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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一本仓促的书,我们流着泪一读再读》 作者:傅娟

第八章 傻X上司or桃色纠纷

第八章 傻X上司or桃色纠纷

我不喜欢在齐天的公司工作。

气氛压抑不说,陈蔚还整天找我麻烦。

没有例如,因为工作中充满例如。

这世上竟然真有无缘无故的恨!

我没有一件事能办得让她满意。

如果她对某几件事不满意,肯定是我的问题。

如果她对件件事都不满意,只能是她的问题……

我想念在MC国际传媒集团的日子,我想念Wendy。

Wendy强势、凶狠、完美主义、要求苛刻,但同时也光明磊落、直来直往,从不给我穿小鞋。

我不喜欢吹牛,也比较低调,但从陈蔚对我的态度及她的工作能力上,我判断自己是个有才华的人。不然,她为何如此憎恶我?

有关陈蔚生活作风的小道传言,公司同事议论的也不少。

有两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女同事悄悄告诉我,陈蔚跟齐天之外的各层次领导都睡过,她的总监职位来之不易。

我对这个消息不完全相信。

不是陈蔚干不出这种事,以她的狭隘尖酸,我相信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只是对领导层的品位存在幻想,一个瘦得像小鸡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女人,能睡遍公司的领导层?

这是个有怎样的审美的公司?

我天天被折磨,还没法向老板汇报。

不是我高尚,我也想冲进齐天办公室一吐为快甚至一走了之。

但陈蔚这个女人实在厉害,当着齐天的面把我捧到天上,慈祥仁厚,循循善诱;齐天一转身,她又把我扔到地下,凶神恶煞,肆意蹂躏。

我其实更相信另外一个传言:陈蔚是齐太满雯的知心好友,她清楚我不是老板的小表妹,所以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阳奉阴违地吃定我。

某一个下午临近下班,我看着电脑右下方的时间苦笑,我知道陈蔚要来了,她习惯了在下班的时候给我布置功课,让我带着组员一做就做到半夜,第二天还不准迟到。那段时间,我们组一直在忙齐天集团旗下白酒品牌的广告,挑了N多代言人,做了N多方案,陈蔚都不满意。我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月,方案一到她那里就被打回来,连见上层领导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她果然又是让我重做。她把我上午交给她的提案文件摔到我的桌上,说:“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你们的策略毫无突破性进展,你可是4A出来的,就这个水平吗?”

我忍无可忍,说:“蔚姐,创意部同事前前后后提了三四十个点子了,就没一个您满意的?”

陈蔚说:“我当然不满意了!老板天天催我的命!我天天给你们打伞擦屁股!”

我说:“蔚姐,要不您把我们的方案让老板们看一眼行吗?创意这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不定就通过了呢,咱何必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陈蔚冷冷地看着我说完,把两条手臂抱成一团撑着她几乎彻底平坦的胸部,说:“童娟,你是在质疑上级的判断力吗?这么多同事在这里,你是要玩特权还是怎么的?我们公司尊重专业,不管你是老板的谁,都没特权越级汇报!”

我真想给她一巴掌,我真想说,去你妈的吧,你明知道我不是老板的亲戚,你这个阳奉阴违的贱女人。

但是我没说,我懦弱蛋的一面又一次战胜了我耀武扬威的一面。我把文件夹拿起来翻了翻,说:“知道了,蔚姐。”

看着全组人懊恼的表情,我真想抽死自己,因为我的懦弱无能,竟要全组人跟着受苦。

那天照旧加班到凌晨一点,我心里堵得慌,谢绝了同事开车顺路送我回家的好意,步行回家。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走,一路看……

我看北京城华灯尽上、车水马龙;我看北京城霓虹璀璨、夜景醉人。

好几次,我都要落下泪来,这个城市的美与繁华,竟与我没有半点儿关系。

我日日两点一线地的奋斗拼搏,却赢不到基本的礼待与尊重。

不知这水泥森林里如我般渺小的人啊,到底为何营营汲汲,终日奔波……

我在天桥上站立了很久很久,看着天桥下穿梭而过的好车歹车。

其实,我还有跨越人山人海的野心,也憧憬万般美好丰衣足食的未来。

我多想在这个城市买间蜗居,够住就行,开辆不算太好的车,代步足以,这就是我全部的理想,是支撑我坚持下去的小幸福。

而在陈蔚这样的女人屁股底下坐着的我,何时才能咸鱼翻身?

这时,我想到了王海,我太想他了,我想他在我身边,我想他拍着我肩膀说:“你看你,为这么点儿小事抹眼泪,不管是生存还是生活,哪有那么的容易……”

我站在天桥上给王海打电话,关机!关机!他还是关机!

我突然很怕,很怕他就这么消失在我生命里。那一刻,我太想他了……

我对自己说如果王海回来的话,我再也不叫他帮我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了,我只要他静静地站在身边就好。

以后无数个这样的夜,如果他在,该有多好……

我混混沌沌惆怅了一路,终于回到了我和童颜的窝。

虽然是别人借给我们的房子,虽然是暂时的家,进门时却让我觉得温暖。

更温暖的是,童颜竟然还在客厅里!

