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将是最后一个盛夏。今天的天气出奇的晴朗，天空中更是一片云彩也没有，真正的万里无云。有人形容这样空旷的天空就像蓝丝绒一样。

　　“哦，真是好天气。”安佑突然情不自禁地抒发起此刻的心情来。但看得出，今天的天气也没有使他的精神如何抖擞，他的样子似乎很无奈。

　　“哈。哈。”陆泽不停地张着口喘着粗气。他的样子很夸张，就好像在吐三昧真火。可惜他是在浪费表情，一个人不停地哈哈哈，却看不见火从口里冒出来，更不要说喷出来了。不过，从陆泽口里冒出来的气体确实够热的，一分钟前几乎把安佑给灼伤了。火热的气体从安佑的脸上掠过时，安佑大叫了一声。于是，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推陆泽，他想把陆泽推得远远的。可是，他怎么可能推得动，他那瘦弱的身体恐怕连陆泽的一只胳膊也摇不动，再说，陆泽就是想粘住他，所以他就算拿出吃奶的力气也别想离陆泽远一些。除非他自己从草坪上爬起来走得远远的，否则别想离开陆泽半步。

　　其实安佑知道，就算他这样做也是徒劳，因为走到哪里陆泽就会跟到哪里。再说，此刻他根本就不想动一动。炎热已经让他失去了活力，连蠕动的力气都不想再使出来了。

　　“快去买可乐。不想死的话就快去。”安佑突然大叫起来，好像是要发飙了。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这么热的天气你又想使唤你老哥呀。”

　　“什么？你真的想死呀。”安佑闭着眼睛无力地说。

　　陆泽深深地喘了口气，一个纵身就直立地站在了草坪上。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三瓶可乐冲了回来。安佑还躺在草坪上眯着眼睛。陆泽将冰镇的可乐放在他的脸上，瞬间刺人的冰凉从皮肤的毛孔迅速渗透至内脏。

　　“啊。”安佑大叫了起来。“你想害死我呀。我正在做梦呢，正梦见一个漂亮的MM朝我走来。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箭直刺我的咽喉。原来是你这个臭蛋要害我。”

　　“得啦得啦。又在做白日梦呢？”陆泽翘起嘴巴子笑了起来，一口洁白的牙齿显得很耀眼。

　　安佑很失落的样子，拿起可乐，使了半天的力气也没能把拉环取下来。不等他出声，陆泽嗯了一声，抢过他的可乐，啪的一声替他取下了拉环。

　　只看见陆泽的喉结翻上翻下，片刻的功夫两罐可乐就装进了他的无底洞的肚子里去了。旁边的安佑却在小口小口地喝着。说是喝，倒不如说是在尝，喝一小口含在嘴里半天也没有咽下去。他好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是因为喝可乐让他心事重重？不过陆泽早就习以为常了，安佑就是这样，见怪不怪。

　　陆泽喝完可乐直接用手背擦了擦嘴。他今天没有刮胡子，下午的时候胡茬比早上明显了很多。抹嘴的时候他感到手背痒痒的，于是用食指来回蹭了蹭胡子。

　　难道真的长大了？他确实长大了，现在都快高三毕业了。19岁，已经是法定的成年人了。不过就算没有法定这个词，听听他浑厚的嗓音，再看看他宽阔的后背，还有现在长个不休的胡子，还有谁能否认他还不是一个男人。

　　可是看看旁边的安佑，他简直就是陆泽的一面镜子。陆泽在这面镜子里照出的是自己成人的样子，而且是越来越走向成熟。安佑呢，不过是比陆泽小了一岁半，可他到现在还没有刮过胡子，他的胡子还是软软的小细绒毛。陆泽有时候还会为此打击他，叫他小弟弟。安佑听得出是什么意思，小弟弟，小弟弟，不就是叫他小学生吗？每次听到陆泽这么说他，安佑的脸就会阴沉下去。

　　安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事实。他也发现了自己的胡子老是不会变黑变硬。每天早上起床洗漱的时候他都会照照镜子，很认真地看看胡子是不是在夜里有所变化。他天天看，天天失望。有时候认真起来，他还会很难过，这一天心情也就不会很好。

　　据天气预报所说，今年的夏天就要结束了。于是，每个人都感到异常地兴奋。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这是他们所经历过的最潮湿的一个夏天，可是，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夏天是没有人会喜欢的。此刻安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喝着可乐突然想起这些，紧跟着一个劲地叹气。

　　陆泽看了看安佑，用他的大手摇了摇安佑的头，说，“小鬼，又在叹什么气？你一天到晚怎么就这么多心事，够多愁的。”

　　安佑看了陆泽一眼。“什么叫够多愁，我这叫善感。善感，你懂吗？”安佑半闭着眼睛撕着嘴皮子大叫。

　　突然，眼睛有点湿润了，安佑将可乐放在一边，一个人站起来大步地朝操场走去。陆泽在后面大声地问他，“你干什么去？”可安佑根本就不理他。

　　“哦，对了。要照相了。怎么忘了。”陆泽赶忙站起来去追安佑。

　　今天下午，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哭，而有的人却在沉默。

　　“天哪。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都变成这样子了。都来看看这是怎么啦。”这是班上总爱惊讶的一个女生发出来的声音。

　　不过这场面确实让人感到惊讶。今天又不是生离死别，不就是照个毕业照，真的就这么伤心吗？先前其他班照相也没有这场面，看他们不都是在开怀大笑。看看自己班成什么样子了，女生在哭，男生在笑，不哭不笑的就在一旁深沉。

　　这壮观场面的导火线恐怕要归功于班上一个爱哭的女生。平时，高兴也流泪，伤心就更不用说了。她才是罪魁祸首，就是她带头先哭的。然后其他女生就去安慰她，没想到好事没做成，自己也跟着哭起来了。

　　男生见到这场面，更是惊讶，但惊讶过后就是大声地笑。有男生在说，“别的班照相是在笑，我们班照相却在哭。看来，这高中毕业，其他班是朝天堂的方向走去。而我们班全都要入地狱了。真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想想也是，今天有什么不值得大家笑的。照毕业照是为了给各位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再说了，就算要分别，不是还没有开毕业典礼吗？甚至还没有高考呢，这也值得哭？

　　有人开始鼓掌，随后一片热烈的掌声。

　　班主任开始压阵了，“都给我闭嘴。”话一出，哭的不哭，笑的不笑，深沉的也不深沉了。

　　“全都给我回教室。”

