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仁者无敌于天下

刘大悲抱着一大叠试卷走进教室，趁着发试卷的工夫，他站在台上欣喜地向大家说道：“这次期中考试，我们班语文 …… ”

“全年级第一！”下面的学生集体吼道，接着就是一阵开心的大笑。

“怎么，地球人都知道了？”

刘大悲模仿赵本山讲了一句，台下笑得更欢了。语文虽然是所有学科里最先考，却是成绩最晚出的一科。因为试题量很大，改起来很麻烦，主观题和作文都需要人手工阅卷，最后一道一道加起来。真是让人高兴，从考完试的第二天起，好消息就不断地传来。办公室的各科老师一天一阵的大呼小叫。“高一（3）班，又是第一！”、“大悲啊，你们班这次把我们班撂得很远啊！” …… 。到今天语文科的成绩最晚输入学校内部办公网的统计系统，高一（3）班的平均分再次名列全年级之冠，而刘大悲带的另一个班高一（4）是第二名。至此，语文、英语、物理、化学、历史都是第一，数学、政治、生物第二，只有地理和第一名以三分之差屈居第三。高一（3）班的总成绩平均分算下来更令人吃惊，居然比第二名高出63分。这就意味着高一（3）班每个人都比第二名的高一（12）班每人多考了60多分！

这个年轻新人不可小觑！刚带班的时候，好心的林级长看刘大悲教本班学生的那套，把学生搞得那么乱那么自由散漫，很替他担心。直接说又怕伤了刘大悲的面子，好几次就托曾炜私下和刘交流，转告他的意思。刘大悲对级长的热心很感动，但做起事照旧我行我素。其他老师也或明说或暗地里嘀咕，这小年轻简直是乱来，有这么教书带班的吗？把一帮学生放得像野马一样。个别存心不良的家伙，还等着刘大悲丢人现眼呢！结果成绩一出来，所有人都大为震惊！当时《亮剑》正在全国热播，林级长每晚必看的。越看越觉得这个刘大悲“带兵打仗”跟李云龙一样，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千变万化没有穷极，但最要紧是他每次都赢了！而且赢得那么辉煌！从此凡提到刘大悲，都叫他“李云龙”！刘大悲又多了一个绰号！过了一周，先是级组教师会议，尔后在全体学生、教师、包括专管本年级的李副校长参加的高一年级集会上，刘大悲被推为“教师代表”，上台去介绍交流经验。完全可以想象，刘大悲讲演时纯是“嘻笑怒骂，皆成文章”。让高一(3)班的学生欣喜若狂，让其他班的教师学生笑得前俯后仰，拍巴掌把手都快拍肿了。

接下来一周的大事是筹办家长会，因为是上高中来的第一次家长会，所以学校很重视。还特别召开了会议，也通过网上办公系统发了许多资料，要全体班主任务必借此会宣传本校辉煌历史，并要积极邀请一些有能力有魄力的家长参加“家长委员会”。全体代课老师也务必要积极配合班主任的工作。“家长委员会”这个东西刘大悲觉得很新鲜，他对广东人的这一发明倒是很赞赏。可以促进沟通，还可以拉赞助啊。

这晚和其他班主任一样，刘大悲也召开了班干部会议，商讨家长会的事。把买材料布置教室、确定会议程序、学生代表人选、任课教师代表发言等框架一一敲定，吩咐下去。他还特别询问了学生，他们初中时广东这里是如何开家长会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高招。考虑到本地上了年纪的家长听不大懂普通话，他还决定配一名“同声翻译”。大家都公推林嘉妮的声音好听，但刘大悲嫌她声音小。可 “白话” 的特点就是柔和流利啊，粗喉咙大嗓子是最受反感的，刘大悲便同意了大家的意见。会开完了，欧阳菲菲一个人留下来。

“有什么事吗，欧阳班长？”刘大悲微笑道。

“老师，我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 …… ”欧阳咬着嘴唇、皱着眉头，很难过的表情。

“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不当班长了，你让我辞职吧 …… ”

“为什么啊？这不是当得好好的嘛。没有你的大力支持，我们班哪里会取得这样的成绩？我一个人怎么能看得住全班51个人？我是很欣赏你的。辞职？你给我个理由。”刘大悲大为不解地问。

“有两条理由：第一是我的成绩不好，不足以服众，这次考试我才是班里的18名；第二是，老实跟你讲吧，当班长真是很麻烦，一天到晚这事那事的，我们学校又花样多。这也要安排，那也要监督。最让人难过的是当班长嘛，总要得罪人！我现在把我们班许多男生女生都得罪了，背地里人家经常骂我呢！搞到自己很疲倦，心很累，很孤立 …… 。所以，老师，你批准我辞职吧，放过我吧！”

