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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青春校园 > 《女少年》在线阅读 > 正文 搞破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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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少年》 作者:秋微

搞破鞋

  我和闰爸一家的感情像莫奈的画作,看似一江春水波澜不惊,却在某个晚春的下午戛然而止了。

  那是我在闰爸家度过的第二个年头,那时候我父母已经带着梁小飞彻底地返回了,奇怪的是我还是继续赖在闰爸家,更奇怪的是我亲生父母也就任由我赖着并没有强烈提出接我回去的要求。

  有天下午我提前放学回家。忘了为什么会提前,无外乎也就是考试结束之类的原因,好像那天发了卷子,我应该考的还可以,反正就记得放学的时候心情相当不错。

  那是一个美好的、春夏交际的下午。

  我对很多细节还都有清楚的记忆。我记得,路上,我踩死了无数条“吊死鬼”,还摘了好多串榆钱儿。

  快到家之前我想象闰爸闰妈看到我手里的榆钱会露出的赞扬的笑脸,这个想象让我倍感愉快。

  每个突发事件总有些不一般的征兆,那天我到家之后,看到闰妈的自行车停在门口,这代表她已经回到家了。我很反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像平时一样看到她的自行车就大呼小叫。

  彼时下午四点的微风在阳光中徐徐而来,夹带着春天特有的气息,有一点甜美,有一点青涩,有一点蠢蠢欲动,有一点我还不懂得的撩人……反正,一切很宁静美好就是了。

  我在把榆钱放进厨房的时候听到里屋有一些动静,怪怪的,我不熟悉的那种。

  现在回想起来,那仍旧不失是一个相当美好的下午,尤其对那对善良又恩爱的夫妻来说。

  猜对了,他们在做爱。

  那个下午我看到的场面,如果放在今天,我想我一定会大声地,开心地,仰天长啸,奔走相告,由心而发地用一句“哈~利路亚!!”来赞美这对夫妻。

  是啊,想想看,两个结婚超过十五年,最小的孩子业已读中学的夫妻,竟然如此有闲情逸致,偷得余生半日闲去享受鱼水之欢。更重要的是,他们相当享受的是彼此的身体,而不是婚姻之外的别人的身体,所有已婚十年以上的人士都了解这有多么了不起。

  甚至,回想那个画面让我对“滚滚红尘”这个词都有了一种新的解读。

  呵呵,时光,在来回来去仔细碾雕刻过所有陈年往事之后,把我塑造成完全的陌生人。

  可当时正上小学的我,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小朋友,对此并没有任何达观的看待。

  回放一下:我在把榆钱放进厨房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动静,怪怪的,我不熟悉的那种。

  那声音从挨着厨房的房间发出来,那间是闰妈的房间。

  我依照人类好奇的本能贴近窗户往里看。恩,我看到被子鼓着。

  起初我的第一反应是闰妈在睡午觉,但,仔细一看,分明是闰爸和她一起在睡午觉,而且,他们睡午觉的姿势很奇特,是一上一下地睡在一起。

  我第一反应是怕吵醒他们,于是蹑手蹑脚刚要走开,此刻被子发生了些变化,我再定睛一看,他们压根不是在睡觉,而是在被子里不知道热闹地鼓捣什么,总之起起落落的,还发出些怪里怪气的声响。

  应该怎么说呢?我当然没有马上弄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但,也不能说我完全没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如果我完全没明白的话,以我在他们家恃宠而骄的个性,肯定是直接进屋坐在他们的床边,并同时质询:“在干嘛吖?”或“天儿这么热还盖被子啊?”之类的。

  恐怕,性和食物一样,在人类的天性中即存在着某种本能的判读,就像一出生不用教就知道找食物一样。小朋友在人生第一次意外目睹这种欢喜场面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一些来自内心的基本答案——那是一个禁区。

  另外的一些判断,则来自于我在过往生活中得到的常识。首先来自动物领域的,闰爸家养了一条德国黑贝,名字叫雷欧,有次,雷欧正在跟我们散步,忽然,被路过的一条流浪狗吸引。起先它只是和平时一样以互相闻狗屁股的方式和那条狗打了招呼。正当我们闲散地继续往前溜达的时候,雷欧没有任何征兆地骑在了那条流浪狗的身上,闰妈就像过电了一样一把把我揽在怀里用两只手一起捂住我的眼睛,同时向闰爸发出犀利的呼叫。闰爸的解围方式很有效:他笑呵呵地牵着我的手往跟雷欧相反的方向走开,边走边说他好像听见巷口爆米花的来了,问我这一次是爆玉米的还是大米的。

  我当时不知道闰妈干嘛反应那么大,不过就隐约认为这一定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后来有一次只有我跟雷欧出去玩的时候,它又骑在了另一条不同的狗身上,我就忍着没有汇报给闰妈听。但两只狗叠在一起的姿态给我留下了深刻而古怪的印象。