电视开着,茶几上泡了一壶茶,她四仰八叉地抱着个垫子睡在沙发上,打着小呼噜。

我觉得她的小呼噜可爱极了,不忍心吵醒她。

可她还是醒了。

她一醒,睡美人的宁静感立马儿没了,她呼地一下坐起来,翻了个白眼,冲我嚷嚷起来:“哎哟,你怎么才下班啊?你是干活儿呢,还是活儿干你啊?个个像你这样,齐天不是发了横财啦?难怪他有钱呢,妈的,现形资本家啊!”

换成平时,她聒噪的样子肯定会加重我的烦躁,但那夜却让我觉得亲切。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慌慌张张地说:“你哭什么啊?我什么都没说啊。我没说你什么吧……”

我坐到她身边,靠在她身上,扎扎实实地哭了。我说:“童颜,这份工作我真的干不下去了……”

童颜从纸巾盒里扯了两张纸巾给我,她了解我是工作狂,见我这么一哭,她也知道我遇上难以克服的困难了。她说:“你快告诉我,出什么事儿了。来,说说,快说说,哭管个蛋用啊!”

我就把陈蔚欺负我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把不开心的事发泄出来本身就是一种享受,说着说着我也不哭了。我们俩一块儿咬牙切齿地骂遍了陈蔚的祖宗八代。

后来,童颜说:“没想到啊,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坏的坏女人。”

我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童颜又说:“童娟,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你,咱童家的人不能平白无故任人羞辱。你等着,我帮你收拾她。”

我说:“吹吧,你凭什么收拾人家?你又不是我们公司高管!你还真以为没你办不成的事儿啊?”

童颜真的相信这个世上没她办不成的事儿。

我也相信了。

因为第二天上午,童颜就出现在了我们公司。

她一改往日蓬蓬头的前卫张扬的形象,把头发挽在脑后束了个高高的髻,还穿了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很有设计感的唐装,像旗袍又不像旗袍。

又低调又美,真的,真的美到不行。

所以,她踩着很响的高跟鞋袅袅婷婷晃悠着屁股走进来的时候,引起大家一片哗然,我们组两个刚毕业的男大学生还忘乎所以地吹了两声口哨。

我第一时间站起来,从我的办公格里冲了出去,说:“你怎么来啦?”我联想到她昨晚说的话,心里那个虚啊。

谁知,她的表情春意盎然,她对我微微一笑,反问说:“怎么?我不能上来看看你啊?”样子轻佻极了,完全不像来吵架的,我稍许心安。

陈蔚绝对是被寂静中突发的喧嚷和那两声在她部门决不允许有的爆发式哨音引出来的。

她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边走边喊:“王晓燕!王晓燕!”

王晓燕是我们的前台。

王晓燕怯生生地过来喊了一声:“陈总。”

陈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童颜。童颜不卑不亢地对其微笑点头。

陈蔚显然把我表妹童颜温和的微笑当真了。

她严厉地对前台说:“怎么随随便便让人进办公区域啊,啊?不先通报吗?”

王晓燕说:“童小姐说她约好了……”

陈蔚说:“童小姐?”她边说边贼溜溜地看向我和童颜,“哦,我明白了,童小姐约了童小姐是吗?那这位童小姐应该在前台等着这位童小姐出去,而不应该在没被允许的情况下直接进来。”接着,她又转头恶狠狠地对我说,“公司的规矩你亲戚不懂,你也不懂吗?”

我正要开口道歉,童颜抢先说话了,她的脸还是笑意盈盈。她说:“您就是陈蔚陈主管吗?”

陈蔚得意地说:“我是这儿的客户总监,童娟的顶头上司。”

童颜袅袅婷婷走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下来,跷起二郎腿,嘻嘻一笑,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陈蔚。

然后,她问我说:“咦,童娟,你的顶头上司不是齐天吗?怎么变成她了?”

陈蔚这才听出来者不善,她不耐烦地对我说:“她是找你有事儿吗?有事儿出去说吧,这里是办公区域……”

我就过去拉童颜,说:“咱俩出去说吧,别跟这儿……”

童颜拍拍旁边的沙发,示意我坐下。我一时不知站好还是坐好。

她却泰然自若地从小手袋里拿出手机来,当着陈蔚的面拨了个电话。她说:“我在童娟这儿。”又说,“嗯。”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她对着陈蔚撇撇嘴,绿眼睛射出一道犀利的光,那光里透着不屑透着鄙视。她说:“我不是来找童娟的,我约的是齐天。”

话没说完,齐天就从门外进来了(齐天平时在同层楼的另外一间分公司里办公,只有开会时才过来)。齐天一进门,就哈哈大笑,他说:“哎呀,童颜,你好准时啊。”

童颜变脸比翻书还快,她从沙发上弹起来,欢呼雀跃地迎了上去。她说:“齐大哥,自从那天吃完饭后就好久没见哦,我想死你了,我今天来有事儿找你,方便去办公室谈不?”