　　安佑自始至终都没有哭也没有笑，他就是在沉默，一个字也没有说。陆泽在男生人群中手舞足蹈，而安佑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一边。他早就对自己说过一千次一万次，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有留恋的情结。他似乎早就看透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所以，他告诉自己，离开，让一切变得简单，没有微笑，没有眼泪，自己对自己道别。一个人沉默地离去，让一切都重新来过。

　　这需要理由吗？没有理由，他真的就这么做了。照毕业照的时候他整个人比校长还要严肃。当班主任下命令以后，安佑一个人大步地冲回教室。

　　前天，照毕业照，成为过去时。

　　昨天今天明天，高考，统称为正在进行时。

　　后天，还没有到，属于将来时。将再一次与另一班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离别，算是最盛大的告别。

　　后天突然成了现在，安佑双脚迈出校门的时候感觉到时光在无情地将他往外拉。他很想再在学校里逗留片刻，但莫名而来的力量硬是让他选择了一个人离开。此刻的他，带着恍恍惚惚的伤心和莫名的恐惧。

　　都走了，所有的人都离开了。那些曾给过他微笑和温暖，痛苦和寒冷的人，他喜欢的和他不喜欢的人，现在统统都走了，带着三年时光所刻下的痕迹消散在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可最终也会消失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出租车在金菲亚国际公寓的大门口停住了。大门口有两个门卫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正笔挺地站立着。这里的门卫可不像其他地方的保安穿着随便，因为他们身上穿的制服每套价格就超过千元。门卫都留着同样长短的头发，板寸。从这些地方就不难看出，这里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是的，这里就是这个城市的富人居住区，金菲亚国际公寓。

　　一个门卫齐步朝出租车走了过来。一个礼貌的敬礼。

　　门卫问了几个问题，但出租车司机却被问傻了眼，什么也答不上来。这样的问题当然不是让他回答的，是坐在后排座的安佑，他一口气说了某某区某某幢某某门牌号。

　　门卫认出了安佑，因为安佑平时不习惯坐家里的车去上学，经常是一个人走路出入金菲亚国际公寓，然后搭出租车去上学的，所以他和这里的门卫都很熟。

　　“您好。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了？”门卫微笑着和安佑打招呼。

　　“我要搭车进去，可以吗？”安佑礼貌地回应。

　　“当然可以，请进吧。”

　　随后，门卫按动了随身携带的遥控器，大门缓慢地打开，出租车开了进去。金菲亚国际公寓很大，所以车子要开好几分钟才能到达目的地。

　　门铃按响了，接着是安佑的声音，“妈，我回来啦。”

　　紧接着是小保姆开门。小保姆投给安佑一个微笑，然后回过头大声地喊道，“阿姨，安佑回来了。”

　　“姐姐好。”

　　安佑对女孩子通常都很随和，他的笑容总会挂在脸上，对家里的小保姆也一样。

　　“妈。妈。妈。”安佑大叫了几声。

　　安佑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平时在外面安静得像一只乖戾的兔子，既不喜欢运动也不喜欢多说话。但一回到家里，就活蹦乱跳的，比兔子他爹蹦的还欢。

　　“安佑，换鞋。”小保姆在后面叫道。

　　安佑转过身跑到鞋柜前把拖鞋穿上，然后朝卧室冲去，路过客厅的时候都没有看老妈一眼。妈妈正要开口说话，只听见重重的关门声。

　　妈妈和小保姆全身颤抖了一下。“这孩子，老毛病又犯了。”

　　妈妈打开安佑的卧室门走进来的时候，安佑正躺在他的大床上听着CD。妈妈把安佑的耳塞摘了，安佑翻了个身，“干嘛？”

　　妈妈指指衣柜，安佑赶忙打开衣柜一看，一套新的GOGO静静地躺在里面。这是安佑最喜欢的品牌，平时他基本上都是穿这个牌子的衣服。无论是T恤衫，还是衬衣，或是运动装，他基本上都穿GOGO。

　　穿上衣服，安佑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左转身右转身，顺便再摆个造型。酷，酷毙了。安佑在自我陶醉。

　　其实安佑挺好看的。男孩子，人虽然瘦了点，但有着白皙的皮肤，明亮的大眼睛。穿上前卫的GOGO，流露出一股偶像的气质。

　　似乎差了点什么，嗯，如果再包装包装，那就更像了。安佑突然想起了什么。

　　“妈，快来一下。”安佑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妈妈又来到卧室里。“又怎么啦，衣服不合适？”

　　“不是。妈，和您说个事。”安佑依然在照着镜子。

　　“什么事？过来说，别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的，看你那样子。”妈妈收起了笑容。

　　“妈，你看我样子像明星吗？那个韩国的某某某，不和您说名字了，说了您也不知道是谁。”

　　“你像明星？你别把妈的肺给笑炸了。妈可没那个福分，生一个明星，而且是一个韩国明星。”

　　“您看不像吗？如果再染个发，包装包装那就更像了。”

　　“停。少来。趁早把这个念头打消，你去染发，你爸非把你宰了不可。”

　　一提到老爸，一提到染发和老爸，安佑顿时一肚子气。但在家里，他没有可以发泄的对象。

　　看来选择妈妈作为突破口是不行的。妈妈一点也没有让步，安佑的脸一下子就阴了。但这个安佑，鬼主意多的很，在妈妈面前冷静了片刻，又冒出个新的想法来。

　　“妈。前两天我东西忘记在您房间里了，我去您房间拿一下。”

　　妈妈一脸茫然。这孩子，又把什么东西忘记在我房间里了。不对呀，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呀。以前去我房间是从来不和我打招呼的，怎么这会儿突然变了。

　　“不对劲，一定有问题。做贼心虚。”妈妈回过神来，安佑早就离开了自己的卧室。

　　“安佑。安佑。你在干什么？别胡乱翻大人的东西。”妈妈一边说一边疾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安佑翻东西的手脚倒是十分的麻利，一点也不像他进行四肢锻炼的时候那样，整个人就像没有上过润滑油的机器，生锈不能转动。才几秒钟的时间几乎把妈妈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妈妈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弄得东倒西歪，抽屉全部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桌子上和床上。

　　“安佑，你到底在找什么？”妈妈刚进房间，看见安佑的杰作，火冒三丈。

　　“你又在翻天呀？阿灵才刚收拾好，你怎么又搞成这样子了。”

　　安佑抬起头看了妈妈一眼。“妈，和您说了我在找东西。”

　　“找东西，你找什么东西？”一个男孩子像什么话，怎么能这样随便翻女性的东西。

　　安佑直起腰，没敢看妈妈。说了句，“怪事了，我记得那天就放在这儿忘记拿的。怎么找不到了呢？”

