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德国(3)

　　巴伐利亚州中次于慕尼黑和纽伦堡的第三大城市奥古斯堡（Augsburg）是继诺伊斯（Neuss）和特里尔（Trier）之后的德国排名第三的古老城市，所以才有资格在每年的8月8日这天独占一天只属于自己的法定节日——和平节（Augsburger Hohes Friedensfest）。当初富得流油的时候，当地的财团贵族甚至还会借钱给国王和整个国家。虽然奥格斯堡初看平凡，但却是个以大学闻名的小镇，从这里走出的名人也不少，从画家、艺术家到作家、生物学家、运动员……当然，对我来说比较有亲切感的，大概只有生于此地的莫扎特父亲吧。

　　不过，若不是翻阅资料才知道的这些事，对我来说，奥格斯堡只是德国那条闻名的“浪漫之路”（Romantic Road）上无比可爱的一站吧。这里有像壁画的瑞士琉森壁画墙，也有像威尼斯彩色岛上被漆得五颜六色的房屋，虽然用色相比没有那么张扬，但融合了洛可可风格的建筑本身却更为讲究又华丽。还有顶着两个绿色洋葱顶的文艺复兴式老教堂、17世纪的老市政厅、旁边建于10世纪的更古老的钟楼。

　　奥格斯堡的市政厅广场似乎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宽广和富有人情味，石板路上是一个个连垫子都不垫的席地围坐成一圈一圈的年轻人，也有人甚至把包往地上随便一丢，就自顾自地平躺下来晒着日光午休。他们不怕衣裤被弄脏，不担心会妨害路过的行人，更不在意旁边时而驶过的电车，因为衣服脏了就去洗，路人见到会习以为常地绕到一旁，车辆在规划好的轨道上有序行进。啊，这么随意又放松的心情有多好，好似生活中的快乐如此简单就能得到一样。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想，如果躺在正午那早已被烤得暖洋洋的石板路上一定超舒服！但在心里狠狠地羡慕了半天，还是没能拉下面子就那么躺下，总担心“会不会给他人造成困扰啊”“会不会有碍市容啊”这种杞人忧天的问题。在这个人人自律的德国，他们都放下了心里的严规，我却走不出习惯性的严肃和刻板。

　　所以，就这么无聊的、看似在放松实则并没有太放松的自己，不想走进去打扰那些在路上聊天、睡觉的人，就绕着圆形的广场外围走一走。年轻人都喜欢无所顾忌地席地而坐，长椅被稍微年长的人占用。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们想必是刚从旁边的餐厅吃完午餐，于是坐在椅子上叙旧聊天。他们有的在静静地当个好听众，有的像忆往昔峥嵘岁月一般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好像一下能看到在几十年前，当他们还年轻时，坐在这同一个位置上，面对同一片风景，谈着国事家事理想抱负的样子，周围变换成了褪色老照片般棕褐的温暖色调，带着的是那些年代的沧桑记忆……

　　一晃就是这么多年。他们眼中的这个城市有着哪些变化呢？

　　路过几个小巷，在周围的集市上逛一逛再买一个夹了火腿和酸黄瓜的盐圈面包，我在奥格斯堡的闲散漫步差不多就结束了。虽然只留给这个时常能遇到可爱喷泉的浪漫小城3个小时的时间，但我并不觉得可惜。因为我想在遇到更有趣的谁之后能和那个人一起走一遍“浪漫之路”，并再次停留在这里好好地看看它。

　　“爱是一种循环”

　　在慕尼黑等着我的人是尤利娅和她的小儿子艾里克。

　　在打算去奥格斯堡的这天早上，我刚走在路上就收到了她的短信。她说：“艾里克今天一脸的不高兴，说这两天都没能跟你好好玩，还吵着说不要去幼儿园了，我哄着他说你晚上会回来陪他玩他才罢休，所以，如果你晚上能早些回家的话就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头一天晚上我回家时，带了一盒瑞士莲想送给艾里克，结果当我到家时小家伙已经睡熟了。所以这天早上，早早爬起来的他发现了桌子上我给他的小礼物，于是这个有点腼腆的小男孩就把那盒巧克力一直攥在手里，反复摩挲，又时不时地看着我笑。虽然我也一度困扰该如何跟这个小孩子相处呢？他不会说英语，而我不会说德语，根本没法沟通，我也只能连比划带傻笑，心里想着没被小主人讨厌就好。却没想到一点小礼物就能讨好他，竟还这么主动地让我陪他玩。大概，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什么言语不通的问题，只要你笑着面对他，他就能把你当成伙伴。

　　收到这出人意料的短信，心头一暖的我早就觉得去不去奥格斯堡都无所谓，一定要履行下午的约定才是。虽然当我提着冰激凌和小零食回家后，这孩子也只是一个劲地让我陪他看动画片，吃饱了就早早地跑去睡觉了，还不如第二天早上缠着我让我教他《功夫熊猫》里面人物的中文名来劲。尤利娅抱歉地说，早知如此就不让我这么早回家了，我却觉得很开心。旅途中的任何相遇都很珍贵，因为一次的挥手之后或许再没有机会相见，珍惜可以在一起相处的时光，远比看经年累月依然不变的风景更重要吧。