  我的父母,亲友,包括闰爸闰妈在内的任何长辈都没有向我就动物的交配做出过任何客观的解释和陈述。

  他们是常态,那时候全中国的父母亲友长辈都不大可能给小孩子讲解动物的“交配”,纵使这档子事情是除了吃之外另一件最自然的事情。所以说,除了《新闻联播》之外,早年间央视的节目对人民来说意义最重大的,应该要算是《动物世界》,至少它史无前例地在一些章节中向全国人民陈述了动物的交配还隐晦地播放了令人浮想联翩的画面。

  唉,连动物界的交配都讳莫如深,成人之间的房事当然就更是禁区。可,这个所谓的“禁区”仅仅是大人对孩子们“解释”的禁区,并不代表它是“发生”的禁区,尤其是一些家长们控制之外的区域。

  我的另一次相关常识终于跟人有关。

  和那时候的中国大部分居民一样,我们家居住的大院,自来水供给是公共的,居委会还备有专人看管。全院唯一的一个公共水龙头位于大院入口处的一户人家门口。那家长期居住的只有一个家庭成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寡妇,该寡妇亡夫姓叶,本人姓名不详,有一个儿子已经成家,住在不远的两条街之外,她平时孤家寡人,性格乖张,大家高兴的时候叫她叶,不高兴的时候直接叫她老寡妇。

  大院里的住户每天在规定的时间内拎着水桶去寡妇门前打水,和很多中国古代的大部分居民一样,是非也就跟着来回传流的人群窸窸窣窣的四处蔓延。

  我哥和我爸是我们家负责去打水的主要成员。

  梁朝伟有时候会和我妈议论一些邻里之间的八卦。

  一个家庭里的男孩子往往会承担一个功能,就是把这个家庭里大人们使用过的最龌龊的词从一堆别的词里发掘出来,然后到处散布。

  我爸和我妈,一个高中毕业一个大学肄业,在那个时代绝对都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平时说话也不会特别粗鲁,有小孩儿在场他们对自己的用词还是相对注意的。尽管如此,梁小飞还是凭借男孩子特有的潜能,从我爸妈偶尔懈怠的对话中找到一些热辣刺激的单词,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使用出来。

  有那么一天,梁小飞去打水,由于一时用力过猛,把水龙头给拧脱扣了。那是那个水龙头一个星期里第十几次被不同的人拧脱扣。寡妇叶不耐烦了,看着哗哗哗白流的自来水,又气又心疼,骂了我哥几句。

  梁小飞是年13岁,连我爸妈骂他他都会想方设法回嘴,何况是一个跟他没有任何交情的寡妇。他起初还灰头土脸努力想修好那个水龙头,但白费了半天力气不见任何成效,寡妇叶不管不顾还地持续抱怨谩骂,梁小飞急了。

  俩人也不管水龙头了,就地站在院门口狂流不止的自来水前面对骂起来。

  我妈被告知这个战役之后赶紧派我爸奔赴现场,据我爸回来描述,在他抵达战役核心地带的时候,围观群众已多达两位数,基本上每家都派了一个代表观战。梁小飞颇具梁朝伟“人来疯”的雄风,人群数量的增长让他的情绪也随着高亢起来。在我爸制止他之前,他骂出了他那个星期的巅峰之作作为收尾:“你你你,你个破鞋!!!”

  围观人群在听到“破鞋”这两个字之后集体发出了默契的一声“哇呕”,跟排练过一样,其兴奋程度像看到自己喜欢的球星一记直接进球的远射。

  接下来的混乱场面可想而知。寡妇叶听到“破鞋”二字立马恼羞成怒,她瞪眼咬牙,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照着梁小飞正要抡过去,一不小心瞥见梁朝伟出现在附近,已经接近梁小飞脸的那个巴掌不得已临时改变使劲的路线,造成重心不稳,她只好将计就计一屁股坐在地上,本来要抡梁小飞的手临时拍在她自己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听起来果然很疼,她就势狂嚎起来。

  梁朝伟见状立刻表态,对准梁小飞的后脑勺使劲一巴掌,梁小飞护着自己的脑袋,同时以同样的狠劲儿对准我们家那个已经盛满一桶水的铁皮水桶死命一脚,眼看水桶翻在地上,一桶水流向寡妇叶,众人赶紧把寡妇叶从地上拽起来,寡妇叶不依不饶使劲跺脚,刚被水漫过的地面溅起朵朵泥花儿,围观的群众几乎无一幸免。

  我哥被我爸揪着耳朵拎回家之后顺便把战役也延续到了我家。

  和往常一样,梁朝伟和陈萍在处理梁小飞的问题上再次无法统一意见。我爸认为我哥公然欺负寡妇就一小浑蛋,我妈认为寡妇叶平时不检点加这次行为欠妥,不能全赖我哥,两口子各执一词。