　　“回自己房间里找去。”

　　“大概也是放在我房间里。妈，对不起呀，我再回去找找。”

　　安佑快速地冲出了妈妈的房间，转过身看了一眼妈妈的背影。妈妈还在那里唠叨，安佑一脸狡猾的笑。

　　这家伙实在是太可恶了。刚才在自己卧室里，就几秒钟的时间就冒出个鬼主意。他想，豁出去了，我毕业了，不让我染发，休想。谁也不能阻止我。不仅染发，我还要开着车去，染了发以后再去兜风。等我一会儿回来，生米煮成熟饭，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他去妈妈房间找东西是假的，偷妈妈的车钥匙倒是真的。这个安佑连驾照都没有，居然敢开车出去，简直无法无天了，非要闹出事来不可。

　　安佑的脑子很机灵，他早就料到，只要拿到妈妈的车钥匙，再把妈妈的房间弄个乱七八糟的，妈妈肯定上火。这样一来妈妈就会一肚子气，而顾不上审问他到底要干什么，然后就会整理起自己的房间，疏忽儿子的可疑行为。等妈妈再次想起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安佑早已经溜之大吉。

　　果然，安佑趁妈妈边唠叨边整理自己房间的时候，悄悄地逃出了家门，坐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妈妈的私人专用宝马就静静地停在那里。他启动了车子，直到离开了金菲亚国际公寓，手机都没有响起来。估计妈妈整理好房间，早就忘记了。

　　安佑这家伙正得意忘形，开着宝马直冲目的地，世纪美发城。

　　关于安佑染发的事情还真有得一说。这家伙一直以来都穿名牌，喜欢走时尚路线。只要有新款休闲装上市，他就要买。除了太过出格的，比如打耳洞他不感兴趣，他什么都想尝试一下。

　　安佑一直就想染发，但他们学校校规很严，严禁教师和学生染发。安佑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学习好，受老师的宠爱，所以一直都憋着这个想法。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安佑就想借这个机会染个发，好好感受一番。但他老爸不让。老爸说，如果他敢染发，就提着他的左腿到三元钱理发店里给他剃个光头。还有，等他高中毕业后也甭想念大学了，送去部队，不是喜欢玩花样吗，部队里花样多的是，让他享受个够。

　　安佑明白，老爸虽然很宠他，但老爸这个人有时候固执得很，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也掂量得出自己有几斤几两，就那点儿身子骨怎么经得起部队里面的摸爬滚打。一个不小心，真的被老爸送去部队里，那苦日子就来了。

　　初中和高中的两次军训安佑累得半死不活的，几次都赖着脸皮到医务室开病假条逃避训练。军训对于安佑来说，比任何级别的考试还要痛苦。他可以接受精神上的折磨，但却不能够忍受肉体上的痛苦。对于他来说他的心是坚强的，而身体是柔弱的。他也根本不知道军训的意义何在，他从不相信练那十多天就能培养出坚韧的品质和军人的气质。他甚至有过这样的想法，要代表全国广大的学子提交取消军训的申请。但他知道，他什么也代表不了，所以只能默默忍受这样的痛苦折磨。

　　高中军训结束那天，老爸携全家还有几个亲戚来看安佑。原本，老爸的意思是想来看看在部队里军训的长出息的儿子，顺便带上亲戚，也好在亲戚面前炫耀炫耀。但看到军训结束了，其他同学的皮肤一个比一个黑，可自己儿子的皮肤还像刚来的时候光滑白嫩。起初也没有多想，以为是老家人的一大优点，怎么也晒不黑。但请教官出去吃饭，老爸听教官说安佑三天两头生病，老爸的脸都绿了。

　　老爸清楚，这臭小子虽然身体瘦弱，但体弱却不多病，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事情，一来军训就生病。记得初中时候军训也是从开始到结束都在病，不过那时候安佑确实是病了，老爸也没有追究下去，只是恨铁不成钢。

　　这回呢，这小子一定是在耍什么花样。那顿饭，安佑吃的一点儿也不舒心，因为老爸陪教官吃饭的同时还不停地用眼睛瞪他，而他也没敢正眼看他老爸一眼。他心虚，他本来就没有病，整个军训一直在请病假。他一开始去医务室开病假条，但医生不给开。后来，他干脆买了两条大中华送去，这办事一送礼，效果立竿见影。医生立马帮安佑开了一张病假条。不过，这张证明最后也成了他的一大罪证。教官直到军训结束时还保留着，几杯酒下肚以后拿了出来给老爸看，老爸的肺都让安佑给气炸了。

　　当着亲戚还有教官的面，安佑的老爸没有发飙，一直憋在肚子里。等回到家里，安佑足足写了五千字的检查，而老爸还扣了他一个星期的零花钱。看来老爸是动了真格了。

　　从那以后，只要安佑不听话，又在捣乱，老爸动不动就拿军训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来说，还有就是亮出让安佑参军的这张王牌，一到关键时刻，说话说不过儿子的时候就亮出来。安佑被老爸抓住软肋，说话再也不敢理直气壮了。

　　安佑这回真打算豁出去了，不管老爸会怎么教训他，他是铁了心要染发。在世纪美发城，洗头，剪头，染发，足足折腾了三个多小时，然后一刷卡就是一千二。到收银台结账的时候，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贵。收银员似乎看出了安佑的心思。拿出了清单给他看，顶级师傅，专业洗发水……收银小姐一脸甜蜜的笑。安佑看不下去了，掏出信用卡一刷，立马走人。

　　不过，造型还是很满意的。当着别人的面安佑不好意思照镜子，走出贵宾楼以后，在电梯里照来照去。一千二，值了。这个发型不错，和某某明星一个样。

　　离开美发城，安佑的手机响了起来，安佑没有接电话，他料到是妈妈打来的。叔叔肯定早已经到他家了，来接他和妈妈去好莱国际酒店。

　　手机响个不停，安佑就是不接。他怎么敢接电话呢？这没什么好猜测的，妈妈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他出去了，而且是开着她心爱的宝马出去的。如果接电话，肯定被一顿臭骂，还不如不接，也能暂时耳根清净。

　　安佑又开着宝马去买了一副太阳镜。这会儿，安佑在幻想自己突然换了个发型，带着太阳镜出现在同学们面前，不知道大伙会是什么表情。惊讶，尖叫，都有可能。而自己得到的可能仅仅是片刻虚荣。但他已经很满足了，他生活中什么都不缺。物质上，同龄人享受过的他都享受过，别人没有享受过的他也享受过。“我要的就是一种虚荣。”安佑总是私底下对自己反复说。

