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37

　　大师的建议是：停止与任何有损于身体健康的一切非物质力量共事，不能让那些负面因素干扰我们的行动。

　　视点从一个细胞的分裂开始。从微视向宏观。

　　必须忍住，保持我们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身；必须忍住，不要生非遗传的不必要的病；必须忍住，因为我们体内非物质元素工作的失败就是力量损失的标志。那对于我们的修炼是不利的。就像闪电撕破浮云，停电导致了食物半煮，全身擦遍肥皂后只能用毛巾擦干净。

　　智慧来源于生命的过程，那是我们在求知过程中获得的经验。生命会教导我们很多事情。当我们清洗干净身上本来淤积的负面力量时，我们则应该进入忘我的冥想状态。无所畏惧的真正开始生活。从好奇的目光开始，学会爱，学会宽恕。当我们只能从温暖的阳光中感受到这个世界是温暖的同时，其实已经无药可救，我们已经被冷藏，变成机器。

　　我们变成机器后，丧失勇气，体察不到意义，于是灰心，则通过谋求快感来虚霍光阴。

　　我们将由内而外地衰老。

　　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感到无能为力，没有能力去改变，如此物质的生活。我们没有权利，对外貌丧失自信。于是开始在泡沫中开始恐惧。随着岁月一天天催促着飞逝，恐惧便导向野心，从羡慕，到嫉妒，仇恨，蔑视，直至自我侵蚀。

　　自我侵蚀所带来的黑暗与日食所带来的黑暗完全不同，因为结局不同。自我侵蚀必定导致无法还原的毁灭，而日食的时间很短，大地将再次万丈无限。

　　但也不是无能为力，我们还有残留的力量。因为我们有多余的经验，剩余的积极。在穷途末路时，这些残渣开始默契般集结，变成一股全新力量。但，因为我们敞开的心扉，我们仍旧健在的肉体实相，让我们拥有生命的能量。那诱发我们前进，于是重装待发。剩余价值的能量不会流失。

　　我们的生命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命运之轮正反流转。

　　我们将由内而外地重生。

　　这是亚特伍德最后的思考和精神旅程。

　　当他睁开眼睛后，被一个身子不高的黑影举枪指着眉心处。

　　他心里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叛党头脑。”

　　黑影骄傲地点点头，他在亚特伍德对面的原石上盘坐下，俨然一副也要接受教育的乖巧样。水母都逃窜到水底。一阵风拂过林海，叶片刷刷摩擦，似乎在向谁发送求救信号。

　　向大师。

　　黑影说：“明珠作为新的大师作品还未成熟，可这届大师的心已经提早衰竭，我就是在等待这样的机会，见缝插针，趁虚而入，推翻他的统治。那边的世界已经一团糟了。再过不久，我将用这把杀了你的枪对准明珠，将神圣领袖的下一代灭除，于是我将戴上他的金刚圈，成为新的大师。”

　　亚特伍德充满深意地笑笑，“这就是你的企图么。但文字游戏中做假动作很危险。”

　　黑影说：“我的分寸在我的掌握之中。”

　　一片橙色竹叶飘落到水面上，黑影伸出手抓起竹叶，在他的手触及池水之时，似乎传递下一阵破坏力十足的负面力量。无数的水母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浮上水面，肚面朝天，触角漏电，随之枯竭。这些水母全都在一瞬间死去了。

　　亚特伍德说：“你想得到的，不是成为新的大师。而是……”

　　一声枪响后，紫竹林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朵雪花像凝冻的眼泪飘落到地上。

　　于是镜中世界开始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一只巨大蝴蝶张开紫黑翅膀似战机从空而降，它围绕着黑影旋转。

　　黑影通过池水看着自己的倒影。雪落在他的肩头，他并没有在意。

　　38

　　我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森林，雪已经在清晨时停了。

　　我想象着一颗露珠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性感，突然一只鸟落在枝头，露珠便随之掉落，仿佛有人挠了树的痒痒令他手一松掉下了很多珍珠。

