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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依赖》 作者:PLUTO

第31章 醒着(11)

  饭后他疲态尽显,步伐很沉,饭店门口的几级楼梯几乎下不去。我跑下去叫车,一回头只见他站在夕阳木叶之中,不知是否与光线有关,竟满头萧萧,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极了。我不由想起前几日公交车上竟有个十几岁的少年给他让座,当时我在一旁,一时间心中如被打翻的五味瓶。他仿佛看穿我的心思,淡然笑道:“孩子长大了,家长自然会老。只要想想这是规律,也就没什么可伤心的了。”

  我在这些细节的挟持下被动地认同了他的苍老——四十三岁,这并不是一个很老的年龄,对于男人来说甚至还处在上升期。可屿叔偏偏就在这么一个跟“苍老”不搭界的时段里,让人过早地嗅出了苍老、甚至是衰朽的气息。于是我只能安慰自己,之所以苍老得如此迅速,是因为他急于让自己有一个与“二十三岁女孩的父亲”这一身份相匹配的外表。

  当晚回家后,我写稿写得心神不宁,遂去客厅喝水。透明水柱砸进水杯,我忽然觉得相比起往常,今天的水与杯底碰撞而迸溅的声音立体了不少。就像钢琴独奏总显得有些单薄,所以才会用整个交响乐团为其伴奏。可问题在于,钢琴独奏停下了,乐团的曲子却还在不知主次地响。我按下饮水机的阀门,拿起水杯,水声依旧响得有恃无恐。我忽然想起屿叔一个小时前就进了浴室,到现在还没出来。

  我来到浴室门口:“屿叔?”

  “什么事?”

  水花声把他的音调推到耳之所闻的尴尬境地,并且无所顾忌地放大了其中的慌张与恐惧。

  “你进去很久了。”

  “我很快出去。”更猛烈的水的激起声伴随着类似于跌倒的沉闷声响,在我把手指下意识放进嘴里的时候发出。于是我咬疼了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

  闷响愈发频繁,心也渐渐提到嗓子眼。

  “屿叔?”

  “屿叔!?”

  “你再不说话我就进去了!”

  “别进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凶狠,“不准进来!‘约法三章’还有用,你可别忘了!”

  我一愣。“约法三章”?这是多么遥远的词语啊,当我还只是一个想要做些什么来减轻自己负罪感的小女孩时,他就试图用它将我捆束起来,以保全自己心中尊严的本来面目。而如今,当它再次跨越时光被拎到眼前,我猛然意识到事情比想象的严重百倍。

  “我宣布它无效!”

  “那你就回北京!现在就走!”他的声音有气无力,连尾音都是虚飘的。

  “不可能!”我握着门把,手在微微颤抖,“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否则……否则我下一秒就进去……”

  “别!别……”他的声音由强变弱,“等会儿……再等会儿……”

  我把脸伏在门上,除了偶尔发出的水声,什么也听不到。透过门缝渗出的水汽让我的心也跟着变得潮湿温热。我渐渐地蹲下去,抱着头蹲下去,他那微弱甚至带着乞求的声音让我彻底地安静,冷静。甚至,有些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再度传来他的声音。

  “进来吧……”

  我起身,握着门把的手竟在微微颤抖。为什么,当我拼命争取来一个结果的时候,却感到如此恐惧慌张?下一刻就要映入眼中的一切,是让之前所有的理想主义与朦胧幻想毁于一旦,还是?

