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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将锦瑟记流年: 黄仲则诗传》 作者:安意如

第17章 浪游之始

  [壹]

  “自邵先生卒,益无有知之者,乃为浪游。由武林而四明,观海;溯钱塘,登黄山;复经豫章,泛湘水,登衡岳,观日出;浮洞庭,由大江以归。是游凡三年,积诗若干首。”这是仲则写在《两当轩集·自叙》里的话。

  在他的生命中,什么时候埋藏下一颗浪迹天涯的种子?

  故乡白云天涯,书院松柏今在否?对恩师的思忆之情,延续了他后半生。当初因为相知而相守,如今因为离散而浪游。继科举失意之后,仲则再不肯困守书斋,要游历四方谋一个出路。

  乾隆三十四年,仲则再游杭州和徽州。途中,时遇故人又作别,留作《遇伍三》、《遇故人》、《醉歌行别伍三》;时而访友,作《访曹以南五明寺》;时而独醉独卧独思亲,写下《醉醒》、《初春》、《客中闻雁》。

  星荧荧,月皎皎。漏声将残客行少,有客仓皇窜荒草。十年仗剑都亭行,鼓刀贱者知姓名。仰天酒尽各万里,蓦地相逢服华紫。悲来欷吁,浮云四徂。挥手且去,各为长图。浮云何萧萧,川陆何悠悠。白杨着霜古陇头,嗷嗷飞雁悲其俦。

  呜呼!昨日不知今日雨,居者不识行者苦。天寒日暮君莫留,他日相逢与君语。 ——《醉歌行别伍三》《遇伍三》和《遇故人》在前文解析过,这里不再赘述,单看这首《醉歌行别伍三》,很见仲则歌行体的功力。起句便清旷,时残月在天,零露在田。漏声将尽而人不能眠,其心耿耿也。中述行客飘零之状,十年仗剑江湖行,行经蓬蒿,因生性磊落不羁,每与市井之辈交好,知其慷慨抱负者也多为此辈中人。

  这般浪迹,似六朝,似唐朝,又不尽然。六朝有荡子,唐有游冶郎,此皆是托承人世的清扬亮直,在仲则诗中,虽有豪情,喜言来日如何,眼下却总为生计所困,亦见得当时世景萧条了,如云遮月、雾隐星的黯淡。

  陶渊明诗:“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淹留无成,尚存自嘲的余地,仲则云:“白杨着霜古陇头,嗷嗷飞雁悲其俦。”心境何其孤寒!是连自嘲的余地也失去了。

  伍三,名宇澄,字既庭,阳湖人(与武进同属江苏常州府),为仲则同乡,其生平事迹难考。观仲则予他的诗作,两人为少时旧识,志趣也颇为相投。

  前《遇伍三》诗中,有“相期著书好,归去掩蓬门”之语。话虽说得潇洒,怀才不遇之愤却不是那么容易消解。壮志在胸,前途渺渺,唯有击节悲歌,借酒浇愁。酒已饮,话未尽,天寒日暮,要道一声珍重,各奔前程。

  来日茫茫,又岂能料知再次相见时的境遇呢?

  与伍三别后,仲则前往徽州,去歙县探访一位隐士——曹以南。曹以南,名学诗,字以南,号震亨。安徽歙县榕村人,乾隆十三年进士,官湖北麻城、崇阳知县,归后常居山中。“五明寺,在歙县南福圣寺后,东北隅有容膝之地,而峻崖松竹交荫……盖幽绝境也。”曹以南名重一时,“其人工骈体文,索碑铭传记者无虚日。著有《得雪文钞》等。”(《重修歙县志》卷八之五《文苑》)尤为难得的是曹以南天性淡泊,不慕荣华,曾为遂母愿入仕,为官有官声,亲殁即返,至死不复出,讲学授徒终老。

  仲则《赠曹以南》赞其:

  传经风雨心犹壮,阐谛鱼龙气已平。

  自是江山归巨手,谁教天地老诗名。

  此诗浑厚沉着,颇得杜诗神韵,老杜赞庾信“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赞四杰“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都是这个气调。

  我所认知的成功,如严子陵,功成不居,笑傲王侯;如邵齐焘和曹以南,辞官归隐,传道授业。

  一路是修竹,到门惟鸟声。

  幽人正眠觉,稚子解将迎。

  香缕断还续,道书纵复横。

  昨宵雷雨急,可有毒龙惊?

  ——《访曹以南五明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一个人,难怪在《两当轩集》中屡见其行迹。除这首《访曹以南五明寺》外,《两当轩集》中并有《赠曹以南》、《雨中入山访曹以南》、《夜坐怀曹以南》、《重至新安杂感》(其一“谓曹以南”)等诗。

  这首《访曹以南五明寺》,清远淡逸,不单符合彼时他的心境,亦符合被探望之人的气韵。读其诗,仿佛随仲则前往古寺探访高人。一路是修竹,到门惟鸟声,可见其居所之静谧。

  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谁遣山风迎佳客?曹先生颇有卧龙先生的风范,日高犹未起,入得门来,有稚子迎客,入其室中,见炉烟暗转,佛经散落。仲则因知曹先生居山寺中焚香阅经,参禅,遂笑问一句,昨夜雷雨骤狂,君在山中安否?

