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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依赖》 作者:PLUTO

第6章 暗涌(4)

  “叔叔别走!”他的话语令我噩梦一般的回忆被重新勾起。我闭上眼睛,父母死亡的消息、他们之间的交谈、塞进我衣服后面的雪球、刺骨的寒冷、脱掉的衣服……瞬间溢满眼眶的泪水令我的双眼酸疼,“你,你骂我吧!别,别送我回去……”我又开始口吃。

  “送你回去?你在说什么?”

  “我,我错了,我不,不该下楼,别送我回福利院,我,我害怕……”

  屿叔的脸色渐渐变得可怕,或者说是害怕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到了,”我挣扎着起身,双手抱膝,缩成一团,“你,你们要办婚礼,度,度蜜月,韩阿姨要把,把我送,送回去……”

  “你都听到了?”屿叔的声音显然提高了许多,他伸手用力地拍了拍前额,紧接着又试探道,“还听见什么了?”

  “我的爸爸妈妈……不在了。”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同时传来的低声惊呼。我望着他的眼睛,最深的悲哀覆盖了我的心:“叔,叔叔,我,我知道,我没,没有家了,可我保证……”

  我想向他保证等他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会走,去我该去的地方,无论福利院还是收容所;我想向屿叔请求现在,在他还没有结婚的当下,我仍旧想和他住上一段时间;我还想告诉屿叔我发烧的原因,我不是故意找麻烦,只是我的后背被塞进了雪球,我怕韩阿姨会讨厌我……可屿叔那么激动地打断了我的话:“谁说你没有家了?难道我不能给你一个家!?”这话无疑给了我许多力量,也激发了我更多的委屈。我不顾手上的点滴,扑进他怀里:“我觉得……我觉得……我觉得你不要我了!”

  他苦笑着连连摇摇头:“傻孩子啊傻孩子,你的小脑袋瓜儿里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依旧很怯:“真的不会吗?”

  他点点头,直视我,没有躲闪。

  我渐渐止了哭泣:“如果——韩阿姨偏要送我回去,怎么办?”

  “我保证不会。”他试图尽量郑重地给我一个承诺。可我依旧很害怕。他能保证些什么?

  “万一会呢?”我依旧不依不饶。

  他耐心地解释着:“你得相信叔叔。”

  可我依旧觉得危险警报没有被完全解除。

  “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别的?你是指什么?”

  “我不想让你跟她结婚!”我鼓足勇气大声喊,“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她是坏女人!她让你把我送回去!她是全世界最坏的女人!”

  屿叔愣住了,他睁大眼睛盯着我,仿佛想从我的面部细节中捕捉到某些信息,以证明刚才那番话仅仅是一个孩子的戏言。然而当发现事情远没有预期的那么简单时,他的笑容就像是水珠遇到了海绵,消失得无影无踪:“汀汀,你对韩阿姨还是有误会……我保证是这样……”

  我把头钻进他的怀里:“我害怕……”

  我能感觉出他在点头,紧接着深吸一口气:“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

  我惊呆了,他以为我不明白,于是放慢语速:“愿意做叔叔的女儿吗?我会和你的父亲一样爱你,让你快乐地生活——直到我死的那天。”

  “我,我我……”

  “慢慢说,别着急,深呼吸——对——”

  “我愿意……”

  他一下子把我搂住,胳膊紧紧环住我的背,大手用力抚着我的后脑勺,像是要把我按进自己的胸膛。

  我的眼前是一片温暖的黑暗与潮湿:“不送我走了,对吗?”

  “有我在就没人敢这么做。”

  “连阿姨也不能吗?”

  我能感觉到他在点头。

  我再次鼓足勇气:“能不和阿姨结婚吗?”

  他一顿,将我慢慢推开。他敷衍地抚摸我的头发:“可这个家总需要一个女主人来和叔叔一起承担很多事,就好像……”他迟疑了一会儿,“好像你的爸爸需要你的妈妈,对不对?”

  “我不能是女主人吗?”

