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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样年华4》 作者:孙睿

草样年华4 第一部分 1

T.xt.小`说`天.堂草样年华4(1)
1998年的夏天,对于80年代初期出生的那拨孩子来说,有两件事情会刻骨铭心:法国世界杯和自己考上大学了。
前者,让他们度过了一个有汗水和冰镇啤酒或可乐相伴的夏天,但对于绝大多数人的人生没有太多影响,而后者,则像一趟公共汽车,从始发站把他们同时拉上车,却开往了不同的站。坐车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有人看着站牌生怕自己坐过了,有人上了车就睡觉,有人一路说笑,有人被看到的新奇事物吸引,还有人晕车,恶心一路。
多年后,当他们回忆起那段大学时光,终于能通过现状的迥异,清晰地发现自己和身边人的不同,并从中归纳总结出一些必然的原因,印证了“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类的话。而当时,他们登上大学这趟车,并未意识到自己和他人的差别以及这种差别将导致不同命运,上车后除了发自本能地看着站牌、睡着觉、说笑着或恶心着,他们别无选择。
立秋一过,北京就开始凉快了,到了8月底,夏天的感觉基本没了。9月1日这天,不知道是天气真的如此,还是邹飞的心情大好,他居然体会到了文学语言对天气的描绘:酷暑褪尽,秋高气爽,微风拂面,天高云阔。
在如此美好的天气里,邹飞走进大学的校园。他觉得,未来他应该干的,如果依然用文学语言描述,那就是:展翅高飞!
能有这么好的心情,是邹飞觉得自己终于逃离了——逃离了家庭和学校。在他的概念里,大学不算学校,只有中学这种天天被老师管着学习的地方才能叫学校,而大学是玩的地方,应该叫“玩校”。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美好想法而已,正式上课没几日,他便明白了大学既然归教育部而非文化部或体育总局所属,就不能是提供玩的地方,只能是学校。
考上大学前,邹飞对大学的认识仅局限于那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男性班主任的讲述:无论哪所大学,都会有一块草地,草地上都是人——有躺着看书的,有坐着弹吉他的,有跑着放风筝的,还有叠在一起乱来的……说到这里,会有学生问,那多不好意思啊?班主任说,没事儿,有衣服盖着呢,而且我没说一定是白天,晚上草地上也会有学生,夏天他们不回宿舍了,就在草地上过夜。又会有学生问,那起夜怎么办啊?班主任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你们关心的不应该是这种问题,我给你们讲这些,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今天的努力是为了明天可以不再努力——如果考不上大学你们还得复读,人这一辈子不容易,把当前的全部精力留给学习,等着日后把更多的精力留给玩吧!说白了就是,现在少睡会儿,将来就能多玩会儿!从今天起,你们不应该在十二点前睡觉了,如果谁还能保证自己一天的睡眠时间超过六个小时,那他就是浪费生命!
那时候邹飞还不知道虚构、意淫和生活的关系,以为大学真的是这样,生怕自己日后没有努力的机会了,还担心上了大学必须玩满四年,玩两年玩腻了也得硬着头皮玩到毕业,这一度让他对上大学就为了玩而心灰意冷。
班主任是师范学校的,接触不到理工专业的学生,不知道这类人的大学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当邹飞成了班主任所不了解的这类大学生后,他才发现,如果一个人对世界的了解是狭隘的,但自己却毫无意识并对不知情者描述世界不过如此的时候,那么这种误导对于倾听者来说是多么残忍——邹飞本以为上了大学就该更费球鞋了,没想到竟然一双球鞋穿到毕业,最费的却是脑子——要用来学习各种科学文化知识,以便为国防建设、国家的“十一五”规划、自身的事业发展尽职尽责,特别是当他对这些知识失去兴趣觉得自己无法为国家尽自己的一份力的时候,更需要用脑子来思考如何不上课也能渡过考试难关。
草样年华4(2)
不可否认,确实有大学生这四年是玩过来的,但要看你上的是什么专业。有些专业可以稀里糊涂打打闹闹地混过四年,比如艺术、中文、体育等,而邹飞的专业是汽车制造与设计。别看有“汽车”两个字,但并不是一个时髦的专业,还相对的枯燥乏味,这从日后所学的课程上就渐渐体现出来了。
这是邹飞第一次走进大学的校园。此时他对大学的印象还维持在班主任所描述的那种场景上,他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打听哪儿有草坪,然后去膜拜。结果很失望,上面除了正在浇水的工人,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躺过的、坐过的、跑过的、睡过的痕迹都没有。这时他一扭头,看见旁边立着牌子:小草在生长,禁止入内。
带着对大学有点儿失望的第一印象,邹飞穿过教学楼,去新生报到处。几个其貌不扬衣着不得体的男生正在男厕所门口抽烟,嘴里冒出烟的同时,还冒出许多邹飞未曾听过但能感觉到是学术上的名词,一个女生从女厕所出来,问他们看到第几章了,男生们说看了快一半了。这一幕让邹飞暗暗后悔:完了,来错地方了,这里的学术气氛太浓了,还没开学就有人在楼道探讨学业,而且已经把书看了一半了,早知道就考一个学术环境差点儿的学校了。