“那可不行！你不当谁当？还有谁能当？”刘大悲笑道。

“我给你推荐几个人 …… ”

“好啊，说来听听。”

“苏畅怎么样？我觉得她比我更大胆更有勇气，敢作敢为！”

“她啊，冲锋陷阵可以，统率全局只能把事情搞砸。她是喜欢好勇斗狠，爱逞一时意气的！不行！”

“林嘉妮怎样？刚来时我跟她当过同桌，我觉得她比我更镇定。最重要是学习好，班里第一名、年级第二，号令天下，谁敢不从？”欧阳微笑着说。

“她嘛，‘林妹妹’一个，聪明有余，魄力不足。而且太过矜持，你要她当班长，这些凡尘俗事，她都不屑一顾。她是天上的仙鹤，你让她来管理地上的鸡群？我就是任命了，她也绝对不肯干的！”

“哇！老师，我发现你看人真的很准，嘉妮的确是给人那种感觉。不大爱说话，女生们都觉得她很冷淡高傲，不易接近。其实人倒是很善良随和，可在她面前，连我有时都觉得自惭形秽。一个非常优雅的贵族气的女孩子。‘矜持’，这个词用得好！那你就直接把梁浩杰提拔成正班长吧！”

“梁浩杰？呵呵，他更不行了。上次我在班上讲过，老师们私下里也探讨，你们这一届，女生比男生多出200多个。男生中间的确没几个像样的！就女孩子还不错。你看年级大部分班长都是女生。这不是偶然的！梁浩杰嘛，在我们班男生里算是优秀的了，但阴柔懦弱，缺乏阳刚之气，不足以担当大事！”

“嗯，确实。连我们女生有时都嫌他唯唯诺诺的。黄凯怎样？他经常主动出来维持秩序，大喊大叫的。班里人都怕他！”

“连他也提！那小子，‘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当个打手还差不多！他就是个学习不好也不聪明四肢发达的‘男苏畅’。但这个家伙运气好，长得帅，心底善良，吃苦耐劳，懂得知恩图报，将来出了社会好好磨炼一番，还是个人物呢！现在嘛，还是一块锈迹斑斑的生铁，我刚刚替他把锈除了除 …… ”

“班里人都说他是你‘儿子’，呵呵 …… ”欧阳笑道。

“是吗？呵呵。那小子，我有点喜欢他！一头闯进瓷器店乱冲乱撞的公牛！跟我上高中时一个样，风风火火的，但脾气比刘大悲还臭！学习比刘大悲还坏！这次考试他是倒数第一吧？唉，这小王八蛋！是一块好料，可惜从前没人管，糟蹋了！”

“江若童怎样？我倒是不想推荐她当班长，她自然不配。就是想听听老师你对我们班这朵‘班花’的评价。”

“看来对靓女，大家都很关注啊！呵呵。‘班花’？倒是真的。她嘛，傻傻的女孩。蛮聪明的，很可爱。除了偶尔有点俗气。她的长相很值得注意。按照《麻衣神相》一类相面的说法，此女面颊丰满，耳轮圆垂，是大富大贵之相，唯独鼻子小了点，似乎镇压不住 …… ”

“老师还懂这个？”欧阳惊奇地问。

“也就是跟你瞎说，听着玩玩，呵呵 …… ”刘大悲笑道。

“大家都觉得她天真，我倒不觉得 …… ”

“所以你是聪明人。要说‘天真’，梁佩珊那种才是，璞玉浑金。江若童是人工制造出来‘天真’，只是镶嵌的很巧妙，一般人不觉得罢了 …… ”

“那她岂不很假？很虚伪？”

“那倒也说不上！人都是戴着面具的，在世人面前努力塑造自己理想的形象。就是你欧阳菲菲，你敢说你是以真面目示人吗？面具后面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只是有的人戴的面具较薄，有的人戴的面具较厚罢了。这就是人性。说不上什么虚伪！我才不喜欢谁以真面目示人呢！那太丑恶了！我宁愿看大家戴着面具演出，真实的面目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这世界就是一场盛大的假面化装舞会，高高兴兴尽情玩就很好了！你何必去拆穿别人呢？难道你比另一个人更好吗？再说，那多大煞风景啊！”

“老师的话有道理 …… 。想一想，其实江若童很可爱，她也未必是假的，有点矫情罢了 …… ”

