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 Five(3)

　　马天威则不然，他和徐耀的路线是相反的，他从骄傲走向了自卑，他曾经身材很苗条，不想上了高中，三年后身材就如同生了孩子的女人，再也压制不住脂肪发育的力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被别人追求，到现在追求别人，他很难追求女人，因为他骄傲，但是他却容颜不再。他有钱，但是他不愿意靠摆阔吸引女生，如他所说，他要的是真感情，“假如我爹妈是下岗职工。她也该爱上我，没钱不该是不被爱的理由。”当然只有阔少爷才有这番的自信，真正的穷人家绝对没有这样的见识，只会穿胸前巨型LOGO的体恤衫招摇过市。马天威和女人约会的时候，总是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很土气，而有意地注重谈吐，企图凭借魅力征服女性；不料他语速太快，话太多，给女人滑头的印象；他肥胖，肥胖者总是不讨人喜欢，更有很多人看到胖子就有攻击的欲望，也许是体积给人压迫的感觉吧。他傲气得莫名其妙，女人更不会喜欢，觉得他有意为之，所以他情路不顺久矣。最后有个姑娘欣赏他的才气，虽然这个姑娘的相貌几乎可以说是负数，但是追求自己的人，自己总不好拒绝，这话在别人看来很难懂，大多数人有一个观点，“我爱着你，你爱着他，他爱着她，她爱着我，总之爱上爱上自己的人，是一件很不常见的事情，尤其是对于男生。”但是马天威肥胖，并非只是肠肥脑满，他看出了爱情的缺陷，有意自己做献身者去打破这个定律。他强迫自己爱上这个相貌为负数的女子，而且这是一种高尚而伟大的爱情，他从中得到了远远超出爱情欢愉的东西，况且情人的眼中出西施，在他眼里，她女朋友的相貌资产逐日增加。

　　到这时，寝室四人全部到齐，除了马天威和徐耀偶尔斗法，大家相处极为融洽，学谦一次打破了范健的开水瓶，心里原先忐忑范健会人如其名，不讲道理，不料范健却很大度地说：“没事，换个胆就好了。”学谦从此对他印象改观。马天威一直对学谦很有兴趣，总是喜欢对学谦说教。徐耀对学谦就冷淡很多，准确地说，徐耀对所有人都很冷淡，他常常自己在床头看书，桌子上总也散落着几本摊开倒扣着的书，学谦一次好奇地看看，桌子上倒扣着一本《老子》，一本《周易》，徐耀本来正在小憩，看到学谦翻阅自己的书，赶紧说道：“学谦，别搞混了我的页数，我要接着看的。”

　　学谦吓得手一哆嗦，怯怯地说：“啊，对不起，我不知道刚才是哪页了。”

　　徐耀阴沉着脸，随即微笑：“算了，没事，大不了找找就行了，这书不好啃，一般人看不懂的。”

　　学谦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这书我从没读过，古文不过关。”

　　徐耀笑道，这笑好像是对学谦讲了外行话的谅解，“古文好不是关键，你看隔壁寝室的张浩然，他古文可好，可是一样看不懂，这个要悟性的。古文只是工具，你扳手用得好，不一定修下水道就是高手。”

　　学谦很少听他侃侃而谈，感兴趣道：“那么你觉得你的研究……怎么样？”不敢用悟性这个词，怕徐耀觉得自己有意反问。

　　徐耀不好意思道：“研究谈不上，但是好歹也有些看法，我对预测学是很有爱好的。譬如诸葛亮的马前课，唐朝的推背图，宋朝的梅花诗，明朝的烧饼歌，中国的预测学是很有渊源的。”

　　学谦简直被折服了，“我完全听不懂，以后要多向你学习。”

