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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 作者:张晓晗

第40章

  我每天都给何喜写一封邮件。只是关于琐碎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句话,我吃了五个白水煮蛋,买了一个十七斤的巨型西瓜。

  我告别了夜店和夜总会,我不再和脱衣舞女郎比试大腿粗细,我拒绝参加任何派对。最常出现在邮局和杂志社,晚上临睡前喝一杯温牛奶。偶尔出行,短暂旅游。在杂志社接了一些轻松的活儿,不能算小康,但也足够养活自己。所有真丝衣服都发霉了,我只穿棉布,素面朝天。

  戒烟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我比以前胖了十斤。之后又开始减肥。

  我的名牌手袋都放去二手市场卖了,我需要钱,不需要奢靡。

  隔很长时间,我会收到何喜的一封明信片,只言片语。亲爱的樱桃,我在哪哪哪,我很好。爱你的喜子。

  菲林会打电话告诉我,他在哪哪拍外景,会出现在哪本杂志上。我一定会去买,抚摸他英俊的脸和消瘦的身体。

  林天又有了新的女朋友,美丽动人。他带瓶酒来找过我一次聊天,聊书刊、电影,十点准时撤退。我再也做不到跳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疯狂亲吻他的嘴巴了。过了些日子他问我那些对话是否能发表,我已忘记内容,还是一口答应了。

  我想我还是能带给他一点除了感情之外的什么的。

  其余我们再无交集。

  我怕自己见到他像见到一只鲜艳的橙子,被刺痛双眼而流下眼泪。

  我和苏夕一起报名参加瑜伽课程,减肥的同时坚决做食肉动物。她说生活已经那么辛苦了还只能吃草就太惨了。

  对于我现在的生活,出汗就是最畅快淋漓的事情了。时不时朋友间还是会讲起我喝酒撒泼挑拨离间的那些蠢事。说一朋友和他妞儿冷战半年也没分手成功,被我二十四小时之内给搅黄了。当时是一群朋友打麻将,那妞儿来电话,我已经听糊,一把抓过电话对着话筒淫叫。他们说你当时还真牛。现在想来只有内疚和羞愧,我怎么老做这么肏蛋的事儿呢。我只能回答他们,我不做妖孽好多年了。

  苏夕说,沈念再婚,和我妈平起平坐。

  我说,他一定能再站起来的,他是牛屄闪闪的,他拥有了第三个老婆。

  沈念说送辆车给我做生日礼物。我说我不会开车,什么都不必送了。

  “这怎么行?你是我小妹妹。”他坚持道。

  “只愿你对待生活好些。”

  “你真善良。”

  “我没觉得。”之后我就挂了电话。

  仿佛所有人在摔倒之后才能觉悟出怎样的生活和爱情适合自己,哪怕学着假装能讨人欢心也是好的。人不是个体,我也从来不能把自己放逐于孤岛之上,“做自己”是一句屎尿话,没有人在不经历过的情况下就知道什么才是真的自己。善待他人和善待自己是一脉相承的,并不冲突。

  我放弃了寻找孤岛,但我学会了独立生活在芸芸众生中。

  和苏夕逛街的时候,买个名牌手袋送给我妈,她也是十分开心的,我也很快乐。爱慕虚荣的人就给她虚荣,但是我活到这个阶段发现自己只是单纯喜欢钱,而不是爱虚荣。我爱恋爱,我爱男人,这是千年不变的。不过我正努力学着去经营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和他人都能好好生活,好好活着和好好生活是两回事。我活了好多年才开始钻研自己该如何生活。

  没有什么悔过的,人不粗糙枉少年。

  在给何喜的邮件里我写道:

  “刚从鼓浪屿回来,今天上海的天气特别好,我从一条街道走到另一条街道,见过一个朋友又一个朋友,给她们展示我晒伤的小腿。

  我现在也觉得苏夕说的对。我的运气特别好。

  我总在上我想上的学校,考我想考的分数,一分都不浪费,泡我想泡的男人,他们也会爱我。没缺过钱饿过肚子。

  现在我还能做爱做的事。这样的生活反而更加轻松。看来我就是运气很好的人。

  我不会错过任何我爱的人。

  我想我也不会错过你。”

