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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将锦瑟记流年: 黄仲则诗传》 作者:安意如

第47章 如履薄冰

  纷飞红雨欲漫天,不信东风此地偏。

  才报春来曾几日,忽惊花落又今年。

  半生每恨寻芳晚,万事都伤得气先。

  寄语渔郎莫相过,早逃蜂蝶去游仙。

  ——《正月见桃花盛开且落矣》

  在京师的日子,过得缓慢而悠长,只有季节的变幻提醒他,时间的流逝。看自己一点一点杀死时间,又一分一秒被时间杀死,同归于尽,没有任何快感。

  他写桃花,并无灼灼之态,别有一番飘零之意。

  京城的春风这样冷,冷得叫人遍体生寒。春风亦如秋风,将无数落花残叶,卷落在地,叫人无从怜惜。倒不如随了那流水去,犹可待桃源。可这俗世茫茫,到处是迷津,何处才是桃源呢?

  他明写桃花零落,暗写自己的失意之心。感慨生不逢时,京师实非宜居的桃源。

  一梦不须追往事,数杯犹可慰劳生。一颗心浮浮沉沉,难以安定。

  偶尔也有值得高兴的事,比如受业于王昶(述庵)先生门下。王先生是京城名士,又是显宦,投入他门下,对仲则而言,多少亦有些安慰吧。再比如和友人去法源寺赏花,也是他难得的片刻欢愉。

  京南法源寺,乃京城名刹,初名“悯忠寺”。贞观十九年(645年),唐太宗李世民为哀悼北征辽东的阵亡将士,诏令在此立寺纪念,惜未能如愿。直至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696年)才完工,赐名为“悯忠寺”。其后的千余年里,这座唐时古刹几经盛衰,犹如一颗若隐若现的星辰,闪现在历史中。

  北宋靖康之难,宋钦宗赵桓被金兵俘虏北上,就曾囚居在这里。后来,南宋遗臣谢枋得抗元失败,遁隐建宁(今福建省建瓯县)唐石山中,后被元军所俘,押至大都(北京),谢在寺中绝食身亡。

  法源寺在明正统年间重修,易名“崇福寺”。明末崇祯皇帝杀了袁崇焕。据说袁崇焕的部下冒死偷出其头颅,秘送至法源寺,恳请法师超度忠魂。

  至清代,雍正帝将此寺更名为“法源寺”,乾隆帝书“法海真源”之匾额,道出法源寺寺名之含义。

  法源寺广植丁香、海棠、菊花等,花开之时如梦似幻。其中尤以丁香著胜,寺中丁香雅称香雪海,与崇效寺牡丹、恭王府海棠并称“京畿三大花事”。每至春末夏初,繁花盛开之际,必有文人雅士云集,茹素礼佛访僧赏花品茗,蔚然成一时之风。

  赏花之习尤以清代为盛,无论是纪晓岚、黄仲则,还是之后的龚自珍,都有不少诗文咏法源寺的花事,而龚自珍毕生钟爱丁香,最后暴卒成悬案,也还带着一丝丁香的迷离和惆怅。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我未曾在《两当轩集》里找到仲则咏丁香的诗文,不知他是否目睹过香雪海的繁盛,只看见他写去法源寺访菊的诗,读来也是哀婉动人。

  懊恼心情薄醉宜,讨秋刚趁晚凉时。

  今年何事堪相慰,不遣黄花笑后期。

  ——《偕王秋塍张鹤柴访菊法源寺》(其一)

  佛地逢人意较亲,灌畦老叟面全皴。

  于今花价如奴价,可惜种花人苦辛。

  ——《偕王秋塍张鹤柴访菊法源寺》(其二)

  身离古寺暮烟中,归怯秋斋似水空。

  暝色上衣挥不得,夕阳知在那山红?

  ——《偕王秋塍张鹤柴访菊法源寺》(其三)

  自来文人咏菊,便是得意之时亦脱不开萧瑟二字,即便豪壮亦免不了凄清。

  万缘销尽本无心,何事看花恨却深。他眼中少年的神韵早已被时间的锈迹遮住,看到晚凉时节一枝独秀的霜菊,亦不能振拔起心意,想着身世凋残,此身如寄,他连刘禹锡看桃花的心意亦不能有了。京师对刘禹锡而言,还有重来之期许,于他而言,只有逃离的狼狈了。

  他曾是风神俊逸的男子,目空一切,目无纤尘。如今却心灰意冷,满目萧瑟。别人看花,他却着意怜惜年老的花匠,仿佛看见的是,自己历年来的辛苦,仓皇而默默无闻的来日。如今这世道,是人比花贱啊!花尚有人来赏,而他呢?