　　但我总觉得此景不妙，因为天气转换得实在太突然。房厅里的篝火被放入两倍的干柴，火焰在不耐其烦地燃烧着。

　　怪兽仍旧同往日一样，先早于我就起床了。当我下床后，他已经准备好早餐。

　　我穿着一身亮绿色的军装，这是怪兽为我准备的，我觉得我像躲在避世森林里的逃兵。而怪兽则像是刚从上流社会的通宵晚宴上归来，他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胸针处本来别着一只紫红色蝴蝶，现在被他取下，放在餐桌一角。

　　他的动作中充满慌乱。

　　“明珠君，我们今天得赶快上路，否则就来不及了。”他将面包放在我面前，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继续忙活。

　　我拿起狼角面包，吃起来，这味道似乎千转百换，每一次吃狼角面包都能体味到不同的奇妙滋味。

　　“可是还没到时间上课啊。”

　　说罢，我喝下一口奶。

　　他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很正式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到我的对面，伸出一根手指，严肃地说道：“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一团糟了，大师已经奄奄一息，但是没有人知道真实原因，总之现在是叛党特别猖獗的时期。我昨晚收到一个可怕的消息：月影消失了一阵，这极有可能令叛党头脑趁虚而入，进入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而且今天早上我没有和亚特伍德导师的脑电波联系上。所以我们赶快吃完早饭，然后我带你去海边，你得赶快接任大师的重任，否则这个世界就真的没救了。而且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得先去找猎人阿塞夫，他是这片森林里最厉害的杀手。虽称之为猎人，但他从不猎杀这里的动物。不过他使用的都是正确的暴力。”

　　我将信不疑地听着。

　　餐桌上有一面小镜子，我看到头上的金刚圈和我这身军装似乎极其不符，至少气场上不吻合。我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我知道怪兽很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将早餐完事后，怪兽将餐具扔进洗碗池，用水泡着，就拉过我的手说要出发了。

　　“这种紧要关头就来不及管那些了。”他说。

　　看来情况真的十分紧急，我跟着他，走进了被茫茫白雪覆盖的森林。

　　“忘了熄火，壁橱里的木柴仍烧着。”我说。

　　他朝我挥挥手，我们之间已经拉开一段巨大的差距。

　　他从前面向我喊道：“别管啦！那些柴火烧完了会自己灭的！赶紧跟上来。”

　　说罢他又健步如飞地走起来，我小跑着跟上去。

　　我突然理解了这场雪所昭示的意义。看到四周白得透彻，阳光清冷，天际上漂浮着的浮云像是一张张包裹着棉花的刀片。那刀片后似乎藏着白色的鬼，它们沉默着，在窥探着这个世界，等夜深时再下手。想到这里令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的确很冷，虽然听不到特别清晰的冷风呼啸，但空气的温度又在骤降。我抱起双臂，步伐加快，但无论我是走是跑，都永远落在怪兽后头。我从他的背影猜测出他此刻的表情，扭曲的表情。

　　偶尔，他回过头看看我是否有落下，但是一语不发。

　　“以前有过这样的现象么？”我问。我赶上他。我小跑着，他像是以正常速度在散步。

　　一只鸟从树上跌下来，翅膀生硬地拉开着，像是冻死的。我的目光一直随着它看，险些撞着一棵树。

　　“你说什么？”怪兽转过头稀奇地望着我。

　　“我说以前有过这样的冬天么？下如此大的雪，突如其来的降温。”

　　“没有过。没有过啊。”他嘴里吐出的白色气团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我感觉头很冷，意识到我缺少一顶军帽。

　　“我们要去哪儿？”

　　森林似乎没有尽头。

　　“去找皮娜·冯，冯·伊萨克老妇的木屋。她的儿子就是阿塞夫。她们也许在等我们。”

　　“她是……”

　　“炼金术士。”

　　“炼金术士？”

　　“就是类似于巫术的一种科学吧。这种类型的学问，幻想的成分总比科学的成分多出那么一截。但是皮娜却总能神奇地将科学的成分抹杀掉，但凭着她的幻想就能对物质做出任意要求的改变。”

　　“是指点石成金那一类么？”我说。

　　“点石成金是一个科目的总称，含义是将价值卑微的普通物质转化成稀有品。你理解的那样也是对的。”