一年后,邹飞参加期末考试,在考场上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其貌不扬衣着不得体,能从黑板上写着的每个人的学号中辨认出此人是高年级的学生,现在跟随着低年级补考。邹飞想起第一次见到此人在何时何地,并依稀回忆起那天听到的专业名词,就是出自今天要考的这门课,原来他入学时看到的那一幕,是这哥们儿在准备开学的补考,而且仍没考过,并再次参加了考试。
到了所在系的新生登记处,报上名字,交了钱,领了脸盆、被褥和宿舍的钥匙,就算入学了。这让邹飞感觉和住店差不多,只是这里的规矩更多一些,将来得自己叠被子。
在邹飞办理手续的时候,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性——说她二十八有人信,说她十八也有人信——正跟一个负责登记的高年级男生有说有笑,男生的眼神中流露出讨好和想占有她的渴望,作为同性的邹飞熟悉这种眼神,但作为异性,他看不出该女性到底是师姐还是风骚年轻的女老师。总之,她让邹飞感觉大学的女性果真和中学的女性很不一样。
拎着家伙什儿,邹飞往宿舍楼走。大学可真够大的,光宿舍楼就十几栋,食堂有八个,操场也有两个,跟邹飞的中学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以前那中学,就一栋五层的教学楼和几排平房,地方狭小到操场竟然修成一百八十七点五米一圈,连两百米都修不到。在奠基典礼上,校长还慷慨激昂地说:这个操场别看小,修得正合适,跑一千五,正好八圈就够了。立即有数学好的女生在台下议论,说那我们女生跑八百怎么办,难道要跑四点二六六六六……一直六循环下去圈吗?旁边的体育老师听到说,脚长在你腿上,够八百米了,你停不就完了吗,线在那儿画着呢,管他多少圈呢。此后每年的运动会,都会有很多参加百米的同学,在操场上练习弯道技术。
一路打听,邹飞终于找到自己的宿舍楼——一栋米黄色的五层小楼,光秃秃地伫立在一片绿地上。楼龄看样子有三四十年了,为了迎接新生,外墙刚刚粉刷过,依然遮掩不住陈旧,那些没刷到的犄角旮旯,分布在大片大片光鲜的墙漆中,反而让楼更显得破旧。
草样年华4(3)
可能是刷完外墙学校的钱不够了,没刷里面,楼道的墙壁是陈旧的,但上面的四个朱漆大字异常鲜艳抢眼:女生止步。显然是新喷上去的,据说没有这四个字之前,如果光从宿舍里的性别分布看,很难分辨出到底是男生宿舍还是女生宿舍。女生楼的情况同样如此,在开学之初也喷了四个大字:男生止步。
邹飞的宿舍在四楼,这意味着以后甭管出去干什么,回来都要爬四层楼梯,和那些住一楼的比起来,四年里不知道要多消耗多少体力,但想想那些住五楼的学生,便平衡多了。
宿舍锁着门,邹飞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掏钥匙开门。他猜想门后面会是一个落满尘土空荡荡等着入住的屋子,没想到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大桌子菜,桌子中央放着一个电炉子,上面坐了一锅水,沸腾着,一张并不年轻的面孔掩映在一盆盆的白菜、蒿子秆、毛肚儿中间,这人正夹着一筷子羊肉准备往锅里放。
邹飞以为自己走错了,赶紧后退半步看门上的宿舍号。
“别看了,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没错。”不年轻的面孔把羊肉放进锅里说。
“那你是?”邹飞走到桌前,看着这个俨然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的人问道。
“我是你的室友。”不年轻的面孔说。
邹飞四下打量,宿舍里已经被他烙下在这里生活了许久的印记,便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四年前的这个时候。”不年轻的面孔从锅里捞出羊肉,“还有碗呢,一起吃点儿?”
“我不饿。”邹飞找到自己的床,上铺,放下东西,“你保研了?”
“按说应该研一了,如果我不病的话。”不年轻的面孔蘸着小料,津津有味儿地吃着,“大一的时候我病了,学校同意我边养病边上学,学分修够了就能毕业,多少年都没关系,因为我有病。”
看他的吃相,不像有病的。邹飞也没再打听什么病,看着锅里的水在电炉子上嚣张地开着,很崇拜:“宿舍不是不让用电炉子吗?”
“所以我把门撞上了。”不年轻的面孔又往锅里放了肥肉,“今天我刚参加完补考,也得给自己补补,我有病。”
说着从兜里摸出两个核桃,揉了起来,等待着锅开。
邹飞看着眼前这个举手投足跟自己爷爷颇有几分相似的室友问:“你叫什么?”
“叫我老谢就行了。”不年轻的面孔捏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我肯定比你大,你是应届的吧?”
邹飞也跟着老谢抓了一把花生,并不由自主地拿起桌上的另一双筷子:“考场上发挥超常了,没成往届。”
“估计你能在我前面毕业。”老谢感慨着说,“我都送走一拨了,不知道我毕业前还能送走几拨。”
“你赶紧把学分修满不就能毕业了吗?”邹飞看见老谢书架上摆满了全新的教科书,毫无翻看过的痕迹。
“等你考过试了,你就知道学分不是那么好拿了,我时不常地就得往医院跑,没时间学。”老谢淡然地说,“我这病,没严重到不能结婚的程度,我妈都跟学校商量了,学校同意我上学期间可以结婚,所以我估计没个十年八年的,我毕不了业。”
邹飞不禁对老谢生出些许同情,老谢自己却异常乐观,还问邹飞:“有辣椒油,你要不?”