说完,她用眼睛斜了斜脸色赛猪肝的陈蔚。

齐天拍拍童颜的脑袋,说:“当然!你跟我来。”

童颜在齐天耳边不知咕噜了两句什么。推着童颜走了两步的齐天又回头喊我:“童娟,那你也来吧。”

我吸了吸鼻子,赶紧跟上。

我心想,童颜是不是来帮我告状的啊。

齐天招呼我们坐到宽敞的沙发上。沙发前的复古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看起来很高档的茶具,琳琅满目各种型号的小瓷杯晶莹剔透。

我心想,当老板可真悠闲啊,有的是时间附庸风雅,可怜我从早到晚被陈蔚这个臭女人折磨得半死不活,比失恋还惨……

童颜优雅地往沙发上一坐,两条小腿很礼仪地前后一夹,使整个身体的弧线更显修长。

她的头和脖子都不动,两只活络的眼却滴溜溜地四处看。

齐天从橱柜里拿出一包茶叶来,笑呵呵地说:“你们来得正好,本年度最后一包正山小种,我们一起分享。”

他一边烫洗茶具一边问:“童颜,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

童颜微微一笑,并不急着开口。

齐天继续摆弄茶具,好一会儿才说:“童颜,你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呵呵。”

顿了一会儿,他又说:“上次在我家……的确很失礼。那天你走之后,满雯自责了一番,说她失态了……她被新店开张的事折腾烦了……现在托我跟你道歉呢。”

齐天抬头见童颜依然一言不发,笑着把第一杯茶放到了童颜面前:“齐大哥以茶代酒,给你赔个礼行不行?”又说,“要还不行,你看我这屋里这么多酒,茅台还是芝华士,你随便开一瓶来灌我怎么样?”

童颜看着齐天,调皮地笑了。我知道她彩讨得差不多就该谈正事了,我真怕她开口就说陈蔚怎么怎么的,那我就无地自容了,那不等于告诉齐天我回家嚼同事舌根儿吗?我一时间那个忐忑啊。

童颜开口问的是:“齐大哥,你看我今天的形象怎么样?”

齐天毫不犹豫地道:“美啊!”

童颜笑眯眯地看着齐天,那笑容甜极了。她说:“齐大哥,我今天是来面试的!”

我和齐天都困惑了。我抢在齐天前头说:“开玩笑吧,你到这儿面什么试啊?”

童颜说:“这几天童娟天天加班到凌晨才回去,说是忙白酒新广告的事,说找了好多代言人陈姐都不满意,我就想来毛遂自荐一把!”

她边说边站起身来,从茶几下拿了本杂志代替盛酒的托盘,有模有样地托着那本杂志摆了个pose。她问:“齐大哥,你觉得如何啊?够不够古典?”

我和齐天还没来得及反馈意见,她又抢着说:“我觉得我就一个地方不太合适,我的眼睛,不过可以买副黑色的美瞳,完全不是问题。你们说呢?”

童颜又说:“齐大哥该不是嫌我没名气吧?我名气小,代言费也低,这叫什么来着……对!性价比!”

说完这话,童颜脸上绽放出难得在她脸上一见的、如少女般天真烂漫的笑容。

齐天笑呵呵地轻描淡写地对我说:“童颜这么有兴趣,你们还挑什么呢,就她吧。”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折腾了半个月的项目啊,就这么定了?

谁知,童颜又说:“齐大哥,我还有个请求,你答不答应?”

齐天意味深长地说:“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答应?”

童颜说:“童娟天天晚上做梦说梦话都是说的这个项目,我看她都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您不如给个机会,让她全权负责吧。”

齐天皱着眉沉思。

童颜说:“童娟可是你挖来的人哦,还不能顶大梁吗?我以前和童娟合作过好几次了,又不是第一次拍白酒广告没经验,姐妹俩好沟通……总之,我们肯定交份满意的作品给你。好不好啊?”

齐天又沉思了一会儿,不知是出于对童颜的愧疚,还是被童颜娇滴滴的祈求迷昏了头,反正他抬起头迎着童颜顾盼神飞的眼,答应了这个无理的要求。

他说:“你都开口了,我能说不好吗?我给你们机会,你们好好发挥吧。”

童颜高兴得跳了起来。她很有分寸,亲昵又保持距离地握了一下齐天的手,说:“谢谢你!齐大哥!我们爱死你了!”

送童颜下楼的时候,我说:“我还以为你来帮我吵架呢,吓死我了。”

童颜说:“吵架是蠢人干的事儿,要是吵架能解决问题,那个贱货早被吵下台了,还能爬这么高?”

我说:“你又不是没活儿接,跑这儿来当什么代言人啊?现在还说让我负责,陈蔚肯定得闹翻天,或者变本加厉地整我!”