  我爸妈为压倒对方都屡屡提高分贝,导致的唯一结果是“破鞋”这个词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又被来回重复了数次,最终完全达到了让我哥和我同时温故知新的效果。

  那之后一个星期左右,“破鞋”这个词成了全院子的流行语,它每天从院子中那些比梁小飞更小的小男孩嘴巴里传来传去。他们把它使用在更多地方:笑闹,发狠,对骂,耍Cool,对抗家长。这个他们并搞不清意思的不洁字眼被他们使用的花枝招展。

  我哥则像一个Icon一样以俯视的姿态看着这些。不用我父母制止,他业已不会再说这个词,对于一个Icon来说,乐趣从来都不只在制造潮流本身,而是在制造之后,可以以嘲弄的态度去俯视他的追随者。

  和梁小飞的乐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家一度用水困难。梁朝伟成了我们家唯一受寡妇叶待见的成员,每每他去打水,她都摆出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神情,搞得我爸相当惭愧。

  但,事实是,她的大度只是演给我爸看的,等我哥再去打水就根本打不到。我爸又不会一夜之间变成一个负责和准时的人,他常常错过开放打水的时间造成了我们家严重缺乏生活用水。

  更精彩的还在后头。

  某一天我午睡起床之后,家里又没水。正当我踌躇着是否要用半干的带着点儿馊味儿的毛巾擦脸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那个叫声异常尖利,打破了午时的寂静。

  我们一家四口齐刷刷冲出去看热闹的时候,刚好赶上寡妇叶从我家门前呼啸跑过。她不知是由于心理作用还是的确对我们家门口的地形不够熟悉,在跑过我家门口三米以外的地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紧跟着跑来的是寡妇叶传说中的相好之一“隔壁老王”,殿后的是寡妇叶的儿子。

  眼看寡妇叶倒地,隔壁老王跑到一半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搀扶,这一犹豫就被寡妇叶的儿子一把逮住。这个气红了眼的年轻人鲁莽地骑在他母亲的露水情人身上,对准那个岁数比他大一倍的中年男子劈里啪啦的拳脚相加,寡妇叶趁乱赶紧爬起来跑了。

  寡妇叶的儿子在那天捉了他母亲的奸之后,宣布停止对他母亲持续了两年,每月5元钱的供给。

  居委会的各主要成员也通过对全院居民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最终撤销了寡妇叶看管水龙头的权利。

  这样一来,寡妇叶成了一个彻底没有收入的人。生活的困顿令她没目标的向所有人全面低头。

  两个月之后,居委会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又组织全院居民以无记名方式对是否恢复了寡妇叶工作投了票,结果是寡妇叶复职了。经过这次波折之后,全院子居民的打水环境彻底得到了改善。过去寡妇叶总是很拿翘散德行,开放打水的时间常常随着她变幻莫测的更年期心情胡乱变动,大家为了防止惹怒她没水用,一般都忍气吞声。

  这下倒好,所有人在寡妇叶面前都找到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大家想打水就打水,想浪费就浪费,想破坏就破坏。寡妇叶总是在众位趾高气扬的高邻身后默默收拾残局,甚至还讨好地在水龙头附近种了些花花草草。又两个月之后,大家才三三两两和寡妇叶恢复了邻居间正常的交谈和问候。

  如果说,这次事件对寡妇叶是一场洗礼,那么对我哥,则是一次人生的提升。

  大家纷纷反思,那件事发,证明之前许多的私下议论并非空穴来风。而梁小飞在院子大人们中的形象,则从一个“说脏话的领头人”升华为“揭穿皇帝新装的直言少年”。我哥迎来了他在院子里的又一个春天,他很得意。

  从那天起梁小飞开始蓄意地避免和院子里那些比他小的男孩子为伍,甚至和他同龄的人也不被他放在眼里。作为一个披露过成人事件的当事人,他感到自己被一些成年人接纳,这令他十分兴奋。他开始催眠自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像一个老江湖一样用世故的腔调和大人们打招呼,他尝试着和男大人们称兄道弟,并积极参与男大人们的活动,比如下象棋,打纸麻将,或趁我爸妈不在的时候偷我们家的粮食储备去巴结那些不称职的邻居。

  我常想,如果麻将在那时候能成为正式比赛项目,我爸跟我哥,绝对是一对优秀的上阵父子兵,不进三甲绝不罢休的那种。

  梁小飞选择的聊天内容也尽量接近他想象中的成人世界。有很多次,我都听到他在编造着关于自己的各种轶事。在他的编造中,除了如何捉弄女老师或智擒偷鸡蛋的菜贩子,还有就是如何发现寡妇叶奸情的过程。我奇怪的只是,为什么那些编造本身明明就漏洞百出,可那些无聊的男大人们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这个发现让我对成年男人的世界以及他们的智商感到相当失望。

