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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我们去哪》 作者:彭扬

第8章 幻想曲(1)

  叶叶,白羊座女子。1985年出生。广州人。现居G城,为G城某私立高中学生。

  “一般我要逛规模最大的商城,我喜欢里面那种氛围。很多特别亮的灯,还有很多精心设计的商品专卖的柜台和房间。那些名牌化妆品柜台前面,都有各自被框起来的明星或者模特,她们都是产品的形象代言人。背景灯打着图片,她们真的好漂亮啊。像张曼玉,她给玉兰油作代言人,都那么多年了,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商场里好多的化妆品啊,衣服啊,都特别好,我好想买。有好几次,我试了衣服,觉得合适也不得不说不要,因为它们太贵了。所以,我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我要做明星。”

  叶叶的脸是标准的瓜子脸,眼睛细长,如同一个丝叶缠绕的青瓜。说话的声音总是高于平常音调,呈露出一些急切和表示,并带有力量与坚决。穿着时尚,手套银链,稍重的南方口音中还带着一点港台味道。表象之后,却有片难以描述的脆弱,似针埋肉下,随着运动,隐隐作痛。

  “小时候,他和妈妈没有分开的时候,也带我去过商场,那时候的商场很俗气,基本上就是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的,卖吃的就全是卖吃的,卖日用品就全卖日用品,很少有现在这么多的大超市,进去随便挑。但是可能因为我太小了,每次逛商场我都很高兴,他会买很多东西给我。有吃的还有发卡啊什么的,在我心目中,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的形象,什么缺点也没有一样。现在,我跟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了,我变了好多。比以前要强,还很虚荣。从前,我是个经常吃亏的女孩子,太单纯了,又很善良,现在我不善良了,我越来越复杂,我妈给我的零用钱都被我买东西用掉了,但是我还觉得不够用,买一支美宝莲的睫毛膏就要四十九块,资生堂的洗面奶要一百多块,要想花钱的话钱很快就像流水一样没有了。现在的东西一下子比以前贵好多,小学的时候,一毛能买两根棒棒糖呢,十块钱都可以花好几天。我太想挣钱了,希望时间能快点地过,赶快让我高中毕业。”

  她记得自己曾经把一块一块的硬币放进陶瓷猪的储蓄罐里,为了买一本自己心仪的图书。她安静地坐在教室里,好像一只透明的玻璃杯,胸前的红领巾轻轻垂摆。事件和环境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小学四年级以后,所有美好的图景都在慢慢凋零,日子趋于尖硬和破碎,是一个洞,出现在视线前方的某处,似乎要吸进一切过往和期望,并将深远的触角伸向她的意志。要试图寻找原因,越是用力,越显徒劳,只是碎片甚多,构造好的生活快要倒塌。

  “起先,他们只是轻微地争执,也就是斗斗嘴什么的,后来就大吵,有一段时间,他一回来就和我妈吵架,晚上那么大声音,让我连作业也写不成。以前我跟本就不知道他们还会吵架,我们一家三人总是一起去公园,去玩,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有好长时间都不回来吃晚饭,有几晚上都不回来住,我好几次看到我妈在收拾碗筷的时候突然就坐下来,开始哭。当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问他们,他们说大人事小孩子不要管,我着急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面特别难受。我为了让他们和好,买了两张贺卡,上面写,女儿希望你们幸福快乐,和好吧。虽然挺幼稚的,可是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啊。我把贺卡放在他们俩的枕头下。我希望他们看了以后能了解我的感受,没想到他们之间越来越僵,贺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看到我给他们的贺卡就扔在我妈的红木床头上,他们谁也没来找过我。有一次,他们俩打起来了。那天晚上,还是像以前一样,他回家很晚,一回来就和我妈吵架,最后我听到‘砰’地一声,什么碎了。我从我房间跑出来,看见我们家一个景德镇的花瓶给摔碎了,碎片到处都是,当时我吓了一跳,愣住了,就站在客厅门口,像根木头一样。他抓我妈的头发,踢我妈,我妈也撕他的衣服,我看着看着,哇的一声就哭了。我跑到他们中间说别打了,别打了。我哭着护着我妈,我妈看到我哭,她也哭了。他也不打了,停在那儿好长时间,后来,他穿上一件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见我妈胳膊上有些地方青一块紫一块,哭得更厉害了。”