“这样的认识就很好。你懂我所说的‘宽容’了！呵呵 …… ”

“老师，我不解的是，那你为什么要我当班长呢？”

“呵呵 …… 。因为我们班里，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

“为什么啊？你以前又不认识我？之前你在北京，你也不是广东人，我们和你都不熟。可是你一来教我们第二天，就任命了许多班干部。说实话，不是拍老师你的马屁，而是我和几个人都有同样的看法。老师你虽然年青，但很有知人之明，眼光毒辣，比四五十岁的老头还厉害呢！你选的这些人，都很称职、很卖命，也很有才干，当然，我例外 …… ”

“说这种夸我的话我爱听，呵呵 …… 。我是学文学的嘛，文学是干什么的？就是研究人。你当初怎么也没想到我会选你当班长吧？而且刚来时，你对刘大悲是很不恭敬、很不感冒的，对不对？”

“哇，老师，你说得我脊背上流汗了！我以后得在你眼皮下小心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简直像个神！”欧阳惊讶地看着老师。

“你想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决定让你当班长的吗？”

“一直非常好奇。”

“是这样的。你记得开学报名那天吧。报完名注完册，你到教室来领行李。你大大方方的进来，领完行李不是要签字吗？我站在讲台上，你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眼，随随便便的签完字。说了一句：哦，你是老师啊！一边说着一边直视着我的眼睛，毫无忐忑之色，也没有什么不安。然后就大大咧咧走了！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坦然。我当时立刻决定，好了，这个女生就是班长了！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一眼就定乾坤啊！”欧阳不解地问。

“你以为了解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有时三生三世都不够，有时一眼就足够了！”

“我想起来了 …… 。我看你那一眼时，我的确在想：堂堂嘉树中学难道没人了吗？怎么派一个小孩子来当我们班主任？我上楼经过其他班时，看人家班的班主任都是几十岁的，个个都好像久经沙场阅尽沧桑，一副学识渊博经验丰富功力深厚的样子。一到我们班，傻眼了，怎么是个毛孩子？我一下子觉得学校可能不太重视我们班，这下惨了，我的‘中大梦’好像有点危险 …… ”

“呵呵 …… 所以才没把刘大悲放在眼里，对吧？”

“是的，反正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我就跟您‘坦白从宽’了吧。不过，我还是有点不解，你从那一眼里读出了些什么呢？怎么就可以那么快的下结论？”

“好的，我和你说说吧。你大大方方地走进教室——第一次走进一个陌生的地方，还能保持大方的态度，说明你很有自信；你是一个人来的，而不像其他人由家长陪着——这就说明你平时很独立；你从头到脚打量老师——说明你考虑问题很周密，不仓促下判断；你敢直视我眼睛，和我四目相对——这说明你胆气很足，很勇敢；最后你说了一句：‘哦，你是老师啊？’——其实你早已知道我是老师了，那句话既表示意外又含着淡淡轻蔑的意味，潜台词是：‘原来，你也做老师，你这么乳臭未干的家伙也跑来当老师？你合格吗？你行吗？你配吗？’。但高明的是，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表面上又不会冒犯我，好像只在表明你的惊奇。如果你的老师不是刘大悲，换了别人，把这句话视为赞扬也未尝不可。从这就说明你相当狡猾，相当具有分寸感 …… 。这么一个集聪明、勇敢、自信、独立、谨慎于一身的人，我不选她当班长，我还能选谁？！”

“哇！老师，你真是太强了！你好像在用显微镜观察人，没有一个细节能逃过你的眼睛！福尔摩斯探案也不过如此啊！你比福尔摩斯还厉害呢！”

“哈哈 …… 过奖了！继续说你，后来呢？”

“你突然让我当班长，大家都没想到，我自己更没想到了！你在上面开大会，我在下面开小会 …… 。后来一步步观察老师你的教书行事，只有佩服，没有别的了！我们班这次考得这么好，我一点都不意外。虽然在外人看来，我们班人玩闹得很凶，可他们不知道我们学起来都非常拼命！非常自觉！当许多人都埋头苦干的时候，爱玩的人也觉得受到压迫。不敢不学了 …… 。这一切，说实话，跟老师你巧妙的手腕、强大的震慑力，还有煽动力有绝对的关系！没有你就没有高一（3）班，换一个老师肯定是另一个样子！”

“好！好！好！鼓掌 …… ”刘大悲嘻笑着拍巴掌。“呵呵， …… 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不过，我怎么发现，你说起话来像个刘大悲？呵呵 …… ”