　　学谦后来发现徐耀涉猎极广，桌子上的书，总是不同类的，今天可能是《老子》，明天就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后天桌子上又是一本《天方夜谭》。总之，他的读本不仅跨学科，而且跨文明，说他是兼收并蓄绝不为过。他爱看书，但是不爱研究书，他对看书的理解，仅仅是记得几个可以炫耀的句子，目光扫过字体本身而已，全无穿透力，遇到打动自己的句子，便抄下来，别人都觉得他有做学问的态度。他甚至把书当做女人，用无尽的体验来找到看书的意义，对于他来说，一本本书被自己的目光覆盖过，本身就是一种快感，谁说读书一定要研究分析的？在当今来说，书本身就是一种符号，一种艺术品，文字对于他来说倒像是附属品。如果有“书家”这个职业的话，那他一定有最充分的发言权。

　　不过几天功夫，学谦和学院的同学渐渐熟了，大家也都秉着初次见面的习惯，彼此互相夸赞，隔壁寝室的张浩然和学谦最为相熟。张浩然这人长了一对儿大眼睛，偏又搭配上浓密到中间相连的眉毛，显得极为滑稽，他相貌尚可，稍稍打理倒也是个帅哥，但他却总是油头垢面，不修边幅，大家都取笑他，他却不生气，而且总在人多的时候说黄色笑话，发表一番对于性的见解，丝毫没有避讳，众人便送他一个绰号——“中国性学大师”。

　　开学一个星期后，军训开始了，本来军训与开学是同期开始的，一个星期没有军训的消息，学谦等人都以为军训被取消了。正偷着开心，那些混账教官就来了，年龄大都比学谦还小，架子和年龄不成比例。这批教官来自于炮兵学院，当教官的目的也与他们的学院名字吻合，当初他们听说能当教官，呼吸呼吸空气，最重要的是能够解决个人问题，不急于解决个人问题的，至少也可以期待一场艳遇，这总不亏了自己。天晓得在军校里女朋友是不是个人地位的硬通货。

　　学谦本来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隔壁的张浩然发表了一番见解，学谦便对教官的印象不好了，只对管教男生的教官佩服。

　　其实他不知道，这些教官被分配了男生，都不是自己的意愿，他们总是宣称：“当时领导让我们带女排，我坚决不带，我主动要求给我男排，都说男排不好带，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不好带，我就不相信我不能和大家融为一体。”这话很煽动人，不过却是大实话，带了男排的教官，管教上真的省力不少，男生先天就有好胜的性格，最不能接受的别人瞧不起自己的身体。女生就不一样了，她们天生对发挥自己身体的能量毫无兴趣，带了女排的教官，享受了在女人堆里的欢愉，就得多花上十倍的精力来训练。而且恨不能告诉女生：“我本来不想带女排的，是领导非要我带不可。”这样的话，女生听了不入耳，毫无激励作用，反而可能扼杀掉自己未来的大事。

　　学谦所在的中文系被分到与机械系的男生一个连，机械系人多势力大，一共有八排三连。学谦所在的中文系，人数只够得上一个排，被分给了机械系的连，像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承蒙机械系收留。理工科的学生，先天瞧不起文科生，认为文科生不学无术，对社会毫无帮助，说起话来理直气壮。文科生则也摆出一副瞧不起理工科的态度，认为理工科的学生没有素质，没有文化，但是终归说话底气不足。中文系还不算最坏的，最糟糕的是哲学系，现在学哲学的人，学出来的哲学就是自轻自贱，好像骂自己是荣誉似的。不过的确如此，现在学哲学的人，丝毫不缺少学习人的哲学，他们深知哲学家都是没有实惠的。

　　仇视女人的人，那是因为没女人，仇视社会的人，那是因为不得志，最后现实依然没有因为自己的理论所改变，因为理论本身就是马后炮，好比自己被人打了一顿，面子上抹不开，自己帮打自己的人说情。哲学系的人，深知这是最重要的哲学，那就是不学哲学。

