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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我还爱你》 作者:戴宾雅

第33章 飞翔 从此天涯不相见(2)

  “谢家玮!”蓝眉儿冲到他面前大喊,“今天我总算是认清你了!你是个冷血的家伙!你对深爱你的阿媛姐冷血,没想到对榕榕也这么冷血!她可是和你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妹妹,你当时就不能说几句暖人心的好话哄哄她吗?她都提醒你了,就算说几句假话骗骗她,她也会很开心,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呢?你不是她的哥哥吗?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很关心她、爱护她吗?那一刻,你的关心和爱护飞到哪里去了?自从林媛静那小狐狸精勾搭上了你,过去所有对你好的人在你心里都没地位了,是不是?”

  “不是!”谢家玮大声争辩,“第一,阿静是个纯洁的女孩子,不是什么狐狸精。第二,榕榕的死与我的愚蠢有很大关系,这点我承认,你们怎么惩罚我,我都没意见。第三,不是我对林媛丽冷血,是她对我冷血。这点你不要搞错了……”

  “啪!”蓝眉儿伸手抽了他一记大耳光。

  “你干吗打人?”

  “你是一条不识好坏、反咬人一口的恶狗,你知道吗?”

  “有理讲理,少侮辱人!”

  “我侮辱你?”蓝眉儿瞪着他,“你说阿媛姐对你冷血,请拿出证据来。阿媛姐对你怎么冷血了?”

  “这是什么?你自己看吧。”谢家玮从手机里调出那几张照片,递给蓝眉儿,同时抬起头瞪着林媛丽,“两个多月以前,当某人和我还是恩恩爱爱的时候,却又扑进别人的怀抱。”

  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蓝眉儿傻了眼:“古大哥,这个人好像是你呀。”

  古乖接过手机,仔细辨认,随后点点头:“不错,里边的人是我和阿媛。”

  “你承认了就好!”谢家玮转身看着蓝眉儿,“我没有冤枉你的阿媛姐吧?”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古乖站起来对谢家玮说,“这件事说到底,你还得感谢我才是。”

  “你真是恬不知耻!”谢家玮愤怒地瞪着他,“你偷我的女人,还要我感谢你?你哪根神经短路了?”

  古乖这一刻脾气出奇得好,耐心对他解释说:“那天阿媛被她妹妹约到天桥上聊天,我正好经过那儿。不知林媛静对姐姐说了些什么,事后阿媛像丢了魂似的,走起路来头重脚轻、东晃西摇的,要不是我及时抱住了她,她早掉到天桥下面被车碾了。还有,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儿,不是两个月以前,这些照片的信息被人修改过了。”

  “照片明明是两个多月前拍摄的,你非说是PS的,我该相信谁?”谢家玮把目光移向林媛丽,“林媛丽,那天阿静到底对你讲了什么?是什么话让你这位女强人魂不守舍地栽进古大侠的怀抱?”

  “谢家玮,到现在你还是不相信阿媛姐是清白的?”蓝眉儿脸色铁青瞪着他,抢在林媛丽之前反驳谢家玮,“我来告诉你阿媛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媛静刚回国那天,阿媛姐被父母叫到新国宾馆,逼她放弃对你的感情,否则剥夺她的一切财产。为了爱你,阿媛姐选择放弃财产,变成了一贫如洗的人。在你和林媛静鬼混的那些日子里,她还试着骑三轮摩的上街,结果客没拉成还把自己摔伤了好几次。她这么做,就是打算以后和你一起过苦日子。你说,这样的女孩是那种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花心人吗?”

  谢家玮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但以他平时对林媛丽的了解,他又不得不相信蓝眉儿说的都是事实:“阿媛,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给过我机会吗?”林媛丽伤心地看着他,“那会儿你的手机一直被林媛静控制,我根本没办法联络你。好不容易见次面,没说几句你就暴跳如雷,你要我怎么开口对你说?”

  “不管怎样,当时你应该告诉我呀!”谢家玮有点强词夺理,“你不该让我一直蒙在鼓里啊!”