  离开佛寺的时候,残阳在天,暮烟清飏,暝色染衣,拂也拂不去。他心思滞重,胸口一层层寒意逼上来:多少人间烟火温暖,也抵不了心底的彻寒。

  在某个凄冷雨夜,他写了一首诗给住在内城的友人映垣,说道:

  冷雨疏花不共看,萧萧风思满长安。

  虚堂昨夜秋衾薄,隔一重城各自寒。

  ——《怀映垣内城》

  这一生冗长琐碎,凄风苦雨。一重城,隔不断秋寒,隔断的只是惦念。身处这样的冷雨夜,那沉重似铁又空虚如雾的寂寞会突然降临。想起世情翻覆,不免心事如潮。人如雨中疏花,不胜唏嘘。

  多少幽恨只可付与笔端,化作艳冷字迹,隔了长远的岁月看去,亦泛着森绵寒意。

  京师是仲则在外居留时间最长的地方,八年,对他短暂的一生而言,是不短的时间——就这么一日日隐忍、熬煎着,看不到一点点出路,亦没有了新鲜的指望。

  岁月留在他身体上的痕迹,已经显而易见。留在心上的摧残却更深刻,三十岁将将出头,心意苍苍已如暮年。此时的他,已然没有长笑当哭的心,只能逼仄地行走,委屈地活着。

  说穿了,黄仲则只是千百年来,万千个怀才不遇的寒士之一,只是乾隆盛世一个无足轻重的书生。幸运的是,他有天纵的诗才;不幸的是,这种天赋才情加重了挫败感,让他困缚其中,不吐不快。有人说,仲则的不合时宜处有三:一是牢骚太盛,二乃骄傲自满,三曰格调低沉。我认为很是精当。

  且看他明确显露出消沉的这几首:

  年年今夕兴飞腾,似此凄清得未曾。

  强作欢颜亲渐觉,偏多醉语仆堪憎。

  云知放夜开千迭,月为愁心晕一层。

  窃笑微闻小儿女,阿爷何事不看灯?

  ——《元夜独坐偶成》

  他说“年年今夕兴飞腾,似此凄清得未曾”,其实,看他写于除夕的诗,年年都是不开心的,只是这几年尤为难过。“银筋怕翻商陆火,消残心字不胜灰”(《丙申除夕》),往日没有来到京城,总觉得是地方小,限制了自己的发展,岂料,到了京师之后还是败象频生,颓势难挽。

  往事是一杯苦涩的酒,一饮难尽。

  他有挣扎,但从未放弃过努力,是困兽犹斗。乾隆四十五年八月,仲则再应顺天乡试。九月初七日,得知落榜,作《移家南旋,是日报罢》:

  朝来送母上河梁,榜底惊传一字康。

  咫尺身家分去住,霎时心迹盼行藏。

  岂宜便绝风云路,但悔不为田舍郎。

  最是难酬亲苦节,欲笺幽恨叩苍苍。

  “惊传”二字活画出他落第后的失意,如焦雷从头顶落下。鬓毛如雪心如死,犹作长安下第人。又是一年科考不成。屡试不中,回想数年来京华一梦,他心生悔意,托正在京师应试的稚存护送家人南返。

  恰好此时学使程世淳奉命督山东学政,邀请他去做幕客,仲则急于离开京城改变一下心情,亦可借此机会一游山东,遂欣然应允。途中路过天津直沽,写下《直沽舟次寄怀都下诸友人》(二首)寄友人。此时他名心已淡,诗大有清狂之气。一方面仍有寒士的嗟穷叹苦,一方面不失名士的高迈健举。将哀情和豪气融为一体,放旷的姿态和凄凉的心境交织呈现,显现他独特的诗歌气质。

  几年橐笔走神京,胜有扁舟载月明。

  掉首已拌游万里,怀人犹是坐三更。

  座中许郭劳声价,市上荆高识姓名。

  消得向来尘土梦,被他柔橹一声声。

  ——《直沽舟次寄怀都下诸友人》(其一)

  读书击剑两无成,辞赋中年误马卿。

  欲入山愁无石髓,便归舟已后莼羹。

  生成野性文焉用?淡到名心气始平。

  长谢一沽丁字水,送人犹有故人情。

  ——《直沽舟次寄怀都下诸友人》(其二)

  仲则诗多借山水写奔波之苦,抒凄楚豪壮之情。这一次短暂的离京,又成全了他的云游。这是他余生的第二次长途旅行,从京城到济南,途中的感受他亦分别以诗记下,当中颇有佳作。