  事实是,梁小飞当时暗恋的对象正是那位被他屡屡放在嘴边糟改的女音乐老师。

  那是我哥人生第一次单恋。由于他对恋爱实在太没经验了,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只好每天都拿着圆规扎那个女老师的自行车胎来抒发内心的爱慕。

  梁小飞的这个绝望的示爱行为后来被另一个单恋女音乐老师的人“破获”了。那个人是我哥他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他以让我哥体育课成绩不及格为威胁,迫使我哥中断了扎女音乐老师自行车胎的行为。

  梁小飞很痛苦,只好想尽一切办法用他能想出的最坏的形容词在我们院子里的成年男人中传播关于那个女音乐老师的轶事——那些事当然也都是梁小飞编的。

  “她也是个破鞋反正!”

  我哥总结到,说完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口水,一脸的茫然若失。

  那个时候我们一般都是一星期洗一次澡,梁小飞坚持要在周三那天独自去澡堂而不是我们家其他三个人选择的周五,只有我知道那是因为周四有音乐课,而且他每次去都得带着我妈妈的“蜂花牌”洗发精。

  陈萍很心疼。

  “偷鸡蛋”则是我哥最热爱的日常游戏,为了第一时间拿到别人家养的鸡下出来的蛋,我哥几乎牺牲了他全部的午睡时间,他只是在讲述过程中把自己的行径进行篡改,主角从他自己变成了菜贩子。

  至于说,跟寡妇叶之间的系列角力,那更子虚乌有,我哥那次和寡妇叶的冲突纯属偶然,之前他一直和其他小孩一样,路过门口看到寡妇就毕恭毕敬叫“叶娘娘”。而且,在骂寡妇叶“破鞋”的之前和之后两年,他都根本不清楚“破鞋”到底是啥个意思。“破鞋”只是他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一个一知半解的字眼,只不过,时势造英雄,寡妇命不济,恰巧他用对了地方。只有我了解,梁小飞从头到尾唯一真正沉迷的只是他在说这些话和那些词时大人们的各种异常反应。

  这些少年时代的练习帮梁小飞形成了一套特殊的行为模式:他总是以“羞辱”或“鄙夷”的方式展开对一个异性的追求;他总是不由自主用一种夸大的或满不在乎的方式去表达他对性的态度,但实际生活中,成人后的他,在真实生活中,是一个简直可以用“保守”,“洁身自好”这些程度的词去形容的男人。

  我觉得很有趣,喜欢把黄段子挂嘴边说的男人,一般来说只有两种,要不就是性无能,要不就是性软弱。只有这样的人才需要玩儿命用嘴巴讲去自我壮胆,脏话是他们蒙蔽自己的酒精,到后来,须得说的自己先信了才能踏进真实的社会。

  这些,发生在梁小飞青春期即将到来的时候,而我,尚且是个没有步入少年时代的儿童。

  就在我哥骂生活豪迈的中年寡妇叶娘娘是“破鞋”的一年后,我被“寄存”到了闰家。

  我在那一年当中又若干次听到过这个词从不同的人嘴巴里飞出来。和梁小飞外化的个性不同的是,我童年到少年时期的一切不解都是向内心发展,多数都滞留在了心底。

  比如“破鞋”。

  当然没有人给过我一个解释,什么是“破鞋”?一个人为什么会成为“破鞋”?说人家是破鞋到底具备什么样的杀伤力?

  我不知道。

  但,我很想知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以不到两位数的年纪,体会着屈原般的追求的痛苦,想破头也没搞清楚“破鞋”的涵义。就这样,当你越想驱逐一个念头的时候,它然而更容易被刻在心里。

  是的,“破鞋”就那么润物细无声地占据了我内心的一个小小的角落。

  个人一直都坚持认为,人不存在“遗忘”这件事,所有的所谓遗忘都只不过是还没有碰上诱发你回忆的相关因素的出现。一旦那个对称的因素出现,什么发生过的都能想的起来。

  一年多之后,正当“破鞋”这个词在我心底早就尘埃落定,且被其他记忆重重叠叠地掩盖之后,我目睹了我闰爸和闰妈的“欢喜下午茶”,Bingo!“破鞋”这俩字儿当场被激活了。

  我的脑海里,就是那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冒出来一个古怪的词:“破鞋”。

  我对那个让我无所适从的场面怀揣着某种我自己说不清的愤懑,返回了学校。我躲在学校墙报下的角落里嘤嘤哭泣了半个小时。在旁边陪伴我的是一个当时跟我很要好的女同学周丽。

  “我要走了。”我抬起泪眼跟她说,心里恨不得出现了拉汽笛的画面。

  “发生了一些事情,天大的事。”我欲言又止,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电视剧画面,“可是我不能告诉你。”