　　对了，晚上不是要去小泰子家KTV唱歌吗，我一定要去给他们一个惊喜。真是想的天花乱坠了。他就没有想到，他蹩脚的驾车技术一不小心就得出事。可他现在整个人已经得意忘形了，他哪里还会想得起自己下三流的车技。转弯的时候，不知道减速，一个猛烈的亲吻，车子撞上了前面一辆奔驰。

　　安佑恍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糟糕，撞车了。刚刚怎么不小心。没有机会给安佑继续想下去，前面的车主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是一女孩子，长得白白嫩嫩的，模样倒是挺可爱的，看样子和自己是同龄。安佑舒了口气，幸好不是那些二奶们，要不然赔钱不说，非得被骂死不可。可现在这些女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小点事情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给我下车。”女孩双手抱在胸前，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安佑。

　　安佑没有立刻下车，坐在驾驶座上定定地看这个女孩子。

　　“下车，听见没有？”

　　“好啦。叫什么叫。”安佑打开车门，但他没有立刻下车，依然坐在车里。

　　“你会不会开车？不会就好好给我在家里呆着。撞谁不好，偏撞我的车。”

　　安佑看着眼前这个美女，没有出声。“岁数不大，脾气倒不小。”安佑在心里嘀咕着。

　　“叫你下车呢，听见没有。我车被你撞坏了，打算怎么处理呀？”

　　“好啦，嚷嚷什么。说吧，你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女孩嘴角一笑。“哟，这造型挺酷嘛。小样儿，给我把眼镜摘了，和你说话，不要戴着眼镜用眼睛瞪着我，你以为我看不见呀。”

　　“这你也知道。”安佑想。实际上，他确实一直在看这个女孩。MM，他很喜欢看的。戴上墨镜，更有一种偷窥的安全感。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盯着什么地方看就盯着什么地方看。

　　“哪学校的？一个人偷车从家里跑出来的吧，看你样子就不是什么好学生。”

　　这有趣了。本来撞了车，大伙情绪都不好。这女孩还真有趣，没怎么骂天骂地，心情倒很放松，要和安佑交朋友似的。

　　安佑反倒被问得不知怎么回答了，说，“哪个学校的关你啥事呀？说吧，赔多少钱，我给你。”

　　女孩嗯了一声，说，“知道你有钱。钱肯定要陪，还是先让交警来处理一下事故现场吧。”

　　一说交警，安佑开始急了。他怎么不急，他连驾照都没有。这下真的死定了。安佑语气一下子就软了。

　　“叫你一声姐，别叫什么交警了，多麻烦。我赔，多少钱都愿意赔。”

　　女孩不让步。听到安佑这话，反倒来真格的了，拿出手机就拨电话。

　　安佑站在一边，一句话都不敢说。耳朵竖直了听着，想听听是不是真的打电话让交警来处理。

　　交警真的被叫来了。没怎么看现场，然后问了问事故的经过，掏出本子记录着。

　　“驾照。”交警吆喝道。

　　安佑没敢出声，生怕一出声会把没驾照的实情说了出来。

　　“问你驾照呢，拿出来。”交警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看来是不行了。可是怎么拿，根本就没有。

　　“警察叔叔，我，我忘带了。”

　　“忘带了？还是没有吧。反正都一样。我早看出来你是无证驾驶了。”女孩在一旁嘴都笑歪了。她就想让交警来整安佑。

　　安佑一到关键时刻只能想到他的老爸。于是对交警说，“警察叔叔，您看我爸和你们某某领导很熟的，您就通融一下吧。今天都是我的错，我赔。您就放了我吧，下次我不敢了。”

　　交警一听，更来兴致了。笑着说道，“哦，你爸和某某领导关系很好呀。我怎么不知道。你给我听好了，无证驾驶，罚款。想不想拘留？把你爸叫来。”

　　安佑想说话，但咽了咽口水，喉咙太干了，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看来唯一的办法也只有打电话给老爸了。但打电话给他，肯定被骂得狗血淋头。可是，一想到要拘留，安佑还是鼓足勇气掏出手机给老爸打电话。

　　安佑拨通了电话，说，“爸，我是安佑呀。”

　　话还没说完，老爸接了过来，说，“你这个臭小子，你跑去哪里了？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是吧，告诉你要出去吃饭，你不好好给我在家里呆着，偷偷跑出来不说，居然连车都敢开出来。你给我等着，老子今天晚上非扒了你皮不可。”

　　安佑一点脾气也没有，任凭老爸怎么说，心里都不敢有半点不服。

　　安佑声音越来越小，“爸，您别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

　　女孩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的，说，“没驾照还敢开车。”

　　老爸声音越来越大，“知道错了，你小子是第几次了？”

　　“爸，我撞车了。”安佑声音猛的大了起来。

　　电话那边，老爸的语气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说，“安佑，安佑，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去医院了没有？跟你说了多少次，叫你不要一个人开车出去，你就是不听。我们不是担心你把车给撞坏了，是怕你出事。安佑，你没事吧你？”

　　听到老爸一连串关心的话，安佑的心软了。心里一下子复杂了起来，不停地自责。好像对自己说，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自己真该死，自己真是一混蛋。

　　老爸在电话那边问，“安佑，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接你。”

　　安佑眼泪都快出来了，说，“爸，您不要来了，我没事。是我撞了别人的奔驰。钱肯定是要赔的，我给。可交警说要拘留我。怎么办呢，爸爸。”

　　“你现在在哪条路？安佑，你别担心，没什么好怕的，爸爸会帮你扛着呢。你先等一会儿，马上就没事了。”

　　挂了电话，交警，女孩，安佑，三个人沉默了片刻。

　　女孩又来劲了，说，“打电话给你老爸呀。你们这种男生我见的多了，平时在学校里不好好学习，整天追求时髦。你看看你那样子，还染发呢。现在一出事就知道找家长。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种学生，我今天就是要好好治治你们这种男生。”

　　安佑根本就顾不上理会女孩的这番话。他心里正急切地等待着老爸的救援。老爸果然本领不凡，一会儿就把安佑的事情搞定了。没过几分钟，交警接了个电话，说话时不停地点头说是是是。挂上电话，语气和蔼了起来。他告诉安佑，“你赶快去吃饭吧。这里就交给我处理好了。你去吧。你的车子我会替你处理的。”

　　女孩在一旁听着，脸都绿了，肚子都快气炸了。但为了不失淑女的身份，只能憋着。

　　安佑这会儿底气很足，朝女孩挤了挤眼睛，一个很挑衅的动作。然后戴上他的墨镜，走了几步打的走人，目的地，好莱国际酒店。

　　其实，安佑之所以喜欢去好莱国际酒店，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个酒店有他老爸的股份在里面。每次安佑到酒店里，看到奢华的酒店装修，还有总台处最显眼的客房价格一览表，比榕城其他五星级酒店都高的客房价格，而客人却一点也不少，常年保持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入住率。看着客人进进出出，安佑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嗯。人都是这样，价格越贵他们越喜欢住。尽情的住吧，我亲爱的上帝们，你们就是我的财富，你们住的越多，我老爸就赚的越多，而我安佑的零花钱就会越来越多。快来住呀，我喜欢你们，I LOVE YOU!

