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飞翔 从此天涯不相见(6)

　　次日上午，谢家玮起床的时候，林洁已经上班去了。他经过走廊发现林媛静房门开着，里面没人，到了楼下，见她正一个人吃早餐。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瓜，亲切地打了一声招呼。

　　“亲爱的，早上好！”

　　“阿静好可怜！”她不理他，低着头自言自语说，“晚上没人陪，早上吃饭也是一个人。”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还生气呢。昨晚是我不好，冷落了你。唉，你不知道，当时我的心情好复杂，我是很想和你那个来着，可是万一你怀孕怎么办？你妈妈第一个就不答应！”

　　“所以你就扔下我一个人跑了？”她的眼角开始湿润，泪光渐显，“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我一个女孩把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小声向她道歉。

　　“谢家玮！”她放下碗筷，转过身来瞪着他，“你到底爱不爱我？我们俩婚都结了，可你对我还是老样子。你到底爱不爱我？”说着扑进他的怀里哭起来。

　　他紧紧抱着她，不停地向她道歉。她抬头看着他，流着眼泪问他：“你要和我离婚吗？”

　　“离婚？”他吃惊地打量着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老婆大人，拜托你今后千万不要再说这两个字好不好？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是要相守一生一世的……”

　　“可你总是让我心神不宁，好像一阵风吹过后你又不见了……”

　　他笑着对她说：“今天下午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我有太多的话想要对老婆大人说啊，我要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你。相信通过这次交流，我们之间的感情和信任能进一步加深。”他嘴上虽然说得豪迈自信，但心里头却一直在打鼓，林媛静能原谅他吗？能原谅林媛丽怀了他的孩子吗？

　　“现在谈不好吗？”她不知道此刻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看着他一副很认真的样儿，她就觉得挺开心，“我不要下午谈，我就想现在谈……”

　　“现在真的不行。”他低头亲了她一下，“我必须尽快把支票给干爹送去。这是件挺大的事儿，这件事挂在我心里好多年了。”

　　“送到他家里吗？”她想起上次张百强拿刀的样子，脸色顿时微白，摇摇头说，“还是约个人多的地方吧。”

　　“你尽管放宽心。”他满不在乎地笑着对她说，“干爹平时很疼我，误会解除了他会更疼我。我就想看看他拿到支票的那一刻，脸上是什么表情。这段时间他总是不相信我。”

　　她忽然全身一颤，也不知怎么了，似乎觉得有一股冷风穿堂而过。她疑惑地朝四周瞧瞧，房间里门窗紧闭，哪来这么强烈的冷风？她下意识地把他抱得更紧。

　　“家玮，我不放心！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你待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就赶回来。”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

　　“见面地点在万绿园停车场。那里人很多，放心吧。”

　　“不。”她摇了摇头，坚定地对他说，“我必须和你一起去！”

　　他无奈地冲她笑了笑：“好吧，一起去就一起去吧。办完事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吃午饭，然后好好聊聊。”

　　她高兴地笑了起来。两人出门的时候，把各自的身份证留在客厅茶几上。

　　外面的阳光依然灿烂，那些线状的飘云，那些海面上成群的海鸥，像一串串秋天的音符，白色是它们的乐章，它们一起翔过头顶那块深蓝色的天空。在出租车里，他们相拥在一起。她把他抱得更紧。她想起刚刚认识他那会儿，在长堤路上，他孤独地站在一棵椰子树下，身体瘦弱单薄，似乎一阵风吹就能把他刮得无影无踪。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儿时的景象。一艘飘摇的小船行驶在河上，她看见年迈的奶奶摇着橹桨，白发苍苍的爷爷坐在船头，河两岸没有一个人影，高高的白桦林挡住了北方的天空，被风吹落的树叶落在水上，溅起了一圈圈清亮的涟漪。那些鸣叫的水鸟展开花白色的翅膀，沿着涟漪的痕迹在水面上飞翔。她看见爷爷奶奶把头转向她所在的南方，他们同时向她挥手，一起对着她微笑，他们的嘴里一颗牙齿也没有了。

