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可真是个奇怪的女生。

　　这是我见到她第一眼的感觉。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倒数第二排靠墙的角落，尽管是角落，也无法掩盖她身上散发的那种张扬的气质，还有浓浓的香水的味道。

　　也许因为太刺鼻了吧，没有人坐在她的旁边。她趴在自己的右胳膊上，左手玩弄着手机，面无表情却又似笑非笑。她穿了一件大领线衫，露着迷人的锁骨。蓬乱的头发随意地梳了一个辫子，长长的刘海儿快要遮住眼睛，却还是能看到隐约的淡淡的紫色眼影。真是个不良少女，我心想着，却坐到了她的旁边。

　　“嗨，你好！”我伸出手向她表示友好。

　　她的视线从手机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但仅仅停留了一秒，眼睛像布满了大雾，依旧面无表情。她的冷漠迅速冻结了空气中的每一个细胞，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我将身子坐正，然后打开我新买的记事小本，本子的封面是一个可爱的小熊，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微笑着，于是我也无奈地笑了笑。

　　我用米菲的蓝色水笔在第一张上写下了一句话：在天圣中学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一个涂着紫色眼影的奇怪的女生。

　　写完后，上课铃打了，随着“嗒嗒嗒”的高跟鞋声，班主任进来了。她的个子中等，身体微胖，短头发，面带微笑，却表露出威严的气势。

　　“报告！”一个男生急匆匆地往班里跑，由于惯性，正好撞到了刚进来的班主任。

　　“哎呦！”她抱着一个公文包，没站稳，向前面扑去。

　　那个男生向前跨了一步，用一只手将班主任拉住了。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我惊讶地张大了嘴。

　　“对不起，实在很抱歉。”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班主任站稳后，扶了扶眼镜，严厉地对他说：“以后记得来早点，别再这么慌里慌张了。”

　　他点了点头，在一片惊呼声中，向我们走来。

　　他满头是汗，穿着一件蓝色的T恤，像天一样湛蓝湛蓝，还有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运动鞋。

　　他的眉眼很清秀，高高的鼻梁，个子很高，大概一米八，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皮肤很黑，不过这是健康的表现。

　　我能感觉得到，我的同桌，那个奇怪的女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并且像我一样，在看到他扶起班主任的那一瞬间张大了嘴巴。

　　直到他坐在我身后的座位上时，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显然他非常的疲惫。

　　班主任对他印象极不佳，微微皱了皱眉。

　　我扭过头去看他，他的头发有几缕已经被汗浸湿，尴尬地冲我笑笑，我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当老师点名的时候我知道了，他叫做陆茗。而那个奇怪的女生，就是罗丽。

　　关于罗丽，我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但每当我的死党麦落落提起她时，总是充满了嫉妒与愤怒的表情。

　　她出生在一个很富有的家庭，爸爸事业有成，妈妈年轻漂亮，于是她从小就娇生惯养，养成了许多独生子女特有的性格，自私自利、刁蛮、叛逆。她染了头发，穿着古怪，行为举止像一位成熟的少妇，用麦落落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她的男朋友如果手拉手，一个操场都排不下。

　　当罗丽的父母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正在班里和一个男生拥抱，她的爸爸当即扇了她一个耳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她却一滴泪也没有流下。之后，她便被迫转学，来到了天圣中学，一所重点学校。他爸希望这种浓厚的学习氛围可以感染她，使她改邪归正，好好学习。

　　“什么？你竟然和罗丽同桌！”麦落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

　　“别人躲都来不及呢，你还主动找上门去，你这不是送死嘛！你的美好的青春啊，全要毁于一旦了！”她叹了一口气。

　　“不是吧，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啊！我就不信了还，她能把我怎么着？”

　　“怎么着？我保证她三天两头找你事，像她这样的人，没有一个同性朋友，而且最讨厌漂亮的女生了，像你长得这么可爱，天生一张娃娃脸，她不嫉妒才怪呢！”

　　“瞧你说的，就因为这个，她就不理我了？”

　　“当然了，这叫同性相吸，异性相斥嘛！”