童颜恨铁不成钢地说:“童娟,你能不能别这么啊,有我在你怕什么,都是女人,谁整谁啊?你安心干好你的活儿,剩下的事交给我。”

我茫然失措地点了点头。

我回公司时,看到齐天正在陈蔚的办公室里交代什么,陈蔚挤出满脸殷勤的笑,一个劲儿地点头。

齐天一走,她就阴云密布地冲着我来了。

当着全组人的面,她说:“童娟,你挺能啊!背后搞什么小手段?想全权负责新广告的事儿你可以跟我提嘛,不是我看不起你,你问问自己有那么大的头戴这顶帽子吗?”

我想起童颜的话,壮着胆子说:“这是齐老板的决定,他给我这顶帽子戴,肯定是量了我头够大。蔚姐不满意,大可以去领导办公室反映……”

陈蔚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行啊!希望你把这事儿干好,要是干不好,你可就别想在这儿混了!”

她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身走了出去。我只听见全组一片欢呼。

陈蔚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目睹我完成了从策划到拍摄的整个广告项目,她的希望落空了,因为我确实干得不赖。一方面,整个项目组深知机会来之不易,全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被人逼着加班跟主动干活干出来的事完全是两个境界。另一方面,童颜确实很敬业很配合,再次合作,我才发现经过两年锻炼,童颜已经把天分进化成了技能,一颦一笑每个动作力求尽善尽美。这个懒货一站到镜头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激情四射,你怎么折腾她都行。

中间种种艰辛过程按下不表,我只能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这么顺利,交稿那一刻看着老板们满意赞许的笑容,我只想说感谢CCTV,感谢MTV,感谢童颜,感谢齐天,感谢我自己,更感谢陈蔚……总算如释重负皆大欢喜。

然而,人太欢喜时就容易轻狂。

再蛋的人也架不住年轻气盛。

当童颜向我提议邀请陈蔚参加庆功宴时,我完全没有反对反而极力支持,我太想证明自己了,我太想看这个女人在我们胜利的喜悦中兀自沮丧,我太想看她愤怒又佯装庆贺是什么表情……

总之,陈蔚来了。

齐天加两个副总,我和童颜,还有陈蔚带项目组其他工作人员围满了一桌。

前半场觥筹交错,氛围极佳啊。

齐天举杯庆贺我们大功告成,我和童颜喜滋滋地瞄陈蔚。

奇怪的是她今晚出奇的娴静大方,脸上还洋溢着得意之色,就跟为我们感到骄傲似的。

我本来就不够用的脑筋又开始短路了,莫非陈蔚平时对我坏那都是激将法?难道她是恨铁不成钢望我有一番成就?

那一刻,我不禁有些愧疚,为自己的小人之心,也为陈蔚的宽容。

我举杯对着陈蔚说:“来,蔚姐,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帮助,希望以后跟着你学到更多的东西。”

陈蔚笑吟吟地说:“童娟,这次的工作干得很出色哦,我也为你感到高兴啊。希望你再接再厉别辜负了齐总栽培。”

童颜的眉头皱了起来,与我对望了一眼,眼神皆是不安。

我的心里也直敲鼓,童颜不安的眼神提醒了我,陈蔚今晚唱的到底是哪出?

陈蔚又举杯对童颜,话说得很漂亮:“广告拍得好,全靠我们的代言人,童颜,合作愉快啊,我先干为敬了。”

童颜眼见陈蔚一饮而尽,却淡淡一笑,说:“对不起,陈姐,我不会喝酒。”

童颜的酒量我是知道的,喝七八个陈蔚都没问题,陈蔚竟然也不计较,坐下笑眯眯地吃菜。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我心中升腾,迟钝如我都意识到今晚可能会有事发生,我不停地看童颜,她若有所思地拧着眉毛,脸上一副捉摸不透的神情。

陈蔚没有让我们等待太久。

大家正喝得热闹,包间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吴侬软语的悦耳声音带着笑意在众人你敬我我敬你的喧嚷中响起来:“哟,这么热闹的场面难得一见啊?幸亏我不请自来。”

我回头一看,齐满满推着齐太太进来了……

众人忙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喊了一声:“满总。”

陈蔚笑得嘴都快歪了,屁颠颠迎上去,说:“雯雯,你可来了!”

说真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被称为雯雯实在可爱不起来,陈蔚这声“雯雯”让我心里说不出的膈应,更多的还是恐慌。

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啊,我和童颜千算万算啊。

我们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低估了敌人的战斗力、忘记了古人所言“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美”的真理,没算到贱女人会在这种场合请来齐太太。我们竟然愚蠢到邀请陈蔚参加庆功宴,我真恨不得在水泥地上挖个洞把自己活埋了。

齐天有点儿惊讶地问:“满雯,你怎么来了?”

马屁精陈蔚说:“哦,上午我告诉雯雯晚上要庆功,让她来凑个热闹。”

齐天责怪:“那你刚才怎么不说?我们好给满雯留个座啊?”