　　风渐渐大起来，当我意识到我和怪兽之间的差距时，便小跑着跟上去。我们的语音渐渐在风中变得微弱。

　　“又要下雪啦。”

　　“是。”我将身子裹得很紧，为了防止风灌进身体里，我将上衣最高的一颗金属扣也摁上，像戴了口罩。

　　“我们必须在雪彻底变大之前找到木屋，否则我们会迷失在森林里。现在森林几乎都被雪覆盖了，而且脑电波不易传递，信号微弱。如果迷路的话，我也无能为力。所以加快步伐吧。”怪兽说。

　　“你对这里不是很熟么？”

　　“没有一个冒险家到过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不是？”

　　雪说来就来，像是白色花瓣。当雪滑过我的脸时，我头上的金刚圈就紧一些，然后又迅速松开。像被断断续续念了咒，令脑袋一阵不愉快。但金刚圈又没有办法暂时取下来，于是我只好忍着间断的头痛和寒冷跋涉前行。

　　走了很久，似乎皮娜的木屋远在天边，而我们正在海角徘徊。我脑海里其实想的是大师。我从来没见过他。若说是他将我创造出来的，又何苦不让我见着我的创造者呢。

　　“别想那些。”怪兽说。

　　我抬起头，看着他，疑惑不解。

　　“我能读到你脑海中所想的。你会见到大师的，放心吧。只要我们能顺利地找到海。”

　　“海？”我越来越不解了，层出不穷的新名词扰乱着我好不容易梳理好的思绪。

　　“到木屋里再和你解释。恐怕得在那里边避一阵子了，现在雪大得连我看不清路了。”怪兽将手挡在眼前，通过喊的方式对我说道。

　　“这片森林是不是这块大地的全部啊？”

　　“一半是森林，一半是海。完美比例。”

　　怪兽的声音淹没在风与雪的奏鸣曲之中。

　　我们终于走出森林，看到一块被树木包围着的开阔圈地。

　　一座褐色建筑像一块突兀的积木。

　　怪兽说：“恐怕那就是。在这片森林里建这么小个屋子的，只有皮娜一个人了。”

　　我们步履维艰地踏着厚厚的积雪，终于走到木屋门前。

　　奏鸣曲俨然变成悲怆的哀号，像牛鞭不断地抽打着我。

　　39

　　“好老的西装啊，没有人穿；

　　好老的故事啊，没有人听；

　　好老的先生啊，没有人爱。”

　　这是皮娜·冯·伊萨克很喜欢的一首歌谣。

　　她一边哼着，一边鼓捣着一瓶淡绿色液体。

　　这瓶淡绿色的液体看起来像冲了水的青苹果果汁，又像加入了一些绿颜料的白葡萄酒。普通的锥形瓶。这是皮娜从阿姆斯特朗博士的实验室借来的。说是借来的，其实就不会再还回去了。说实话，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老家伙了。皮娜想着。

　　这瓶冒着小细泡的液体就是“Elixirvitae”。青春药水。

　　当Elixirvitae停止冒泡，这瓶液体平静下来。像一个控制力生猛的战士收回自己的脾气。在这张散发着潮气的木桌上，她从窗外看去，雪纷扬落下，白茫茫一片。雪在她的眼中从来不是诗意，那不过是水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皮娜从她的水晶球里，看到建筑纷纷倾侧，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但水晶球却将视点停留在一辆吉普车的副驾驶室里。当这辆吉普车同另一辆车在逃亡的过程中当头相撞时，透过车窗，她看到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士正在从容不迫地跳舞。