  潇潇冷雨洒轻尘,僵卧空斋百感新。

  旱久喜滋栽麦陇,泥深恐阻寄书人。

  希声或变中宵雪,贵价先愁来日薪。

  岁暮柴门寒较甚,可堪此夜倍思亲。

  ——《夜雨》

  梦回小驿一灯红,四面腥吹草木风。

  身似乱山穷塞长,月明挥泪角声中。

  ——《核桃园夜起》

  古人论诗有“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各臻其妙。仲则的诗妙在“有我之境”,每一首诗都是真情实感,不加掩饰。这两首诗叙事真切,实为客中佳作。

  他到达济南后生病,作《济南病中杂诗》(七首),则更见凄苦。多有牢骚之语,亦符合前面所说的“牢骚太盛”。

  过了几个月,忽然有好消息传来,他的眼前又现一丝转机。由于佣书四库期满,依例可得主簿,入资可为县丞,铨选在望。主簿这一个官职,在隋唐以前是很不错的官位,到了清代,也不过是协助管理府上诸事机要的一个小官。

  冬天,仲则辞别幕主程世淳,再次回到京师,参加了礼部的考试,落选。

  他本有凌云壮志,却一再折翼如病鹤,就这样落寞地又捱过一年。乾隆四十六年,稚存去陕西巡抚毕沅幕中,不久亦邀仲则同去。

  毕沅,字秋帆,江苏太仓人,乾隆二十五年状元,“公爱士尤笃。闻有一艺长,必驰币聘请,唯恐其不来,来则厚资给之。”(洪亮吉)。陆继辂《春芹录》中载:“秋帆宫保初不识君,见《都门秋思》诗,谓值千金,姑先寄五百金,好事惜才,亦佳话也。”说毕沅最初并不认识仲则,读到《都门秋思》时大起惜才之心,觉得其诗价值千金,尤被“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之句感动,遂先赠五百金邀请他来陕。

  仲则遂在初夏时离开京城,赶赴西安。这又是一次不短的奔波,他过卢沟桥出京师,经涿州、安肃县、保定府治、望都县、定州、正定府治、获鹿县、井陉县至山西平定州,经寿阳县、榆次县、太原县、徐沟县至平阳府府治临汾县,所经之处俱有赋诗。

  他途经山西徐沟时,在友人蔡予嘉家中听到燕歌,蓦然如听故乡之曲,触动情肠,写下一首凄婉可感的《徐沟蔡明府予嘉斋头闻燕歌有感》:

  并州作客意如何,石调重闻掩泪多。

  回首燕山五年住,一声如听故乡歌。

  这首诗回顾五年来流寓京师的辛苦,不似《移家来京师》和《都门秋思》那样情发于外,而是深潜于内,越发地难以尽述。

  闻歌起思情,数年来的不如意俱化入曲中,万般愁苦沉积于心,已成块垒。酒入愁肠,唯有泪,还能从痛楚的罅隙中缓慢滞重地流出。

  “一醉六十日,一裘三十年。年华经几日,日日掉征鞭。”——似这样的奔波,到底如漂萍般无力。但他除了接受接济、寄人篱下之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仲则到毕沅幕中时,除却稚存,孙星衍也在,昔日的“毗陵七子”已聚其三,他乡遇故知,自然令人高兴。再加上仲则到来之前,毕沅刚刚升官——不久前甘肃发生内乱,毕沅会同西安将军伍尔泰等率兵前往镇压,乱平论功,乾隆帝赏毕沅一品顶戴,所以一时之间府内宴饮唱和不断,幕客们诗文称颂,热闹非常。

  众人之中,毕沅最欣赏仲则的才华,知道他的寒苦艰辛,所以格外优容。不单给了他一些银钱补贴生活,还为他出资捐了个八品小官“县丞”。以仲则誊录生的资格,只要愿意再出一笔钱,便可折算成功名。用钱买官,这样的事,在之前的仲则身上是很难想象的,他一直是如此自负的人!

  而现在,他已经顾不得了。一个不入品流的小官都能带给他很大的安慰,“君言少贱耽自忧,欲为卑官已不羞。”洪亮吉这两句诗说的就是在毕沅处待得不久,仲则便匆匆返回京城,去应付年底誊录生资格的考核,保住“主簿”的饭碗。假如保不住这个资格,他连不入流的小官也当不了了。

  世故相逢各未闲,百年多在别离间。昨夜秋风今夜雨,不知何处入空山。他与洪亮吉在华山分手,他们都料不到,那是彼此生前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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