这时候锅开了,邹飞拿起筷子正准备捞点儿什么吃,突然老谢一把夺过筷子,连同自己的那双一同塞到褥子底下,然后干了一件让邹飞至今难以相信的事儿:用不足十秒的时间,将床上叠好的毛巾被在空中展开,落下后把桌上的东西盖得严严实实,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副象棋,在凹凸不平的毛巾被上摊开棋盘,抓起红黑几个棋子,摆了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局,然后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面对着棋盘思考起来,并小声对邹飞说:“别抬头,盯着棋盘。”
草样年华4(4)
话音未落,门开了,一个中年胖女人出现在门口。
“楼长。”老谢瞟了一眼胖女人,也没起身,目光又落在棋盘上,煞有介事地对邹飞说:“将军!”
邹飞很诧异,十秒钟前还在吃着火锅的老谢竟然能预料到十秒后楼长会进来,更让他吃惊的是,当他把目光投在棋盘上时,发现老谢摆的竟然是一盘“火烧连营”,这是北京街头著名的残局,众多象棋爱好者在这盘棋上输过钱。
“下棋呢!”楼长对于眼前的景象没有怀疑。
“炮一平三。”邹飞配合着老谢走了一步棋。
“象七进五。”老谢不慌不忙应付,同时问楼长,“有事儿吗您?”
“没事儿,我就是随便抽查抽查。”楼长也觉出自己在两个鏖战正酣的象棋迷面前是多余的,又为了表现出自己不是多余的,看到了桌上的毛巾被,“被子拿楼顶晒去多好啊!”
这本来是一句家常话,但老谢做贼心虚,却当成了楼长的试探,以为楼长发现了什么,不敢贸然接话,下意识地将目光从棋盘挪到毛巾被上,这时突然发现,一股水汽正透过被子袅袅升起。老谢顿感不妙,心灰意冷,放下手里的棋子,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防守不到位。”
老谢放弃抵抗,等着楼长的裁决,大不了把电炉子没收,挨几句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驱除出宿舍是最严重的处罚,但对老谢没用,他有病,在学校里不能没有一个休息的地方。
楼长也愣在原地,她好言相劝让老谢去楼顶晒被子,老谢连理都不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自己默默地离开,还是再聊上几句。这时,毛巾被底下升腾出来的水汽也引起了她的注意,正准备上前一看究竟,却听见楼道传来一个女人肆意的笑。
这声笑,救了老谢。楼长脸色顿时变了,这种女声出现在男生宿舍里,是对她的公然挑衅,竟然笑得如此不拘小节。
楼长每年都要接受无数的挑战:学生不叠被子、偷用违禁电器、在宿舍抽烟、上完厕所不冲……面对这些,她都能不放在心上,骂句“这他妈孩子”就过去了,唯独在面对比自己年轻又貌美的女生的挑战时,她无法再一笑而过,这是不尊老爱幼的挑战,是刺透她心灵的挑战,是无视时间规律的挑战,是提醒她青春已逝的挑战,只有打压掉挑战者的嚣张气焰,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楼长一转身,用更放浪的声音迎了上去:“谁呀这是?怎么这么嗨屁呀!”
肆意的女声并没有戛然而止,而是有惯性地,一点点减弱,直到本人把这股劲儿笑完。
“楼长好!”一个男生措手不及地看着突然挡在路前的胖女人,立即改为嬉皮笑脸,问道,“吃了吗您?”
“你怎么带女生上来了?”楼长不吃这一套。
“这是我们系的新生,来我宿舍借几本书。”男生竭力表现得光明磊落。
“看见楼下墙上喷的是什么字了吗?”楼长问。
“没看见。”男生装糊涂。
“看见了,‘女生止步’,怎么了?”女生无所谓地说。
“看见字了就别往里走了,都上大学了,应该明白这四个字什么意思吧!”楼长说。
“我是来借书的。”女生不以为然道。
“干什么都不行!”楼长语气坚决,同时透出她坚信男生带着女生来自己的宿舍,无论是打着借书的名义还是打着用下电脑的名义,都是为了干别的事儿,而这别的事儿究竟是什么,是她说不出口的,她这个年龄的人对现在的男女生把这事儿看得这么随便感到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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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楼长在楼道和那对男女生周旋的时候,老谢和邹飞迅速转移了火锅阵地。收拾过程中,邹飞问老谢:“你怎么知道楼长会来啊?”
“用封建迷信的说法就是,凭感觉;用科学的说法就是,声音或气味儿会组成微小的波,传递到我的脑子里。”老谢拔掉电炉子插头说。
“那我怎么没感觉?”邹飞吸了吸鼻子。
“我在这儿住多久了,而且我有病。”老谢话里透着玄机。
邹飞等着老谢的后半句。
片刻,老谢喃喃道:“上天是公平的,当它断了一个人朝某方向走的路时,必然会在另一个方向上对他网开一面。上帝没收了我的健康,自然会给我颁发常人没有的感觉。”
收拾妥当,两人来到楼道,看着热闹,楼长和男女生仍在斗智斗勇。
“不让女生进可以,但得说明白为什么吧。我们都成人了,大学不能不讲人权吧!”女生不依不饶着,并不想就此离开男生宿舍,正是刚才邹飞在新生报到处见到的那个女生。
“为什么?为你们自己好!”楼长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我们进男生宿舍怎么就不好了?”女生落落大方。
“话没必要说那么明白,反正女生就是不能进男生宿舍,这是规矩!”楼长有制度撑腰,态度强硬。
“我要真想不好还至于上男生宿舍来不好?”女生说完转身走了,留给楼长无限遐想。
楼长不甘示弱:“在哪儿不好那是你的事儿,反正不能在我眼皮底下。”
男生安抚楼长:“大一的,年轻,不懂规矩,您消消气,我去教育她。”说完去追女生。
楼道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学生,楼长的威严在开学第一天就被公然挑衅,脸上挂不住了,给自己圆了一句话,“我该开会去了”,便匆匆离去。
老谢看罢,总结道:“到底是新生,不懂曲线救国。”然后回了屋。
再回到屋里,多出了一个人。首先看到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多了一床的书,然后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我叫尚清华。”一个戴眼镜的人放下手里正整理着的书说。
“想看什么书去图书馆借就行了,不用自己买这么老些。”老谢目测了书的数量说,“这够买一百多斤羊肉片儿的了!”