  说完,我又掩面哭泣,这次出现在心底的是火车飞过轨道的声音。

  自始至终周丽都不知道怎么样安慰我。

  那天,我决定要离开闰爸家。

  我在打给我亲妈陈萍的电话中嚎啕大哭。陈萍吓一跳,问半天原因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好第二天赶紧来接我。

  翌日,梁朝伟和陈萍黄昏时分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闰爸闰妈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饭。我父母对我忽然迫切的要回家满腹狐疑,确实,比较起来,我之前的坚决不回去更符合他们对我的了解。

  我们都很清楚那并不是盼望中的久别重逢,而是,用一个凑合去逃避另一个被破坏的情分。当我夸张地扑进我亲妈怀里的时候,我们母女俩透过外衣都感到对方从身体里渗出一阵尴尬。

  是啊,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在相爱的之间制造地理上的距离,在情感的世界中其实没有任何“必然性”,不管是浓是淡是血是水,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经不起距离的试探和侵蚀。

  我在离开我亲爹亲妈仅半年之后,就十分敏感于和他们的亲近了。甚至连我妈妈身上的气息,也让我觉得陌生和不安。

  拜闰爸闰妈再正常不过的房事所赐,我被我父母及时接走。若不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到自己的家,我是说,从心里回去。

  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有意无意地形成自己的各种固有的行为模式。我从小的行为模式就是,当一个情感关系出现问题的时候,我不会也不愿意去面对它,而是,把因被破坏而多出来的对爱和被爱的需求投向另一个情感关系。因此我常常有挫败感,因为不管脱离的还是建立的,都不是最佳时机和最完整的状态。

  现在回想起来,闰爸闰妈真是一对心地善良且宽厚的好人。在我父母到来之前,我已经整整一天都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

  到今天我仍旧能不费力气地回忆起闰爸在那天下午的一个焦虑的表情。他像往常一样在巷口等着我放学。然后默默忍受我低着头不理他的恶劣态度跟在我后面回家。闰妈堆了一脸的笑容在院子里等我们父女俩回来,我也是不理,径直走进那个他们给我挪出来的房间,煞有介事的打开书包写起作业来,天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一回家就做功课的好学生。

  闰爸蹲在桌子的侧边,很专注地看了我很久,轻声地问:“怎么了悠悠?谁惹你了?怎么不高兴了吖?”

  我很任性地继续埋头假装写作业,并不理他。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一生中难得的被溺爱的时光,或许,我不会那么伤人的丝毫不掩饰地对他露出一脸的鄙夷,仿佛这个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给我一切的爱护都是理所应当。甚而,我还固执地认为他和闰妈对我有所亏欠,虽然我也解说不清那个“亏欠”是什么个逻辑。

  整个的晚饭我都不发一言,像一个“公主病”发作的任性少女,低着头吃闰爸闰妈夹进我碗里的那些平时我爱吃的食物。

  晚饭后我就跟着生我的爸妈绝尘而去了。

  走的时候梁朝伟和陈萍大包小包的帮我拎着闰爸闰妈那一年里买给我的各种东西。我自己则手上紧紧抱着白色的“雷欧”——《森林大帝》的主角,那个毛绒玩具上充满我的口水味儿,它是我那年的最爱,我每天都要抱着它入睡,为了它而遗弃了跟随我多年的“妮妮”。

  我还记得我妈临走的时候朝我爸使了个眼色,我爸会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那肯定是实现准备好的,否则像我爸那么邋遢的人口袋里不可能出现整齐的钞票。梁朝伟把那叠钱塞给闰爸之后两人开始一阵长达十分钟的推推搡搡。一个坚决给,一个坚决不要。

  最后的解决是闰爸先把钱接过来说:“好,如果你们非说这是悠悠的伙食费,我收下。”然后又把钱递回去说:“拜托你们把这些钱给我小女儿存着,算是我们给的。等她以后办嫁妆的时候用。”

  梁朝伟不知如何是好,看陈萍,陈萍不语,默默点了点头。闰爸这时候蹲下来,像很多时候一样,两只手握着我的肩膀,抿着嘴看我,好像要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闰妈说的告别的话是:

  “悠悠习惯了半夜要起来喝水,一定给她放一杯在床边喔。”

  “悠悠肠胃弱,千万不能挨饿,家里要常备饼干……她最喜欢吃字母饼干”。

  单独切这样的画面,大概很难搞清楚人物关系。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我跟他们的永别。