　　安佑总会想入非非，这家伙是个幻想主义者。

　　安佑就是安佑，他不是别人。毕竟像安佑家这样的有钱人始终是少数，也只有像他们这样的有钱人才敢这样去幻想。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幻想很简单，也很容易变为现实。

　　安佑奔跑着冲进酒店。他这样的大动作在这种场合总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一些客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鲁莽的男孩。门卫正要冲上去截住他，门童制止了。“你没看见这是我们安老总的大公子吗，不要去管。”

　　冲进酒店大门，安佑才开始减速，最后走到总台。一脸微笑对着总台小姐。安佑还没有开口，总台小姐就给了他一个更加灿烂的微笑，说，“安佑，你爸爸他们在二楼VIP包房等着你呢，赶快去吧。”

　　“谢谢姐姐了。”

　　安佑这家伙嘴巴子倒是甜的很，一点也不吝啬，只要比他大一点的女人就叫姐姐。这小子其实很有女人缘，尤其最招那些姐姐级的女人喜欢。

　　“咚咚咚。”安佑的敲门声。但包房里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人开门。要是在平时，回家他都是一边敲门一边大叫。但在这里可不能这么大声，因为到处都是人，他一大声，别人都会用好奇的眼神看他。安佑这个人最疑神疑鬼的了，别人多看他几眼，他一定会认为自己脸上长了朵花，然后全身不自在。

　　安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开门。他又轻轻地敲了敲门，但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呀。“开门。”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安佑不敢大叫，因为老爸在这里。在家里他最怕的就是老爸，只要老爸一出声，他的大嗓门一定马上关起来。

　　没办法，看来要自己开门了。安佑打开了包房的门。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里面出奇的安静，没有一个人在讲话。门打开的时候目光正好和老爸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爸，妈，叔，姨”。还有一个女的，但不认识，也就没有和她打招呼。

　　安佑已经感觉到房间里紧张的气氛了，随即想找个话题放松放松。其实放松的对象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老爸。

　　安佑看了看一桌子的海鲜，来了句，“哟，吃海鲜呀。这谁点的菜呀，我姨给点的吧，看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房间里的气氛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看出小姨的脸上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小姨给安佑使了个眼色，让安佑赶快去哄哄他老爸。安佑正要出声，老爸嗯了一声，安佑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敢动。

　　“我还以为你不敢进来了。“老爸一边说一边拿起火机点了支烟。安佑听着不出声。

　　“车子好开吧。”老爸又说。

　　安佑还是不说话。

　　“不是很兴奋吗？说话呀。你看看你那黄毛样，不错啊，在哪里染的？”老爸的声音突然暴发了，所有人都意外地惊了一下。

　　“先吃饭吧，有什么回家去说。”妈妈在一旁说道。其他人也说，“是呀，先吃饭。”安佑的老爸的确是个牛人，其他人看他没有回答，没敢再接着说下去。

　　老爸又看了安佑一眼，然后接着说，“你臭小子是皮子痒了是吧。怎么着，多久没有揍过你了，你还真来劲了是吧？”

　　安佑憋了半天，等老爸喘气的间隙，终于可以说话了。

　　“爸，我知道错了。车撞也撞了，大不了我以后不开那车，可以了吧。”

　　“你还敢开车？你嫌这次闯的祸还不够大呀。如果不是刚好认识人，你小子是真的想进去过几天舒服的日子了。”

　　老爸又来了，又开始借题发挥。先是说安佑所犯的错，然后就开始炫耀他的本事，证明总能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

　　安佑知道，通常老爸说到这里的时候气也消了一半。于是他自觉地走到妈妈的旁边坐下。妈妈也没个好脸色，不过更多的不是生气，而是无奈自己生了一个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都吃饭吧。”老爸发话了，于是所有人才开始动筷子。

　　安佑一点胃口也没有。他最不喜欢吃海鲜了，于是勉强地动了几下筷子就不吃了。拿着杯饮料小口地喝着，眼睛不时地看老爸。老爸吃东西的样子好像也是心不在焉的，看样子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

　　安佑和老爸的手机一起响了起来，俩人同时伸手去拿电话。安佑从兜里拿出电话一看来电显示，是陆泽家的电话号码。一定是陆泽打电话来约他去小泰子家K歌去。安佑看见老爸在看他，于是没敢接电话。

　　老爸接起电话，没说什么只是“嗯”了几句，然后就挂了电话。

　　“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去谈事情。小李，你跟我一块儿去。”

　　一听老爸要走，安佑舒了口气。总算是逃过了一劫，安佑的精神一下子就来了。

　　老爸看了看安佑，说，“你臭小子给我听好了，吃完饭立刻给我滚回家去。你别以为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我回头再来找你算账。”

　　老爸离开以后，剩下的四个人终于可以放松了。

　　“安佑。跟你讲了多少次，没有驾照不要一个人开车出去。你今天怎么又犯毛病了？今天如果不是我和你姨劝你爸，你真的要挨揍了。”

　　安佑一脸的无奈，看着妈妈，“妈，别说了好不好，我爸刚走你又来了。我今天已经够烦的了，您以为我想出这样的事情呀。”

　　“你这孩子。”妈妈没有再说什么。

　　安佑想，这顿饭吃的一点也不开心，早知道就不来了，还不如去陆泽家吃，到时候和他一起去小泰子家的KTV城去呢。安佑双手托着腮。

　　“安佑，你要买什么电脑，叔今天晚上就带你去买。”叔叔微笑着说。

　　安佑看着叔叔的笑容，再想想自己老爸，经常对自己板着个脸，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手机又响了，还是陆泽打来的电话。现在老爸走了，安佑终于敢接电话了。在电话里讲了几分钟，然后告诉叔叔，“叔，我今天不去了。今晚我们同学毕业聚会，我得去，买电脑改天去吧。”