  时至今日,她一直不愿意称亲生父亲为爸爸,而直接叫“他”。所有的事情都转变得太突然,她觉得无法承担,父亲温和亲切的形象沉入回忆画面的最深处,她试图用很多方法挽回,将一切变故拉回原来的位置,然而并无作用。

  “妈妈说,有些事情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解决,可以改变的,要是世界上的事都能那么容易就解决的话,这个世界也就不存在痛苦了。但是,我没有办法接受,他这样对我妈,这样对这个家。我那时虽然小,可是明白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不是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的,肯定有什么原因。一开始我妈不告诉我,后来,她可能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让我知道好,就慢慢告诉我一些事情。她说,他现在有了另外喜欢的女人,早已经不把这个家当成家了。我问我妈她怎么知道的,她说有段时间她在家里经常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找他,而且他那段时间也经常不回家吃饭,更过分的是,好多次跟朋友一起吃饭,他都把那个女人带在身边。我妈还说那个女人是一个画画的,也不知道我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是有人告诉她的,还是她找了一个像电视剧里那样的私家侦探查的?后来,这种事情越来越多,有次放暑假,我妈带我回福建的外婆家杲了十几天,回来之后,我妈和他又大吵一架。我妈找到了几张去海南的飞机票,说我们走的这些时间里,他带着那个女人去海南也玩了一趟,还说这段时间里,他给那个女人打了好多个电话,而且每次都在一个小时以上。她拿了一份从电信局调出来的电话单,指了好多重复的电话号码。我总觉得他和我妈不和是因为他们俩出现矛盾了,原来不是这样,我一直都在犯傻。我怎么想也想不通,难道那个我没有见过面的女人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比和他呆在一起十几年的老婆和女儿都重要吗?我突然特别恨他,一直怪自己以前把他当成自己那么亲的人真是瞎了眼了。”脚被缚,眼看熟悉的周遭被一点一点销毁。

  “他们决定离婚。有段时间,家里特别安静,我妈给了我一些钱,中午和晚上让我在外面吃,她工作忙,自己很晚才回来,他就一直不回家住,我们家一下就像被掏空一样,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我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只听见钟表嘀嘀嗒嗒地响。有次放学的时候,我看见他在校门口等我,说想带我去吃饭。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们要离婚,就决定跟他去。他带我去吃肯德基。要了好多好吃的,最后都吃不完。他告诉我他和我妈要离婚,要我以后跟他在一起生活。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讲话,除了吃东西,就是沉默,就听见他在我面前不停地讲。后来,他也感觉到了气氛很冷,他说让我回家考虑一下。回家以后,我跟我妈讲了他找我的事,我以为我妈会骂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吃饭,没想到我妈很平静。她当时在给我洗袜子,听见了之后就说,那随便你吧,这是你的自由。看着她的背影在洗手间里孤孤单单的,我觉得心里好难受。我反而希望她能大骂我一顿,她这样平静让我感觉很不自在。那时候更让我恨他,但我觉得有一种比恨还闷的东西,就像所有东西都死了一样。我做作业时,做一会,就开始哭,我真的不想这样,我想有家人。他还打过好多次电话,都是想找我谈,肯定就是说他有多重视我,想让我和他以后一起生活。我只要一听他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

  离婚随着两张轻薄的纸片确定了。环境在她眼中忽然就陷落一大片。在它消逝的过程中,痛苦和眼泪无数次地折磨她的心智,似一把锋利的快刀,将原本属于她的幸福一块块地切下。小学与初中之间夹隔着一个漫长的夏日。所在的南方城市一如往昔地散发着身体被季节蒸发出的热量。她拒绝了同伴热情的邀请,只是安静地伏在桌前,有时想些什么,有时什么也不想,风就缓慢地把时间越吹越短。