　　尤利娅开了红酒，又准备了薄荷茶和糖果，以她那来自异乡人的视角讲着我不了解的德国。她热情洋溢的语调中传来的温度，总让我想起最初在市政厅前玛丽安广场上的喷水池边遇到这个来自乌克兰的姑娘的种种事情。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那晚，她邀请我去了一间她很喜欢的餐厅，我们点了些酒水，一边吃花生米一边聊天。按照之前沙发旅行的习惯，我若不送些小礼物，也会主动承担这类食物或酒水的钱，毕竟能借宿人家家里已经节省了不少旅费了，以我天秤座喜欢平等平衡的性格，总不愿欠别人太多，但尤利娅却说什么都要她来买单，连AA制都不行。

　　“前几日我哥哥来看我，已经请我吃过饭了，所以这次我来请你。”尤利娅很认真地这么跟我解释着，“爱是一种循环。你在某一处得到之后，总会在其他的地方付出。同样的，你在付出之后，一定会在某时再收获回来。所以，等到下次有需要时，你再请其他人吧！”尤利娅没有让我回报她，而是希望我将得到的这份温暖传递下去。这些话她说得自然又流畅，却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我心里。

　　我很喜欢这种简单却充满了正能量的说法。正是因为有人相信这样的传递，并亲身去行动，才让这个世界从不缺少温情。尤利娅自始至终都十分坦诚地和我交谈，她把我像老朋友一样地请回家住，为我准备晚餐，也可以放心地把我一个人留在她家，没有猜忌和顾虑。我从她那里感受到的“真诚”、“信任”与“爱”，让我更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善美”这些美好字眼的存在。

　　我一直格外感激所有接待了我的沙发主们。他们不仅在我旅行时提供了方便，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地，还在交谈、交往的整个过程中，让我得到了很多积极的能量。他们每人都给了我很多温暖，滋润了我的小心翼翼和处处防备，让我在旅途结束后，虽然没有外在行囊重量的增加，却在内心收获了沉甸甸的情谊。

　　当然，不仅对我，他们也会对接待的其他人都付出善意。就像在一次次的接合中可以带动整个链条前进的齿轮，就像可以在风中将种子播撒至很远的蒲公英，沙发主们对旅行者们的帮助与关爱，也一定可以随着旅行者们的远行或回家而传播至世界的各个角落吧……

　　时至今日，尤利娅的那些话，甚至那晚她轻快的语调和上扬的嘴角，都可以轻易又清晰地浮现在我心头。然后，从她那里得到力量的我，也可以不去在意当下的天秤是否平衡，而更加真诚又不计较地付出。因为，不需害怕，也不要吝啬去付出自己的真诚与爱，该属于你的永远不会少，一定会在某一刻再次得到。

　　我们一定可以在他人给予的“爱”的养分中变成一个更加温暖的人，然后再用这份力量去温暖其他更多的人。

　　爱是一个循环。它的能量可以在绝对的世界中得以守恒。又可能在传递的过程中，在相对的世界里得到积累，让周围变得更加温情……

　　这是我从尤利娅那里学到的。

　　柏林：当历史的伤痛已从这里褪去

　　上午出发，傍晚到达。

　　从南方的首府到位于北方的首都，要跨越的是7个小时的火车距离。

　　在2006年德国世界杯开赛前刚建成的柏林中央火车站是目前欧洲最大的火车站，它不仅让这个首都与其他的德国城市靠着铁路而更加地紧密相通，又有北自斯德哥尔摩南至维也纳，西起巴黎东到莫斯科的线路，让柏林成为了连接欧陆的一环重要枢纽。

　　同时，这里还有着欧洲最大的玻璃拱顶之一。天棚上那9000多块玻璃把这个火车站造成一座“庞大的玻璃宫殿”，也许论艺术感，它没有米兰中央火车站那么华贵典雅，但秉承了德国人稳重又极简的功能主义性格，让自然的天光穿过透明的建筑，不仅实用，也照亮这个横跨了东西柏林的建筑。人们不管是从何处来到柏林，刚到达这个城市时，第一眼领略到的便是它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眼前的开放的态度。

　　火车站一共5层，上上下下靠50多个扶梯和30多个升降梯连接，它们能直接通到站台，极其便利，对老年人和残障人士的照顾无微不至。中间的三层挤满了各种商铺：超市、药店、面包店、快餐店、巧克力店、书店、服饰店……没有绕人的复杂结构，80多家店铺规矩地排列在两侧的通道上，一目了然。地下是南北向的区域及国际火车，头顶行驶着东西向的特快车辆，以及S线轻轨，可以在之后方便地转地铁。当我站在这个像巨大的室内购物中心的火车站中时，一抬头看到了上方急速驶过的红色的白色的列车，那种感觉很奇妙。无论去波茨坦、德累斯顿、汉堡，还是其他城市，我无数次地在这里停留，出发和归来。在Rossmann药妆店买日用品，在Kaiser超市买酸奶和零食，在烘焙坊买面包，在书店里翻翻书……打了几番交道，火车站就成为了我在柏林最安心的地方之一了。

