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谁都知道我爱你 (1)

　　16岁那年随妈妈“移民”到这个山城的时候，我就认识了霍家齐。而且，开始恨他。他家住在我们楼上，彼此算是邻居。但他和他的父母一样，并不友好。第一天我在楼道里碰见他，就被他堵住，很嚣张地向我示威：嗨，听说你没有爸爸，是吗？我不理他，继续上楼去，他长长的手臂一下子环过来，又挑衅似的坏笑着，没有丝毫要让步的意思。我终于火了，啪地给他一拳，就跑回家去关了门。霍家齐没有防备吧，我听见他在楼道里龇牙咧嘴地怪叫，还有大人的大呼小叫声。这是我第一次出拳打人，而且，打的是这一带小区里无人敢惹的霸道蛮横的霍家齐。

　　我不知道霍家齐为什么要处处与我作对。他在我放学的路上偷偷地拦截我，与我说许多不着边际的废话；他还把我们班的男生几乎都得罪了，连邻班常常拥在我们班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家伙，他也不放过。没有人敢回应他的张狂，因为霍家齐的爸爸，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而他的妈妈，则是山城一个知名公司的经理。霍家齐顺理成章地，亦是个走在路上处处有人来讨好的人物。

　　那么多的人都怕霍家齐，唯独我，从不怯他。尽管我和妈妈住的房子，是租来的，妈妈用来养家糊口的工作，也是在霍家齐妈妈开的公司里。我记得妈妈说过的话，只要有一双手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是的，我和妈妈，什么都不会胆怯，即便是爸爸将我们无情地抛弃，即便是每一个人都来奉承着霍家齐的父母，但我高高在上的成绩，还有妈妈的勤劳和坚强，足以将这些一一打败。

　　高考完的时候，班里组织了一次爬山。我一路飞奔在最前面，将所有的人都远远地落开去。就在我站在山顶上，尽情享受着读书时难得的开阔和自由时，霍家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而且莫名其妙地就给我一句：温小美，这个暑假你会不会回你们老家去？我淡淡扔给他一句：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么？这儿不只是允许你们家住吧？霍家齐细长的眼睛，突然地亮起来：这么说，我可以天天骚扰你喽！我习惯性地啪给他一拳，霍家齐没站稳，一下子倒下去，头，正好碰在一块棱角尖锐的山石上，殷红的血，即刻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

　　没有人会对霍家齐的这次意外付什么责任，他私自跟随我们班去爬山，已是违纪，他痞子似的挑衅我，亦该受到应有的惩罚。那个暑假，我窝在家里不愿意出门，甚至阳台都懒得去，怕碰到头上缠了绷带的霍家齐，亦怕听到他在整栋楼里的大人都上班时，站在自家阳台上拼了命地朝我喊：温小暖，你会后悔的！后悔什么呢，我说不清楚。但我却是知道，我有点害怕额头上留了长长一道疤的霍家齐了。

　　尽管我的成绩，足以报考北京很好的大学，但我还是留在了山城。妈妈什么也没说，她知道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太过爱她，我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弃，除了妈妈。就像妈妈与爸爸离婚时，连价值几十万的房子都情愿舍弃，却唯独要将我留在身边。我所读的这所大学，其实也是不错的，但却因为有了霍家齐，而在我的眼里，变了模样，就如整日雾气蒙蒙的山城，有让人急欲想要摆脱掉的潮湿和阴冷。这样的烦乱，在我遇到康的时候，很奇怪地，一下子散去。康是我在新年的派对上认识的，那时候的霍家齐开始像一条尾巴，明目张胆地跟在我的身后，且对我认识的每一个男生，都会毫不客气地跳出来给上一拳。而康，则是学校拳击队的队长，一个高大到让霍家齐都会胆怯的男生。

　　是我主动找的康，那天的派对上，我是最耀眼的女孩子，许多的男生过来请我跳舞，我却一一地拒绝了，径直朝康走过去，且在霍家齐跑过来将我拦截住的时候，握住了康伸过来的手，倏地滑到舞池里去。那一晚我第一次那么快乐，有轻松地要疯掉的感觉。晚会结束的时候，康送我回去。我在宿舍楼前向他告别的时候，突然很冲动地抱住了康。我说，康，你喜欢我么？我没听见康回复了什么，我只看到不远处的霍家齐，嘭地将拳头砸在冰冷的水泥墙上，而后，转身离去。