  “哟!今儿我可算是开眼了!”蓝眉儿冷笑说,“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无赖的人!谢家玮,我现在还要告诉你,阿媛姐早怀了你的孩子……”

  “你说什么?”谢家玮顿时变得手忙脚乱,拉着蓝眉儿的衣袖问,“她怀上了孩子。是我的孩子吗?”

  “你个王八蛋!”蓝眉儿气得差点吐血,指着谢家玮的鼻子破口大骂,“不是你的孩子还能是谁的?谢家玮我告诉你,为了你,阿媛姐家没了,钱没了,肚子里还有了你的孩子。今天你要是再不知悔改,还想着和那小狐狸精继续鬼混,信不信老娘一刀劈了你!”

  蓝眉儿骂完,就要进厨房拿刀,被大块头上前挡住了:“眉儿,你冷静些!”

  阿馨这时插话说:“蓝姐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姓谢的小子再执迷不悟,与那四条腿的牲口有什么区别?姓谢的,何去何从你给个话。”

  谢家玮这一刻脸色灰白、全身无力瘫软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了一阵,突然站起来走到林媛丽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阿媛,我谢家玮对不住你了!虽然我和阿静之间仍然是清白的,但也没法再回到你的身边了。我和她已经……领结婚证了……”

  林媛丽顿时从头冷到脚,她原想着只要他能浪子回头,只要她深爱的人能迷途知返,她可以宽宏大量,忘掉那些往事。可眼下他已经和妹妹领证了,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她还有什么可说呢?想起自己曾经为他做过的一切,想想他如今对自己的背叛,林媛丽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大门,冷言冷语对着他说:“如今这个局面,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当初眼瞎看错了人。谢家玮,咱们今日一别,从此天涯不相见!”

  直到今天欧阳蓝蓝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谢家玮那单薄瘦弱的身影是如何从她的生命里消失的。她在心里不断重复着那段记忆,那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天空一片漆黑,滚滚乌云使大地变得更加黑暗。

  她看见他双手抱着头,表情痛苦到极点,发疯似的冲出电梯。从她的身边经过时,竟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她明白他可能受到某种极其痛苦的刺激。下午的时候,她看见他漫步街头,一边打电话,一边痛哭流涕。她把他拽上车,问他发生什么事?他摇头不语。她带他在街上兜圈子,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告诉她这个地址。

  她看见他那一刻冲到大厦外面,张开双手,仰首面对天空,胸膛深处发出一阵凄凉的悲鸣。他突然瘫倒在地上,身体像散开的积木。她跑过去想搀扶他时,他却突然站了起来,冲向她那辆停在不远处的越野车。他的头重重撞在车门上,他的身体在原地僵硬地呆立着,就像一座快被风化的石雕。她赶紧用遥控器打开车门,他爬进车里,在里面乱翻一气,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他跳下车又去掀开后备厢,接着又是一阵乱翻。

  “家玮,你找什么?”

  “刀呢?你车里没有防身用的刀具吗?”

  “你要刀做什么?”

  “我现在恨死一个人了!”他脸色惨白地看了她一眼,眼球通红,“那浑蛋叫谢家玮!”

  他从她手里一把抢过汽车钥匙,独自跳上车,风一般从她身边刮过,消失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黑暗里。

  夜空乌云滚滚,他听到风在天上怒吼,听到海涛飞身扑向岩石发出的巨大轰隆声。在这疾风劲走的夜晚,椰子树挥着宝剑在黑暗里疯狂地跳舞。在二十公里外的海岸线上,他瘫倒在车里,无神的双眼望着外面的天空。只要闭上眼睛,他就看见一片火光,看见张榕悲伤的眼神,看见一个孩子趴在林媛丽的怀抱里,看见林媛静可怜楚楚的身影。三个女人像三轮明月,被一个灰暗的幽灵推入火海。他一声怒吼,胸膛深处又发出一阵凄凉的悲鸣,他知道那灰暗的幽灵就是他自己。在车里,他打开照明灯,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影子。那个人叫谢家玮,他不该待在这个世界上。这一刻,他讨厌看见自己。他关了灯,来到车外,爬上引擎盖,最后站在越野车的顶棚上。在琼州海峡南岸,一个幽灵般的人影站在雷鸣电闪之中,光着双脚,上身裸露,只穿着一条牛仔裤。