  他摇摇头:“你还是个孩子呢。”

  “可我总会长大的呀。”

  他无奈地笑:“在叔叔心里,你就算长大了也依旧是个孩子啊。”

  我最终同意了屿叔和韩阿姨结婚的事,因为我明白,纵然反对也无济于事。然而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们早在半年前就领了结婚证。婚礼不过是个毫无实际意义的仪式。

  而从某种角度而言,做一个孩子,就意味着可以被合法的欺骗与隐瞒。关于我父母的死,他向来没有太多解释,而我也没再问起。

  那件事之后,韩阿姨比以前更加关心我。她甚至鼓励我改口,可屿叔对此永远不搭腔。我明白她的好意,她其实是想通过更改称谓让我没有着落的心彻底放下,以依赖自己父母的方式依赖他们。可我却觉得这种行为传递的,是一种不遗余力的怜悯。

  屿叔和韩阿姨的婚礼在一个月之后举行。那天我被涂了口红打了粉底,穿着小小的婚纱和红色皮鞋,手里拎着花篮站在韩阿姨的身后。

  站在屿叔身后的是个圆脸大眼睛的小男孩。他叫宋雨征,是韩阿姨朋友的儿子。他很好动,在婚礼正式开始之前“偷”喜糖给我吃。

  因为想站在屿叔身后,我跟宋雨征调换了位置。身着白色西服的屿叔看上去高大俊逸,犹如天神。耳畔是庄严的《婚礼进行曲》,亲朋好友的祝福像潮水一样漫上穹顶,他们说屿叔和韩阿姨“郎才女貌”;当然也会议论我,尽管声音很小,却足以勾起我的伤心委屈。

  屿叔忽然转过头,他俯身将我抱在怀里,然后继续向前走。视野顷刻间变得开阔的同时,我搂着他的脖子,委屈顿时无踪。

  婚宴进行到一半他忽然拉着我跑到台上。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竟奇迹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两把口琴,俯身在我耳边:“我们一起吹一首曲子好吗?

  就吹《啊,苏珊娜》。”

  “我怕……”

  “有我在!”他攥住我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又冲我眨眨眼睛。我的紧张感立刻消失了。他的笑容像是有某种魔力,那天我吹得出奇地流畅。换音的间隙,我们默契地互望,相视而笑。闪光灯伴随着“咔嚓”声亮起,把这个瞬间永远地记录下来。

  下台以后宋雨征兴奋地跑过来:“夏汀,你吹得真好!”他的夸奖令我有些难为情,我扭头跑到屿叔身后,可他依旧不依不饶:“夏汀!你教我吹口琴吧!我也想学!”

  我躲在屿叔身后,露出半张羞得通红的脸:“我还是跟叔叔学的呢……”

  屿叔哈哈大笑,他拍了拍宋雨征的头:“看来我们汀汀不愿意教你!”

  “那我就自己学!”一丝失落从宋雨征的脸上掠过,不过很快他就笑着向我伸出手,“等我学会吹口琴,就到你家和你一起吹,好不好?”

  “当然好。欢迎你以后常来我家。”屿叔拍拍宋雨征的头,替我回答了那个问题。

  屿叔果然没有和韩阿姨度蜜月。那段时间我总围着屿叔转,因为我怕韩阿姨会将我赶走。可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她很喜欢给我和屿叔拍照片,无论何时她总能举着照相机不停地拍来拍去,然后挑一些漂亮的洗出来,摆在卧室。

  不久之后屿叔又开始忙碌直到深夜,韩阿姨开始变得很久不回来一次,我也没有被送走。心落下来之后,我终于开始让自己慢慢走出父母去世的阴影,尝试融入这个新家庭。

  不久之后的一个黄昏,我被韩阿姨带到一栋白色房子里面,阳光和白色阴影一同投在石灰地面上。其中飘浮着的酸涩的气味与不祥的预感一同笼罩着我的心,在一间房间里我看到了几天未见的屿叔,他身着一袭黑衣。开门声于他如同空气的流动。他坐在铺着白床单的床边,像做告解的牧师。

  我慢慢靠近他,然后我就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人——那是我曾在屿叔的婚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屿叔的父亲。

  身后的走廊被我的尖叫声以及回声充满。我像一只从笼里逃脱而出的兔子。迅速地,我的胳膊被什么抓住,惯性还在驱使我继续奔跑,然而我的腿还没落地,肩膀又被另一只手握起。

  我只听到两个字:汀汀。

  我被他重重地丢进怀里,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尘气息。我抓着他的衣领,哆嗦如同筛糠。他搂着我,气息在耳畔化成声音:“别怕……别怕……”

  “小,小表哥……小表哥……”

  “你在说什么?”