　　“好吧，毕业聚会，很难得的，快去吧。”

　　妈妈盯着安佑，说，“安佑，你刚才没有听到你爸说什么吗，你还敢出去外面瞎混，你是不是真想让你爸好好揍你？”

　　安佑没有理妈妈的话，说了句，“妈，小姨，我先走了。再见。”

　　安佑飞快地冲出了包房。 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陆泽，“等我，我马上就来。”

　　榕城的夜晚到处都闪烁着霓虹灯，而夏天的夜晚整个城市更是一个灯火辉煌的世界。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了，但大街上仍然是人潮涌动。

　　安佑离开好莱国际酒店以后打车直接去陆泽家。陆泽无聊地在家里看着电视，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如果是别人，兴许他早就发火了。但对于安佑来说，陆泽可从来没有主动对他发过火，似乎也不敢对他发火，倒是安佑经常动不动就打击他，可陆泽从来都不当回事。

　　安佑打通了陆泽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陆泽。陆泽在电话那头嚷道，“你这个小鬼搞什么名堂，我从白天等到黑夜，怎么现在还没有到？”

　　要是换了平时，安佑听到陆泽敢这么对他说话，一定给陆泽一顿臭骂。不管是谁有理，安佑总是说个不停，无理也会变得有理，而陆泽一点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咬着牙忍受着。但这会儿安佑一改往常的这一大优点，说话平和了许多。大概是因为被老爸给吓到了，不敢再大声地说话。

　　到陆泽家的巷子口处，安佑下了车，他又拿出手机打电话让陆泽出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安佑是不会去陆泽家的，因为陆泽的爸爸不喜欢他。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安佑就看出来了，每次到陆泽家里，陆泽的爸爸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也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安佑的视神经很敏感，总能洞察出这些细节来。

　　陆泽接了电话以后第一时间就骑自行车从家里冲了出来。安佑看到陆泽出来，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陆泽倒是一脸欢喜的笑容。

　　“怎么现在才到，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想去了呢。”陆泽没有看出安佑不高兴。

　　安佑冷冷的说了句，“走吧。”

　　陆泽骑车，安佑坐在后面。一路上陆泽哼着歌，而安佑坐在后面不出声。

　　小泰子家也是有钱人家，他老爸的KTV量贩城算是出了名的高消费场所。但现在无聊的人很多，就是这些无聊的人喜欢到这样无聊的地方去消费。这些人通常都出手阔绰，随便几个小时就是几千元。

　　安佑和陆泽来到小泰子家的KTV量贩城，一看名字，泰仔KTV量贩城。安佑想，怎么会有这么土得掉渣的名字。就这地方也算是顶级的娱乐场所，不就一土窝吗？这会儿，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马上高涨了起来。

　　小泰子今晚是主人的身份，他居然穿着一身服务员的制服站在总台等班上的同学一个个来光临。看见安佑和陆泽，小泰子鞠了个躬，来了句，“欢迎光临，请到四楼朱雀宫。”

　　安佑从兜里掏出了白天刚买的太阳镜戴上，一副贵宾驾到的模样。

　　“服务员，送我们上去好吗？”

　　“对不起，我还有其他的客人要接待呢。麻烦您自己上去，好吗？”

　　“要多少小费，我给你还不行吗？”

　　“这完全是免费的，安少爷，麻烦您还是自己上去。”小泰子咬着牙，双眼瞪着安佑。心里想，这小畜生又来打击我。

　　“免费的？那多不好意思呀。小泰子，送朕上去。”

　　这俩小子又来了，一见面说不上两句话又开始唇枪舌战。陆泽不是很擅长调侃，只能在一旁看戏。

　　“安佑，你这个孽畜，你还真当你是小皇帝呢？我小泰子又不是你的太监。”小泰子说话经常不是安佑的对手，嘴巴子总占不到便宜。听了安佑的话心里不舒服，虽然他也知道这些话都是开玩笑，但心里还是有点发毛，真的想扑上去揍安佑一顿。

　　小泰子还真像一服务员，周到地把安佑和陆泽带到了朱雀宫。程思谨看见安佑和陆泽进来立刻跑了过来，安佑斜看了一眼朝他们走过来的这个女孩。问旁边的小泰子，包房里都是些什么人，班上来了多少同学。

　　小泰子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不会自己看呀，问我干吗？”

　　“我看不清楚呀，所以才问你。”安佑样子很认真地说。

　　“那你发什么神经，戴着眼镜干嘛？我们都看见了，你是一大帅明星。今天又染了发，我们都看见了，好啦，摘了吧，没人会说你是丑男的。”

　　这话说的正点，真好切中了安佑的要害。他本来就有点自恋，觉得自己很像明星。小泰子的这句实话，说得安佑不好意思了。

　　思谨来到安佑的面前，说，“安佑，你今天真帅，和明星差不多。”

　　安佑摘了墨镜，看了思谨一眼，说，“谢谢，我一定会努力的。”

　　“哇，你真是一明星耶。”

　　嗨。安佑要晕了。他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孩子，我们班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弱智的女生，而我怎么会有一个这么痴迷的崇拜者。

　　这个思谨真的是很烦。安佑最讨厌的一个女孩就是她了。可没办法，讨厌归讨厌，安佑不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毕竟人家是女孩子，再说了，安佑不想为此得罪思谨的老爸。因为思谨的老爸可是市里的二把手。安佑的老爸有不少事情有求于这位领导。如果得罪了思谨，就是得罪了这位大爷，那安佑就是一大罪人，他老爸一定会宰了他的。

　　不过话说回来，思瑾这女孩虽然有点烦，但心地不坏，也就是有点装疯卖傻的感觉。思谨其实挺聪明的，在班上的成绩也是前十名，考个重点大学没什么问题。大概是太喜欢安佑的原因，所以总在安佑的面前装小可爱。

　　思谨伸出手想去挽安佑的胳膊，安佑对这动作感到恶心，顺了一下手自然地避开了，然后朝人群中大步地走去。陆泽紧跟在安佑的后面。

　　“明星来了。明星来了。”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大伙立刻把目光移向安佑。包房里灯光有些昏暗，安佑没有看见是谁起的哄，声音太嘈杂了，安佑也没有听清楚是谁的声音。朝人群中仔细看去，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一个样，全都在疯狂地笑。高考结束了，所有人都变得疯狂起来。

　　安佑确实是出尽风头了，他恐怕是年级里第一个在高考结束后染发的人。有人大声地问，“安佑你是在哪里染的头发呀？真不错，也介绍我们去。”于是许多人开始议论起染发的事情来。什么颜色的好看，再剪个什么样的造型。