  “来吧!我是一个罪人!我是一个该遭雷劈的人……来吧……来吧……”那个幽灵站在车顶狂喊乱叫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欧阳蓝蓝找到了谢家玮。她的车有卫星定位系统。远远地,她看见他打开引擎盖检查线路,不久又把它关上,跳下来围着汽车转圈,仔细检查四个轮胎。发现她远远跑来,他打开车门,垂着脑袋坐在门框上,后背靠着座椅,一言不发。

  “家玮!”

  他抬头凝视着她,却什么也没有说。

  “家玮,我是蓝蓝呀。你怎么了?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像一块礁石那样面对她。她蹲在他的身边,把头靠在他的怀抱里,她听见了他战鼓雷鸣般的心跳。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大海。

  “我的初恋,那个短发女孩曾经告诉我一句话:‘爱一个人,就不要让她悲伤!’”

  他的身体这时动了一下,伸手把她轻轻推开,他关上车门,把头伸到车窗外面,眼睛望着远方。

  “我害死了自己的妹妹;我让一个爱我的女孩一贫如洗,还怀了我的孩子;我又和另一个爱我的女孩结了婚,骗她说我从未爱过别的女人……”

  他哭着把车开走了。她一直在后面追,大声喊他的名字,可惜他已经听不到了。海水在越野车的轮子下四处飞溅,双排气筒喷着一股股青烟,沙滩和泛着白沫的浪花不断被抛到身后。越野车飞过最后一片沙滩,冲到了岸上的沙土路。道路两边的灌木丛散发出花草的香气,像一幅幅鲜亮的油画,摆放在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上。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握方向盘,两眼盯视着前方。他要驶往西南方向,完全避开这座城市的中心,穿过环岛西线高速公路,横跨白马井跨海大桥。然后,当他看见前方陌生的海岸时,他把车开上附近的山岭,向着松涛水库前进。他不走大路,选择灰尘四起的沙土路。这条路行人稀少,几乎看不见其他车辆的影子。许多年前他流浪的时候,曾经徒步走过这些地方,它们一直通往他的家乡。看着不断向后移动的那些曾经熟悉的村镇,他稳稳驾驶汽车,沿着山林里的小路向前疾驶。路上他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吃。他不吃不喝径自往南开去,越野车庞大的身躯灵活地穿越每一处雨林,每一座山头,每一个陡峭的弯道。

  每过四小时,他就会放慢速度,把车停在山崖的边上。他走下车,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汗珠,为了节约汽油,一路上他从不开空调。他撒泡长尿,随后望着南方,望着那些连绵起伏的热带雨林,他要穿过松涛水库,然后继续向南。

  他到达昌江附近的一个大镇,加大油门,引擎发出阵阵轰鸣,高速行驶在街道上。他的车拐入一条老街,来到一栋骑楼的门口,然后把车开了进去。那儿有一座古庙,据说是明代建造的。小时候父亲还爱着他的时候,曾经带他来过这儿。他还记得庙里有座观音石像,端坐在莲花台上,空明的眼神望着迷惘的天空。他想离那张女性的脸近一点儿,虔诚地忏悔自己在世间犯下的罪行。可庙门是关着的,庙里的和尚据说吃午饭去了。他看见庙后连着一圈红砖垒砌的围墙,只要到了墙内,依然可以站在观音石像的大殿上。翻墙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海潮般的疼痛在体内此起彼伏。疼痛点来自那些曾经断裂的肋骨,他想起赵医生曾经的嘱咐:“你的身体有很严重的隐患,再不细心调养,一定会缩短寿命。”