尚清华扶了扶眼镜说:“我不能吃羊肉,过敏。”日后大家发现,尚清华不仅对羊肉,对牛肉猪肉鸡肉连麻小都过敏,唯独看书不过敏。
这时候两个脸盆同时出现在门口,每个脸盆后面都站着一个人,一前一后进来。
前面踢着球进来的叫罗西,是个体育特长生,足球二级运动员。睡上铺,从往床上蹿的那一下,可以看出其身手矫健。罗西目光明亮,但没有运动员眼睛里通常有的那种贼光,透着热情友善。东西往床上一堆就问:“谁踢球去啊?”
后面叼着烟进来的叫范文强,睡罗西下铺,放下东西就从包里掏出一台游戏机,往电视上接,死活不出图像,以为游戏机坏了,要拆开修,被老谢阻拦住。
“可能是我们那届的学生看三级片儿把后面的接口插坏了。”老谢回忆着说道,“一台录像机几个宿舍搬来搬去,插坏了好几台电视。”
范文强不甘心,拿出改锥在电视后面瞎捅咕,并不时施以暴力,一会儿工夫竟然连打带踹鼓捣好了,迫不及待地接上游戏机,问谁跟他玩。罗西问有足球的游戏吗,范文强说你们知道的游戏没我这儿没有的,于是两人各执一手柄玩起足球游戏。
一个宿舍三张上下铺,睡六个人,已经来了五个,老谢像一家之长,坐在自己的床上,意味深长地说:“也不知道最后这个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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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一个南方小个儿男生空着手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其毕恭毕敬的样子能看出,不是小个儿男生的爸,很可能是他爸的马仔。
小个儿男生环视宿舍,又重点看了看自己那张空着的上铺,不等众人和他打招呼,也不跟众人打招呼,转身便走,轻描淡写地对高大男人说了一句:“走吧,不上了。”
高大男人只有服从没有参与意见的份儿,冲屋里的五个人点了点头,然后把门带上,便消失了。
“傻B!”范文强一直在电视底下玩着游戏机,不知是在抱怨自己技术不佳还是有所指。
“他上与不上,大学都在这儿戳着。”老谢从五花八门的瓶子里取出一把药,仰头吞下,接着说,“药吃与不吃,病都不见好转,但我还是得吃。”
老谢估计楼长不会再出现了,又接上电炉子摆上菜肉继续吃,范文强和罗西玩着足球游戏不亦乐乎,尚清华捧着一本英语书忘我地看着,丝毫不受屋里色声味的影响。邹飞坐在窗口想着:大学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说说邹飞对上大学的态度。其实也没什么态度,只是听了语文老师的那番描述后,觉得高中毕业去上大学会比去工厂上班和去事业单位喝茶看报有意思,至于大学毕业后从事什么工作他并没有想过,这事儿可以四年后再考虑。四年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是很遥远的,能把四天以后的事儿考虑到就不错了。
说到这个专业,汽车制造与设计,邹飞也并不清楚出来后可以干什么,之所以把它填在志愿表里是出于两种考虑:一、相比计算机等专业,这个专业的录取分数线较低,这是最切实的问题,如果有分数更低的专业,邹飞也会考虑;二、专业名称里有汽车两个字,邹飞幻想毕业以后可以开着车到处玩。于是,稀里糊涂地就把志愿填上了。
有些人上大学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当科学家,当大夫,当老板,当知识分子。邹飞就没有这种理想,父母也望子成龙,对他寄予希望,但他自己不觉得一定非得怎么样才算成龙,在他没成形和没成熟的价值观里,认为非要让自己变成什么样的人的人生并不是有出息的人生。武侠片儿里的大侠,做事儿都是没计划的,随性而为的成功更让观众为之倾倒,即使没成功,随性而为也是一种更人性的生活。《少林寺》里李连杰看似没人打得过他了,但失去了自我,其实是出悲剧。
邹飞在高中的成绩始终在中上游和中下游之间徘徊,何时到中上游,取决于老师和家长的需要;然后再沉到中下游的速度,则取决于自己对玩的需要。这种飘忽,就是他作为一个中学生顺其自然的人生。
可以说,上大学是邹飞一种自然的结果。如果没考上,他也会顺其自然下去——迫于父母的压力而复读,或者找个班上。在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情况下,人生就这两种选择,上学或上班。
如果非要二者取其一,邹飞更喜欢上学,这种感觉是从一张照片上得到的,就是那张著名的“小平您好”。邓小平逝世那年,邹飞上高二,这张照片重新被世人提起,关于它的拍摄背景邹飞并不是很感兴趣,倒是照片上那些朝气蓬勃的笑脸和抑制不住的青春气息带给他对大学的第一感受,这种感受用文字形容就是“多彩、绚烂、自由、文明、力量”,对邹飞有一种天然的吸引。
后来随着这张照片热度的降温,邹飞对大学的感性认识也渐渐模糊了。现在,他已经置身于大学,心想,既然来上了,还是应该过得丰富点儿。但怎么才算丰富,他并不知道,而眼前室友们所做的事儿,在他看来都挺不错的,可是对他没有诱惑。
草样年华4(7)
邹飞看着窗外,一瞬间有些恍惚,弄不清自己来这儿到底为了什么。这时候,对面女生楼的楼顶突然白光一闪,让他眼前一亮——穿一袭棉布白裙的女孩在楼顶冒了出来,背着画板,爬上天台的水泥台坐下。
邹飞突然觉得,这个女孩的所做,在他看来就是一种多彩的生活。
“你应该准备一个望远镜。”老谢发现了邹飞在看对面楼顶的女孩,“要不然四年里总会望洋兴叹。”
“你都在这儿四年了,怎么不备一个?”