　　“拜托，你说反了好不好。”我纠正她。

　　“呵呵，你知道了就行啦！总之，要小心她哦！”她冲我做了一个神秘的微笑，就转身跑了。

　　我在我们班门口愣了几秒钟，仔细琢磨着她刚刚说的话。

　　麦落落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一定不会骗我的。我半信半疑地进了班。

　　罗丽好像睡着了，她的头埋进胳膊里，手机在桌子上放着。粉色的外壳，上面贴满了她的大头贴，一张一张稀奇古怪，什么造型的都有。我突然发现，在这几张中间有一张是一个男士的，他笑的很拘谨，表情略显僵硬，但能看出，他是一个很帅气的成熟的男士，有一种气宇不凡的风度。

　　我想到麦落落的那句话：“她的男朋友如果手拉手，一个操场都排不下。”原来真的是这样，罗丽不是一个好女孩。

　　正在这时，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男人。

　　男人？难道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我正纳闷呢，罗丽伸出一只手就将手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然后继续睡觉，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可怜的手机“啪”的一声，电池便摔了出来。

　　我吓了一跳，替她将手机轻轻地捡了起来，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又多看了一眼那个男的，他真的很英俊，可总觉得那么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上课了，这节是语文，也就是班主任的课，我将崭新的书放在桌子上。

　　“请同学们先熟悉一下课本。”班主任说道。我们的班主任叫刘妍满，念快了很容易听成“留言板”，这使我们在听她自我介绍的时候都捂着嘴小声偷笑。

　　“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书？”一个很细微柔弱的略带沙哑的声音。

　　“啊？哦，当然了。”我将书挪到罗丽那边。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而且她的声音那么轻柔，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我看到了她的完整的脸，她长得很美丽，皮肤白皙，像出水的芙蓉，弯弯的眉毛，大大的双眼，只是眼睛很红，像刚刚哭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么难过。

　　我突然非常同情她。

　　她在发呆，或者在想事情，她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书，却毫无光彩。

　　我轻轻地问了一句：“罗丽，你怎么了？”

　　她颤抖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她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正好落在了我的书上，氤氲了一小片。

　　“对、对不起。”她慌忙去擦，却越抹越黑。然后，她趴在桌子上小声呜咽起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就递过去了一张纸巾，薰衣草的香气，迅速弥漫。

　　她不说话，只是一直在擦眼睛。纸巾染上了紫色，混杂着她的泪。

　　卸掉眼妆的她，更加自然。我发觉我并不是特别讨厌她，相反，我们很可能会成为朋友。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失态，你的书没事吧？”下了课她向我道歉。

　　“恩，没关系的。”我冲她微笑。

　　她竟然奇迹般地给我回了一个微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但毕竟让我有点惊喜。

　　“你心情很不好么？”

　　“是，我经常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我想问她，那个“男人”是谁。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小声说。

　　“你叫什么名字？”

　　“莫小爱。”

　　“哦，和我表哥名字差不多呢，都带一个‘小’字。”

　　“你哥叫什么？”

　　“周小宇。”

　　“咦？和咱们一个班吧？”我转头环向四周，点名的时候记得有这么一个男生，因为和自己名字差不多，所以就留意了一下。

　　他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地方听着歌，望向蓝色的天空，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棱角分明。他穿着一件白色耐克T恤，干干净净。

　　他们兄妹为什么不坐在一起？还隔着远远的一个教室的距离？一个穿得这么青春阳光，一个却这么成熟性感，形同陌路的两个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正想着，罗丽打断了我的思绪。

　　“就是他，呵。”她冷笑了一下，眼睛里透露出鄙夷的神色。

　　“你们？为什么不坐在一起？”我疑惑地问道。

　　“因为，我讨厌他。”

　　“哦。”我便不再说什么。

　　“Hello，两位美女！我叫韩俊清，认识一下。”一句话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哦，我是莫小爱。”