  在邮件发出的第十七天,何喜寄给我一张明信片。

  是丽江的一个详细地址。

  欢迎女主人的到来。

  爱你的何喜

  我特别冷静地打包我的东西,房产公司把我的房子挂牌,再打电话给快递公司。

  我没有哭也没有笑。我知道这是命运给我的又一次恩赐。我不想错过。

  飞到云南是短短几小时的事,可是只有我自己明白已经沉淀了多久。

  何喜站在店门口歪歪扭扭地迎接我。他穿白色短袖和米色裤衩。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不快点儿怕你后悔。”我摘了墨镜看他的招牌——“樱桃”,看完之后我就咯咯地笑。

  “大小姐这又不是上海,你带个墨镜装什么屄啊!”

  “防紫外线你这土包子懂什么啊!”

  “你东西怎么那么多啊,是不是搬家过来那么狠啊!”

  “被你猜对了,我房子都租出去了。”

  “哎呦,我还想去上海住呢,没机会了,看来我这辈子就是没大城市的命。”

  “对啊,上海很危险,你个农民还是好好在这儿种地开黑店吧!”

  “呦,你怎么知道咱这是黑店。”

  “可不嘛,都没开灯。”

  “大白天开什么灯啊!”

  我抱着他的脖子,笑得就要窒息。他说咱回屋笑不行嘛。

  记得那年在阳朔的大床上,何喜让我给他两年时间。他说:“请给我两年,让我去想去的地方,过想过的生活,而你去爱你想爱的人。”

  没想到我想了两年,才知道我该如何去爱我想爱的人。

  何喜说,菲林下周就要飞过来,他入了股,是店老二。我说那么我呢!何喜说,你是老板娘呗!

  “我要每天偷前台的钱去买衣服。”

  “请便咯。”他笑道。

  我学会穿背心长裙,自在地行走,不去担心阳光的照晒。四面八方的客人来,我帮他们煮咖啡、泡茶、聊天。我学会了做樱桃伏特加,很快,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樱桃店的老板娘叫樱桃。

  菲林带来一条细长的红色沙发,和他一样妖艳。他坐在沙发上说:“在北京看了一个电影的首映,里面有一个神经质少女,长发、苍白。喜欢吻人的手背、咬人的肩膀,和不同男人奔波了许多地方,种下一朵小花。”我问他:“后来呢?”

  “我睡着了,不知道,我觉得她和你很像。”

  这是林天的第二部电影,虽然很想知道结局但我没有观看。他打电话邀请我去首映,我说我需要休息,不想回到北京。之后有关我和这个电影的牵扯,无疾而终了。

  我只想和喜子做爱之后相拥着睡着,醒来之后的第一张面孔就是对方。这是我现在需要的一切。

  丽江的何喜对我说:“我可以养活你,承担你的生活,但不能太过奢靡。我能给你的并不多,我能照顾你,带你旅行,让你心无城府地生活,不用考虑明天早饭吃什么。能给你一个儿子或者女儿,要么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那要看你本事了。樱桃现在有两家,阳朔和丽江,你别说我在这么俗气的地方开店,要么没人去没钱赚我怎么养活你呢!咱爸妈入住免费,其他嫡亲五折。你说住哪儿全听领导的,搬家的时候把你像箱子那样搬过去,你坐那儿和招财猫似的,什么都不用干。我能每天早上供你一瓶酸奶,多了没有。你依不依我?”

  我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了。

  “何喜,你就用你的甜言蜜语泡死我吧!”

  他手足无措地在我脸上擦眼泪,说:“你真没出息,哭什么?”

  “我有出息还能跟你嘛。”我哭着哭着就笑了。他说我是疯婆子。

  我常常努力让自己是向着幸福的方向狂奔,却往往与幸福背道而驰。现在终于找到幸福的方向,只是还需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过去。

  我对何喜说,我想要一张很大的床,躺所有我爱的人,沉睡苏醒、花开花落、相安无事。

  何喜说要把这句话挂在樱桃客栈的大堂里。

  我说为什么。

  他说,你说出了所有男人的梦想。说着的时候他吻我的眼睛。

  终于,青春已往,游戏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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