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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服吧,狼王子殿下》 作者:易拉罐

第8章 :银行卡又回来啦

  “嗯!对啊!是本大姐回来了,你开心得都傻了吗?!”我笑嘻嘻地将行李包捡起来,从里面拎出我刚刚买的萝卜干和花生米,回头的时候发现浅夏两只眼睛仍然没有焦距,整个人也仿佛丢了魂一样傻傻呆呆的。

  “小夏夏?”

  我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回神过来:“嗯?嗯……”然后她迅速地站起身擦干了眼泪,躲藏的眼神仿佛在极力地遮掩着什么,“银行卡你以后不要再离家出走了,每次都是这么无声无息的让人担心!有没有吃饭?我现在就给你去做吧……”

  我一把拉住折身准备进屋的她:“做什么饭啊!本大姐回来的好日子,当然是去外面的饭馆里大吃一顿!说起来,我很怀念吴婶饭馆里的菜啊!”

  浅夏反应慢半拍地点点头,掰开我拽着她的手,一边进屋一边说:“好的,你等等我进去换件衣服。”

  怎么了这个笨呆瓜,才多长时间不见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她不是应该向以前每次我离家出走回来时那样,兴高采烈地将我抱住原地转圈,一边兴奋地跟我汇报我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山寨街”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小事了,一边向我诉说我不在的时间里她有多孤独多寂寞多想我……

  为什么这一次,她对我的态度这么冷淡和僵硬?!也许是因为我这次离开的时间太长,她在跟我闹别扭吧!

  等了好半天也没见浅夏换好衣服出来,我不耐烦了,反正自己也要把行李放进屋里去,于是大咧咧地踢开门,还没进去就看见浅夏目光呆滞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手里紧紧地拽着一件准备换上去的T恤,却迟迟不见她有下一步行动。

  “笨呆瓜?”我试探地叫了她一声。

  可是她仍然拽着那件衣服目光呆滞地望着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回忆。在我朝她走近到只有五步的距离时,忽然看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通红的泪眶掉落……那么猝不及防,我被吓呆了。

  “小夏夏你没事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我慌张地找来毛巾,半蹲在她面前小心地为她拭泪。以前的浅夏是不会这样的,以前的浅夏是个开朗爱笑活泼,天塌下来都当作棉被盖的女孩,她的脸上绝对不会出现忧伤,也绝对不会哭得这么滂沱大雨……

  浅夏再次从她的痛苦世界里回神过来,接过我手里毛巾的时候,她的手指居然在颤抖。我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指居然是骇人的冰凉……

  忽然浅夏从床上滑落下来,扑进我怀里:“对不……起……”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银行卡你原谅我……如果有一天……不要恨我……好不好。好不好?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在这样的艳阳天,她整个人抖得像只落了水的小猫咪。

  我惊骇地抱住她:“你怎么了,你冷静点!”

  “答应我……原谅我……”

  “傻瓜,我当然会原谅你。”我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你忘了吗?你和我是一体的,是这个世界最好的姐妹,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原谅你。”

  她重重抽噎着:“真、真的?”

  “废话!我银行卡说话一向算话!”

  “谢谢……”尽管她还在流泪,可是情绪没有原来那么激烈了,“你在我心中也是这个世界里最好的姐妹……最好的……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在一起。”

  “嗯嗯!没错!最好的姐妹!”我慢慢将她扶起来,让她躺回床上。然后我很快打来一脸盆的水,帮她擦拭她脸上横七竖八的泪痕,“我说过我会原谅你……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发誓我绝对不会生气!”

  浅夏目光空洞地躺在床上,轻轻地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对不起你……就是因为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到底是什么啊?”

  “有时候我觉得我真的好没用,这样存在着,看着你们,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为我心爱的人们做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不可以像银行卡一样坚强呢,如果是聪明的银行卡,就一定会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吧?为什么偏偏要是我面对这一切……做错了吗?我总是在问自己,可是不管怎么做我都觉得是错的……我不能谅解自己!”浅夏默默地将脸别开,刚刚制止的泪水又流,顺着眼角一滴滴浸泡着她格外苍白的脸,“这样没用的我,有时候真恨不得去死……可是我却连死的价值都没有啊……”

  “笨呆瓜笨呆瓜!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啊!”我的眼眶也越来越红,被这样的气氛带动着,视野也很快模糊了。我抬起手臂大力抹掉泪水,拧干了手巾将她眼角的泪水擦去,恶狠狠地警告,“我警告你,如果再让我听到‘去死’之类的混账话,我绝对会掐死你——然后,然后我再掐死自己,听见没有!”

  “呜……”

  “不要哭,不准哭!不是有我嘛!”借着给她擦脸的空隙,我再度狠狠地抹了抹眼角,“以后——笨呆瓜,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不会像链那种混蛋家伙丢下你一个人走掉!”

  “呜……咳咳……呜……咳咳咳……”

  “你看你简直像个小孩子,哪有哭成这样的!起来,我帮你拍拍背。”我简直要被她急死了,在床前左蹿右跳像只火烧屁股的猴子,“哇,你居然把鼻涕擦被子上!浅夏浅夏,该死的,你要真的相信我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啊!”

  “浅夏浅夏,该死的,你要真的相信我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啊!”

  为什么在我做出这样承诺的第二天,我会收到一张不辞而别的信。我奔跑在我和浅夏从小喜欢玩耍的弄堂里,奔跑在弄堂不远处的河边,奔跑在“山寨街”的任何地方……可是仍然没有看到那丫头的身影。

  最后我来到刘秀才的字摊上,把这封信交给他翻译给我听:

  银行卡:

  对不起,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上离开“山寨街”的火车了。因为我的心中有个遗憾,这个遗憾在每时每刻都像恶魔一般地缠绕着我,快要将我逼至疯狂的境地。

  你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里,真的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每次,在我即将崩溃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我们的小时候,想到你、老大、还有小魔帅。我们是一群没有人疼爱的孩子,我们看似没心没肺地生活在“山寨街”这个嘈杂破败的地方,但因为我们没人疼爱,我们的心反倒更脆弱更容易受伤,反倒比平常人更懂珍惜,珍惜爱、珍惜我们之间的情意。