　　在往这晚的沙发主家走时，一个长得格外温和又明媚的小伙子开始找我搭讪，他用熟练的中文和很认真的语气从诸如“你一个人来旅行么？”“你喜欢柏林么？”这些最简单的对话聊起。我看着他长得挺让人赏心悦目，感觉上也是很靠谱的德国人，非但不冷淡反而挺热情开朗，所以想着他大概是想找我练中文，也就任由他东扯西扯地瞎聊。不过，心里刚要感慨自己一路上真是超Lucky，碰见的德国男生还都挺帅，结果他就话锋一转地进入正题“你相信上帝的存在么”……哦，糟糕，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在我到达目的地的临告别前，他急忙从包里翻出了两本小册子，它们是我在英国时就时常在路上被拦下来“谈心”并被塞的东西。遥想不久前在威尼斯才刚被同样热心的教徒，以同样的方式搭讪了半天。即使离开了英国也没逃过一路被布教的命运，我还真是吃多少堑都不长智啊……

　　那晚接待我的是个热爱巴西文化的日本姑娘阿菊，她翻出相片，在音箱中插入巴西桑巴的音乐，给我讲了很多她在巴西的旅行故事。虽然事先我一直试图跟她练习我那蹩脚的日文，不过她除了有张亚洲面孔之外，确实一点不像日本人。思想更开放，待人也更轻松，这跟她从小在德国长大，接受西方的文化和熏陶有关吧。第二天一早，我们吃过早饭后，阿菊带着我在附近转了转。这片居民区的街道很安静，周五的早上毫不喧嚣，好像大家都还蛰伏在被窝中一样。但出奇的，在这个唯有阳光依然活跃着的地方，却开了好几家可人的咖啡馆和小餐厅。

　　我们在一间门口窗台上摆着舒适靠垫的咖啡馆前停了下来。随意地喝点东西，晒晒太阳，聊会儿天。我点了在德国大家都很喜欢的BIONADE水果味提神饮料来尝。而坐在我面前桌上的是几位共进早餐的老先生和老妇人。他们点了一桌子的食物，有装在小篮子里的面包，有奶酪，有果酱，有咖啡，有沙拉，他们一边轻声地说着家长里短，一边慢悠悠地吃东西。不急不缓地摊开报纸读一读，再随手翻翻柏林手册，晒着太阳抿一口咖啡。我想，说着英语的他们，翻着城市介绍的他们，对于这里，也是像我一样的过路人吧？我心里惦记着接下来该去哪些地方玩，而他们却这么不急不缓。是因为年纪大了，心里也变得从容不迫又淡然了么？或许，无论到什么新鲜的地方，都不能辜负一个美好的清晨，和一顿丰富的早餐吧。

　　清晨一杯小酒下肚，我与要去上班的阿菊分开，开始一个人的柏林之行了。

　　在柏林的第一站，勃兰登堡门。

　　门上的4匹骏马，2轮战车和胜利女神，为了庆祝当年普鲁士国王经历了7年战争后统一的德国，只是，当初作为统一和凯旋的象征的勃兰登堡门，却在之后成为了柏林墙的一部分，也变成了东西德分裂的标志。

　　在晨曦或夜色中静静伫立在那里默默地守望这个城市的勃兰登堡门，对于没有早起晚归的我来说，注定只能通过明信片和画册来看一看。平时，就算柏林是个再地广人稀的城市，也可以在这个地标前见到过于密集的慕名而来的游人和艺人，而往昔的历史残痕早已不见。比如，星球大战的cosplay很自然地混在人群中，穿着美国和德国军服的两个小哥，手握两国的国旗陪着游客一起作秀，不给钱的话，他们会面带拒色地看着拿着相机的你。我唯独看到一个老伯，一身戎装，手握普鲁士旗帜，很有气势地站在那里，但脸上却一直保持着和善的微笑。他身前摆着印制的宣传单，原来，他扮演的是一个叫《Der Hauptmann von Koepenick》的德国系列片中的船长先生。我花了1.5欧与老伯拍照，并带走了一份他制作的传单。

　　在这渐阴的柏林天空下，在象征统一的勃兰登堡门前，我一边看着穿流不歇的游人，一边咬下一口从旁边Dunkin Donuts家买到的甜腻的甜甜圈。看着眼前的风景，想起在书和明信片上看到的当年那个灰白色的柏林，有点时光穿梭、百味杂陈的感觉。

　　现代柏林的地标有国会、勃兰登堡门和新的中央火车站。但有趣的是，这个城市让人牵挂的，可以排的上TOP 3的，竟是已经越发在这片新兴的城市中淡化了的不成型的残破遗迹——柏林墙。它确实已经退到了历史的舞台，甚至，当我站在波茨坦广场上，看着那几个保存下的画满了涂鸦又沾满了口香糖的墙壁，还以为那些只是被运送至此并作为展览的展品，却对它们所在的位置正是当初阻隔了东德与西德的墙壁，一点没有实感。

　　所以，如果在柏林第一日的第一站是勃兰登堡门，那第二日的第一站，我选择了波茨坦广场，我想去看看柏林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