  我只是被自己不熟悉的奇怪的心情左右,好像“报复”似的,显得十分决绝,甚至矫情的牵着梁朝伟和陈萍的手,矫情的“蹦蹦跳跳”地走了,没有回头。

  人生中很多的情感,都因为“告别”而永恒。

  人生中很多的失落都不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而是得到过却被拿走。

  回家之后索然无味的现实很快冲淡了那个不能说的原因带给我的恶感。我开始陷入对闰家惆怅的怀念中。

  有那么几个月的时间,我不论说什么都会忍不住提到闰爸闰妈。我怀念在他们家被重视被照顾的情景,也以小小的卑鄙的心肠希望我的怀念能激发出我亲爹妈对我更多的重视和照顾。毕竟,我确实从来没有在他们吝啬的重视中感到过“饱足”。就像是《马前泼水》中那个被休的弃妇,离开并非她的本意,这个俗人的世界,多数的变节,终究还是因为不够被爱的可怜和无奈啊。

  或许我喋喋不休的怀念让陈萍感到一些伤害,她很快被惹恼,没有了耐性。

  有天,她正在批评我的考试成绩,我没想明白似的跟她说闰爸从来不会太计较我的分数。

  “你又不是他亲生的,他当然可以不在意!”陈萍不屑道。

  “我是我爸亲生的,可他不是也在意?”我顺嘴回到。

  “再不在意他也是你亲爹!”我妈提高了声调,我吓得不敢再出声,她又白了我一眼,回复了正常的分贝说:“你啊,就你这爱抬杠的劲儿,就跟你爸一模一样,你们老梁家的人都这个德行!”

  我听不太懂“亲爹”和“分数”的关系,但被警示了闰爸这个话题在家不受欢迎的现实。

  不知何故,我爸对闰爸的评价也不是很高。有次他在跟我们家的一个跟闰爸不熟的客人议论道:

  “那个人!简直像个女人,我们男的就该干点儿大事业!一天到晚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出息!”

  说的也是,梁朝伟确实一点都不婆婆妈妈,只不过,他也从未干成过任何值得称道的“大事业”。他对此唯一的解说是“时运不济”“怀才不遇”,仿佛他本来很行,只是命运在跟他作对。他一生都是这么想的,一生也都是这么相信的。

  说真的,在我自己成了一个成年人之后,基本上,不再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怀才不遇”这件事,这个世界或许从来没有过“不公平”只有我们看懂或看不懂的“因果”。

  有一天我爸妈因为一个什么事吵架,吵到三分之一处开始跑题,跑到一半完全混乱,大家都忘了为什么吵,又无力停下来,只好为吵而吵。跑题中,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到了我闰爸,梁朝伟竟然结论说闰爸愿意让我在他们家白吃白住完全是因为他对我妈有默默的倾慕。

  我一直都隐约觉得,梁朝伟需要不断地假想别的男人对陈萍的倾慕来维系他对她的情感——如果他们之间七上八下的关系中尚且有一部分那能称作是“情感”的话。

  他始终都是这样的

  我妈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水月镜花”。

  他好像很少在意陈萍真正的样子,但他又长年以来近于病态地在意他透过别人的观感看到她的样子:

  “你穿这个百褶裙,上公共车应该很招流氓吧。”

  “你们单位的那个老杨,每次看你的眼神都色不拉西。”

  “脸抹那么白做什么?是为了老白吗?”

  如果这些都不能满足他扭曲的虚荣,他还有一个“保留曲目”:热议我妈妈的初恋情人。

  那个人叫温博林。是我妈当年在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念书时的同学。我妈读钢琴系,温同学读指挥系。

  我爸妈不断吵架,让这个人在我心里有一个“跃然纸上”的过程。我知道他有家学、有教养、有追求。

  也知道了他和我妈那段很难算是情史的认识过程。拜当时的教育改革所赐,上海音乐学院从大学到附中每年有半年在上海附近的下沙镇劳动,这给到了时间自然会萌动的年轻的心灵们提供了很好的碰撞机会。

  只不过,温同学和陈萍那段连“初恋”都算不上的青涩情感,随着我外公被捕,外婆带着全家被驱逐出上海而潦草的结束。

  温同学全家则在文革到来之前移民去了美国。

  所以,事实是,他们并没有任何“恋爱”的事实,只是大概经历过恋爱前期的“萌动”而已。另一个事实是,梁朝伟完全没有机会见过温博林,他对他一切的了解,都来自陈萍单方面的讲述。

  尽管如此,温博林仍然成了我爸一生的“假想敌”。这个他从未见过面的情敌身上汇集了几个他从来不从拥有的优点——“教养”“追求”“成就”。

  那是我爸一辈子的死穴,我猜,即使他百年之后,有谁在他面前比试这三样,他也能当场直挺挺地重新坐起来。

  不难理解我妈当时跟我爸说这段暧昧关系的心理,人嘛,有一个两个条件优越的追求者随时都是可以帮自己增值的,这用在男人和女人身上同样有效。或许,我妈对她和温同学的关系亦有所虚构,毕竟那是一段无法查证的历史,毕竟,一个女人想要被眼前人更爱更在意的时候,拿别人的爱曾经的爱作为筹码去刺激也是再原始不过的自然心理。