　　以前的那些规定，不准在校学生染发，全都见鬼去吧。老子们高考结束了，你校长再来管我们，我们把你的头剃了去批斗。

　　“染发万岁。安佑万岁。安佑，你是我们的先锋，你就是我们的偶像明星。”

　　这天晚上，安佑还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一个明星，把包房里的两支话筒都拿在手里不给其他人独唱的机会。他邀请了班上所有唱歌好听的女孩子和他对唱情歌，而他的崇拜者思谨自愿做他的专职点唱工，在点唱机前为他点歌。

　　后来，安佑唱累了，换了个姿势坐在沙发上继续一个人独唱。一些人开始受不了了。有人说，“安佑，你去当个歌星吧，到时候你开演唱会我们一定到场，你想唱多少就唱多少，把自己唱疯了我们送你去精神病院。”

　　听到这话，安佑更来劲了，把两支话筒紧贴在嘴皮上，大声地说，“下面我将要唱最后一首歌。”于是所有人欢呼。

　　“算了，我不唱了。”安佑把话筒扔到了沙发上，拿起百威啤酒把杯子倒满，然后大口大口地喝。

　　陆泽一直在人群中看其他人玩虫虫飞这类的游戏。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成熟男人，这样幼稚的小游戏他才不玩呢。看见安佑没有再唱，凑过去也拿起一瓶啤酒和安佑对着干，然后两个人喝了很多很多的啤酒。

　　碰杯。“安佑，我们毕业了。”

　　“陆泽，我们自由了。”

　　“安佑，我们再干杯。”

　　安佑突然说，“陆泽，你去死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陆泽愣住了，于是盯着安佑，问，“安佑，你是在开玩笑吗？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佑喝了很多啤酒，但还不至于醉。他只是一时兴头上说出这样的话吗？好像不是，这样的话似乎早就蓄意了很久了，不然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呢？

　　安佑把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很认真地看着陆泽，他说，“陆泽，我们以后不可能还整天在一起了。因为你不可能考上大学的。不，是你不可能考上和我同一所大学的。所以，我们即将分开了。懂吗，陆泽？”

　　陆泽的眼睛一直都盯着安佑，安佑想从他的视线里离开，但发现很难。陆泽说，“安佑，你怎么知道我不可能考上大学，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能力考上和你一样名牌的大学，你这话对兄弟我说，究竟什么意思？”

　　安佑有点怒了，不知是哪来的无明火。他冷冷地说，“陆泽，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曾经是好朋友，但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了。”

　　陆泽看着安佑，一种很复杂的心理。安佑把头偏朝一边，想避开陆泽的视线。陆泽怒火中烧，但最终没有烧遍全身，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个弹跳跃过桌子，桌上的几个杯子被碰倒了，滚到了地板上。陆泽没有再回头看一看安佑和包房里的所有人，而安佑也没有叫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离开。

　　大家似乎都在尽情地释放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啤酒甩了满屋子的泡沫。开始有人在脱衣服，把衣服挥舞在头顶上，最后扔得远远的。有人露点了，还好是男生。于是所有人都在尖叫。

　　陆泽走后，安佑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太过分了。他这样子陆泽一定会很难过，毕竟这样的话是从一个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的嘴里突然说出来的。安佑感到内疚，看着其他人越来越疯狂，可自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陆泽离开了。兴许他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因为同窗三年的同学并没有觉察到这个团队少了一个人，没有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没有他在，其他人照样玩得很疯。他刚走的时候，安佑确实内疚了一会儿。可现在，他好像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像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安佑已经十七岁了，但他有时候还是像个孩子，他总是会任着自己的性子说一些伤害别人的话，做出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情。以前，陆泽对于安佑的话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不管安佑怎么开玩笑打击他，他都是一笑了之，给予安佑最大的包容。但这一次，陆泽真的受伤了，就算安佑不是存心想要伤害他。

　　陆泽走出了KTV量贩城，但他并没有回家。他买了一包香烟和很多的灌装啤酒，一个人坐在KTV量贩城附近的路边上。他开始抽烟，一支支点燃，然后像那些烟民一样大口地吸大口地吐。他不停地咳嗽，因为他不会吸烟。他取下所有的灌装啤酒的拉环，一罐接着一罐大口大口地喝。他原本是不抽烟不酗酒的。可现在，他太难过了，被自己最好的朋友伤害，他无法面对这个现实，想以此让自己沉醉在麻痹中。

　　零点已经过去。城市的霓虹灯在一种无声中渐次熄灭。马路上的车子驶过的节奏不再均匀，该回家睡觉了。可陆泽并不想回家，他依然坐在路边，他在等安佑。他不相信安佑说的话是真的，因为他俩一直都是最要好的朋友，虽然也曾经大吵大闹过，但毕竟是兄弟，不可能说散就散的。

　　包房里，还是一片歌声，一片欢呼声。所有人都不知道疲倦，他们打算玩一个通宵，然后痛痛快快地睡上一星期。

　　一开始，大伙个个都是条汉子，说要疯狂一个通宵，但才到凌晨两点的时候所有人都累了，于是一个跟着一个撤退。很快包房里就剩下安佑和小泰子，还有思谨和夏其四个人了。小泰子问安佑去不去他家睡，安佑摆摆手。他没有在别人家过夜的习惯。

　　思谨的精神似乎还是很好。她对安佑说，“安佑，我俩一起去看通宵电影吧。”这女孩总喜欢粘着安佑，但安佑根本就不想理她。于是，她一脸失落的表情。她看了看夏其，给了一个很难看的脸色。扔下句，“我要走了。”

　　安佑掏出手机，看见有十多个未接来电，有几个是妈妈打来的电话，还有几个是爸爸打来的。包房里太吵了，安佑之前没有听见。

　　安佑对小泰子说，“我先走了。”可能是太累的缘故，安佑说话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已经很晚了，但安佑却还在外面没有回家，而且还是一个人。这对他来说是很少出现的情况。从小到大，安佑在晚上基本上不出门。家里人对安佑的夜生活管的很严，每天放学以后天黑前必须回家。虽然家里人比较宠安佑，但安佑还算是一个没有被完全惯坏的孩子，这方面比较听家里人的话。有时候如果晚上要出去办什么事情，家里人都会安排司机开车送安佑。虽然说这是为了让安佑出行方便，其实也是怕安佑在外面惹事，故意安排司机跟着一起出去，监视他。安佑知道老爸老妈的良苦用心，也看得出他们真实的想法，只是他嘴上从来都不说。