  你还记得吗?老大为了让我们吃上一直渴盼的鸭梨,一个人偷偷地翻进了果园,可是在偷鸭梨的时候被看院的狗群咬到差点送命……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直到现在,只要闭上眼,他在昏黄的路灯下拖着流血的右腿,浑身伤痕累累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画面还清晰如昨。那天,他干净的衬衣上布满了污垢和鲜血,可他的怀里抱着满满一堆鸭梨,并且他是对我们微笑的,眼角眉梢洋溢着我们那个时候不可能看懂的幸福。他轻轻将鸭梨交在我们手里,昏迷前的那一刻发誓说:以后,我会让你们吃到更大更甜美的鸭梨的。

  那么,你还记得那片白茫茫找不到出口的雪域吗……那天,是小魔帅的生日。你说从来没有滑雪过,于是,小魔帅瞒着老大将我们带进了后背山。我们滑着真正的雪,开心地笑闹,可是不知不觉却迷了路,越走越远,遗失在那片恐怖的雪域里!视线所到之处全是雪,白茫茫的大雪,眼睛因为长久找不到落点患上了雪盲症……可是银行卡,你绝对不会忘记吧,是小魔帅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破了腿,一路爬着朝前,鲜红的血迹在那片白色雪域里成为我们唯一的指路标……

  我想我错了,其实我们都错了……

  只是我还有机会去弥补,而你……对不起,我只能让你背负着遗憾。对不起,我是个罪恶小人,只以为弥补自己的罪恶心安就可以了,完全无法顾及到你的心情。这样的我,根本不配得到你纯净的友情吧。

  可是有一天,你是否能明白,我们为什么错了呢?等你明白的时候,也许我们就能再度遇见了。再也许,你只能带着你一生的遗憾度过。

  不管如何,你都是这世界上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另一体,我最至亲至爱的亲人。

  浅夏。2008·7·4日凌晨三点。

  该死的笨呆瓜,你就这样走了吗?笨呆瓜,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就这样走了呢!笨呆瓜,这样不负责离开的你根本不配做我银行卡的朋友,是我看错你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以为你是不同的,为什么你居然和链、小魔帅一样,还是丢下了我。

  蜷缩在这个简陋房间小小的一个角落,我攥紧了手里的信纸,眼泪一滴滴无法抑制地滴落。为什么心会那么痛呢,仿佛有人硬生生从心口挖去了一块肉。原来失去了浅夏,我也是会这么痛苦的啊,就仿佛感受着链一步步走出我的世界那般痛,就仿佛亲眼目睹小魔帅死在那场走不出的雪域里那么痛……

  想到信纸的最后写到“不管如何,你都是这世界上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另一体,我最至亲至爱的亲人。”

  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原来,牵连在我们四个人之间的,并非友情或者爱情,是没有任何血缘却奇迹地血脉相通的亲情,永远割舍不断的爱。

  是亲人,就不会有分离的。是亲人,就永远会不离不弃的。

  可是信里浅夏说我错了?我到底错在了哪里?!只要我找到我的错误,是不是一切逝去的时光就会重新回来?对!至少浅夏的信里是这么说,我们的相遇还有希望!

  这样想着,我擦干眼泪从角落里站起来,坚强地给自己定下目标:一定是我有哪里做错了,我不能这么消极下去,不能让自己的脑子一团浆糊不能思考。我要在他们都离开之后坚强地过好每一天,以清醒的状态去寻找我的错!

  我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藏在一个小铁盒子里,然后我关上门走出这间屋子准备出门去打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浅夏都发生了什么。可是还没走出多远,就见一群放学回家的女中学生,蜂拥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是不是真的啊?徐老娘的服装店里来了个帅哥服务员?”

  “是真的啊是真的啊!好帅的!”

  “那种小店请得起服务员吗?何况还是个大帅哥!快点我们走快点……”

  什么啊?帅哥服务员……一个月前徐老娘不是还嚷嚷着自己店里的生意不好要关门大吉了吗?怎么我才离开一段时间,她就混得风生水起了!或许,可以向她打听打听浅夏的事情。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走到徐老娘服装店门口的时候,果然见那家破旧的服装店里里外外全围满了人——不过仔细一看,全都是女性顾客,偶尔可以看到几个来看热闹的男性顾客,都抱着一副看热闹的状态往里挤:“帅哥在哪呢?站出来也让我们看看啊!活了几十年了还没看过真正的帅哥呢!”

  ……难道是链回来了吗?!以前链在“山寨街”的时候,只要他打工的地方就可以引起这种轰动的!

  我的心情一阵激动,毫不客气就将挡在面前的几个人大力拨开,强硬地将自己塞进了人堆里。凭借我的大力气,不一会儿我就挤到了里层,看见门口果然站着一个高帅的身形,身上挂着一个写着“买三件衣服或者三件以上可以与我合影一张”的招牌……再一看帅哥那张脸,我被吓到了——

  伊流影!

  这家伙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啊!

  我脖子一缩,立即想将自己的身体沿着来的路塞回去。可是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后面围了更多的人,里三层外上层的,连条缝隙都没有给我留下!

  就在我与人群奋力抗战的时候,伊流影那张脸朝我这边无意识地望了过来——我暗叫糟糕!果然下一秒,他就两眼放光地将牌子从脖子上取下,朝我几个快步走来!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变得安静,徐老娘脖子上挂着个照相机从服装店里红红火火地走出来,看那架势好像是要让伊流影过去拍照,可是余光一瞟见我,立即大惊失色地张大了嘴巴。

  伊流影抓着我的手,一脸沉默地拨开人群就要往外走。

  “伊害虫去哪?你要带我去哪——”

  “哎呀哎呀这位帅哥,你可不能就这么走掉。”徐老娘飞快地冲过来,死皮赖脸地拽住伊流影一只胳膊,“店里面有好多小姑娘都等着跟你照相呢。”

  伊流影脸色沉沉的,看着我说:“我已经找到她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徐老娘立即嬉皮笑脸地来讨好我,“我说银行卡啊,小时候你没少在徐老娘我家来吃糖葫芦吧?既然你跟这位帅哥这么熟,就让他再在这儿打两天工嘛!你看生意火着呢,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小姑娘全都要跑啦!”

  我奇怪地瞅瞅伊流影,又瞅瞅老板娘:“等等,我没有搞清楚状况!这只害虫怎么会跑到你店里来做服务员的?”