  语气略带调侃,流露出少年顽皮心性,这在仲则是少见的。“昨宵雷雨急,可有毒龙惊?”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并不随意,此处合用二典,其一是雷声能惊蛰眠之龙蛇,其二是佛家以毒龙喻妄心俗念。《涅槃经》云:“但我住处有一毒龙,其性暴急,恐相危害。”——妄心俗念这条“毒龙”,唯禅理可制之。

  王维《过香积寺》云:“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仲则是在探曹先生修为的境界。诗到此作结,曹先生如何作答,两人相见后又是怎样一番情景,不得而知,但从三年后的另一首诗《重至新安杂感》其一(“谓曹以南”)诗中可知:“黄须老子应无恙,可许谈诗坐漏深?”——可以想见他们相谈甚欢的情形。

  黄仲则友人左辅在《黄县丞状》中谓仲则:“狂傲少谐,独与诗人曹以南交,馀不通一语。”由仲则“黄须老子”的爱称,可见两人交情匪浅。

  大约,似仲则这般风神俊逸、才华横溢的少年,是很得真性情的老名士欢心的,他们都很乐意以这样颖悟的少年为徒为友,喜欢后继有人的欣慰。可惜的是,邵齐焘也好,曹以南也好,薄了浮名,胸绝纤尘的他们,都不曾改变仲则孤愤固执敏感的性格,无力化解仲则命中的困厄。

  叹一声,知和悟之间的距离,有时只在一念间,有时却如雾隐千山,路遥难期。人生的许多事,还是要自行经历了,才能心甘情愿。

  [贰]

  作别了友人,仲则又恢复了孤身飘零的状态,此时的他,流露出的寂寞是明显的。且看下面三首——不分春风解劝餐,只将幽恨上眉端。

  将归燕子休垂幕,渐老梅花莫倚阑。

  最怕难醒惟独醉,生憎易中是轻寒。

  新传多少红笺字,半为昏盹未忍看。

  ——《初春》

  梦里微闻薝卜香,觉时一枕绿云凉。

  夜来忘却掩扉卧,落月二峰阴上榻。

  ——《醉醒》

  只有乡心落雁前,更无佳兴慰华年。

  人间别是消魂事,客里春非望远天。

  久病花辰常听雨,独行草路自生烟。

  耳边隐隐清江涨,多少归人下水船。

  ——《春日客感》

  《初春》这首诗,当作于乾隆三十四年春季,在《两当轩集》里却列于秋诗之间,不知何故。早年仲则亦作过一首《初春》,前文有述,情调立意与此诗大不相同。后一首《初春》,亦可当作宋词小令来读,“小令”这个词,读起来便有一种婉转温柔。仲则这首诗正是温柔欲醉。

  梅花渐老燕将归,一年春至,而我又无声无息地老去。在初春时分,饮酒独酌,那春恨直堪下酒,那幽恨覆上眉端,潜伏多时的难言之痛,只因你有红笺捎来而再起波澜。昔年曾有女子托双燕传书,而今你亦有消息传来。这乍暖还寒的时节,我亦体弱多病,愁绪难遣。

  关于你的消息,不知道难受,知道了更难受。我竟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借醉来逃避。

  眼前俗物关情少,醉后青山入梦多。往事不知多少梦,夜来和酒一时醒。

  醉后一梦,梦中花香隐隐,似你我少不更事时情怀暗转,徘徊难去。梦中,你身边的人是我。醒来月影覆床,原来你不在我身边,这是最令我哀伤的。

  露湿墙花春意深,西廊月上半床阴,梦中我以为余生度尽,睁眼却见月光皎皎,原来,别去不过经年……人间事事不堪凭,心事历历终虚化。让我们忘了彼此吧!纵使不能,也要假装若无其事。

  一如既往的醉,翻来覆去的梦,空空如也的爱情,散发着陈年旧事的气息,我低头唏嘘,这耿耿心事仍待消磨。

  与《初春》情意相近,是仲则的《竹眠词》里的一阕《昭君怨·初夏》:

  一自护花消瘦,病过折锦时候。春去已天边,又今年。

  拥住薄衾如水,守得篆灰心死。常动有谁来?是风开。

  遣词造句也寻常,似是一时感触,随口道来,唯其随意,却令人入目难忘。

  实而言之,仲则的《竹眠词》缠绵悱恻的功力绝不逊于纳兰。只是此词集不如《饮水词》盛名在外,鲜为人知罢了。

  从《初春》到《醉醒》,再到《春日客感》,仲则频以细腻呈现内心的纠结和颓唐。命运似乎从未赋予他拥有长久爱情的能力。他深心爱过的人,注定成为生命中转瞬即逝的人。

  他的生命注定离安稳很远,离漂泊很近。《春日客感》叙事真切,自是客中绝唱。纵置于唐人诗中,亦不逊色。“只有乡心落雁前,更无佳兴慰华年。人间别是消魂事,客里春非望远天。”道尽千古游子,阑珊心意。

  只剩寂寞,唯有寂寞,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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