　　曾经在解剖蝙蝠时，水晶球上影现一个词汇。

　　“Shadowsphere.”皮娜朗读道。

　　当她再次仔细地观察这个词组，将它们分解开来变成“Shadow Sphere”后，即是冰岛语中“影子球”的意思。

　　但皮娜并不知道“影子球”为何物，于是她问水晶球。水晶球却沉默了。

　　当她将蝙蝠的尸体彻底剖析后，才恍然大悟。

　　原来蝙蝠的心是一块心型的影子，当蝙蝠的心见光后，蝙蝠才真正地死去。

　　之后她便理解了这个单词的全部含义。

　　原来，蝙蝠之心，是一块来自阴影领域（Shadowsphere）的心型影子。这里面暗藏的玄机，委实令皮娜赞叹不已。

　　当皮娜感到困倦时，她便坐下来，研读书架上的书籍。

　　《Drama der Geschlechtslosigkeit》（无性别的剧本）。

　　貌似是一本剧本文学，但仔细一看，原来是剧本外衣包裹下的炼金术研究笔记。炼金术秘密被藏在剧本的对话中。皮娜在这本书中，最后发现了“Somnambulist，s secret Bardo-Life”（梦游者秘密的中阴生活）的真相。“中阴”在藏文中被称为Bardo，象征着“一个情境的完成”和“另一个情景的开始”两者之间的过渡。剧本说的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同时患有严重的梦游症，但即使将他捆绑在床上，他依然能进行神游。对于他来说，他能涉足的世界有很多。现实世界，梦境世界，半意识世界，还有太空中的高维空间。他能自由地穿梭在这些领域中。

　　“do”在藏文中的意思是“悬空”。他在这些世界穿梭过程中便属于悬空的无意识状态，即是中阴世界。

　　“Bar”的意思是“在……之间”。于是他在中阴世界发生的故事便构成了这篇剧本中最扑朔迷离的部分。最后结局揭晓，令人恍然大悟，原来，中阴世界即是现实世界。但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人是不会发现这一点的。

　　皮娜笑笑，“真是比在梦中梦游历险更刺激。”

　　当皮娜给Elixirvitae合上盖子，放上收藏药品柜子的最高层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40

　　皮娜和阿塞夫分别坐在两张单人沙发上。

　　气氛有些尴尬。

　　除此之外，还有令人惬意的屋子里的温暖。

　　皮娜看起来很年轻，完全不是我想象中戴着又高又怪的黑帽，抱着红眼悍猫，穿着黑色斗篷的那种形象。也许我不该将她称为巫师，因为怪兽我告诉皮娜是异域科学界的研究者，异域科学是指在非适用空间环境下进行的元素研究工作。多研究意识与反化学领域。这些学科令我兴趣盎然，但我知道要真正成为一门领域的专家，必须付出一生的代价。

　　皮娜穿着时尚，垫肩西装，开胸衬衫，紧身长裤，雪白色平跟鞋。身材苗条，骨骼精细透露出不可捉摸的超然魅力。她涂紫色口红，头发微卷，淡淡金穗色，肩上披着散发。她优雅地翘着腿，在喝一杯花茶。

　　穿过森林到木屋前，怪兽告诉我皮娜是长生不老的，从亚历山大大帝时期一直到反物质导弹都被研制出来的现代，活了整整……那么多年。当我亲眼见证这个冰雪美人的真容时，实在无法想象她是一名学识渊博的高端炼金术士。气质脱俗。

　　阿塞夫则显得百分之百的男人，他穿着粗糙布衣，沾有灰尘的牛仔裤，坐下后稍显得有些紧身。那双皮靴十分亮眼。

　　怪兽告诉我说他是个十分善良，而且勇敢的猎人。

　　他的武器只凭一把皮娜特别研制的小刀和一管装有特别子弹的长管猎枪。我能想象他在打猎时的动作，令人为之倾醉不说，他实在是个迷人的美男子。

　　“待雪停了，阿塞夫会保护你一直到禁地外。”皮娜说，她的声线也异常迷人。

　　“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么，我是说，整个系统我都一无所知。来这里没几天，上了几节课后又被告知世界突陷危机。到头来我全懵了，连我来自何处都无从知晓。”我说。

　　皮娜开心地笑了，她掩住嘴巴，充满贵族气质。

　　她对怪兽说：“西装小帅哥，解释给军装小帅哥听吧。”

　　我喝下一口茶，皮娜说这叫“故园花茶”，味道的确不凡。

　　阿塞夫在一旁一语不发坐姿端正地坐着，像是老实的学生在课堂上听讲。我不曾坐在课堂中听讲，我对课堂这个词有莫名的反感。

　　怪兽说：“镜中世界的规矩你恐怕已经略知一二了。比如说天气变化的原因，这里的地理环境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