　　我转身看向他，他的穿着更怪异，宽大的运动衫，打着发蜡的竖着的头发，似头戴一顶鸡冠花。

　　罗丽甚至连瞟他一眼都没有，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他有些尴尬，我向他耸耸肩。

　　这时，喇叭响了。

　　“同学们请注意，请大家迅速到操场集合，举行开学典礼。”

　　我们慢腾腾地站起来，罗丽伸了一个懒腰，拉起我的手往外走。

　　“一起走吧。”我对韩俊清说道。

　　“哦，不了，你们先下去吧。”韩俊清明显是被罗丽的冷酷吓到了。

　　“好，以后有时间再聊吧。”我被罗丽拽出了教室。

　　“你们以前认识么？”

　　“不认识。”

　　“那为什么不理他？”

　　“不为什么，不喜欢认识这种男生。”

　　“这种男生？哪种？”

　　“装酷骗女孩子的男生，和那个‘男人’一样。”

　　“‘男人’是谁？”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罗强！”

　　她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丢下两个字就跑开了。

　　罗强？会不会是一个曾经伤害过她的男孩？

　　该不会是……

　　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赶忙去追她。

　　楼梯上人很多，我好不容易才挤了下去。偌大的操场，她跑到哪里去了？我急得满头是汗，她这样任性的女生，出了事可怎么办啊？

　　我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跑到了集合的地点，却还是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她难道又回班了？不管怎样也要试试，我便往教学楼跑去。

　　我刚一转身，“咚”的一声，就撞到了一个男生的怀里，他穿着白色的干干静静的T恤。

　　“周小宇？那个……你……”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妹……罗丽……跑到哪了？”

　　“我哪知道。”他继续往前走。

　　“等等，她可是你妹啊！她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她出的事还少吗？”他冲我吼道。

　　我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好像觉得自己有些太凶了，毕竟我们不认识。

　　“你去小花园看看。”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啊，我怎么忘了，天圣中学的小花园很有名的，那里四季都有很多美丽的花，还会有许多蝴蝶飞来，有长椅专门供学生看书，一条清澈的小溪，上面是一架木桥，颇有小桥流水的感觉。

　　我以最快速度冲到了那里，果然，小花园里只有一个人，罗丽坐在长椅上，弯着腰，用手捂着脸。

　　远远的我听到，她啜泣的声音。

　　我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应该问那么多的。”

　　她突然站了起来，抱住了我，然后在我的肩膀上哭泣。

　　她的哭声很大，很悲凉，仿佛有哭不完的烦恼与忧伤。我慢慢地抱住她的腰，她的身体很凉，没有一丝温暖。

　　这时，忽然刮了一阵狂风，小花园上风沙弥漫，树枝被吹得东倒西歪。我眯起眼睛，抬着头望着灰暗的天空，一大片一大片的雨云，漂浮在这个城市的上空，不到三秒钟的时间，整个世界都被黑暗所吞噬。

　　西边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银边，露出一片光亮，天变得煞白煞白。

　　我感到我的脸上有一滴大大的冰凉的水珠。

　　“要下大雨了！我们快点找个地方避避雨吧！”我对她说道。

　　我们跑到了桥下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她擦干眼泪，红肿的眼睛看得令人心疼。

　　瓢泼大雨，北风狂啸，仿佛银白色的丝绸，铺天盖地从面前舞过。

　　我们惊呆了。

　　一阵又一阵，草坪被洗了一遍又一遍。雨仿佛变成了绿色，流淌。

　　头顶上传来毫不留情的“哗哗哗”的声音，还有雨打到小溪里的声音，像一曲激情澎湃的摇滚乐。

　　我们看着雨一阵接着一阵从天而降，每次都来得那么突然又庞大，让路人措手不及。

　　雨声越来越小，好像也就一秒钟的时间，它就停止了。雨过天晴的蓝天中出现了一道彩虹，起初只有一边，淡淡的，悬挂在教学楼的钟旁。大地上出现了教学楼的影子，阳光温暖又和煦。彩虹渐渐露出了面，一点一点地向外扩展，在操场上方架起了一座桥，一座美丽淡雅绚烂的天桥，朵朵白云被风吹得可以看出运动的轨迹，快速地从桥的一端飘向另一端。我想乘着这朵白云走到彩虹的上面，在彩虹上漫步，心里充满希望与梦想。

