在意欲何为?”宝玉道:“悬崖勒马,离开人间,跟你们一起。”僧便道:“你舍得红尘?”宝玉道:“舍不得。目下尤其舍不得云妹妹。”道又问:“你在红尘中,还有什么未竟之事?”宝玉道:“与云妹妹一起看那树海棠花。”僧便道:“只是你红尘中劫数已尽,但你若要回到赤瑕宫,须得道出你在人间游历一番的感悟。”宝玉便道:“我满心皆是感悟,也曾与云妹妹讲出些,此刻却一句道不出。”僧便颔首:

  “此为顿悟。”道便说:“你道不出,石头可写出。”宝玉问:“谁是石头?”

  僧便问:“你那通灵宝玉呢?”宝玉一摸颈上,道:“竟不知失落何处!”道曰:“那石头已归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恢复原形。”宝玉道:“我颈上带的金麒麟怎的也没了?”道曰:“那非天界之物。然你可安心,已留给那史湘云了。”神瑛侍者既回天界,在赤瑕宫里优游,又欲往西方灵河三生石畔,探视绛珠仙草,并去往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还香洞太虚幻境,拜访那警幻仙姑。

  且说鸡声唱晨,二丫头夫妇起来,不闻那边屋动静,二丫头便过去看,见炕上只睡着史湘云一人,便推醒他,史湘云醒来,揉开眼睛,也发现不见了宝玉。难道是宝玉自己出屋去了?二丫头与湘云一起去开门,迈出门外,二丫头丈夫听他们不见了人的议论也跟出去,只见门外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远近一个脚印皆无。二丫头夫妇犹在惊诧,湘云只觉颈上感觉与往日有异,拿手一摸、低头一看,大、小两个金麒麟皆在自己颈上带着,倏地想起晚上的梦来,再抬头望那海棠花,一树的骨朵儿竟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开来,湘云便悲欣交集,哭中有笑,笑中有哭,二丫头夫妇愣愣地望望树、看看他,知找不到的那位,定是天上神仙隐遁了。

  又不知过了几时,空空道人在天界,从那女娲补天剩余大石上,录下一部书来,最后俨然是个《情榜》,如下:

  情榜

  绛洞花王

  贾宝玉情不情

  金陵十二钗正册

  林黛玉 情情

  薛宝钗 冷情

  贾元春 宫情

  贾探春 敏情

  史湘云 憨情

  妙玉 度情

  贾迎春 懦情

  贾惜春 绝情

  王熙凤 英情

  巧姐 恩情

  李纨 槁情

  秦可卿 情可轻

  金陵十二钗副册

  甄英莲 情伤

  平儿 情和

  薛宝琴 情壮

  尤三姐 情豪

  尤二姐 情悔

  尤氏 情外

  邢岫烟 情妥

  傅秋芳 情隐

  李纹 情美

  李绮 情怡

  喜鸾 情喜

  四姐儿 情稚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晴雯 情灵

  袭人 情切

  鸳鸯 情拒

  刘 心 武

  小红 情醒

  金钏 情烈

  紫鹃 情慧

  莺儿 情络

  麝月 情守

  司棋 情勇

  玉钏 情怨

  茜雪 情谅

  柳五儿 情失

  金陵十二钗三副册

  抱琴

  书

  入画

  彩霞

  素云

  翠缕

  雪雁

  纹

  碧痕

  春燕

  四儿

  小螺

  金陵十二钗四副册

  龄官

  芳官

  藕官

  葵官

  蕊官

  艾官

  茄官

  文官

  宝?官

  玉?官

  金陵十二钗五副册

  二丫头

  瑞?珠

  宝?珠

  智能儿

  云?儿

  青?儿

  佳?蕙

  绣?橘

  翠?墨

  彩?屏

  坠?儿

  金陵十二钗六副册

  琥?珀

  靛?儿

  良?儿

  刘 心 武

  春?纤

  碧?月

  佩?凤

  偕?鸳

  文?化

  媚?人

  檀?云

  绮?霰

  可?人

  金陵十二钗七副册

  红衣女

  张金哥

  周瑞女

  娇?杏

  丰?儿

  银?蝶

  莲花儿

  臻?儿

  嫣?红

  小吉祥儿

  篆?儿

  小?霞

  金陵十二钗八副册

  夏金桂

  秋?桐

  宝?蟾

  善?姐

  鲍二家的

  多姑娘

  蝉姐儿

  炒豆儿

  小?鹊

  小鸠儿

  小舍儿

  傻大姐

  再过不知几时,世上现一部奇书,曹雪芹撰,脂砚斋评,其书最后有一绝云 :

  情痴待情种,情教或可尊?

  寄言迷茫者 :情真魄永存!

  刘心武于农历庚寅年除夕、公元 2011 年 2 月 2 日虔诚续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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