“备也没用,我有病。”老谢不慌不忙地给碗里盛了一勺韭菜花儿,说,“眼不见心不烦。”
“我这儿有!”范文强放下游戏手柄,踊跃地贡献出自己的望远镜。
尚清华匪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里流露出不解:游戏机、望远镜都备着,到底是来上学的还是来干吗的?然后又把目光坚定地转向手里的《大学英语四级词汇》上。
“很有远见!”老谢对范文强作出总结。
“我哥大学刚毕业,都是他用完留给我的,让我带上,说肯定有用得着的时候。”范文强把望远镜给了邹飞,自己却不看。
“喧宾夺主多不好意思啊,你先看几眼吧!”邹飞客气着。
“我对这个没他妈太大兴趣。”范文强说完又回到电视前,拿起手柄,两眼紧盯游戏画面放着光,“我和我哥是一个妈,不是一个爸,在这点上我随我爸,他随他爸。”
邹飞举起望远镜,瞄了半天,终于找到目标,调好焦,比肉眼看拉近了不少,但仍看不真切。
“反正也是看,你哥怎么不弄个高倍的望远镜?”邹飞抱怨道。
“我哥远视眼。”范文强解释道。
邹飞将就着锁定目标,白裙女孩平躺在天台上,画板放在肚子上,手挡住眼睛,晒着太阳,画板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把女生楼安排在男生楼的对面,学校这么干真明智。”邹飞眼睛不离望远镜。
“以前还经常有女生在水房光着膀子洗脸,所以她们那楼的水房换上毛玻璃了。”老谢说。
“看得太彻底就没劲了。”邹飞正说着,见女孩起身,打开画夹,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冲着某个方向画了起来。
“这是哪儿系的啊,多才多艺,还会画画。”邹飞边看边赞叹着。
“八成是建筑系的。”老谢说,“咱们系会画画的少,只会画图。”
一栋男生楼上百个宿舍,看见画画女生的显然不只邹飞一个人,也有别的宿舍的男生看见了,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人冲着楼顶喊了一声:“嘿,画什么呢!”
喊完却躲了起来,结果画画女生循声看向男生宿舍的时候,发现邹飞正拿着望远镜往她这边看着,成了邹飞喊的。
邹飞放下望远镜,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下,但女生看了一眼,便扭过头继续画自己的,邹飞也只有一件事情可做,就是拿着望远镜继续看下去。
云彩从楼这边飘到了楼那边,女生还在画着。邹飞已经放下了望远镜,远远地看着女孩,风吹舞着她的裙摆和长发,也许还有像邹飞一样的男生正在暗处观察着她,她稳稳地坐在水泥台上,不为所动,只是拿着笔的手在画夹上游动着。
看不见她在画什么,画得怎么样。邹飞在这个女生的身上重新体验到当初那种用文字形容的对大学的感受——多彩、绚烂、自由、文明、力量。他被她吸引了,看着对面楼顶上那个白色的小点,陷入遐想。
这时候,小白点儿动了。女孩合上画夹,起身,在兜里摸索着什么,邹飞赶紧拿起望远镜,刚对准目标,一束反射的阳光便通过女孩手中的镜子照进望远镜,邹飞眼前一花,赶紧闭上眼睛,放下望远镜。女生背上画夹,得意地走了。
草样年华4(8)
邹飞又举起望远镜,女生已经走到楼梯口,转身冲他嫣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随即消失在楼梯口。
邹飞看着空空的楼顶,有点儿没玩够的意思。
“她还会再上来的。”老谢捞出锅里的面说。
“你怎么知道的?”邹飞期待着这种结果。
“一个人喜欢上某个空间的时候,就愿意待在那儿。”老谢吃饱了,打了一个嗝说,“比如我,就愿意在宿舍待着,她就属于那种爱在楼顶上待着的。”
邹飞又往对面的楼顶看了看,希望果真如此。
这时候有人敲门,尚清华紧张地看着老谢:“是不是楼长来了,赶紧把电炉子收起来吧?”