　　哲学系的不少学生也分进了中文系的排，这让中文系的学生多少找到了一些自信。天气也就没那么热了，随着军训的进行，越来越多的人学会了偷懒，中文系有好几个学生都去医院开了证明，证明自己由于身体缘故，不能被晒。四十多人的排走了十几人。教官把情况上报给指导员，指导员是个凶悍的女人。她没有恋爱史，所以对男性愤恨，她自知懂得男生的这一套把戏，因为她研究了好多年的男生。可是研究不比实践，小说评论家未必写得出好小说。她此时展开了报复的心理，规定请假的人拿不到军训学分，明年得重修，这才把那些人给吓了回来，再不敢逃了。

　　真正值得期待的军训节目是打枪。打枪的那天，中文系的排走了好些路程，不仅坐了两个小时的车，还翻了一座山头，才到了靶场。靶场尘土飞扬，而几千人正等着打靶，甘愿忍受灰尘的强吻。随着时间过去，最初的激动变成了痛苦的煎熬，军装是化纤布料，出了汗又粘又涩，衣服里简直是个大蒸笼。学谦百无聊赖，拉着张浩然搜索附近美女，猛看到一张熟悉的漂亮的脸，一时想不起来，再一转头看那女生，早已经淹没在躁动的人群中了，临近正午的时候，终于轮到了中文系打枪，后面的机械系一起大喊：“痿！痿！”五发子弹打完，靶子丝毫没有中弹的痕迹，相反后面的山坡上溅起的土，像是沙暴，连长直摇头说：“打仗要靠中文系的人就完了，开枪不是偏就是打到自己人。”

　　打完枪，学谦才忽然想起那漂亮脸孔是谁，竟是在凤凰遇到的女孩！一想到这，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已，那女的要站在自己面前，自己非要拥抱她不可，一时间，自己豪迈超出了想象，那女生并不如同电视里，每当关键时刻就电闪雷鸣般地及时出现，学谦只能生生地咽下去自己的渴望。迅疾的目光也无法搜索到那熟悉的面孔，刹那间，其他的漂亮面孔都要让位于脑子里的想象。她在哪儿呢，也许现在仍然和她男朋友一起，她的男朋友也许一样属于这个学校，没准她现在正和那人……亲密……地走在一起。心里痛苦地不敢再想。

　　痛苦的事不仅如此，等到姗姗来迟的医学院打完靶子，已经一点多了，学生们都吵着要回去，这时候师长来了，挨个检阅，学生们只好打起精神站好，听候师长问话，师长除了千篇一律的“同志们辛苦了！”再无别话。学生也憋着一句“为人民服务”。师长嫌嗓门不够大：“没吃饭么？大点声！”学谦真想告诉师长自己真没吃饭，旁边张浩然小声嘀咕道：“傻逼，应该我们喊‘首长辛苦了’，他喊‘为人民服务’。”

　　师长检阅完，象征性地讲话，大意告诉大家，和平年代，大家也要保有军人的素质，强壮的体格，为国报效时刻上前线的豪情，最重要的是要全面提高自己的身体素质。这样凉快的天也会中暑，对师长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如果35度也可以认为是凉快的话。师长讲累了，旁边递上矿泉水，师长“咕咚咕咚”咽水的声音，让在场的几千人的喉咙集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终于，五分钟后，师长嫌外面“太凉快”，甘愿进棚子里受热去了。

　　接下来的项目是打靶表演，大家也都打起精神，都想看看职业军人是怎么打靶的。结果让大家大失所望，不过也让大家都找到了自信，教官们打靶一样是尘土飞扬，好像靶子是自己的情人，不忍心瞄准射击。看完了打靶，学谦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股沟里的汗混着身上的污垢，屁股只感到瘙痒。张浩然甚至把上衣脱下来。指导员看到男的脱衣服，格外兴奋，过来斥骂道：“耍流氓啊？还是大学生么？快穿上！”张浩然在女生的嬉笑中，红着脸穿上衣服，指导员刚一转身，张浩然对着指导员的背影念念有词，竖起中指，不料指导员经验丰富，直觉使她迅速转身，问道：“你在干什么？”幸好张浩然反应快，装作无辜道：“我是说，指导员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