  “哦……”徐老娘讪讪地笑着,“这位帅哥据说是从远地方来找你的,可是这条胡同七歪八拐的相当于迷宫,他根本找不到你,所以向我问路。我……我就跟他商量啊,如果他帮我在这里看两天店,我就免费带他去你家。”

  我眉毛狠狠一抽:“徐老娘,你也太会做生意了吧!动脑筋都动到我朋友身上来了!”

  “这不是……这不是看这帅哥模样长得好嘛……”

  我回头看看伊流影,脸色黑沉黑沉一副乌云密布的样子,又回头看了看那些围观的女生全都一副饿虎扑食的样子。我眼珠子骨溜溜一转,大笑道:“什么嘛,只是照相也太大材小用了!你应该用更好的点子嘛,这样会更吸引顾客的,保管阿妈阿婆也会奔着来!”

  徐老娘的眼睛狼一般地放光:“什么办法!银行卡我就知道你鬼点子最多!”

  我不顾伊流影狠狠瞪向我的眼神,坏笑着说道:“所有买了五件或五件以上衣服的顾客,都有跟这只害虫Kiss的权利。怎么样?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伊流影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黑色皮夹,拿出一叠红花花的钞票甩在货摊上——

  徐老娘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我张狂的笑容也狠狠地僵在唇边!

  伊流影轻轻勾了勾唇角:“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我帮金卡卡把这里所有的衣服买下,她的嘴巴就可以被我吻肿?!”

  他的话音一落,立即引起围观者的哄笑和嘘声!

  “什什什什么!”由于太过惊讶我都结巴了,“死害虫你有没有脸啊!你在说什么屁话!”

  “当然当然!”徐老娘却飞快地捡起那一打钞票,沾着口水“哗哗哗”地数了起来,“没想到这个小帅哥不但长着一副好面孔,还是个小款爷啊!早知道我还叫你帮忙看什么店,直接抢劫你就好了嘛,灭哈哈哈!”

  “徐老娘!”我吼,“本大姐平时是怎么对你的!快把那破钱还给他!”

  徐老娘飞快将钞票塞进裤兜里:“这怎么行,人家帅哥自愿出钱替你买衣服的。银行卡啊,就看在小时候徐老娘我经常给你买糖葫芦的份上……”

  又是糖葫芦!

  还没等我来得及辩驳,只感觉身体一轻,双脚好像离开了地面!伊流影那个混球,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我轻易地抱起来扛在肩上,拨开人群朝外围走去。

  我在他肩膀上又是踢又是咬的,一阵疯狂地撒泼:“你这只死害虫!打算把本大姐扛到哪里去?!快点放本大姐下来来来来来——”

  他云淡风轻地回答:“回家。”

  “回家?什么回家!本大姐的家就在‘山寨街’!我跟你的合约已经完蛋了,完蛋!听见没有你这只脑袋被车轮压过的臭害虫!”

  一顿疯狂的挣扎和撕咬之后,伊流影终于受不了我的暴力政策,将我从肩膀上放了下来。一落地,我就抬腿狠狠地踢了他两脚,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因为痛楚而拧紧的眉,我居然会心疼不忍!

  该死!我连踢这只死害虫都不行……

  转身,我只好朝家的方向飞也似的逃,根本不顾他在身后叫我。几分钟后,我安全逃回院子,“轰”地一声关上院子门,身体就在这一刻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背部抵着身后的木板门一点点斑驳而下。

  那晚,他的表情动作,还有他残忍的话语,放电影般出现在我脑海中——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从二楼高的地方跳下来,把房间毁得一片狼藉,这叫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么你告诉我,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大事情!”

  “你有病!你知不知道你有病!?”

  “既然他那么好,那你去找他啊!”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还来找我干什么呢?我这种人,只会践踏别人的心意!死害虫你还来这里找我干嘛——

  我狠狠地闭上眼睛,不想要去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可是越不想去想去,那些残忍的记忆却越是无孔不入地钻进……

  没错,我终于承认我是喜欢上那只冷冰冰有时候却很温柔的害虫了。对于链,我是一种出于亲人的信赖情感吧,只是从没有遭遇过爱情的我不明白,傻傻地认为那就是爱情了。直到浅夏的离开,才让我痛彻地明白,原来不止是链会给我带来这种失去的痛苦!

  他们在我心里都是永恒的,无可替代,因为是最亲密的亲人。可是伊流影不一样啊……那种酸酸甜甜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这才是爱情吧。

  只是,很遗憾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爱情,可是却那么快地结束了!

  双手抱着膝盖,我抵着门在院子门口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空被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覆盖,夕阳铺盖着大地,我才从沉重的思绪里回神过来,拍拍坐麻的腿站起来。

  不知道那个笨蛋现在离开“山寨街”了没有?这条胡同曲曲折折,不知道他有没有迷路,有没有顺利走出去……

  越想我越不安心,猛地折身打开院子门。然而,就在我走出去的那一瞬间,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

  在院子外白色石灰砌起的围墙外,伊流影正执着一只毛笔,认真地书写着什么。而他被书写的那面墙壁,一大片一大片全是黑色毛笔写的字迹——“对不起”。

  几个邻家的小孩子蹲在他的脚边,扬着一颗颗小脑袋看他认真地在墙壁上写着歉意。

  眼眶忽然一热,就连我自己都不懂自己怎么了……我用力咳了咳嗓子,冲还在写字的伊流影一顿大吼:“喂,那个在我家墙壁上乱涂乱画的家伙,你想死嘛?!”

  伊流影惊愕地回头过来——

  晚霞轻轻地铺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柔柔的,闪亮如仲夏夜的星辰。在他白皙的脸庞上还沾着一些墨迹,看起来甚是可爱和滑稽。

  “你终于出来了。”他舒心一笑,“我等你好久。”

  “你去死吧!”我绝对不会相信我会被这种幼稚的做法感动,也绝不会相信我这么轻易就会原谅他所做的一切。所以我飞快地冲进院子里,抓起一把大竹扫把冲了出来,迎面就朝伊流影一顿乱打——

  “滚!滚!我们‘山寨街’才不欢迎你这种高傲的王子!你来这里干嘛啊?!快点回你的‘暴发户街’去!”竹扫把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可是他就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神柔柔的,不闪也不躲。

  倒是蹲在地上几个小孩子哄的一声炸开了锅:“卡卡姐姐,你为什么要打哥哥?他是坏人吗?”