老谢万分肯定地说:“楼长这会儿距离咱们宿舍至少一公里。”
除了邹飞外,别人的手都占着,他只好去开门。
“走,开会去!”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门口。
“你是谁?”邹飞不理解地看着他。
“我是班长,我叫陈志国。”对方说。
“我跟你是一个班的吗?”邹飞问道。
“当然了。”陈志国说,“一会儿开完班会就认识了。”
“你们开完会给我带罐儿酱豆腐上来。”老谢掏出五块钱,“买王致和的,大块儿的那种。”
陈志国留意到老谢,说:“那同学,你是不是叫谢春光,老师叫你也参加。”
“我连考试都可以不去,还用参加班会!”老谢俨然一个牢头狱霸。
“你既然是这个班的一员,就应该去。”陈志国语气中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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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陈志国话中流露出领导特有的那种既体现着关怀又让自己的话毋庸置疑的力度。
“我有病!”老谢往床上一躺,拉开被子往身上一盖,不再跟陈志国废话。
陈志国拿老谢没办法,便留下一句不置可否的话消失在宿舍门外:“那我先走了。”
“我连老师都没看见呢,这个班就先有班长了。”邹飞想不通。
“就是这么神奇,有人神出鬼没地就把自己的事情安排了。”老谢说。
“傻B!”范文强又冲着电视来了这么一句,游戏结束了。
班会的结果是大家见了面,做了自我介绍,选定了各种委员,交了班费,领了这学期的课表和所需的书,然后就等着上课了。
那个进男生宿舍的女生也在这个班里,叫冯艾艾,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的特点就是爱玩,待人热情,积极参加各类活动,被选为外联委员。罗西是体育特长生,理所当然地当上了体育委员。尚清华被推举为学习委员,他不当,说怕耽误学习,老师说学习委员就得有你这种对待学习的精神,强行指派了他。
邹飞和范文强对承担班级某方面的工作没兴趣,不想让自己因此失去做个想怎样就怎样的学生的自由,也不盼着学期末的时候被评为优秀班级干部从而能多拿几个学分,所以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俩都把自己往无法被寄予厚望上说。邹飞说:我的特点是懒,没有集体意识。范文强则介绍自己: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看着办吧。于是两人如愿以偿,成了不被老师亲近的人。
当晚,尚清华去了教室上自习,老谢因为有病而早早地睡下了,罗西静音看着电视里的意甲,范文强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份《参考消息》,边看边骂着“傻B”,邹飞拿起望远镜,一个人上了楼顶。
他希望白天那个穿白裙子的女生能如老谢所说“待在她喜欢的空间里”,但到了楼顶,他失望了,对面只有一床不知道是谁晾在那里忘了收走的被子。
草样年华4(9)
邹飞在楼角坐下,眺望着远方,四周静谧,夜空深邃,繁星点点。如果这会儿有根儿烟就好了,于是他点上了一根儿。这种情景,很容易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想点儿什么,可是他不知道该想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儿恍惚。三个月前还在高中的教室里做题,现在就站在大学的楼顶上抽烟了,不知道四年后,自己又会在哪里干着什么。
而那个女孩,和她所带给自己的那种对大学的感受——多彩、绚烂、自由、文明、力量——会成为这四年里真实生活的形容吗?
带着这种思索,邹飞深吸了一口烟。
第二天,全校的新生都要去礼堂上军事理论课,课程三天,然后会被发配到北京郊区的部队军训。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开始,中国的大学生在入学后都要接受一段时间军事训练,以免日后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走上社会过于自由散漫不服从管理的现象出现。
当别人穿上军装拿着教材陆续走向礼堂的时候,邹飞觉得这种生活有悖自己对大学的期望,反正也不点名,他也没换衣服,仍穿着背心短裤,骑上自行车去工体看国安队训练了。
中国的每座省会级以上的城市都有一支足球或篮球队,无论球队成绩的好坏,它的存在,都是生活在这座城市的青少年成长中必不可少的一个见证,记载着青少年们的喜怒哀乐。很多少女的暗恋对象不是班里的男生,而是球队里的某个球员,大有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之势,随着他们赢球输球而欢笑哭泣。
邹飞混迹在宿舍楼里涌出的绿色人群中,人群流向了礼堂,邹飞则打开老谢的自行车,向工体骑去。从这一刻起,生命便开始了不同。有人在走规定的路线,或者说是摆在眼前不用思考只需要迈开腿去走的路;有人则走上合乎个人本性的路,这条路线在大路之外,走这条路的人并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多与众不同,而是确确实实觉得这才是自己要走的路。
国安的队员正在绕着场地跑圈。邹飞到了工体训练场,把车锁好,挑了个清楚的位置隔着铁丝网看。沈祥福正拿个哨子背着手监工,安德雷斯和卡西亚诺,一高一黑,在队伍里异常抢眼。
邹飞辨认着国安的队员,找到了谢朝阳、韩旭、周宁、南方、李洪政,正继续辨认其他队员,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回头一看,是魏巍和朵朵。
魏巍和朵朵都是邹飞的中学同学。魏巍和邹飞从初中就在一个班,他是这个班里邹飞认识的第一个人。初中学的第一篇课文是《谁是最可爱的人》。上课的时候,语文老师说这篇课文的作者是魏巍,这时候突然站起来一个人说,老师,不是我写的,我不会写作文。老师看了他一眼,说,别捣乱,坐下。这个学生就是不坐,说,我没捣乱,不是我写的就不是我写的,我就是魏巍。这样,魏巍成了邹飞知道的第一个中学同学的名字。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总是同时出现在一起,比如黑板上没交作业的学生名单中、放了学不做值日就去操场踢球班会上屡次被老师点到名的人里、宁可躲在厕所也不上课间操被教务主任抓到的人里。再后来,邹飞忘了《谁是最可爱的人》那篇课文写的是什么了,但有了魏巍这个朋友。中考的时候,两人考到同一所高中,还在一个班,又认识了朵朵。三个人都喜欢看国安的球,所以当男女生有了青春期意识,不好意思多接触的时候,他们三个却经常大大方方地摽在一起,讨论国安队在某场球中的表现,或一起去先农坛和工体看球。
草样年华4(10)
突然,高二的某一天,魏巍把邹飞拉到一旁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喜欢朵朵,我就退出。邹飞问,你说的是哪种的喜欢。魏巍严肃地说,爱情的那种喜欢。邹飞习惯了魏巍平时吊儿郎当的样,一认真起来还有点儿受不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魏巍反而更加严肃了,说,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喜欢朵朵。邹飞问魏巍,你喜欢她哪儿。魏巍说,哪儿都喜欢,我愿意和她待在一起。魏巍喜欢和朵朵在一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两人的父母均不在身边,都跟着爷爷辈的人一起生活。魏巍的父母打他出生起,就开始吵架,到魏巍上小学的时候终于离了婚,魏巍对这两个似乎将和对方吵架视为己任的大人毫无好感,一直在爷爷家住。朵朵的父母是北京知青,插队去了外地就留在当地工作了,为了让朵朵接受更好的教育,便把她放在北京的姥姥家。可以说,两个人都是在缺少父母关爱的环境中孤独长大。魏巍缺乏安全感,所以当看见朵朵的时候,便不自觉地想靠近,并从朵朵身上获得了温暖——这是那些成天生活在父母溺爱中的孩子们所给予不了的。魏巍惧怕失去这种感受,为了能获得更多这种感受,他在化学会考的复习课上,升起一个念头,就是和朵朵好上。这是邹飞后来才悟出来的,当时邹飞还不懂这么多,认为魏巍对朵朵的喜欢,纯粹就是异性相吸,朵朵在班里算是长得不错的,魏巍这种虽然每天在上学但并不以学习为主要目的的学生为她动心,再正常不过了。
邹飞也有他喜欢的女生,所以,当他告诉魏巍自己喜欢的是别人时,魏巍终于释怀:只要不是朵朵,世界就是美好的!