  大约十五分钟以后,疼痛突然消失,他知道再也爬不上那些不太高的庙墙了。他上了车,用钥匙启动引擎,把车从后门开走。顺着一个大坡一路向下滑到坡底,穿过一大片高高的槟榔树林,又穿过几片稻田,继续向昌江城前进。到了城外,他把车拐向左方,沿着一条蜿蜒的沙土路上山。山顶大雾迷漫,他打开前后雾灯和示宽灯,不得不把车速降到三十以下。雾中的水珠结满了微霜,穿着圆领T恤的他忽然觉得奇冷无比,但他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些,路继续沿着山脊蜿蜒上升。最后他来到白云之上,脚下的路像船一样在云层上飘浮。为了安全,他轧着道路的中线向前行驶。雾使那些沿途的风景变得单调,汽车通过的时候,他眼中留下的只是一些白色和灰色的影像。

  他觉得他是带着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进行这次旅行的,还有张榕,他们俩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起侧脸看着他。那孩子眼睛很大,有一双墨玉般的瞳仁。“爸爸!”孩子叫了他一声。他微微一愣,起初没有意识到那个声音从何而来。在倒车镜里,他看见云上的道路向后飞驰,刚刚经过的几户农家,那云中的屋顶上渐渐远去的淡蓝色的炊烟。“哥哥,我告诉你的话没人知道……十三岁那年我已经爱上你……”他的耳畔响起月光下的涛声,那个游艇上的夜晚,那个美丽女孩端着酒杯在海风里坐在他的对面。“你喜欢大海吗?”他点点头。“你看,我的心就是大海。”她这么对他说。“海是蓝色的。你的心必须纯洁。”他在浓雾里继续前进。因为他最初喜欢林媛静,喜欢那美丽的娃娃脸,喜欢她纯洁的心,所以后来他真的爱上了她。他信任她,就像信任自己的初恋,那个短发女孩。他喜欢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句子。“家玮,你是我的小心脏呀,没有你我活不了呀。”

  前保险杠的角防护条已经开裂,进气口前的防尘网栅上沾满了泥浆。在一条小河的边上,他把网栅清洗干净,把那些胶条撕了下来,把车身和轮胎上的泥沙一一清除,越野车重新变得帅气、干净。白雾这时已经散尽,他看见周围一望无际的热带雨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闻到了从莺歌海上吹来的风,那是他所熟悉的风,含着花香和鱼虾的混合味。那风声像涛声一样,曾经在他的梦里永恒地响起。他此刻又冷又饿,他已经十二小时滴水未进,体内唯一的热量来自那颗尚能跳动的心。越野车快速驶向下山的路,像陨石一样穿越沿途那些幽暗的村庄。每一次在弯道上的急刹,四轮底部都会升起一缕缕白色的烟尘。

  当他的车来到拐弯处,拐上尖峰岭热带雨林边陲的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时,他正努力回忆这附近有个地方是他儿时来过的。越野车突然在月光下向右偏离了小路,他紧急刹车并拉上手刹,可是车体依然沿着山坡向下滑行。他想起自己没系安全带,他腾出右手绕过左肩去拉它,但是他没有注意前方有块凸起的大石头。车头撞上去的时候反弹了一下,在空中向右边倾斜,他被甩出车外。摔进草丛时,巨大的车体从他的头顶呼啸掠过,车尾的牵引钢缆线差点打中他的脸。

  越野车掉在平坦的沟底,四轮朝天在原地打转,然后停了下来。他弓着身子朝山坡下疾走,他担心那辆车有可能爆炸起火。经过一片树林时,他看见对面的山林在月光下一亮,许多白色的花叶被风吹了起来,极像北方冬天的美丽雪景。再一细看,原来那里是一大片野菊生长的地方。

  谢家玮躺在黑暗里,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他一心求死,耐心等待那个不可预知的永恒时刻到来。翻车的那天早上,在这座山冲的平坦处,他用巨大的芭蕉叶给自己搭了个小窝——一个仅能遮雨却到处漏风的草窝。这是他为自己搭建的墓室。此刻,他平静地躺在覆盖着草叶的地上,草窝陷入大块大块的幽暗里,外面的月光像蜡烛一样还在燃烧。午夜过后,一些光透了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草窝有了一丝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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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我还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