  “小表哥也是这样……”我指了指头顶,“一道疤……我,我害怕,然后,说,说话就不清楚……”那是我口吃的根源。

  他搂住我连连道歉:“我太不应该了,居然到现在才觉察到……实在太不应该了……”

  从此我就再也没去探望过任何危重病人,那是他首肯的。渐渐地,我的口吃痊愈了。

  半年后我进入小学。正当我已经快要把先前的事情完全忘掉,并且距离“正常孩子”的刻度越来越近时,一件事的发生又把我推进了看不见的深渊……因为工作关系,韩阿姨每次回家,只是待几天便又匆匆离开。可是就在我小学三年级的秋天,在莫名其妙地呕吐了几次之后,她竟然在家里住了近一个月。

  晚饭时她又吐了。屿叔还没起身我就跟着跑到卫生间,一下一下地帮她拍打着后背。她双手扶着膝盖,背部微微上弓,在呕吐声响起时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

  屿叔倚在门口:“感觉好些了么,熙宁?”

  韩阿姨点点头,起身摸我的头发:“真乖,汀汀。谢谢你。”

  我面向屿叔:“阿姨好像吃坏东西了。”

  屿叔和韩阿姨对望了一眼。

  “汀汀,来。”

  我走向他们,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笼罩在四周。我却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阿姨得跟你说件事——”

  “这样好吗?”屿叔打断她的话。

  “怎么?”

  他在迟疑:“是不是太早了?”

  “是时候了。”

  “再过几个月,汀汀就要有小妹妹了。”

  我一怔。

  “小妹妹?”

  “也有可能是弟弟。”韩阿姨把我搂在怀里,“汀汀,你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我什么都不想要。

  可是,我不敢说。

  自那天之后,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纸船。每个夜晚,当我躺在床上时,总觉得自己是在空地中央的一只蝼蚁,任何在秋天无力落下的叶子都会将我压抑窒息,任何一滴在霜重的清晨滴落的露珠都能将我淹没成一具小尸体。

  所有已经被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变为幽灵,乘虚而入,在我的床边嘹亮地歌唱。我想要赶走它们,可它们却更加猖獗。而在它们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婴儿,它一会儿变成男孩,一会儿变成女孩。它冲我放声大笑,声音刺耳;我想冲进屿叔的房间让他替我赶走这些幽灵,可我怕他在知道我的心思后与韩阿姨一同把我送回福利院。

  我又开始想念父母,我渴望能够与他们相见,哪怕是在梦里。然而那些幽灵正在渐渐扼死我的睡眠。而每当我精疲力竭地入睡之后,梦总是空的。空的。空无一物。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了,向来在班里名列前茅的我竟只排到倒数第二。家长会结束后屿叔的脸色并不好看。我明白一定是班主任找他的麻烦了。

  果然,晚饭过后,韩阿姨进了屋,我也想进屋,他忽然叫住我:“汀汀,你过来。”

  我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站着没动。他把我拉到自己面前,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卷子,展开:“这次成绩不理想,究竟怎么回事?”

  我看着红红的一片,垂下脸。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握着我的肩膀,而我依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屿叔皱着眉:“你的老师说,最近你的状态很不好……”他的这句话勾出了我的眼泪,也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汀汀!”屿叔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以前一直很听话……”

  他的话还没完,我就捂着耳朵跑开了。

  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真实的情绪早已暴露无遗。

  不久之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韩阿姨不在,而屿叔竟然提前回家了。

  我有些局促地拎着书包站在墙角,他放下报纸。这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怯怯地叫了一声“叔叔”,便准备溜回房间写作业。

  “先别走!”

  我以为他又要盘问我的成绩,于是赶忙从书包里取出作业本,在他面前摊开:“叔叔,我今天的作业……全是优……”

  “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叔叔得告诉你一件事。”

  “是什么?”

  “从今以后,我们只会有你一个孩子。”他蹲在我的面前,握着我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

  “韩阿姨——也这么想?”

  “对。”

  “一个孩子?那小妹妹呢?”

  “小妹妹没有了。”屿叔把我搂在怀里,“小妹妹没有了,汀汀高兴吗?”

  韩阿姨再次出现在家中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了。她像以前一样冲我微笑。她的两颊变得有些凹陷,下巴比以前更尖了。屿叔将她行李拎进卧室的时候,她看都没看一眼。那天晚上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可是隔着门,我能听到她的哭声,隐隐的,像海的呜咽。

  几天之后她就再次离开了家,屿叔说她又要开始全球各地到处拍照去了。

  只是她再也没有给屿叔写过信,也没有邮寄过沿途拍摄的风景。

  浮夸我拉住他:“我能跟你再说一句话吗?今晚的最后一句。”

  “刚才我没有敷衍。只要你是我的屿叔,其他一切我都可以不在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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