陈蔚不做声。

满雯伸手指了指齐天和童颜中间:“满满,把我推到你爸身边去,让服务员加个杯子来。”

从童颜开始,大伙都识趣地往右挪,为齐太太空出一个位置来。童颜又用餐巾纸把桌面一点儿一点儿地擦拭干净。

我们都知道来者不善,静静地等齐太太发难。

她果然开门见山,她冷冷地看着童颜问:“听说,你毛遂自荐当了我们白酒牌子的代言人?”

童颜点点头,说:“啊。”

满雯举杯说:“来,为你的勇敢和自信干杯!”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童颜也喝了一杯。

她又说:“听说广告拍得很不错……”转头看齐天,“老总副总们都很满意?”

齐天点头微笑:“是不错,明天给你欣赏欣赏……”

满雯再次举杯对童颜:“那就好,为你顺利完成第一阶段的工作而干杯!”

童颜又喝了一杯。

满雯用手把一边的头发拢到耳后,轻轻一笑:“我很佩服你啊童颜,年纪轻轻就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上次在我家,我们聊那么多,看来是白聊了?”

同事们都很识相,一看苗头不对,都推说时间不早,纷纷退场。

齐天脸上一时很不好看,还要堆着笑跟大家挨个道别。

很快,饭桌上只剩下齐天、我、童颜、满雯、满满,还有陈蔚。

齐天说:“陈蔚,你也早点儿回去吧,家里还有孩子……”

满雯说:“蔚蔚不能走,我一会儿还有话跟她说呢。”

齐天耐着性子说:“满雯,这是公事场合,你今天晚上过来到底是为什么?现在就剩我们几个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满雯显然是被齐天的态度激怒了,她说:“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吗?为什么瞒着我请她做代言人?”

齐天说:“公事你一向不过问,我也就忘了和你交代,这只是一件小事儿……”

满雯的声音战抖了,她的眼里竟然闪烁着泪花:“小事儿?你和我都知道这不是小事儿!你为什么我行我素,你明知道我对这个事情肯定会有意见,你……”

我觉得很尴尬,我不想看着老板和老板娘吵架,又不好意思说先走,明显就是吵给童颜看的,我怎么可能先走?

陈蔚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令人作呕。

齐天叹了口气,说:“拍都拍过了,还能怎么样呢?”

满雯浑身战栗,她几乎喊起来:“齐天!你懂得尊重我吗,还是你觉得我这个残废已经毫无价值?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别忘了我还有父母家人,你忘恩负义,你……”

齐天说:“满雯,我很尊重你,我也希望你尊重我一下,孩子们都在这儿,我们回家说,可以吗?”

满雯的情绪激动了,她猝不及防地端起一杯酒泼到童颜脸上,目光却停留在齐天那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齐天,你真虚伪,虚伪得让我寒心……”

齐天喝了点儿酒,克制力明显受了影响,他手忙脚乱地扯了几张纸递给童颜,怒发冲冠。

他说:“满雯,注意你的态度,注意你的用词,什么叫虚伪?啊?我怎么虚伪了我?我怎么得罪你了,童颜怎么得罪你了?啊?你发什么神经!”

满雯的眼泪流了出来,她冷哼了一下,似乎万念俱灰,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正是这句轻言细语的话,对我却如五雷轰顶,对童颜更是晴天霹雳!

她说:“你以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睡完了妈妈又想睡女儿吗?你实在是忘恩负义……”

她流着泪说完这句话,有气无力地招呼坐在对面的齐满满:“满满,走,我们回家。”

陈蔚呼地一下站起来,说:“我送你。”

齐满满面无表情地推着齐太太走了,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走的时候,她还说:“爸爸,早点儿回来。”

童颜崩溃了,她几乎全身战栗着站起来,对着已走出门口的三个人吼起来:“你别走!你说清楚!你把话说清楚!你把话说清楚再走啊!”

走出门口的人不理会童颜声嘶力竭的呐喊。

如果满雯此行是以伤害童颜为目的话,显然她已完胜……

童颜全身战栗,齐天愣在那里……

童颜用了一分钟的时间让自己稍许冷静,她不看齐天也不看我,面无表情地背起包往外走。

童颜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走,不疾不徐,始终保持着距离。

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向哪里。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童颜光腿穿着靴子,不时把脖子缩起来全身微微战抖,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寒冷。

我不停地回望,我希望齐天能跟上来。

可惜他没有,只有我一个人跟着失魂落魄的童颜。

我很想追上去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己也混乱到不行。

我反复思考什么叫“睡了妈妈又想睡女儿”。

齐天睡了我大舅妈?

打死我也不信!

那我大舅算怎么回事儿?

我生下来就认识我舅妈,大舅离开人世之后舅妈才回了上海,难道是回上海后和齐天有过一段情?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在齐满满上学期间把她托付给大舅妈?齐太太又为何收留童年?齐满满为何对童年那么亲切?她们的恨为什么只针对童颜?