  然而,难理解的是,当我父母之间的爱已相当稀薄的时候,那位温博林依旧像一个难以化解的鲠,以历久弥新的姿态不断作用在他们之间,只不过,这个作用,从初始时我妈希望的正面刺激,变成了后来相当无聊并无目的的嚼舌根。

  他们为吵架而吵架,也为贬损而贬损一些与他们的生活早已无关的人,比如温同学。

  几十年之后,我在美国游荡,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竟然十分莽撞地去拜会了这位虽然从未出现,但始终像剧院魅影一样半步不离地贯穿在我家二老情感生活里的陌生人。电话中,我称他“温伯伯”。

  在美国中部的一个温和的城市,在温伯伯供职的乐团,这位已年过半百的老人很客气地接待了我。

  跟他短短一个多小时的见面之后,我开始鄙视我自己。

  俗话说“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而我,在那一刻,竟然就是那样的一个清清楚楚感到自己是一个嫌弃自己亲爹的人!嫌弃到有那么一时半刻我甚至在内心无法用“父亲”这个词来称呼梁朝伟。更直白地说,如果儿女可以选择父母,那么,我一定会亲手为自己选择一个这样成熟稳重的人当可以托付终身的爸爸,至少,他让我由衷地愿意尊重和亲近他。

  听我外婆说,当时,温家曾力邀我妈和温同学一同赴美,早在他们尚且是男女少年的时候。可惜,多数人得过且过的心态都会消损掉警惕性和远瞻的能量。人啊,人一生,无非就是“选择”,选择本身可能并无任何对错之分。只不过,“选择”本身是残忍的,可能在某个阶段的一步之遥,就能铸成千里之外的差别——就算,“差别”本身亦没有高低上下之分。

  温伯伯微笑的从容,和他业已绅士到骨子里的态度,都让我确信“很多女儿都会照着自己的爸爸找未来的丈夫”,想必我妈当时和他陷入情网,冥冥中早已预见他今天的样子——温伯伯和我在家里老相册上看到外公的照片竟十分相像。

  我尽量掩饰自己如醉如痴的心情和他进行着一场无关痛痒的攀谈,而这位老人对我这个来自怪卡之家的怪卡代表一无所知,他只是很委婉地以各种问题想要弄清楚我来见他的目的。在排出了“借钱”“借住”“申请移民协助”等一系列比较棘手的猜疑后,我们谈了艺术,文学,旅行,谈美国和中国那些年的变化,两个人的表达都友善且相当“官方”。

  会面就要结束时,他终于如我所盼望的那样,亲切地问我母亲的现状,只是,他的亲切中清晰明确的表达着客气和距离,所有的那些都仅限于“问候”……他清楚地把距离划定在“请帮我代达问候”这个楚河汉界之内。

  关于这次会面,我没有告诉家里的任何人,因为把这个气场如初春一般安静的人放进我家父母动辄如酷暑寒冬般的氛围中,会是多么好笑而可悲的画面。

  我怕我妈知道我们的会面会导致她内心某种多年存在着的情愫的幻灭,我也怕我爸知道,因为那也会导致他内心某种多年存在着的仇恨的力量的幻灭。

  说来荒唐,一个远在他乡的早已面目模糊的陌生人,竟然毫不知情,却同时实打实地在我家扮演着“精神领袖”的角色。

  当然,有时候,当我爸妈吵得乏味,需要调换口味的时候,偶尔也会找个别人来担任临时“精神领袖”。有一阵,他们选的人是我闰爸。

  基于和闰爸一家的感情,他们的对话让我相当厌恶!

  比起看到闰爸闰妈那天下午秘密的亲热,我觉得梁朝伟对闰爸的种种说法更低劣。他忽然之间特别讨人厌,我在心里给他打了个大大的红叉,批注了“无聊”二字。觉得不够解气,又打了一个红叉,这次的批注是“面目可憎”我默默对他进行了惩罚,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叫他“爸”,好笑的是,他并没有发现。

  重回自己家的失望再一次把我带入孤独。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自私的不分性别也不分年纪。

  我一个小小的女少年,在自私的情怀中,哀怨的感到,这个世界上,忽然没有给我这么个身高不足1米5,体重不到40公斤的准备一个安适的栖身之处了。

  我很困扰。

  我自己的一家人,好像永远不在一个调上,越是努力,越是过得荒腔走板。

  而好不容易碰到那么投缘的一家人,和谐倒是和谐,但,又似乎太过“和谐”了些个,至少,有那么一时两刻夫妻二人的“和谐”,又是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无法了解也无法承受的。

  勉强10岁的我,早早地就被孤独浸淫着。如果早生它一千多年,没准我也能写出“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这样的句子,因为那根本就是我当时最真实深切的感受。