  “呸!他简直是坏人中的坏人,王八中的王八,人渣中的混蛋!”

  “那我们也来帮你打混蛋!”

  说着,几个小鬼小声地咬了咬耳朵,然后飞快地散开了。几分钟后,每人手里抱着十几个捡来的小石子,毫不客气就朝伊流影砸去!

  “喂!”我一个跳脚,居然又心疼了,“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谁叫你们用石头的!快滚,全都滚回家喝奶去!”

  我挥舞着扫把就朝其中一个小鬼扑去,结果没有扑着,倒是把他激怒,抓着石头的时候转而攻击起我来了!我KAO!

  我捋起衣袖,正准备代替这些小鬼的妈妈狠狠教训教训他们,忽然胳膊被一股力用力一拉,下一秒我整个身体都被揽进了一个怀里,脑袋也被狠狠地护在一双温暖的胳膊里。耳膜“嗡嗡嗡”响着,我听见自己的心脏震天的跳动,以及那群小鬼的胡闹声:“打坏人咯,打坏人!大家快来打坏人啊——哎呀,坏人的脑袋流血了!大家快跑!”

  伊流影……你这混蛋中的……笨蛋!

  “你是白痴吗?!包扎好你那颗愚蠢的脑袋,就给本大姐赶紧的滚蛋!”

  我将伊流影丢到附近的小诊所,前脚刚出,就发现伊流影后脚跟了出来。我回头愤怒地推了他几把,推得他连连后退,直到撞倒在身后的墙壁上:“你跟着我干嘛!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是不是错误地在期待着什么!我送你来诊所只是怕你死在这种地方,害我需要背负一些不属于我的罪恶感。你不要想多了!”

  伊流影的表情很受伤:“我没有在期待什么。”

  “那你跟着我是为什么?!”

  他的口气平静:“对不起。”

  “对不起?!你记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那天下午说出那样的话,对不起那天晚上把你的房间弄成那样。”我看着他额头上触目心惊的伤口,强迫自己不屑地笑笑,“对了,还有这个东西,回到‘山寨街’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把它也弄坏了……”

  我从衣兜里掏出那根手链,由于那天晚上的混乱大战,它的吊坠已经跟链子分开了:“你看我始终都改不了乱拿别人东西的习惯!我不过就是一个可耻的惯偷啊!你尽管鄙视吧,我没关系。”

  伊流影的眼眸漆黑地闪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的样子。

  我把手链塞进他的手掌心里:“还给你!”

  转身要走,衣角却被他扯住了。我不耐烦地拍掉,他却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火了,恶狠狠地瞪住他:“你这只该死的伊害虫,到底是想怎样!”

  “为什么……”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居然有雾气在升腾,“为什么突然离开?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么伤人的话?”

  “哈!不是你让我去找链的吗?!”我挣扎着一把推开他,看见他沉静的脸慢慢染上忧伤的色泽,眼眸中的雾气也越来越浓,“我说的话伤人?你才知道我说话伤人吗?!”

  他的头轻轻地垂去:“不要这样。”

  我的心不期然地一沉,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很痛,很想逃离他:“再见。”

  虽然嘴巴里说着再见,也虽然真的想要逃离,可我的双腿却像灌了沉重的铅一般不能拔动。而伊流影此时紧紧拽着我胳膊的那只手,也根本没有放开的意思。

  他垂着头,轻轻地摊开手心里那根坏掉的手链:“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这根手链,看起来很漂亮,所以准备送给你做礼物。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

  我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说什么让你去找他之类的,都是气话。”他忽然低低地笑了声,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那么生气的原因?为什么你只会曲解我。还是,曲解我的话是唯一让你逃开我的借口?”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的心一阵紊乱的跳动,根本无法置信这么深情的话是出自伊流影之口,“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放开我!”

  伊流影垂着的头终于慢慢抬起来。他的眼神那么痛,看着拼命想要挣脱他掌心的我那么痛!我一惊,忽然他松手紧拽着我胳膊的手,近乎绝望地说:“你走吧!”

  “对不起……”现在的我除了这三个字,真的再也说不出其它的句子。也许的确是我误会了伊流影吧,可是为什么是要在现在才告诉我你的心意呢?浅夏失踪了,在这种时候,我只能放弃你去追寻我的亲情。况且,我们真的不般配啊!

  “你这么优秀,又帅又酷又温柔,家室又那么那么好!一定会找到很好的女孩的!而我算什么,我这种人根本不适合你!”我声音哽咽地转身欲走,可是还没走出两步,就再度被一只手拽了回来,狠狠地按在墙角边。

  “你干什么——”我惊叫。

  “不能放你走。”他死死按着我,“我决定,还是不想放你走。”

  “伊害虫!”我拼命让自己的口吻显得坚强,甚至把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取下来还给他,“如果我说的那些还是不能破灭你的希望的话,那么我就对你说出实情吧——其实我从最初接近你,就是为了隐藏在‘威廉古堡’密窖里的‘离琴’。因为我曾跟链约定过,只要我能得到‘离琴’他就会娶我呢。”

  伊流影震惊地瞪大眼睛。

  我忽视心底隐隐的疼痛继续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合约后面加上‘特别奖励’这一条。可是我忽然没有自信可以替代你心里那个叫米琦的女孩,任务的结果一定是失败的,既然这样,我干嘛还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伊流影的表情慢慢由震惊转为一种我看不懂的深邃……

  我用力地推了推他困我在墙角的胳膊,没有推开,索性弯腰从他的胳膊弯下钻了出来。然而他仿佛被石化了般,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撑着墙壁。

  我一阵心酸:“所以你回去吧,身上带着那么大一颗的钻戒,小心被人盯上了。我们‘山寨街’别的不多,扒手和飞贼可是出了名的。哈哈!”其实在我把戒指取下来交给伊流影的时候,我的眼角余光就撇见好几个贼头贼脑的身影在附近游荡,只是因为我在这里,他们给我面子没有上来抢而已!