邹飞那时候喜欢的是本校初三的一个女生,校合唱团的,朵朵也是合唱团的,所以魏巍和朵朵建立了恋爱关系后,魏巍向朵朵建议道:帮帮邹飞吧!
于是,邹飞和那个女生在学校后门的自行车棚有了一次独处的机会。此前邹飞并不了解这个女生,少男少女的喜欢不需要彼此了解,是一见钟情式的,长大后也会有一见钟情,但那是饱经世事沧桑、深知人间冷暖后的一见,钟情是在一瞥后深思熟虑的理性结果,而此时的一见钟情,则完全是理想的、感性的、毫无自我保护的。
之前朵朵已经把邹飞指给过这个女生看了,能接受这种单聊邀请的女生,通常是在看过男生后还算满意,基本同意交往。所以说,能去自行车棚聊,是一个好的开始。
两人的共同话题就是学校的这点事儿,邹飞给女孩讲了很多老师的糗事。比如某个男老师上厕所的时候把尿尿自己手上了,以为没人看见,还放在鼻子低下闻了闻,其实被正在单间里蹲坑的邹飞看个正着。邹飞的讲述不时加以夸张,以求生动,说得口干舌燥。正常学生对老师八卦的热情往往高于对课本上的内容,该女孩却没出现理应的那种着迷状,只是不停地哦哦哦。
邹飞有些不理解:“你不舒服吗?”
“没有。”女孩面无表情,“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先回班了,下午还有化学测验。”
“明天中午你有空吗?”邹飞开始为第二次约会作准备。
“明天中午全校的团支书要开会。”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是我们班的支书。”
“哦。”邹飞有些出乎意料,“那后天中午呢?”
“后天中午我要和几个想入团的同学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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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什么?”
“思想工作。”
“能说具体点儿吗?”
“你是团员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
“你觉得对了。”邹飞说,“我从没跟支书谈过话,你是第一个。”
“可惜你不是我们班的,我发展不了你。”
“我不是为了入团才约你到这儿来的。”
“那为什么?”
“你觉得呢?”邹飞竟然有种上当的感觉,之所以看上这个女孩,是因为她有种超然物外的气质,和正常人不太一样,邹飞从小就对这种“不像普通人”的美有种特殊的偏好。现在一聊才知道,原来这种气质是因为她超出常人的先进性所造就,没想到自己喜欢的竟然是一个女先进。没等女孩回答,邹飞就说,“你赶紧回班吧,别作为支书化学还考不及格。”
知道这么说也许会伤女孩的心——或许她并不认为自己被伤,已经习惯别人这么看她——邹飞也不想再为这句话找补了,女孩之前在他心里的美好印象已经荡然无存,他面对一个自己不再喜欢的人,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了,就这样吧。于是两人各回各班。
日后,当再次看到女孩的身影出现在校园里的时候,邹飞都会认为团支部又要开会了,或者他们班里又有人提交了入团申请。
朵朵知道后,说合唱团里有不是支书的女生,要继续给邹飞介绍,可邹飞没能再发现那种超然物外的女孩,也就因此没再更新高中时代的感情生活,却毫不甘心地畅想着:到了大学一定得找一个!
“你们学校有好的吗?”魏巍问着邹飞。
“什么好的?”邹飞一下没反应过来。
“超然物外的非支书女生。”朵朵笑吟吟地补充。
“应该能有吧,一届怎么着也一千多女生呢。”邹飞说。
“先下手为强,别便宜了师兄。”魏巍说。
“没事儿,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我也有当师兄的那天。”邹飞说,“你们开学了吗?”
“开了。”魏巍说。
“你俩也是旷课来的?”
“我俩还没去报到呢,先来这儿报到了。”
“什么时候去学校?”
“等凑够钱。”魏巍说,“学费被我俩花了,我们在学校旁边租了个房子。”魏巍和朵朵考到同一所二流大学。
“看来这个暑假你俩进展神速啊!”邹飞有些羡慕,之前魏巍和朵朵的亲密程度也仅限于接个吻。
魏巍和朵朵幸福地相视一笑,都没说什么。
这时候足球飞过来,击中铁丝网,卡西亚诺跑过来捡球,邹飞冲他喊了句:“牛B!”