　　一个人在深夜不回家休息，独自在外面游荡，就像城市的游魂一样。但对于安佑来说，他怎么能够习惯。他已经习惯了白天有陆泽在他的身边，让他感受到自己不是一个孤独的人。他也习惯了夜晚一个人在家里看书写字，为了自己的理想挑灯夜战。现在考试结束了，人生最繁忙的时刻，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突然从一种无尽的充实中走出来，从最盛大的告别中走出来，每个人都不会习惯的。

　　安佑在电梯里失魂似的，他从未有过的孤单。如果陆泽没有走，还在身边，兴许自己不会这样失落。

　　榕城的夜晚在十二点以后大部分霓虹灯都会熄灭，夜市也随即结束，大街上不再有喧哗的人群，整个世界变得安静。

　　安佑走出娱乐城，路边还零散地停着几辆出租车。安佑看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该搭乘哪辆出租车。

　　“安佑。”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佑听到了有人在喊他，这是陆泽的声音，所以安佑觉得特熟悉和亲切。陆泽跑了过来。他已经在大街上坐了好几个小时了。榕城的天气昼夜温差是很大的，就算是夏天，夜晚的气温也不会很高，有点凉。陆泽整个人都在发抖。虽然喝了很多的啤酒，但冰凉的啤酒并不能驱赶周围的凉意，反而使全身变得冰冷。

　　“陆泽，你还没有走呀？”安佑的声音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语气缓和了许多。

　　陆泽笑着说，“安佑，我在等你。”陆泽依然像以前那样对安佑笑，他不可能因为安佑的一句话就再也不和安佑来往。

　　安佑觉得愧疚，所以他没敢正眼看陆泽，他说，“陆泽，对不起，我不该对一个好朋友这么说话。”

　　陆泽接过话来，“安佑，我知道你这么说一定有原因的。是吧？”

　　安佑没有出声，迈开步子朝前走。陆泽紧跟在他的旁边。

　　夜晚的路似乎很漫长，路灯也陪伴着马路一直延伸下去。橙黄色的灯光下并不能看到很远的距离。安佑和陆泽每走上几十步才说上一句话。

　　两个人都困了，于是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每说一句话，另一个人要半天才能反应过来。昏暗的灯光下，安佑小声地问陆泽，“你打算报哪个学校？”

　　这句话让陆泽暂时性清醒了很多，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他说，“我报了师范，我能考上的重点院校也就这所，其他更好的学校肯定没戏。”

　　安佑微微地笑了笑，他扭头看了看陆泽，没有说话。

　　“安佑，你不打算报本地大学，是吧？”陆泽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却很有力。

　　安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陆泽说的没错，自己并没有报本地的重点大学，因为自己的目标不是局限在本地。当初虽然和陆泽击掌，俩人就算不填同一所大学，至少也要填同一个城市的大学。

　　对于陆泽来说，这样的约定他一定会遵守。但安佑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把击掌承诺当作一个小游戏而已，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当真过。因为他有更高的目标，要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安佑知道理想和人生不是儿戏，是要认真对待的。只有自己过的好了，才更有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有更多的机会和朋友在一起。

　　从一开始，安佑就没有把他的真实想法告诉陆泽，而陆泽却一直天真的以为安佑为了兄弟之情，一定会遵守承诺的。

　　陆泽问，“安佑，你想去哪所大学？”

　　安佑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差不多一分钟，然后说了句，“嗨，想不到这么快又毕业了。”

　　陆泽又问安佑，“你能告诉我，你打算去念哪所大学吗？”

　　安佑已经不能再回避了，他停下脚步说，“我要去北京。”

　　陆泽沉默地笑了。他猜的没错，安佑怎么可能把击掌的承诺当真呢，这本来就是一个游戏，是小孩子的游戏。每个人寒窗苦读十余载，不都是为了能有个更辉煌的前程。而高考就是一个不可错过的跳板，每一个成绩优秀的学子又有谁愿意错过呢？安佑成绩那么好，错过了不是太可惜了，不管是谁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别人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呢？

　　“北京，真是一个好地方。有机会我也很想去见识一下咱们的首都。”

　　安佑觉得陆泽话中有话，但他不想给自己解释什么。他说，“北京也没有多好，也就是首都而已，风景还没有我们这里迷人呢。”

　　两个人都沉默了。

　　仿佛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两个人，肩并肩漫无目的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安佑和陆泽不知不觉中已经走过了好几个十字路口，但他俩还在往前走。

　　陆泽忍不住又问安佑，“北京那么多大学，你是念哪所大学？”

　　安佑回答，“北京大学。爸妈和亲戚一致的建议，我也是最后才决定的。我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地方，人应该往远处看，所以我报了那里。”

　　陆泽冷冷一笑，他想，“安佑，其实你真够实在的。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说我们不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了。安佑，你确实飞得够远的。”陆泽终于想透彻了。

　　安佑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是老爸打来的电话。安佑接通了电话。老爸在那头的声音很大，在旁边的陆泽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安佑的老爸在训安佑。

　　安佑只是静静地听，他一个字也不说。老爸的声音越来越大，生气的原因就是安佑没有听他的话吃完饭立刻回家，反而又溜出来，而且到这么晚都不归家。安佑突然挂断了电话，然后定定地按住红色键把手机给关机了。

　　陆泽试探性地问，“安佑，你回家吗？”

　　安佑原地环顾了一圈儿，说，“我不想回家，我爸烦死了。”

　　陆泽说，“不回家你要去哪里？如果你不想回去，今天晚上我也不回家了。我陪你。”

　　安佑沉默了片刻，说，“去你家睡吧，我有点儿累了。”

　　“嗯。走吧。”

　　在床上躺了很久，安佑都没有睡着。他没有在别人家过夜的习惯。在家里，每天晚上他都是一个人睡在自己的大床上，想怎么睡就怎么睡。而现在和陆泽挤在他的小床上，他很不习惯。俩人挤在一起，安佑想翻个身都感到困难。陆泽睡得很香，从他均匀的呼吸声中就可以知道。

　　这一天实在是太漫长了。快黎明的时候，安佑终于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切恍惚又回到了从前。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在幼儿园里认识了陆泽。后来，俩人就成了好朋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陆泽和安佑一起上了小学，上了初中，后来俩人又在一起上高中。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回忆中每一个盛夏的阳光如同现在一样耀眼。陆泽和安佑总是结伴而行，无数次走过榕城的每一条街道。

　　梦中陆泽和安佑都在开心地笑，他们的脸上闪烁着幸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