  走出好远了,我还看见伊流影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伸长了手臂朝他挥挥手,用我自认为的灿烂笑容朝他微笑,虽然背对着我的他根本看不到:“对了!明天我就要离开‘山寨街’去很远的地方旅行!你以后就不要再试图来这个地方找我,即使来也不会再见到的!Bye啦!”

  迎着夕阳最后一缕血一般红的光辉,我抬起腿一步步艰难地朝前走去……眼睛模糊了,远处的楼房和近处的篱笆都氤氲成朦胧的一团。然后,就在转角的时候,一滴透明的液体带着重重的心事毫无预警落下,砸在青色的石板路上,可是很快就被吸附到了地底去,消失不见了。

  就像这段只能埋藏于地底的感情,永远不能见光呢。

  再见啊,伊害虫。明天我就要踏上寻找浅夏和链的路途了……

  我们之间,趁着没有开始的时候,趁着可以轻易放手的时候,就这样结束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不是吗?

  “卡卡姐姐,卡卡姐姐!大事不好啦——”

  就在我收拾包袱的时候,忽然院子的大门被一股力撞开,几个小孩争先恐后地跑了进来,有一个甚至因为跑得太快太急,一进门就狠狠地绊了个狗吃屎,还顺势滚了几滚。

  我从屋里迎了出去:“怎么了?”

  “卡卡姐不是交代我们暗地跟踪那个‘坏蛋’吗?结果你走后没多久,黄世仁和他的那群狗腿就跑去把他狠揍了一顿!他们本来只打算抢劫的,可是有颗钻戒‘坏蛋’怎么也不肯松手,于是可恶的黄世仁捡了酒瓶,把‘坏蛋’的头都砸开了花……”

  天啊天啊!黄世仁那个混蛋的兔崽子,果然还是……

  黄世仁是住在街尾的抢匪头目,因为人品格外极端和自私,毫不讲义气,深受我们“山寨街”的大家厌恶,所以被大家暗地里取了绰号叫“黄世仁”!

  我随手抓起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就要往外冲去,裤腿忽然被拽住,那群小鬼拽着我的右脚眼巴巴地喊:“卡卡姐说过我们来报告就给奖励棉花糖吃的!”

  “知道了!回来就买一堆的棉花糖喂饱你们!现在本大姐有事,都乖乖让开!”我一手提着一个小鬼的领子丢开,抓着晾衣杆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等我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哪里还有人,地上全是摔碎的玻璃碎渣,以及一地触目的鲜血,一滴滴蜿蜒在青色的石板路上。

  我的喉咙忽然大力哽住,朝前走的脚步加急,几次绊到石头摔倒可是又很快地站了起来。

  “伊害虫你在哪里?”

  “伊害虫——”

  “伊害虫,你不要吓我啊!本大姐数三声,如果你还不出现,本大姐就把你的皮扒了去酿酒,听见没有?!”

  “伊害虫……伊流影……”

  对不起!是我不对!明明知道这种地方人鱼混杂什么混蛋都有,可还是把你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对不起……伊害虫对不起……

  我狠狠地抽噎着,顺着一路的血迹寻找,可是到了一个地方后,血迹忽然中断了!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耳边响起狗犬的声音,透着乡下浓浓的淳朴气息……我搓着又红又肿的眼睛,近乎绝望地往回走去,还没走近自己的家,发现院子里一片灯火通明。

  一个小鬼双手托着下巴坐在石阶上,看见我,立即一颠儿一颠儿地奔上来:“卡卡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棉花糖买了吗?!我们刚刚帮你找到了‘坏蛋’,才把他带回这里就昏过去了!卡卡姐,你可要好好犒劳我们啊……”

  我黑暗的心立即燃起希望的火苗:“什么!你说他回来了?!”说着扒开他往屋里冲去,果然一群孩子围在床边,而睡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不是伊流影是谁呢?!

  委屈和愧疚让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小孩们都被我吓傻了,哗啦啦全都围上来:“姐姐不要哭啊!大不了棉花糖我们不要了……”

  我擦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走近他,看见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眼睛闭着,漂亮的睫毛自然上卷,可是洋娃娃般白皙的面容却沾满了血迹。再看他那一头桀骜不驯的蓝黑色头发,此时被鲜血染成诡异的颜色,在日光灯下继续流淌着粘稠的血液。

  我用力捂住嘴巴,竭力制止自己涌到嘴边的呜咽。

  “伊害虫,伊害虫!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扑到床前用力地摇晃他的身体,可是手指刚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就发现他的身体骇人的冰凉和僵硬。因为我摇晃得太过用力,他一直紧紧握着的右手苍白地松开,从里面滑出一道银色的光,“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我拾起来,看到那枚在日光灯下光芒流转的钻石戒指!

  下一秒,我崩溃地转身朝那些孩子们吼:“你们……你们去帮我叫‘山寨街’里最好的黄医生!叫他一定要快点,备齐所有的抢救仪器!拜托了,一定要快!快去啊——你们都去啊,还愣着干嘛——”

  看着小孩们全都争先恐后地离开了屋子,我才稍微安心地回头握住伊流影冰凉的手:“伊害虫,医生很快就到了,你撑住啊,你一定要撑着!如果你离开,我不会原谅你的……知道吗我这一生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所以格外害怕!我已经很努力地在珍惜了,对我来说,幸福的定义就是所有爱的人都能好好的幸福的活着,这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伊流影不说话,沉默的嘴角抿成倔强的弧度,有些像生气,却更像是在微笑。

  这么安静的他,安静得格外温柔的他,让我更加心疼啊!

  我用力地咬住嘴唇,给他冰冷的身体加上一层又一层温暖的棉被,忽然手腕被一只手用力地抓住。我震惊地抬起头,看见伊流影紧闭的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地睁开了,眼睑半眯,眼神格外迷离……

  我轻轻地叫他,刚开口,一滴滚烫的泪珠就顺着鼻梁砸在他瓷器般白皙的面孔上。

  “……不会放手的……”

  “你说什么?嗯?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将头轻轻地探下去,然后听见他轻不可闻的声音,仿佛是向我订下的一种承诺,又仿佛是他对自己许下的一个誓言:“如果放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我的眼泪又流:“笨害虫臭害虫死害虫!你说什么啊!你敢放手就给我试试!”