我愚蠢又大胆地胡思乱想,想遍了无数个可能,也没理出个头绪。

我甚至想到童年难道不是我大舅的亲生儿子!但我立即推翻了这个狗血港台剧里才有的荒谬剧情——如果童年不是我大舅的儿子而是齐天的儿子,满雯更会把他扫地出门,又怎么会好心收留他,而且对他还不赖?

各种混乱各种费解各种困惑啊……

我尚且如此,何况童颜?

我两条腿快走断了,终于忍不住喊:“童颜,别走了!童颜,你停下!”

童颜就停下来,一动不动,也不回头。

我追上去,她比我高出一个头又穿着高跟靴。我抬起头问:“你这么走想走到哪里去?”

她好像已经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她打了个哆嗦,说:“我不知道。”

我说:“要不,咱们打车回家吧。”

童颜摇摇头说:“不可能啊……不可能……”

我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回家?那你今晚想这么一直走下去?这么走能走出什么名堂?能走出什么结果?啊?”

童颜咬咬嘴唇,她说:“我是说不可能,老女人说的那个……根本不可能……”

我本来想问,哪部分不可能,是睡了大舅妈的那一半不可能,还是想睡你的那一半不可能?

我当然没问。

我想了想,说:“童颜,这样吧,咱们找齐天问清楚,你看怎么样?去找他问清楚,你看呢?”

我说:“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到底是老女人含血喷人,还是……”

童颜怔怔地看着我,我凝噎了。

我果断地掏出手机给齐天打电话。

电话一通,齐天就焦急地问我们在哪儿,说他取完车追出来一路都看不到我们的影子。

我说:“齐大哥,我们在亮马桥公车站牌这儿,你快来找我们好吗?”

齐天说:“等我!”

我跟童颜缩着脖子坐在公车站的广告灯箱旁边等齐天。没过多久,齐天开着保时捷来了。

齐天说:“上车!”

我站起来,童颜没动。

齐天按了两声喇叭催促童颜,他严厉地说:“你们都给我上来!现在!上来!”

我们去了最近的一家咖啡馆。

一坐下来,齐天和童颜就直接无视我了。

童颜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齐天,她说:“说吧!我想听你解释!”

齐天说:“我就是来解释的啊,根本没有那回事儿!”

童颜问:“没有哪回事儿?”

齐天说:“你雯姨说的那些啊,没那回事儿!”

童颜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说明白点儿,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我说不出口,你来说……”

齐天说:“我和你妈妈……”

他点了一支烟,自嘲地笑了一下,好像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定定地看着童颜,眼神有些缥缈,仿佛在想什么很久远的事。

他叹了口气,说:“我和你妈妈,还有我太太满雯,从小就认识。你妈妈比我大六岁,比满雯大八岁。我岳父当时是毛纺织厂的厂长,而你外公是工程师……我们从小就住在一个弄堂里,你妈妈带我们一起玩,关系很亲……”

童颜看齐天那缓缓道来的样子,急了。她一急就豁出去了,说:“我不想听你唧唧歪歪,你就直接说吧!睡……你和她到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齐天苦笑了一下,说:“你妈妈是我的初恋……”

童颜气急败坏:“你在搞笑吧?她比你大六岁!初恋?我真服了你们了,演电影啊?那你对我那么好干吗?对初恋情人的怀念吗?爱情转移吗?五六十年代的人不是应该很保守很传统地拒绝一切男盗女娼吗?你们是怎样啊?”

齐天说:“童颜,你先别激动好吗?你听我跟你说啊!我和你妈妈真的没那种关系,我对天发誓!从来没有过!你妈妈其实是个挺好的女人……她虽然现实但很正派……”

童颜冷笑了一声,她说:“真是越来越搞笑了……你试图跟一个从小被她抛弃的人说……”她说不下去了,就把头低下来,狠狠吸了一下鼻子。

齐天说:“你妈妈十八岁就下放了,我和满雯年纪小,都没赶上。我当时十二岁……当时我不知道那是爱情……她就像我亲人……我真想和她一块儿去下放……我是孤儿,我爸爸和满雯的爸爸是战友,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满雯的爸爸抚养。”

童颜又冷笑一声,说:“你可真前卫啊,恋母情结吗?”

齐天说:“你愿意这么说也行……我跟你妈妈的恋爱关系,从来没有实质化过——她只是我脑海中一个朦胧的印象,一种感情上的寄托。她下放到安徽之后,我们一直保持信件联系,到我十八岁的时候才去了一封真正意义上的情书,诉说了我从小到大对她的依恋……对她的爱慕之情……可是,可是你妈妈回信却称呼我为弟弟,她说自己在安徽要结婚了……就是跟你爸爸结婚……”