卡西亚诺显然是听懂了,一笑,伸出大拇指,捡到球跑走了。
“进了大学自由了吧?”魏巍问。
“可能会吧,至少今天不去上课没人管我,老师也不知道哪个座位空了谁没来。”邹飞说。
“一会儿去我们那儿吃饭吧,朵朵会做饭了。”魏巍说。
“不了,我看会儿就回去了,下午我们系新生体检。”邹飞说。
“行,那有空去找我们玩。”魏巍说。
“赶紧看看你们学校有没有你相中的,没有的话我在我们学校给你划拉一个,省得你老自己看球来。”朵朵说完笑呵呵地和魏巍拉着手走了。
看着他俩的背影在阳光下走远,邹飞觉得这种爱情无比美好,也盼着早点给自己找个身边的人。
一辆辆大轿车拉上邹飞这级的新生,往郊区开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把他们卸在某部队的军事训练基地。老谢四年前已经来过,这次可以留在学校养病了。
看着一片片的庄稼地和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蜥蜴,开始大家还都觉得新鲜好玩,但经过一天的训练后,便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幸亏自己考的不是军校,坚持一个月就行了,而那些上军校的要坚持四年乃至一辈子,这样的人生实在可怕——被子不仅要天天叠还得叠成豆腐块儿,床板可以不平但褥子必须铺得跟水泥地似的,平时不能坐床上,吃饭得站着,可以吧唧嘴但不许说话,每晚按时熄灯想看书也不行(这也是尚清华不喜欢军训的原因),听吹号必须起床哪怕下着雨出不了操也得从床上爬起来在板凳上坐着,等着早饭的时间到了再吃。
草样年华4(12)
训练的时候,也是极其苛刻,动辄就罚不守规矩的男生做几百个俯卧撑,当被质疑不可能做下来的时候,教官竟然趴在地上真的做了起来,并在三分钟内匀速做了一百个,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并不乏炫耀地对违规学生说:“还有什么可说的吗?做吧!”
女生倒可以拿例假说事儿,不时偷偷懒,教官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军训一个月,每个女生都能以此为由休息几天。于是训练场上经常出现这样一幕:男生们在烈日下汗如雨下地踢着正步,女生却坐在树荫底下嬉笑休息,为了逼真还不时哼唧两声,把手放在肚子上揉着,以示真的来了。
部队还三天两头恐吓学生,说晚上可能会吹紧急集合号,这就意味着学生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从睡觉状态到穿戴整齐打包好被褥站在教官面前的转变,否则就要接受异乎寻常的体罚。而这个规定时间,往往是常人做这些事情远远不够的时间,因此很多学生不得不穿着衣服睡觉,以至部分人在军训期间,除了洗澡,就没脱过衣服。而有些不爱洗澡的人,整整一个月就没脱过衣服。
军训最大的苦闷不在于训练有多苦、规矩有多烦冗,而在于没劲。一群十八九岁的城市孩子,看不到电视,听不到广播,没条件看书,没时间听歌,每天都得学唱革命歌曲,到点儿就得睡觉,吃的还不好,不憋坏了才怪。所以,到了军训后半程,打架和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事件骤然增加,甚至有教官卷入了和学生的恋爱中。这时候,无论谁,都有点儿熬不住了。
整个训练基地,供学生打的电话只有三部,且只能在规定时间内,于是凡是可以打电话的时候,这三部电话前都排起长长的队伍,这算是部队里唯一的娱乐了。学生们通过电话,获悉外界的各种消息,熄灯后在宿舍内传播。开始大家还积极踊跃地讲着黄色笑话,半个月后,会的笑话都讲完了,加上这种笑话一味地听下去只能徒生许多无用而麻烦的幻想,于是从电话中听来的这些外界事件,便成为学生们讨论的焦点。电话为学生和外界架起一座桥梁,将外面的事情送进来的同时,也把里面的事情送了出去。
冯艾艾就把自己在这儿的枯燥生活讲给了那个带他进男生宿舍的大四男生听,第二天,那个男生便拎着一塑料袋零食出现在她面前。对于刚刚高中毕业没怎么离开过北京的大一学生来说,这太神奇了,他们认为从城里到这儿,若不翻沟越岭,不跋山涉水就难以实现,而对大四的学生来说,则太容易不过了,只需在东直门买张长途车票,坐到终点,然后再花八块钱换乘摩的,穿越几片庄稼地,就到了。
别的女生军训开始没几天,就把例假的招儿用了,冯艾艾却把这招儿留到了最后,直到大四男生来。这样,当别的女生已无计可施的时候,冯艾艾却可以休息了。有些男生推算,没准儿不是冯艾艾有意为之,而是例假确确实实来了,军训都快一个月了,按说她也该来了。
学生中间传言,说冯艾艾趁休息之机跳墙出去和大四男生开房了。乏味的军训生活终于有了一丝亮色。开房,对大多数没谈过恋爱没拉过异性手的大一学生来说,是一个新鲜、生动、让人为之倾倒、惊颤的词语。
冯艾艾也因为这个词,而传奇起来。
每天晚上,宿舍楼都要安排学生站岗,两人一组,一组两个小时,然后轮换下一组。这天晚上轮到邹飞和罗西,他俩夜里十二点上岗,凌晨两点换岗,接的是范文强和尚清华的班。www-xiaoshuotxt-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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