　　康就这样成了我的护花使者，有他守在我的身边，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的地方，而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担心，那个甩都甩不掉的可恶的尾巴，会突然地跳出来，将一切美好的景致和情绪，干干净净地扫荡掉。我喜欢陪我游山玩水时的康，尽管他和平时一样粗心不细致，从来不知道帮我提手里的包。但没有别的女孩子来打扰，我还是觉得欢喜，就像霍家齐安安静静地从我眼前消失掉一样的喜悦。至于康，会不会在陪我的时候，依然恋着别的女孩子，会不会送我的每一件礼物，也都有另外同样的一份，给别人，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喜欢可以帮我阻拦住一切麻烦的康，对于我，这已是足够。

　　霍家齐并没有彻底地从我面前消失，寒假回家的时候，他又完好无损地开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又故意把头发掩盖下的伤疤，很鲜明地露在外面。我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霍家齐种种让我讨厌的言行了，那时候的妈妈，突然地辞了职，去了另一家待遇不好而且路途远的公司。妈妈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原因，但我却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定是我的冷漠，让霍家齐在他的妈妈面前，说了许多对妈妈工作不利的话。我安慰妈妈，等我毕了业，一定找一份好的工作，让她退休，过最轻闲的日子。妈妈在我的安慰里，心情开始变好。我对霍家齐的恨，也终于寻到一个合适的出口。他没有什么把柄再来威胁我，而我，又为什么再那样怕着他的刁蛮与霸道？

　　霍家齐再来敲我家门的时候，我便改了一向的沉默，很凌厉地堵在门口，让他以后别脸皮那么厚地硬闯别人家的门，没有人会因为你是贵族子弟就任你欺负，而我温小暖，尤其瞧不起那些倚仗父母无恶不作之徒！这样短短的几句话，说中了霍家齐的痛处了吧，他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变成难看的青紫色。霍家齐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温小暖，你真是天下最笨的女生，总有一天，你会跑来向我道歉的！我不屑地看他一眼，嘭地关了门。厨房里母亲正在做着饭，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拥住她。母亲拍拍我的手，说，暖暖，那个霍家齐，你怎么总是堵在门口跟他说话呢，那样多不礼貌啊。我的眼泪，一滴滴流下来，我听见自己低声说，妈妈，等我毕业了，你跟我到工作的城市去吧，我养着你，永远不再让你这么地辛苦。

　　我很少再和霍家齐在诺大的校园里“偶遇”，而康，也突然地从我眼前消失掉了，我只是偶尔会在学校的体育比赛里，会瞥到他的影子，身边依然是围着花红柳绿的一群，缺了我，他永远不会寂寞。而我，没了霍家齐的骚扰，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有些孤单？这样的疑惑，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舞会上又遇到了康，他试探性地向我走过来，看我是一个人，终于大着胆子问道：那个对你忠心耿耿的男朋友真的不再来找你了吗？我大笑：不是正在眼前么？康的脸，微微地有些红：我是说霍家齐啊，他爱了你那么多年，真的舍得这么彻底地从你面前消失掉吗？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霍家齐暗恋了我那么多年，而且，是从别人的口中。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和康这段其实与爱没有任何关系的短暂恋情，至始至终，都是因为霍家齐。是他，用比武的形式，最终逼迫输掉的康陪我度过那样烦乱的一年，且将我每一天的生活，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他。而康送我的每一件礼物，亦是霍家齐精心买来的，他用这样的方式，试图慢慢地接近我，消解我心里对他坚固的冷漠与疏离。而后，他发现，原来我真的无法爱上他，甚至，对他有一丝丝的好感与温情。

　　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我打电话问妈妈，她喜欢哪一个城市，我会给她想要的幸福。妈妈笑着反问我：如果霍家齐也这么问你，你会怎么说呢？我淡淡回道：这关他什么事呢？以后我和您，永远不会再与他，有什么关系了。妈妈笑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呢，我欠他那么多的人情，都没有还呢。是他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向他的母亲举荐的我；也是他，在那年因为无中生有的中伤辞职的时候，打电话来安慰我。我没有告诉你，是一直以为你明白，知道这个顽劣的霍家齐，其实有一颗良善的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每一个人都知道霍家齐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拼命讨好着我，喜欢着我；唯独我自己，回应他这份真心的，只有残酷和无情。我其实早应该知道，霍家齐只是以他特有的方式，引起从一开始就对他不屑一顾的我，一点点的关注和柔情。而我，却是将他的这份爱，故意地忽略到尘土里去。连后悔，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