“你的徒弟嘛，都是你教的！跟你学的！呵呵 …… ”

欧阳和老师一起哈哈大笑。笑毕，欧阳说道：“老师，你知道你最让我佩服的是哪一点吗？”

“哪一点？”

“就是你批评了人，把人家一个个骂得狗血淋头，罚人家去跑步，最后个个还感念你的好，心悦诚服 …… ”

刘大悲得意地大笑。然后说：“想知道其中奥妙吗？”

“当然想知道，非常想知道 …… ”欧阳微笑着说。

“你不是不想当班长了吗？既然都不当班长了，那就不用学了 …… ”

“只要把这招学会了，我就继续当。再说，我现在有点舍不得放弃班长这个位子了 …… ”

“为什么？”

“倒不是班长有什么了不起！而是我要不当班长了，就损失了多少次和老师你聊天吹水的机会啊，这个我可不想放弃 …… ”

刘大悲开心地大笑，说道：

“看看，我任命你当班长没错吧？你不也总是会说一些让老师我都特别特别爱听的话嘛！为了这个，我也坚决不能放过你！ …… 走，我很高兴，请你喝东西！好好慰劳慰劳你这个大班长！劳苦功高啊！我们去操场走走吧！”

刘大悲照例喝他的“农夫果园”蕃茄汁，欧阳菲菲则喜欢“可口可乐”。广东十一月的天气，既不热又不冷。走在操场上，凉风习习，非常舒服。刘大悲心里很清楚，像欧阳这么要强的女孩，偶尔一两次考试失利不足虑的，对她不过像手指擦破了小小一块皮。她自己都未必放在心上呢！她心里可能早已拟定了下次的目标和决心。她根本不是那种需要安慰的女孩，只要给她一点点鼓励，她什么都能做到。辞职不当班长也不过一时的气话，要是为一点点小事就放弃，她就不是欧阳菲菲了。所以，刘大悲和欧阳聊天，海阔天空地谈论着各式各样的事，竟然很少谈到成绩考试之类。

……

“我懂了老师，你的秘诀就是要永远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为对方的利益考虑，从对方的角度出发——这样，即使你激烈的批评他，人家也不会怨恨你了 …… ”

“聪明！是这样的。其实再说简单一点，就是你要怀着‘爱’，没有‘爱’，起码也要怀着‘善意’。所谓‘仁者无敌于天下’就是这个意思。这条原理很简单，但操作起来变化万千。‘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啊，你慢慢去体会吧 …… ”

“嗯。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 ”

“有时，也很简单 …… ”

“简单吗？我觉得老师的理论经常的确高瞻远瞩，但是 …… ”

“但是不切实际对不对？呵呵 …… ”

“也许因为我们还是小孩吧。”

“我教你一招具体的，你一用，包管你立刻改善和同学的关系 …… ”

“什么招数有那么灵？”

“我罚人跑步，你下次多监督几回。每次轮到你监督的时候，男生嘛，跑三圈就行了；女孩嘛，跑一两圈就行了——你给他们走走私，然后再和他们聊聊天，从同学的角度指出他们偷懒不好好学习的危害 …… ”

“哇，老师，你这不是教我‘徇私枉法’吗？”欧阳惊奇地叫道。

“呵呵，这算不得什么‘徇私枉法’！我立法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打击一下你们的懒惰和恶习。其实要你们五分钟跑五圈我也挺心疼的，但又必须那么做——人性中许多不好的东西必须受到抑制！我让你‘走走私’，再讲讲道理。这样，同学都会觉得：班长这人不错，也是为我们好。下次再要违反纪律时，他就会想：起码为了班长，我也不能犯错啊！这样，大家对你就有好感，犯错时，又有了愧疚感。 …… 。你虽去惩罚他们，人人都可能会怨恨刘大悲，却绝不会怨恨你，对不对？呵呵 …… ”

“啊，老师，你真是——英明啊！太英明了！你怎么就那么聪明呢？”

“呵呵，不是我聪明，只是你们老师理解了一点点人性而已 …… ”

“不过想想，老师，你真会收买人心！”欧阳笑道。

“人心不是谁能收买的。你要怀着善意，人家都能感觉到；你要怀着诡计，人家也能感觉到。不要把世人都当作傻子，推诚待人，无为而为，才是上上之道 …… ”

“但我总觉得有点阴谋的味道 …… ”

“呵呵，我明白你的感觉 …… 。你就是去爱，爱也要讲究技巧啊。你心里有爱，却一味蛮干乱来，结果就是：‘热脸贴了凉屁股’或者‘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欧阳认为老师讲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