童颜听齐天这么说,整个人放松了一些,她堆起满脸的疑惑,说:“那满……那齐太太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齐天说:“你妈妈1994年回上海时,我和满雯已经结婚了,满满当时六岁。我们都没想到你爸爸会过世,更没想到青怡会回上海,她一直是满雯心里拔不掉的刺……当时,我岳父和你外公的环境都已经很不错了,家也住得不远,两家来往得比较频繁。满雯敏感多疑……我几乎不能离开她的视线,她总是恐慌我和青怡旧情复燃,她总逼问我跟青怡有没有苟且之事,即使我再三保证……满满十岁时,也就是你妈移民的前一年,有天晚上,我在外应酬到半夜,没有回家,满雯一个人出来找我……出了车祸……我知道这听起来很难以置信,但这就是事实的真相!我跟你妈妈之间清清白白!童颜,我跟你妈妈之间真的清清白白!满雯所做的一切根本是庸人自扰,她害自己没了双腿,却把责任归结到我和你妈妈身上……她恨我,也恨你妈妈……我一直很理解她……这么多年了,她本来就是个爱美的女人,又是我岳父岳母的掌上明珠,要什么有什么的富家小姐……我没想到她会这样对你……”

童颜问:“我还是想不通。那童年呢?童年也是沈青怡的儿子啊,她为什么不恨童年只恨我?”

齐天不好意思地看了童颜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那不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了吗?我对你好,让她联想到我对你妈妈的好……我对童年好能有什么问题?童年是男孩子啊。而且,满满在美国的时候,确实是你妈帮忙照顾了很久,满雯欠你妈一份人情呢……再加上满满喜欢童年啊,一口一个童年哥……我也不知道,反正,满雯不恨童年,一点儿也不恨。”

我很庆幸童年当晚没出现在庆功宴的现场。

不过,如果童年在的话,满雯会不会顾及点儿颜面,不说那句惊世骇俗的话?

谁知道呢?

反正,这场由两个小心眼儿的女人……不,应该是由四个小心眼儿的女人引发的,毫无意义、雷声大雨点儿小、荒唐透顶、狗屁不通、无中生有的桃色纷争就算过去了。

人有时候很奇怪,虽然我身为童颜的表姐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很希望她从此快乐无忧尽量少承受些打击,但听齐天如此轻描淡写地交代了他与大舅妈之间的关系,心里却多少有些失望和空虚。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看客心态吧,当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会放纵自己的猎奇心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的内心其实很希望齐天跟大舅妈有过什么,唯有这样,童颜才绝对不会跟他有什么……我这么说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得懂?又睡老妈又睡女儿的禽兽毕竟世间少有啊……在齐天和童颜的谈话中,多次提到了“怀旧”和“感情转移”的字眼,纵使不敏感如我,也能嗅出其中蕴意。这种男人厌倦原配,对初恋情人的女儿发生越代情感的故事生活中比比皆是,而童颜又从来视各种规则为粪土,叫我怎能不担心?

童颜却如同卸下了心中大石,她变脸的速度非常人可比,用难以置信的几秒钟回归了对齐天的仰慕欣赏之情。她说:“齐大哥,我信你,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有情有义,念旧重朋友,应该道歉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刚才我有点儿失态……”

齐天说:“得了吧,我都替你委屈死了,你年纪轻轻表现得这么冷静……放心吧,童颜,我向你保证这种事决不会再发生。”

齐天又长长地吐了口气,把我也重新拉回他的视线里,他说:“你们两个小丫头都把这件事儿忘了吧,好好工作,还和以前一样……有什么困难一定来找我!我一定全力以赴!”

齐天连着用了两个“一定”,使他这话显得格外真诚。之前让我们“有困难找齐哥”多少带点儿虚伪的客套,这次是斩钉截铁的,是全力以赴的,童颜比接了圣旨还高兴。

回家之后,我泡了一壶茶来,跟童颜盘腿坐在沙发上,一人抱个垫子默默相对。

童颜突然笑了,她说:“妈的,今天可真是惊心动魄!”

我说:“你说吧,差点儿吓死我,我们真不该请陈蔚这个贱女人来吃饭,搞出这么多事儿。”

我提到陈蔚突然想起来什么,我说:“哎呀,糟了,刚才应该趁齐天对你愧疚时提出把陈蔚搞走的要求,现在倒好,这个贱女人是满雯的人,以后还不帮她整死我啊。”

童颜笑了一下,说:“切,她整你干吗?你妈又不叫沈青怡。”

我想想也是,我跟她最多也就是工作纠纷,她习惯了欺上瞒下。我决定以后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拿出真本事来和这个贱女人斗智斗勇。

童颜又说:“幸亏童年不在啊,他要听见他的雯姨说出这种话来,还不知会怎样呢。”

这一点她跟我想的一样,我说:“如果童年在,她不会说的吧,难道真不要脸了吗?童年啊,就跟个空气净化器似的,往那儿一摆就有净化功能。她要是当着童年的面,说侮辱你妈的话,齐满满也不能同意啊。”

童颜说:“说到齐满满,我还真有点儿担心,先开始接触觉得这姑娘好娴静好纯洁,现在看她觉得瘆得慌。这姑娘还不到二十岁吧,怎么比我二十岁的时候还深沉啊?哎,你说她不会真跟童年好上吧?我上次跟童年聊起找女朋友的事,他说现在还没遇到合适的,你说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我老气横秋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哪儿说得清楚啊,你弟弟是个男的,你担心个屁呀,睡了也不吃亏。”

童颜拿她的垫子砸我:“童娟,你现在变了,看你说的什么话呀!”