  他心疼地看着我的眼泪:“我以为……我这样的人……是不值得你流泪的。”

  “胡说什么啊!你明明看见我这么难过……”

  “是啊。”他轻轻地笑了,目光却越发迷离,“我才知道,我可以让你难过……”

  “你是笨蛋嘛!你知不知道你受伤了,头部伤的很重!”我将手里那枚戒指放进他宽厚的掌心里,“你不是很有钱嘛!有钱的大少爷,仅仅是一枚钻戒,用不着为了它跟小流氓拼命吧!你真的是个大白痴……”

  “不只是戒指。”

  “?”

  “还是责任。”他轻轻呼吸着,轻轻闭上眼睛,漆黑的睫毛泛着水光卷曲地翘着,“即使是我一厢情愿,我也想要对你的人生负责……不是轻易作出这样的决定,所以,不会轻易改变这样的决定……”

  我的胸口忽然被什么东西用力地堵住了,不能呼吸,不能喘气。

  伊流影不再说话了,仿佛已经睡着,在睡梦中陷入了他一如既往的安静。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失去了一样。

  “伊害虫伊害虫!”我焦急地推了推他,猛然发现他拽着我手腕的那只手紧紧的,五指紧扣,紧到指关节泛出清白的痕迹,并且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然后我想起他说过的那两句话“如果放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伊流影,不要放手哦!一定一定……不要放手哦!

  我将另一只手叠在他那只抓紧的手背上,安心地坐了下来。看着他睡去的面容,我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什么嘛!你还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你认为只要你不放手,我就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吗?!你以为用这种混蛋方法,就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吗?!可是……可是你真的好狡猾啊!为什么我就是不敢放手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

  伊害虫。也许你其实知道是为什么,又或许你根本还不知道吧!答案就是我喜欢你啊!

  是你太奸诈,利用这种感情让我不能离开。可是自私的你能不能够明白?一旦我决定承认这份感情,我将陷入多么可怕多么万劫不复的境地。

  “嘎吱嘎吱……叽叽喳喳……嘎吱……知了知了知了……嘎吱……”

  正午的太阳当空照着,千万束耀眼的金光让人有直接被它插死的念头!透过茂密的枝桠,远处响起呼唤声,一声连着一声,把这个魔鬼七月演绎得更加烦闷焦躁:“卡卡小姐!卡卡小姐!卡卡小姐你在哪里——”

  “该死的,真是热啊!”我高高跨坐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抬手刚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那种呼唤声就由远至近响在了脚底下。

  我俯身,瞄见树下站着一名女佣,分外焦急的样子:“卡卡小姐,伊少爷醒了,他叫我来带您回去!”

  伊害虫醒了?!太好了……他没有事果然醒了!不过……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啊!

  “知道了!”我丝毫没有表露心迹地吐掉嘴巴里一片树叶,扬了扬手里的玻璃罐头,“知了已经抓到了三十七只!还差三只就可以凑齐了给他做大补汤!”

  “什么什么?什么大补汤……”

  “你啰啰嗦嗦的吵死了!总之是一种很好的东西就对了!”

  “可是小姐……”

  见她张大了嘴巴一副要说教的样子,我随手摘了一个长了毛的果子朝她扔去:“滚啊,你快点回去吧!烦死人了!”女佣被我扔得四处乱躲,忽然另一声嚎叫响起,从树丛外突然闪进来一个高挑身影,被我砸过去的果子击中,瞬间捂着那颗倒霉的脑袋木木地站着——

  伊流影!

  “少爷!”女佣诚惶诚恐地让到一边。

  我也急了,差点表演空中飞人从树上跳下去:“喂,伊害虫,你伤都还没好干嘛乱跑啊!”

  伊流影听见我的叫声,自树下抬起头来。

  阳光穿过大树,筛下无数耀眼如钻石般的光点,全都美丽地镶在他的肌肤上。他仰着面孔由下至上打量坐在树上的我,面部轮廓更为英俊迷人,简直像是炫着光晕突然降临的天使——虽然他的脑袋不和谐地包着层层的白色纱布,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甚至说更像刚刚经历过大战后的负伤骑士。

  几天不见,为什么觉得他越来越帅了?!

  我困难地吞咽着口水,余光瞟见那女佣瞪着伊流影一副傻掉的样子,只差流口水了!

  我的眼睛里迅速燃起了大火,想起这几天他受伤住院后——有多少女生踏破了门槛去看他,又有多少女生为他哭得梨花带雨悲惨凄凄。而可怜的我呢?!却被他的管家拒之门外,连看他的机会都没有!

  当时我真的以为他伤得很重差点要挂掉了啊!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假象!

  我狠狠地捏紧了拳头:“伊害虫你其实是故意的吧?”

  伊流影一脸茫然。

  “你其实是故意走路、站立、连坐姿都像是电视剧里的演员一样摆着POSS。说什么会对我负责,其实你平时却故意耍帅勾引别的女人对不对!”我瞪着他,很快顺着树干灵活地滑下树,正好立在他面前。

  伊流影依旧一脸茫然的样子,看着我,长久也不说一句话。忽然他轻轻地抬起手,动作温柔地帮我拭去额上的汗水,我愤怒地一把打掉!

  他发出轻轻的笑声:“你还是留下来了,对吗?”

  我的心狠狠一沉,由于话题被他叉开一时间找不到应对的措词,只好将手里的玻璃瓶一把塞给他,也岔开话题地用强势的声音说:“喂,给你!”

  他看着瓶子里的东西,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皱紧他英气的眉毛问:“这是什么?!”

  “知了啊!据说用四十只知了加一些中药熬成的汤很补的!还差三只——反正你现在看起来精神很好的样子,不用四十只也可以的吧!”说着,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自己真的累坏了——为了抓这几十只知了我可是三天没睡了,全身都透着股浓重的汗臭味儿,“我先回去睡了!你记得让佣人把它熬成汤喝掉!”

  还没走出两步,手腕就被伊流影拽住了:“去哪?”

  “猪!我不是说了回去睡觉吗?”

  “回哪里?”

  “你说呢?!当然是回‘山寨街’了!”我一脸嘲讽地回头瞅了瞅他,“你干什么把眉毛拧成这样,好像是谁逼你吃了酸萝卜干一样!还是,你嫌弃我帮你抓到的这些知了?对啊,你生病的这几天,那么多女人给你送补药,什么东西不比这个好啊!我真是乡下人,对不对?”