  门把转动的那一刻我的头几乎就要垂到胸前,水汽给我的脸涂了一层胭脂。水雾在一瞬间扑向我,混合着沐浴液味道的潮湿温热将我包围,我要喘不过气了。

  穿堂风向浴室送来凉意,我终于抬起头。

  屿叔正坐在浴缸里,坐在渐渐消散的雾气中。头发湿淋淋地贴在他的脸上,可看上去却像是刻意整理过的。

  我从来没见过他的上身坐得如此笔直。双手抱膝,第一个指节因为过于用力以至于几乎与手指呈九十度,并且微微发抖。在我缓缓靠近他的时候,一缕头发忽然非常尴尬地落到眼睛处,他伸出手,将它抿上去。

  他衣衫俨然。

  灰衬衣和牛仔裤都是进浴室前穿的那套,只是因为被水浸透,颜色变得愈发深郁。睡衣在不远处摆得整整齐齐,没有动过的痕迹。

  屿叔把视线转向我,缓缓开口:“我……”

  “我没力气站起来……”

  联想到之前的安静与水花声,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我该怎么做?”浴室已经变冷了,可眼前的雾气仍是久久不散。

  “搭把手,来。”他就是不愿提“帮”字。

  他一手用力扶着浴室边沿放毛巾的把杆,另一只手被我紧紧地握住攥在手心,掌纹里都是水,无论他的还是我的。我环住他的腰,他大半个身体的承重力都施加在我身上。自始至终,他臂骨内侧的筋绷得紧而硬。

  “换身衣服去吧。”回到卧室,他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整个身体都向后仰,像散了架。

  “你到底怎么了?”

  “最近太累了。”他有气无力地敷衍。

  “真的只是因为太累了?”

  “是。”

  他莫名的虚弱令我担忧。仿佛他的生命已经提前进入了暮年与深秋,我却浑然不知原因。那是一种渴望把握,却连攥紧手掌的能力都没有的虚空感。于是当捕捉到转瞬即逝的微光,便将之错当成真相。

  午夜梦回的凌晨我推开他的卧室门。在刚刚短暂的睡眠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还是个孩子,可屿叔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我拿着一把口琴递给他,他接过,吹了几下就气喘吁吁地还回来:“太久没吹,都找不着音儿了。”梦里,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接着又笃定地说道:“等我好了,一定给你好好地吹一次。”

  我点点头,他说:“我爱你,汀汀。”

  “我也爱你,屿叔。”

  “不,我最爱你。”他苦笑,摇摇头,“胜过我的生命。”

  “我知道。”我不知梦里的自己为何如此平静。

  本以为他已经睡了,却没想到台灯亮着,更没想到他就坐在桌旁。灯光很暗,只勾勒出他穿着白色汗衫的瘦削侧面,背微微佝偻着,一手捏着一枚玻璃瓶,亮晶晶的液体正在被他另一只手中的注射器抽干。

  他在挽起袖子即将进针时忽然意识到我的存在:“你怎么进来了?”他边说边拉开抽屉把注射器和小瓶快速丢进去。

  “刚刚那是什么?”我望着他汗淋淋的脸和头发,一种不祥的预感直逼我的心脏。我觉得,那是关乎真相的。

  “没什么。”他用身子挡住抽屉,而垃圾桶里的药盒却暴露了一切。当他想要阻拦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动作不再灵敏,甚至迟缓。我的一个箭步就结束也开启了一切。

  我的头嗡嗡作响:“头疼需要杜冷丁?”

  他沉默。

  我的全身开始发冷:“就疼得这么厉害?”

  他没回答,神色却忽然痛苦起来,一只手猛烈击打太阳穴,另一只手则在摸索什么。

  我按住抽屉:“你不能再用了!”

  他狂乱地拨开我的手:“给我!”

  他的痛苦让我揪心,可我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他在地狱的深渊里爬行,万劫不复:“头痛根本不需要杜冷丁,如果产生药物依赖就只能去戒毒所了你知道吗!”

  “快给我!”

  梦境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形成了一股猛烈的风。我站在他身后,像以前一样为他按摩头部,我的手指在他的每一个穴位上游走,希望能够缓解他的疼痛,感受着他的战栗与颤抖。“屿叔,屿叔你听我说,我们坚持一下……我给你找止痛片好吗,就找最普通的那种……我们明天就去医院检查……我们明天就去……”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用力地攥,我觉得其中的毛细血管即将爆裂。

  “我不去!”

  “你必须去!”

  “你给我回北京!”

  “那是两周以后的事!”

  “那你就给我改签日期!”

  “等我陪你去了医院再说!”