  “我上的初中,离我们家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一个暑假过去了,我觉得我像患了关节炎一样,走路、说话都没有力气。我变得见到什么都有点不自然。每次上楼回家,要是碰到邻居对我笑,我笑一下,马上就跑回家。在街上看见熟悉的人也马上躲得远远的。可能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家的事,但又怕别人问起来,所以就想躲起来。我妈是一间大饭店的经理,平时很忙,一般给我钱让我在学校吃中饭,晚饭很少自己做,大部分时间带我出去吃。开学去报到也是我自己去的。我特别害怕,看到好多同学是父母陪着一起来的,我心里就特别难受。我躲在墙角里,等到人快走光了,才出来找班主任报名。我很怕别人问我你爸爸妈妈为什么没来送你这样的问题。正式上课以后,学校还发了一张学籍表,上面有一栏是填自己父母的单位联系方式。很多同学下课填完,当时就交给班长了,我把表赶快装到书包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填。回去问我妈,她说空着。第二天,我只填了我妈的那栏。后来有一天,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去,问我为什么不填父亲的那一栏,我脸变得红红的,感觉很烫,像做错事情一样,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好久以后,我才支支吾吾地说,他们离婚了。班主任看了我一下,马上低头看表,什么也没说,摆摆手,让我先回去。”

  无形中她矮了一截。来自缺失的恐惧插进思维和情绪,她不再如前。像是身体上曾经华丽的挂件,被疾风吹掉,一件一件地向身后的位置陷落。压抑的铁网隔离她与快乐的接触,生活被抽去血液,日渐苍白。但心底却有声音,告诉自己,一切本该不是如此。

  “想让自己开心一些,我参加了学校的舞蹈社。每个星期四下午都要去学校的艺术楼排舞。我回去告诉我妈,她也鼓励我参加,说,多学点东西对我有好处,还给了我买舞鞋的钱。我在舞蹈社里和一个女生关系很好。她叫莎莎,她家里很有钱,她爸爸是一个商人。我跟她在一起有很多共同语言,我经常放学以后去音像店,去淘碟。练舞休息的时候,她总是带很多好吃的东西,拿出来跟我一起吃。她给我讲她平时在家里用的护肤品,还懂得很多时尚的东西。渐渐地跟她杲久了,我就开始很不是滋味。她会经常跟我讲她爸爸有多疼她,说有次过生日,她爸爸送给她一只像沙发一样大的棕色的橡皮熊。还跟我说,他们一家去过泰国玩,骑在大象身上过山谷。我听了以后心里很酸,这不是妒忌,就是听到她讲的我会想到我自己,想到我们家的情况。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我和她熟悉了以后,她老是问我们家的事,问我是喜欢我爸爸还是我妈,等等。结果,舞蹈社我就参加了一个学期,第二个学期我就再也没上了。我真害怕遇见莎莎,尽管她人不坏,可是跟她在一起我很不是滋味。我觉得她一直在打击我,让我特别自卑。有段时间,我回家,刚坐下就想哭了,总感觉自己很倒霉,为什么上帝对我这么不公平。每次家长会,不是非去不可,我妈总是打电话给班主任或者写一张纸条给他,说自己有事去不了。我的同桌就问我为什么每次我们家都没人来参加家长会,我只好说他们都太忙了,没时间。我真想不通,为什么莎莎可以有很多零花钱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就不行。她爸爸那么爱她和她妈妈,而我每次回家就只是面对幢空荡荡的大房子,没什么人会重视我,我怎么样谁都不会关心。”

  这些问题稀释了生活的浓度,它越来越轻,而她就在如烟似雾中躲闪。一年之后,到达生命轨道中某个定点,她蜕去一层沉默,生长出许多激烈的藤条,它们互相缠绕,伸扩四处,重叠出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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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我们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