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树和人不同，当我们一出生，童稚就逐渐远离我们。不如说是逃离了我们。我们变得优柔寡断，自私，易怒。我们屈服于黑暗情绪。有时黑暗成为光荣。屈服于被世界侵染得一塌糊涂的另一个自我。我们本来就不是干净的存在。

　　阳光透过方形窗户洒在木屋内，温馨融融。

　　我像是一个小女生，而作为猎人的父亲已经早早地扛着猎枪又走进森林开始狩猎了。母亲也许正在厨房里烤蛋糕，为我准备一杯新鲜的山羊奶。

　　“早上好，妈妈。爸爸呢？”

　　“他去打猎了。我的乖孩子，先吃早餐吧。”

　　我想到童话。童话故事简短，团圆，干净。它包含着最简单的剧情和最纯粹的感情。简单的事物如此容易打动人。可我不曾记得什么拥有美好结局的童话了。大灰狼也许真的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小红帽撕碎，然后将她的尸体埋进潮湿的泥土中。手指僵硬，以充满隐喻性的手势指着乌云笼罩的上空，给擅自闯入这块禁地的迷路者指引一个错误方向。

　　魔镜，魔镜，快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人是谁？

　　容不得我再胡思乱想，怪兽已经在厨房等着我，他朝我叫道：“明珠君明珠君，我新做的狼角面包。”

　　“狼难道有角的？”说到头部，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我头上的金刚圈，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压迫感和任何的不适。它戴在我的头上，似乎只是事务性的存在，不对我的生活和神经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真是个好钢圈儿。）

　　（谁告诉你那是普通金属制成的？）

　　“狼原来是有角的，但自从……”话音未完，他停止了讲述。这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和欲知后事如何的胃口。

　　好奇心。

　　“后来怎么样了呢？”我问道。

　　果真是这样的早餐。银制餐具里准备了三个大小适中的狼角面包，玻璃杯里盛了五分之三高度的奶。

　　“那是狼奶。”他向我解释道，我喝下一口，感觉甚至有些飘然，狼的柔性和浪漫气息通过这馨香的奶味滑入我的潜意识。

　　（被撕裂的小红帽的尸体插在土壤中。）

　　（大雨侵蚀白骨。阴冷光芒。）

　　“在很久以前，狼是有角的。那是一只月牙形的独角，仿似一只号，不过是倒了方向。狼角非常漂亮，它不同于鹿角的华丽，不同于独角兽的矜贵，也不同于犀牛的野蛮，那是拥有独特气息的角。浪漫而又充满硬朗之气。但规则似乎也沿用到狼族的身上，母狼是没有角的，就跟现在的狼一般。所以说不再有狼角的是指雄性狼群。当时，雄性狼通过角斗来决定一个族群中的首领，那是残酷的搏力，通常会大程度伤及失败者。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得不偿失，但是这样决定族群首领的方式是自然形成的，无法违抗和改变其中的规则。这也是最硬性最有说服力的方式。战斗力说明了一切。毕竟狼的社会不是依靠脑力取胜，说到底了，还是最原始的体力。也就是暴力。在狼的世界里，乃至任何动物的世界里，规则就是，一切分歧都可以最终由暴力斗争决定。暴力斗争，也决定了有一方绝对胜利，落寞的一方则成为输家。自然法则我们无法改变。就像我们的体内有血，那必定是要外流的。也正如我们的心灵，必定是要被伤害的。反方向来说，万物都拥有两面性。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获得了高智商，也就是智慧。既然我们拥有智慧，那也决定了，我们必然是要创造一个文明世界的。那恐怕是某种罕见的景观。这点毋庸置疑。每一个宇宙都恐怕会发生产生生命的巧合，这个巧合倒非是纯粹的巧合，是必然发生的。这样的巧合拥有必然性。每一个黑洞联系着一个全新的宇宙，就像DNA的锁链形状一般。而至于其他宇宙中的狼是否有存在角这一点，我不得而知了。”

　　怪兽今天又变回了我的模样，他津津有味地向我解说着，我慢条斯理地享用午餐。

　　森林里美好的清晨空气。

　　鸟儿早起，骄傲地展示歌喉。

　　（那只埋在土壤里的断掌开始扭动，惊跑了爬过起指甲尖端的一只巨大黑蚂蚁。）

　　（狂过吹过，落叶擦过地面犹如一根根斑驳漆黑的火柴在地道里被擦亮。）

　　（黑蚂蚁浑然间失去了意识。死亡。跟着干瘪的落叶随着狂风被吹向什么匪夷所思的，黑暗空间。）

　　“接下来呢，狼的角是何以消失的？”