  “这些事都不归你管!”

  “我有义务!我是你的女儿!”

  “你不是!”他的语气像我当时一样冷酷决绝,“我没把你当过我的女儿!从来没有!”

  “就算作为陌生人我也有义务!”

  “走!”

  一个念头在这时浮现,它的可怕使我立刻噤声!可我不敢说、甚至不敢想脑海中蹦出的两个字——我忽然联想起之前所有的细节。他的嗜睡、他的委靡、他的瘦削、他的虚弱、他的苍老、他刚刚在听到去医院时绝望的反抗……以及韩阿姨打电话时欲言又止的语气。

  “你在吸毒?”

  他身体一颤。

  “林紫苏因为这件事跟你离的婚是吗?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去把孩子拿掉的是吗?”

  他没有解释。

  我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摸他冰凉的脸:“……你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否则这个家迟早会毁了的……这个家终于又只剩我们俩了,我绝对不能让这一切得而复失……”

  他渐渐安静下来,沉默。

  “屿叔……”我拉住他,我只觉得自己的头响得更厉害,“屿叔你告诉我,你上瘾了吗,你上瘾了没有?”

  他的再度沉默令我绝望心灰。那天夜里下雨了,趁他熟睡,我打开门走出去,光线很暗,乌云铺展,走廊上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雨伞,犹如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

  接下去几天,我早出晚归。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屿叔,于是就选择了最行之有效也是最简单的逃避。

  和屿叔那个不情愿的照面是在三天之后打的。在和我不期而遇的时候,他终于说了这三天来的第一句话。

  “这下准备提前回北京了吧。”

  我摇摇头。我不想提前离开,只想抓住一切机会说服他。去医院,或是,戒毒所。

  宋雨征是在一天之后来到屿叔家的,在那个谁都没有防备的清晨。他正式的样子让我心中腾起一丝不安。

  “你怎么……”

  他抓住我的手攥了一下:“等我。”

  “你是哪位?”屿叔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刚刚起床,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坐下时,整个人瘦得紧贴着沙发靠背。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这些外部条件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暗中预示了输与赢,甚至是生和死。

  “叶叔您好,我是雨征。”宋雨征站在原地,微微欠身。

  “啊,这名字有些耳熟。”

  “宋雨征。”

  他恍然大悟,指关节轻磕一下桌角:“韩熙宁朋友的儿子,小时候常来我家,是吗?”

  “是的。”

  礼貌和得体中带着轻蔑:“有何贵干?”

  宋雨征没受邀就在屿叔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上。“我这次是来,”停顿之后的几个字被他说得慢而坚定,“是来求婚的。”

  我压低声音:“你疯了吧?”

  “相反,我想得很清楚。”他望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屿叔,“我这次来,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叶叔您,能同意把夏汀许配给我。”

  屿叔把烟蒂熄灭:“要是我不同意呢?”

  “那我就等。”

  屿叔扶着沙发站起来,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宋雨征:“请回吧。”

  宋雨征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我走过去拉住他:“别犯傻了,快回去……”

  “不!”他的声音像是冲破喉咙的黑暗与喑哑,那么响亮地发出来,“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原因。至少让我明白您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拒绝?您甚至没有听我的理由。”

  “我不需要知道,走!”

  “不。”

  屿叔冷笑一声:“那我倒想听听,你为什么要娶她。”

  “因为我爱她。”

  屿叔干笑一声,把手指向我,又滑到房间处。“汀汀,”他在极力克制,“给我回屋。”

  “爱她?”我回屋之后,屿叔的冷笑更甚,“你们年轻人已经习惯于把这个字表述得如此轻易,是吗?如果没记错,几年前,你这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曾把另一个女孩推入了死亡的深渊——我想,没有一个父亲敢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浑球儿。”

  我倒抽一口冷气。果然,贺多那件事依旧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它没被拔掉,它生长着。

  “您说得没错,”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宋雨征的语气非常诚恳,“几年前的宋雨征确实该招您如此深的不信赖,可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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