  我伸手想要拿回玻璃罐头,但是伊流影握得死死的,英气的眉毛也蹩得紧紧的,看我的眼神格外委屈和哀怨。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好像我欺负了他,好像我做了什么很残忍的事情一样。

  我有些心虚地松开手:“算了,你这么想要就给你好了!”

  伊流影静静地看着我,拽着我的那只手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原来……”他的嗓音在这一刻变得低哑和颤抖,“你还是要走?”

  “什么啊——?我有说过我会留下吗?!那天的话还说得不够清楚吗?!”

  我装作不懂地将脸撇开,可是很快他就伸手将我的脸端正了,漆黑的眼眸深深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看进我的心底去。

  七月中旬的阳光那么炎热,炎热到被烧烤的大地都好像氤氲出了雾气一样。我和伊流影站在阳光的树荫下,狠狠地彼此对望了几十秒钟,他才终于沙哑着嗓音开口:“有人揍我,我会狠狠地揍回去,这是自我保护的本能。生病很重的时候,一直挣扎着想要醒来,这是人对求生的本能。可是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见你……”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狠狠地停顿了一下,“这也是本能吧?爱的本能。”

  我的心“咯噔”一跳,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伊流影的嘴巴里说出来,所以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你说……什么时候我有这样的本能?”他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眼眸灿若星辰,却泛出海洋般柔和的笑意,“每个清晨醒来,见你变成了第一意识。如果见不到,一天的心情都会焦躁。试着去控制,可是很失败地发现——不行呢。”

  “不懂……”我拿开伊流影在我脸上游走的手,“死害虫!你说什么我根本都听不懂!”

  “不懂?”他轻笑,“不懂为什么留下来了?”

  “……”

  “不懂为什么要抓这些知了?”

  “……”

  “如果真的不懂……”他的脸越凑越近,直到鼻尖贴着我的鼻尖,四眼深深相对,“为什么你的眼睛红红的有明显的哭过痕迹。”

  我不自然地将脸用力撇向一边,脸颊开始发烫,可是却很生气,因为他说那些话让我很生气:“伊害虫!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嘴巴说的是这样实际上做的却是另外那样?!就算是……就算是我这样做了!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伊流影重重一愣:“我没有得意……”

  “滚一边去!警告你别再挡我的路,否则我会一脚踹飞你的!”我狠狠地将他拨开,发誓绝对要走!立即,马上,再也不要见到这个混蛋!

  怎样,我的确是留下来了,的确是辛苦地抓了知了,也的确有很伤心地哭过……可这些都是不由自主!我并没有想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只是我想这样做,所以就做了……为什么从他口里说出来,好像一切都变得有目的一样!

  我气急地要走,伊流影却突然从后面抱住我——

  “笨蛋,你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

  “……”

  “我的意思是,你也许在乎我……在你没察觉到的时候,你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了。”

  “……”

  “虽然只有一点点,跟我的喜欢比较起来,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他从身后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肩上,嘴唇贴着我的耳根很轻地说话。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地跳动,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反驳:“你怎么就知道我只有一点点喜欢。你怎么就知道你的喜欢是大海,我的喜欢只是一滴水?!也许我的是太平洋呢!哼,什么都不知道还只会自以为是的伊害虫最让人讨……”

  话还没说完,伊流影就轻笑着扳过我的身体,更深更紧地抱住了我……

  “你确定——这东西能吃?”

  伊流影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手里端着的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喉咙困难地滚动了几下。

  “可以,当然可以!”我一揩鼻子,神气十足地将知了汤放在他面前的餐桌上,“小时候,有一次链生病很严重很严重,差点死掉。当时,我觉得什么忙都帮不到的我很没用,只会哭!可是链告诉我说,只要帮他抓到四十只知了熬成汤吃下去,他的病就会好啦!”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些话后伊流影突然变得安静,格外安静地听着我说。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开心地笑着说:“结果我就跑去抓了知了,熬成汤给链喝了后,不久他的病就好了!”

  伊流影变得更安静了,默默地垂下眼睑,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我推推他的胳膊:“喂!所以你快点把这碗知了汤喝掉吧!虽然我承认……它的样子看起来的确有点丑,可效果真的是很好的。你……”

  “那个叫链的家伙——”伊流影却猛地抬起眼睑,打断我说,“他一定很疼爱你吧?”

  我一愣:“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

  伊流影笑着指了指那碗黑乎乎的知了汤:“因为,只要是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吃!更何况作为药材了!”

  “喂!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稍微有些常识的人啊!”

  伊流影没有理会我的大喊大叫,继续把他想要说的话说完:“所以说,当时的他,是害怕你会因为帮不到忙而自责,所以才骗你说知了可以治病的鬼话吧。”

  我又是一愣:“什么?”

  伊流影默默看着那碗知了汤,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打下一层漂亮的阴影来:“虽然我不知道那是怎样沉重的爱,但我也可以努力做到。”话音刚落,他就果断地端起那碗知了汤,仿佛它是毒药一样拧紧了眉,朝嘴巴灌去——

  我及时伸手截住那碗汤,重重地扣在了桌子上:“伊害虫!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知了汤根本不可以治病!而可以治病只是链编出来安慰我的话?”

  伊流影的眉头仍然紧紧蹩着,面对我凝重的表情,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不相信!”我睁大了眼睛,瞪着那碗知了汤,再瞪着伊流影,“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链喝了那碗汤之后,身体就迅速好起来了呢?明明就是那碗汤起到作用了啊!”

  伊流影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时候你很古灵精怪,但有时候,你的脑子又钝得离谱。你仔细想想他真的是因为那碗汤而好起来吗?”

  “嗯……我仔细想想。”我凝重地点点头,见伊流影端起知了汤又准备喝的样子,我再度抢回来,飞快地倒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你不要喝了,反正你身体好得很……话说回来,当时的链除了喝过知了汤,还一直在接受医生的治疗。也许真的是我太天真了吧……”

  伊流影微笑着点点头。

  “不过——”我爬上桌子,像只青蛙一样双手托着下巴伏在桌上,与伊流影面对面地对望着,“有一点我要澄清,链那个家伙,是个超级薄情寡义的家伙!虽然小时候对我很好没错啦,不过人都是会变心的!就好像你以前那么喜欢那个叫米琦的,现在可以喜欢我——你们男孩,不都是花心又容易变心的坏蛋吗!”