　　“阿静，到这边来吧。”她听见爷爷奶奶喊她，“到这边来吧，这儿很温暖……”

　　她心里一阵痉挛和寒冷，下意识地将谢家玮抱得更紧。当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头发时，她意识到刚才的情形是个幻觉。她抬头看着他，他的脸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当他对着她微笑时，那张脸如皎皎雪兰一般美丽。这一刻，她心里特别温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安静地数着他的心跳，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带着深秋的凄凉不断地移向后方。

　　出租车驶上滨海立交桥时，她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很疼很疼，疼痛过后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忽然意识到也许今生今世，他们俩再也不能在一起了。也许他一离开她的怀抱，就会像海鸥一样高高飞翔，再也不回来了。

　　“家玮，今天咱们不去了好不好？”当出租车停在万绿园大门口时，她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他，“支票用快递寄给你干爹，好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亲了她一下：“为什么不让我去？”

　　“这一刻我很幸福！”她把头埋入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说，“这种感觉真好！我想这样抱着你一辈子不松手。”

　　“好，那就让你多抱一会儿。”他搂着她，把脸贴在她的头上，“你在车里等我，办完事我马上回来……”

　　“你还是要走？”

　　“约好了的嘛。”他放开她，摸摸她的脑袋，“你要乖啊，在车里等着我……”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她只好松开他。他掏出手机走到车外，阳光刺得他眯缝起双眼，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它特别蓝。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朝停车场走去。她在车里默默注视着他，感觉他的背影在阳光下孤零零的，就像大海上的一叶孤舟飘摇不定……她的心猛然一震，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家玮！”她冲着他大喊一声，他没有听见她的呼喊，继续打他的电话。这时她听到一阵柴油引擎的低频轰鸣，一辆蓝色轻卡从旁边的小树林里驶了出来。

　　“家玮！”她眼皮一跳，心，突然间像被什么东西粉碎了一般，她发疯一般向着他冲去，声嘶力竭地一路狂喊，“家玮！快闪开！”

　　他听到了她的喊叫，回头看见她正朝自己奔来，刚要张嘴问她有什么事时，她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他的身上，他摔倒在三米以外的草地上。就在这时，他看见一辆蓝色卡车从她身上碾了过去。

　　“阿静！阿静！”他撕心裂肺地大声惨叫，等他爬起来跑到她的身边时，血已经从她身上许多地方流了出来，他抱着她号啕大哭，“阿静，你为什么不待在车里……你跑出来干什么呀！”

　　“姐姐就是你的初恋……去找她吧……”撞伤已经波及她的大脑，她的话开始不连贯了，呼吸也出现困难，“姐姐她……一直爱你……没，没有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立刻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她爱他爱得是多么辛苦，多么悲凉，甚至……

　　“救护车！快帮我叫救护车！”他对着路人大喊了几声，然后低头看着她，“阿静，你不能死！过了年，咱们还要一起去英国留学，回来的时候我还要娶你过门，一起享受温馨的新婚之夜。阿静，这些都是我们商量好的。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你答应要陪我到天荒地老的……阿静，阿静，你说话呀！”

　　她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她的瞳孔开始放大。她看见许许多多的彩虹朝着自己飞来，爷爷奶奶站在彩虹里的那座桥上向她挥手。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忽然她醒了过来，看见他泪流满面地抱着自己。她坚强地对着他笑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没有因为心里的悲伤而流下眼泪。她吃力地抬起一只手，颤抖着伸向了他。她想抚摸他的脸，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抚摸他的脸了，下一次要等到来生了。他抓住她伸过来的手，把它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的手终于摸到那熟悉的络腮胡，刚认识他那会儿，她就喜欢上他的络腮胡了。他两眼含泪望着她。

　　“阿静，我爱你，永远爱你！”

　　她点了点头，两颗大而晶莹的泪珠终于滚出了眼角：“亲爱的……我，我更爱你……”话还未说完，那颗年轻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