  我承认,我是那么的想念在闰家的生活。

  可是,我被不明的情绪拌着,就是再也没有去探望过他们。我父母也很不知感恩的对这个领养过我一年多的家庭不闻不问。

  好多年之后的一个寒假,我回家过年,那时候我已经到北京去上学,每年寒暑假回家。

  大二那年寒假,春节期间,有个陈萍的朋友来拜年。大家正在嗑瓜子吃橘子的时候,那人忽然宣布了闰爸的死讯。

  说是就在那年的农历年前过世的,死于煤气。

  传话人把闰爸那个下午的死亡过程大加渲染,听起来终于像一个令人动容的千古绝唱:闰爸用了一年的时间在近郊造了一个新家,因为闰妈想要一个“带楼梯带菜园子的房子”。

  我被记忆勾搭回去。

  没错,闰妈一直想要一个“带楼梯带菜园子的房子”。

  “在楼顶的玻璃间给悠悠盖个琴房,外面的露台给悠悠做个秋千,我们在自己的地里种菜吃,还种红薯,悠悠喜欢吃红薯。”

  闰爸的话,忽然穿过几年的光景,就那么真切的,又响在耳边了。

  我鼻子一酸。

  闰爸从被人发现煤气中毒到入院不治最终辞世,只有不到半天。

  “房子都盖好家具业弄好了,你说说,这邵闰生非要给老婆孩子搞什么‘惊喜’,非要让他们娘们三个先去亲戚家吃饭,自己在家又生火又打扫,结果,中间累了睡着了,被煤气熏了都不知道,等晚上老婆孩子回去,老邵已经不行了,送到医院就死了!”传话用了三两句话就说清楚了闰爸往生的原因和过程,最后,那人又总结到:“老人都说,两口子如果感情太好,就容易有一个早死。夫妻不能太恩爱,太恩爱‘方’人。”

  听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爸妈对了一下眼神,好像很庆幸他们还好不够相爱。在我的记忆中,那真是他们难得一见的默契时分。

  我爸妈在那年正月十五那天去看了闰妈,我没去。

  我不敢去。

  那种感觉,以我当时的年龄完全解释不清。我只是很明确地知道,我没有办法面对闰妈,更没有办法面对,忽然,这个我还活着的世界上已经没有了闰爸的事实。

  又好多年之后。我大学毕业留在北京。有天,不期,在北京这个异乡的街头碰上了淳哥,在一通尴尬的嘘寒问暖之后,末尾,已是告别了一次的他,又追回来,对我说,在闰爸的随葬品中,有我画的画儿,和我剥的一包瓜子,说那些都是闰爸一直放在他的一个抽屉里的,和很多其他的他在意的东西一起。

  淳哥,即使说这些内容的时候依然始终保持着轻言细语和温和的微笑,一如闰爸在我记忆中的样子。

  相信吗,一直到今天为止,我都没有像我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为了和闰爸的分离而选择“大哭一场”。

  我不选,不代表我不伤怀,只是我被自己剥夺了伤怀的机会而已,因为,在跟他们的情意中,我不配伤怀。

  渐渐熟悉世事之后,懂得,伤怀是很奢侈的,它只能被自己狠心的隐匿,隐匿在某个只有在梦中相见的真实的脆弱的嫩粉色的角落里。

  我只是不定期地,借别的事抒怀,那可能是一部电影可能是一本书,也可能只是来自电视台愚蠢的情感节目中哪个陌生人没防备之下说出的心里话。

  而那一宗眼泪,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早就酿成了酒。

  是啊,这个世界上,所有深刻的怀念,都不会歇斯底里,所有真正的拖欠,也总是默不作声地,以优雅的姿态,毫不迟疑地发挥着它滴水穿石的力量,贯穿着几乎所有的岁月。

  闰爸是一个真正给过我父爱的陌生人。

  或是说,他是唯一给过我正常父爱的陌生人。他没有很伟大,没有很特别,他只是一个做到了一个普通男人最基本的内容——自觉的担当。

  他的家,是我残破童年中的一个小小的童话,留在我的记忆里,像蜡笔画的彩虹,尽管没有太多深刻和伟大,但却有它的风光,它的华彩,它的清风旭日勾栏酒肆。闰爸出现在我女少年的生活里那短短的一年,却奠定了我对这个男性世界中好男人的审美标准:他大可不必非要有救国救民的抱负,也完全不必具备聪明绝顶的天分,既不用有自视清高的大男人最容易有的苦大仇深,也不要有瞻前顾后的小男人的噤若寒蝉。他全部需要拥有的,只是脚踏实地,因为之于好世道,好男人只需要简简单单实实在在的四个字:“热爱生活”,最多再加另四个字:“热爱生命”。真的,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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