　　我和她都保持沉默，静静地欣赏这美好的景象。

　　我的眼眶也湿润了。

　　我第一次这么清晰完整地看到真实的彩虹，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我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人这一生一定免不了会有这样或那样令人措手不及的困难，它会轻易地将我们的信心与欢乐摧毁，但是，它来得猛烈，离开得也迅速。受过的挫折，流过的汗水，淌过的眼泪，都是我们人生当中最宝贵的雨水。只有经过大雨的浇洗，我们的心灵才会愈加的坚强，才会迎来彩虹般绚丽的成功。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的脸上会重新焕发快乐的光彩。”

　　“希望吧，可如果是，你爸妈离婚了呢？”

　　“我承认，我有一个很富裕的家庭，我从小不愁吃不愁穿，爸爸长得英俊潇洒，又是一个大企业的领导，妈妈也很漂亮，他们真是门当户对。我也曾认为，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幸福。后来有一天，妈妈突然像疯了一样，又砸东西又摔碗，她拿起剪刀，将自己乌黑秀丽的长发剪得散落一地。他们两个对着骂，那个男人狠狠地踹了妈妈一脚，我在我的房间门缝里看着，看得目瞪口呆。妈妈捂着肚子起不来了，她的白色睡袍渐渐被血染红，他才发觉事情的严重，赶忙送她到医院。还好抢救及时，妈妈没有大出血，但是却留下了一个后遗症，只要一生气，肚子就会很疼很疼。”

　　“我一直觉得，他太残忍了，我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叫过他‘爸爸’，这件事情给我的印象很深刻，以至于到现在，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妈妈却那么软弱，竟然还一直深深爱着那个男人，他几次想离婚，但都被妈妈拒绝了。后来偷听过他们的几次谈话，他们其实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大人之间的事情，但我最终还是知道了。”

　　“那个男人刚刚事业有成，就和妈妈结了婚，年轻的人总是张狂，他在单位和下属有暧昧关系，这种事情一般是瞒不过的，妈妈很快便知道了，于是就有了那一幕。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女的由于一次交通事故受了伤，好像是残疾了，真是报应啊，从此她就再也没有出现。”

　　“爸妈总是很忙，从来没有时间和我好好待会，你们都以为我很幸福是吧，其实我比谁都孤独，所以我也比你们都早熟许多。妈妈逼着我看《青春期心理健康》等少女必读的书籍，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叛逆，我交男朋友，就是为了让他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女，让他感到很心虚，每当看到他为了这个打我时，我都不会感到一点疼，我只是觉得，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罗强就是你爸爸？”

　　“对。”

　　我听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爸妈！”我一回家，就冲着他们喊道。

　　我为自己的家庭感到知足，虽然我们家很小，爸妈也都是普通的劳动工人，但是我们一家子和和睦睦，即使偶尔也会吵吵嘴。

　　“小爱回来了，快尝尝妈妈做的饭，你最爱吃的咖喱牛肉。”

　　“恩。”我将书包扔到沙发上。

　　“你们知道么？我的新同桌叫罗丽，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我一边洗手一边说。

　　“她真的很可怜呢，她的父母离婚了，她一个人和妈妈生活。”

　　我将罗丽的话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

　　“哎，现在父母离婚的太多了，一个家庭对子女的影响特别深，没有一个良好的环境，孩子就像长不直的小树。”爸爸说。

　　“真的呢，她就是一个特别叛逆的女生。”我吃了一口米饭。

　　“唉，小爱爸，你说张雯不也是一个人带孩子，她的右腿又被截肢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呢！”

　　“就是，你也好久没看过她了。”

　　“张雯是谁呀？”

　　“妈妈的高中室友，后来辍学了，听说到大城市工作去了。”

　　“哦。”

　　“小爱，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可要听话啊！”他摸摸我的头说道。

　　我乖乖地点点头。