  伊流影一愣,忽然伸手捏住我的脸,一手捏住一边用力地拉扯着。

  “喂?你干嘛,居然敢捏本大姐的脸,你不想活了是吗!”

  他丝毫不顾我的大叫继续捏着,面无表情,可是黑色眼眸里翻涌的一丝暗光告诉我他现在不高兴了:“以后,不要再提起她了。”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过她吗?!”我不怕死地继续说着,继而就感觉他捏着我脸的手加大了力道。

  迟疑了半响,他才狡辩说:“这和花心……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不可能有未来,才会放弃那段感情。”

  “哦?”我眼珠子骨溜溜一转,心情有些不爽了,“意思是有未来的话,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我不知道。”

  我发誓!如果他回答是,我立即就甩他一个降龙十八掌,然后毅然决然地甩下他走掉!如果他回答不是,那我也会看轻他,认为男生的真心都是虚假的,没有什么感情可以持续到永远!

  可他回答的是不知道?这个答案是我意料之外,所以我当场愣住。

  见我发愣的表情,伊流影终于不再捏我的脸,转而轻轻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就像在揉一只可爱的小猫咪一样:“人的每个阶段都是不一样的。如果有一天,你要问我喜欢你多一些还是喜欢米琦多一些,我会如实回答你:我不知道。因为,当时喜欢着米琦的我,和现在喜欢着你的我,已经是两个时态的人。”

  “两个时态的人?”欺负我没文化?完全听不懂啊。

  “对,两个时态的人。她已经变成回忆。”伊流影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坏笑,“我无法改变拥有她的回忆,就如我不能舍弃过去的我。”

  真的是蛮高深的啊……越听越复杂了!

  我的眉拧成一个大大的疙瘩:“喂,还是听不懂耶!”

  “你不用听懂。总之你只要知道——人每时每刻都在变,我们不能保证以后是怎样,至少,在现在这个时段里,我是真心地喜欢你并且是真心地想要跟你在一起,就够了。”

  说来说去,意思还不是人是会变心的。一切都是借口吧。

  为什么会变心?为什么不可以永远在一起呢!如果这世界上有一种感情是永远存在,就像某首歌词里所说的天长地久该多好啊!

  可是为什么偏偏会有“变”呢?!

  我迷惘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迟疑着说道:“链也是这样吧……我已经是他的回忆了。他也是我的回忆,对不对?”

  “嗯,对!”

  伊流影起身将我从桌子上抱下来,抱坐在他的腿上。他的怀抱很宽大,很温暖。他抱着我转动了一下椅子的方向,让我们都面向着落地窗——

  此时,玻璃窗外是一片无垠的火烧云。火红的天空,云就像大朵大朵被焚烧的红莲,在夕阳下旋转、跳舞。

  米兰市里我最爱的就是云了,总是变化莫测的梦幻,不会因为“三八”马路的阻隔而受到影响,那种美丽属于不分贫富贵贱的大家。从小我就喜欢和链、浅夏、小魔帅一起躺在草地上看着云不停地变幻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从什么时候,那样的时光不复存在,从什么时候,能够再抬起头来好好欣赏它的这一刻,陪伴在我身边的却是另一个人呢。

  “云……火烧云,好漂亮啊!”我依偎在伊流影的怀里感叹,鼻息里全都是他的香气,我可以闻出来,是苹果味的洗发水呢。他的下巴低着我的脑袋,轻轻地“嗯”了声。磁性而低沉的声音,一瞬间,让我错以为是链……

  我尽量睁大了眼睛,眼瞳里印着那片火红,心里开始下定决心:“伊害……伊流影,以后,我们每天一起看日落的天空吧!每天,怎么样?!”

  “嗯,好的。”虽然看不到伊流影的脸,可是我却仿佛能清楚地看到他唇边柔和的笑意,“……每天。”

  既然爱,就好好爱。

  过去的链,过去的回忆,过去掺杂着亲情友情爱情的爱恨纠结的复杂情感,都随着日落逝去,从我的心底连根拔起,丢弃吧!

  时光仿佛又嗖嗖地回到了那个宿醉的夜晚……

  我手里高举着一罐啤酒,一边朝空中干杯,一边醉眼迷离地看着伊流影傻笑:“伊害虫,为了庆祝我留了下来,这次举行一场爱的告白会吧。哈哈,哈哈哈……首先,就从你开始吧,怎么样,嗯?”

  坐在我对面的伊流影安静地看着我,这么长时间了,他只是看着我不说一句话。

  我开始讨厌这张桌子——这到底是什么破设计嘛!为什么那么长,偏偏我和伊流影还一南一北地各坐一头,感觉要看清他的表情都要用望远镜呢。

  “伊害虫!你扭扭捏捏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呃嗝……”我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终于不满地发出抗议,“还有啊……为什么你……你一定要坐那么远的地方……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呃……”

  伊流影坐着没动,模糊的视野里只能感觉到他在看我:“可以告诉我,你是为什么……”他轻轻地停顿了一下,“为什么喜欢我吗?”

  “因为——”我嘻嘻笑着,“你是第一个说我奇怪的人。而我呢,正好喜欢你说我奇怪,哈哈哈!所以就喜欢了!”很扯的理由吧?!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很扯,但实在找不到具体喜欢他的理由,所以就随便瞎掰了。

  果然,伊流影低哑的声音表示我说的很扯:“那么,链呢?你和他是怎样?”

  我奇怪地睁大了眼睛:“你很介意他吗?”

  “……”

  “如果你说你很介意他,那我就告诉你……”脑袋好沉好重,我将下巴抵在桌子上,因为实在太重了脑袋搁在桌上不稳地晃来晃去。这样的角度,更加看不清伊流影的脸了,于是当他说话的时候,仔细听着他的声音,会觉得他的声音如此好听。

  他说:“嗯,我很介意他的存在。”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变得兴奋起来。在桌子上徒劳地挣扎了好久,终于挣扎着站起来,顺手不忘打开一罐新的啤酒罐头,摇摇晃晃地站直了:“链啊……其实他不是我的什么男朋友。其实……是我的单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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