　　怪兽将盛装着狼奶的瓶子放回橱柜，坐到我跟前，眼下的桌面，被擦得过分发亮。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啊，对不起，这个场面烘托显得有点俗。总之，有一天，发生了超越伦理和种族意识的出轨异事。”他的语调颇为神秘。

　　我放下杯子，任狼奶滑过我的舌头，驱赶干涩的口腔气息。我轻轻皱起了眉头，期待他往下说。

　　“一个势力最强大的狼族首领爱上了一只鹿。”

　　（那只手破土而出，势如破竹。）

　　（那竟是一只头上插着会自己舞动的手的四肢怪物。）

　　（全身鬃毛黑色。菱形状眼睛流下紫色稠腻液体，倏地一声消失在森林中。）

　　（那只手指着一个方向，控制着怪物的行动。它奔跑而去。蹄声响亮，犹如惊雷。）

　　“对，结果它们私奔了。第二天大清早，群狼无首，一片仓惶。那是难得在白天听到一声声让人觉得心寒而恐惧的狼嚎的时刻。于是，狼族里又发生了血战，公狼们纷纷开始向对手发起挑战。一些怀孕的母狼躲在岩石后方。那是逃跑的那只首领狼的妻子，她十分悲伤，发疯似的用头撞着一棵粗壮的老树干，结果导致了流产。而公狼们仍目中无她的进行残酷的权利斗争。而悲剧不止是此。公狼们在战斗的过程中，用角对撞时，角竟开始纷纷碎落，这令它们痛苦不堪，犹如被硬生生阉割，甚至超乎其痛苦。那种身体的一部分轰然崩溃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况且那角在头部，联系着最敏感的神经中枢，这剧痛，就可想而知。”

　　我扭曲着表情，怪兽继续说道：

　　“就是这样。仿佛被施了咒语般，当太阳升到天空中的最高点时，大地被炙烤，所有公狼的角都开始粉碎。狼角的中心出现一个窟窿，裂痕从窟窿向四周快速延伸，仿佛病毒蔓延的速度，疾速间，角就像碎瓦剥落到地上。俨然精致而脆弱的玻璃制品从高楼上被砸下来，支离破碎。而碎裂的狼角落到地上后，都自动化成了烟，暗绿色，滋滋响，随即消失在空中。太阳像是执行惩罚任务的执行官，无情地将大地的温度不断抬高。被粉碎了角了公狼们纷纷倒下，昏厥过去。到凌晨午夜时，才惊醒。所以每到月圆夜晚，它们总会到悬崖顶端，迎空撕嚎，为了纪念它们逝去的角。它们恐惧太阳，所以针对月亮。”

　　我感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怪兽笑笑，说：“当然，这只是无数传说的一种。最合情合理的一个，至少我相信这个传说。”

　　他站起来，开始清理，用一块抹布擦了擦桌子，说道：“后来那只狼和那只鹿再也不见了踪影，也没了消息。传说中也没有对它们后来的事情进行交代。”

　　末了，他及时补上了一句，“传说，都是没有续集的不是？”

　　我深深地陶醉在这个神秘的关于狼角的传说中。

　　在他的催促下，我赶紧到那个只摆着一个孤零零衣柜的房间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衣柜上的纹饰像是不断生长的鹿角。还有一只未见过的华丽烈鸟。

　　我透过镜子看到怪兽突然出现在门口，被吓了一跳。

　　他说：“那是凤凰。凤凰其实都是雄性，你可有听说过？”

　　我转过头，向他投去质疑的眼神。

　　他说道：“这个后来有空再和你说。旭日东升，我带你去上课吧。亚特伍德老师在逆流瀑布等着你。”

　　说完，他向我抛了一个没有电力的媚眼。

　　20

　　我们走进森林。

　　松软的泥土散发芬芳香味。

　　我跟在怪兽身后走着，我总是不能和他并列齐肩地行走，因为他总是会超出我一截路的距离，似乎在他看来，这才是领路人与被指导者之间所该保持的最佳外在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