我说的是实话。我忍得很辛苦才没把齐满满万圣节当众脱衣的事儿说出来,一是因为我答应过齐满满不说,二是说出来也怕节外生枝,我觉得童年是个男人又在国外长大,在这方面有他自己的处理方式。我已经被最近发生的种种鸡鸣狗盗的事折腾得筋疲力尽了,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这天晚上,我和童颜还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聊到了王海。

我问:“童颜,你想海子吗?”

童颜翻了翻眼珠子,说:“我想他干吗?”

我说:“在你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在你濒临崩溃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秒钟想到王海这个人吗?他一直陪在你身边关心你照顾你……”

童颜淡淡地说:“他不也一直陪在你身边关心照顾你吗?难道你想他啊?”

童颜说到这里,睁圆了她细长的眼,八卦又调皮地凑到我身边来,说:“童娟,你不是还惦记着海子吧?”

她又操起东北口音戏谑我说:“哎呀妈呀,长情模范啊你!”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一提起王海,她就一副玩世不恭决绝冷漠的态度,我说:“你要真不在乎他,为什么见到小玉时失控?还大发雷霆?”

童颜说:“我大发雷霆了吗?我不过是找个机会转身离开,让他心甘情愿地放手罢了。”

她又叹了口气,说:“如果是我犯错,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的,即使有好女人爱他,他也不会离开我的!是他犯错就不一样了,他会觉得没脸再跟我过下去,他会自动放手的!我一早就知道他有女人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拖拖拉拉一直没分……我心里很清楚,我和他是不可能长相厮守的,趁这个面对面的机会断干净了不好吗?”

我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捶了她一下,说:“你不是吧,童颜,你连看到小玉时的那种……那种怒发冲冠的在乎也是装出来的吗?你……你太绝了吧!不是,你为什么呀?你们谈了六年多啊,不可能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吧?就算是七年之痒,这不还没到七年吗?”

童颜说:“我跟你说不清楚,感情的事我真说不清楚,我怎么想了就怎么干了,就这么简单。”

我问:“那你想什么了呀?”

童颜说:“哎呀,我怎么跟你说呢,你想想,我跟海子怎么可能呢?他不能一辈子在夜总会这么干下去吧?两个人都没学历,在北京怎么混啊?我来北京也好几年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豪情壮志什么都不怕的年轻小姑娘了……”

我说:“那如果海子找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呢?你们平平淡淡地相守在一起,不也挺好吗?”

童颜说:“童娟,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吃别人嘴里嚼过的口香糖,同学们果冻都吃疯了,我们俩都不知道那叫什么,还有芝麻雪糕,你记得吗?那时候你多想吃一根芝麻雪糕啊!还有同学都拿着钱自己买早点,小笼包啊锅贴啊整天换花样,咱俩呢,一年到头吃煤油炉炒出来的鸡蛋饭,跟铁砂子似的,吃得我都快吐了……还有,我到了北京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CD这种东西,我们高中时捧着个破烂随身听就以为很高级了……原来包包是有牌子的,原来美加净不是国际名牌,原来车是分等级的,不是所有的小车都是好车……”

童颜一口气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很多她要是不提我早就忘了的事,她的表情很梦幻,有对过去的否定,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对小时候的事,她记得比我清楚,我想这应该是落差带来的后遗症——这么说吧,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不应该得到一件东西,他得不到时不会懊恼,比如我;但如果你认为你本来值得拥有,却因造化弄人与你想要的一切失之交臂,必然终生懊恼……比如童颜。

童颜继续说:“所以,我怎么能跟海子在一起呢?我承认,大学的时候对他有过好感,他陪我来北京我也很感动,但是我清楚自己的感觉,我没有爱过他,我和他之间那不是爱情。”

我听童颜这么说,鼻子又酸了:“但是对海子来说,他跟你之间那是爱情啊。你做错了,童颜你知道吗?你不爱他,当时就不应该叫他放弃学业陪你来北京啊,你毁了他你知道吗?你现在混得好了,竟然嫌弃他了?那当初呢?当初你为什么不让人家好好念完书啊?干吗撺掇别人退学啊?”

童颜叹了口气,说:“我当时哪儿想那么多啊,多个熟人不是多个伴儿吗?再说了,没发生的事谁知道啊,你怎么知道他在艺校混个四年,就能混得比现在好啊?你好好的提他干吗?你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吧?”

我说:“童颜,我想王海了,我现在找不到他,都急死了。我真想不通,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绝。你心里是不是有个清楚的目标?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爱什么样的男人?”

童颜把眼睛眯起来,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我这么跟你说吧童娟,我这个人对爱情看得很淡。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反反复复地回味童颜的话。

童颜说,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只不过,我们想要的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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